姑夫的爱情

侯秀红

姑姑抱怨说，在她的生活里从来就没有感受过爱情的滋味。我瞅一眼坐在姑姑身旁的姑父，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姑姑满脸的皱纹。

正处于更年期的姑姑就有些生气，对着我吼道，你那样瞪着我干啥，不认识了咋的？不信问你姑父去。姑父摇摇头，表现得很无奈。

姑姑又说，别看他现在像只绵羊似的，以前凶起来就是一只暴怒的狮子。

姑姑说这话，我信。那时候我的表妹晓晓刚刚一岁多吧，姑姑常常带着满身的伤痕跑回娘家，那些伤痕据说是被姑父打的。奶奶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嘴里还不忘数落着姑姑的不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也该收收自己的野性子了，你认为谁都像你爹娘那样凡事顺着你？

姑姑是跑来找安慰的，听到奶奶并不为她争情理，一句话也不说扭头便走。奶奶望着她的背影嘟囔着，晓晓在家喊妈呢，我还留下你不成？

然后便派我当巡察员，尾随姑姑。小小的我便跑进姑姑家，屋里院外地左顾右看。这次摔了几个盘碗，姑父脸上新添了几道血印，还有衣服、裤子被撕破了几件……回家后我都如数家珍一样，附在奶奶耳边说出来，唯恐漏掉每一个细节。

这时候我就像一个肩负着特殊使命的法官，力求做到公正、透明。奶奶说，你个小丫头片子，枉费姑姑在家时整天抱着你，你也不为她出口气？

我说，姑父对我可好了，我不信姑姑就被姑父欺负了。然后剥开一颗姑父偷偷放到我口袋里的软糖，硬塞进奶奶因缺少了牙齿而显得瘪瘪的嘴里。奶奶于是不再说话，用她的沉默向我传递着她的不安。

上了初中，我的“巡察员”工作宣告结束。从此，姑姑和姑父的喜怒哀乐，在我的记忆里成了一段空白。大学毕业后的第四年，在我工作的A城，认识了一个来自西藏的汉族男孩。我姑父在西藏当过兵，那里的雪山、草原，还有那里的姑娘和牦牛，我都不止一次地听姑父绘声绘色地讲解过。姑父对青藏高原倾注了很深的感情，有时候我会偷偷地幻想，是不是哪个穿藏服的少女把我姑父的魂留在那里了？

这也一直是姑姑的心病，因为她发现，很多年来，姑父一直在瞒着她向西藏的某个地方寄钱。有一次，姑姑抹着眼泪向奶奶叨咕，莫不是他在那里早就撒下种了？奶奶骂她道，呸呸呸，解放军队伍上怎能发生那种事？

西藏男孩听说我的家就住在A城B镇的农村，对我表现出格外的亲切。他说，在A城B镇他有一个亲人，这些年来资助他上完了大学。我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我的脸色和心情同时阴沉下来，我站起身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西藏男孩很沮丧，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我。

后来男孩给我发来一条短信，他说他是一个孤儿，他请求我帮助他寻找在A城B镇的那位亲人。他还说，他的亲人曾经在西藏的一个边防站当兵三年，姓刘叫金宝，这是他在当地的“希望工程”办公室查到的资料。

我知道，A城B镇在西藏的一个边防站当过兵的只有我姑父刘金宝一个人，并一直是姑父引以骄傲的资本。我说，你要找的人我认识，他百分之百就是我姑父，因为你的缘故，我姑姑和姑父打闹了半辈子。

在我们的结婚典礼上，成了我丈夫的西藏男孩拉着我姑姑和姑父的手，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妈”，又喊了一声“爸”，然后忍不住泪流满面。

来宾们愕然，姑姑的脸却“唰”的一下，笑成了一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