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楠:一生信赖小提琴

2009-04-24 09:51
人民音乐 2009年3期
关键词:音乐教室拉琴学派

沈 祺

关于成长

记者:现在看过去十多年的成长经历,你觉得什么最重要?

谢:我觉得是坚持。如果不坚持的话,绝对无法继续演奏到今天。许多学音乐的人都放弃了,因为付出和得到完全不成正比。我也曾想过不要再做音乐了,太辛苦了,可是这辈子我只会拉琴,不拉琴我干什么去?所以就是一个“缘”字。我并不是甘心认命的人,但要去努力争取,尽人事而待天命。我不在意有怎样的结果,只要努力坚持,把过程做到最完美,就心满意足了。

记者:最近央视举办了“钢琴、小提琴大赛”,你在台下当评委的时候,有什么感受?

谢:以前我也担任过比赛评委,但是这么多人通过电视收看的比赛评委,我想各位评委都是第一次。别的再大的比赛,像卡尔•弗莱舍或者隆-蒂博比赛,不可能有上百万上千万的观众在电视里收看。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当评委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根本不会去想有多少观众。生活中我很可爱很随和,爱笑爱闹,但生活和舞台绝对不是一个状态。当评委和在台上拉琴感觉当然有差别,当评委会更加冷静一些,需要对选手的演绎做出冷静的分析。如果选手的演奏是真诚、发自内心的,我认为就是好的。

记者:有没有什么人对你产生了比较大的影响?大师们的教诲,如何给你带来冲击和鼓励?

谢:在美国的老师Schoenfeld女士教给我“奉献”二字,林老师教给我“化”字。不仅仅是音乐上的融会贯通;更是做人,人生境界的“化”。林耀基教授在我十八岁的时候跟我说:“谢楠,在这个世界上,你唯一可以信赖的只有小提琴。”我那时候不懂,为什么世上唯一可以相信的只有小提琴?后来等我慢慢地长大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这句话一直在鼓舞着我。因为音乐、小提琴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是最真的。所以我也把最真的一面给了它。

记者:什么因素当年让你选择了音乐?一时冲动还是父母的愿望?期间十多年的学艺经历,有没有过彷徨、低潮?

谢:我很小就离开家,到中央音乐学院。小时候也很纳闷,为什么爸爸妈妈就不要我了?其实走上这条路,也是因为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爸爸妈妈替我选择的。拉琴是自己真的喜欢,姐姐也拉提琴,我小时候就拉一把十分之一的小提琴,现在市面上最小的才是九分之一。小时候在省歌舞团大院里,一天到晚拿着小提琴,才三四岁,瞎拉。后来真的开始学了,非常认真:院里的小朋友找我去玩儿,我说不去,要练琴!

即便彷徨的时候,我也没有放弃对音乐的信心。事业对我来说还算一帆风顺,彷徨也是音乐之外的事情。让我度过彷徨期的,一定是音乐。

关于音乐、录音

记者:你爱听音乐会、听唱片吗?仍然活跃在舞台上的小提琴家,你有喜欢的吗?

谢:音乐会我有选择地听,如果听到了一场好的演出,会特别高兴。在美国的时候是学生,抱着学习的态度听了很多音乐会,去看去学习,因为再差劲的人也有优点,可以从中学到东西。

我对学生说,最好只听像海菲茨、米尔斯坦、格鲁米欧、奥伊斯特拉赫等大师的录音。我认为克莱默大多数东西演奏得非常好,但是他近年出的巴赫我不太喜欢,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当然我完全理解他试图有某些创新……再比如希拉里•汉,她的录音非常棒,但如果听现场就会觉得她有一些偏冷了,她其实也在追求某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她有一句话讲得特别好:“现在年轻音乐家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就是忘记了音乐本身。”

记者:那你尝试创新吗?

谢:我没有去刻意追求什么,但在2000年左右的时候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开始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个性。当时我演奏火爆极了!但现在整个儿收回来了,内敛了许多。很多事情都要经过这个阶段:从“无”到“有”,再从“有”回到“无”。刚才我提到的那些大师,他们都是返璞归真的。我想他们可能也都经历过这些阶段,但回过头来,还是回到本然。经历过了之后,才觉得本真最好。

记者:可以说过去的各种小提琴演奏流派百花齐放。今天这种情况是否正在消失或者已经消亡?你怎样看演奏的趋同化问题?

谢:我坚持走自己的路,大师们是我的榜样。现在录音技术太先进了,过去大师们没有这么发达的录音技术,好多录音都是一次性录下来,没有经过剪辑,这是最考验人的——无论音乐、技术还是心智层面,都是最严酷的考验。当然时代在变,人们的追求也在变,审美情结也在变,追求漂亮外表,但缺乏内涵。灵魂没有了,你说有用吗?

除非再次经历全人类灵魂的洗礼,否则人们不太会重新思考音乐的深刻意义。你看二十世纪上半叶的诸多历史事件多么残酷!那种震撼、撞击是不一样的,所以过去的大师们首先是人文主义者,其次是艺术家,再次是音乐家,最后才是小提琴家。的确现在全世界的演奏风格都在趋同,但也就是因为如此,我觉得希拉里•汉拉琴那么好:她那么年轻,却拉得那么好,因为她的音乐是发自内心的,而且有老一辈艺术家的风范,让我很吃惊。

记者:你听自己的录音吗?

谢:我有时候也听,但只是用来激励自己。有的时候,比如特别沮丧时,就要听一听,让自己有继续向前走的动力。要么就是特别彷徨,不知道前方的路该怎么走,也会听听自己的录音,给自己打打气。我觉得音乐还是感人的,虽然当时年轻,有的地方处理得还很稚嫩,但起码那些都是真的。

真正好的提琴家,不是用提琴来拉琴,而是用提琴来说话。他们从人性的角度来诠释。我们都是人,年轻一代的音乐人更应该从人性的角度来看音乐。应该传承老一辈的一些传统,言传身教。我义演音乐会有一个节目,最后和我的学生们齐奏,我们每天排练,就等于是一堂课。演出效果很好,我很欣慰。

关于创作、民族音乐和当代音乐

记者:你演奏当代音乐吗?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当代作曲家及其作品?

谢:我演奏当代的中国音乐多,外国作曲家演奏得很少。请原谅我的肤浅,很多作品我不懂。完全就是技术,作曲技法的堆砌。复调、曲式、和声……灵魂在哪里?别人问我的时候,我只能说,我很肤浅,我不懂。

记者:你是否认同中国需要民族乐派,对六十年来中国作曲家的创作(小提琴相关曲目)有何评价?有没有认为很优秀的创作?

谢:我演奏马思聪、陈钢、徐振民等人的作品。对于小提琴和民族传统的融合,作为一个演奏家,我在等待……

马思聪的《西藏音诗》棒极了!我觉得还是那个年代的人,对音乐、文化更加敏锐。我拉的时候,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太精彩了!他写了很多地方,但全都没去过,西藏、新疆、内蒙、台湾……我觉得就是冥想,天才。西藏的喇嘛寺院场景,空灵得不得了,淋漓尽致。

记者:没有创新就没有未来,现在创作的问题、症结在何处?如何破解?

谢:我认为应该创新。但如果只是一个形式上的创新,我觉得还是算了。表面的东西,谁不会啊?

关于艺术教育

记者:这次电视大赛算是全国新生力量的一次大检阅,整个比赛下来,选手们总体表现出来的才能很令人称赞,能否谈谈你对选手总体状况的印象?

谢:我觉得青少组的整体表现胜于成年组。总体来说,现在的小孩子生活太好了,面临的诱惑太多了,而且大家都想着一夜成名。可能小孩子还比较纯净?的确是这样,越小的孩子对音乐就越真诚,没有那么多私心杂念。

记者:你在中央音乐学院执教,对现在学生的评价如何?比如学习态度,对艺术的感悟力,时代性……

谢:现在的孩子比较难,对艺术的感悟力和家庭条件有点关系。人必须经历苦难才能有感悟,没有经历的话就会很苍白。没有生活哪来的音乐?除了作曲家的思想,你还要表达你自己的思想。真正的音乐家,是有思想有灵魂的,不然大家都是一样,克隆出来的,有什么意思?

记者:中国有悠久的文化传统,能够给音乐非常厚重的滋养。未来小提琴演奏领域,有可能出现像俄罗斯学派、法比学派、德奥学派的“中国学派”吗?

谢:我觉得不太可能出现所谓的“中国学派”。即便有,也是植根于俄罗斯学派。比如林耀基教授完全是俄罗斯学派的传人,而且我觉得,在中国能出来的人一定是俄罗斯学派的。我在教学的时候也深有体会,特别是训练基本功的时候,必须严格、严密。音乐里面,差一点儿就差很多,所以到了音乐的具体细节上,差一点儿就是谬以千里。

记者:还可以谈谈之前在美国学习的感受,如两种教育方式上的异同?

谢:以前跟林耀基教授读研究生的时候,把一首作品练好了才去找他;可Schoenfeld教授一礼拜要见我三次四次,我真的都要疯了……而且还有乐队课。自己独奏时一点也不害怕,可在乐队里就特别害怕,第一次吓得发抖,因为怕拉错。后来我们演莫扎特的歌剧《伊多梅纽》,我坐在第一谱台副首席的位置,特别紧张。不过后来也慢慢放开,遇到台上歌手唱得好,我也跟着乐队成员一起起哄!太好玩儿了,真的是终身难忘的经历!南加大音乐学院学生乐队真的很不错。

记者:你对年轻人出国学习有何建议?

谢:我希望他们都能出去。为什么有的时候作品演奏风格不对?什么叫风格?你懂他们的语言吗?有学生从东北来,我就说你怎么像东北大秧歌?有的学生从天津来,我说这怎么听出大麻花味儿了,你这音乐不对。国外有这个环境,你去生活了就是不一样。拉巴赫,懂德语的人就可能拉得非常漂亮,音乐就是语言嘛!虽然我们现在没有名琴,但是要出最漂亮的声音;没有环境,但是要追求最正宗的味道。我真的希望有条件的孩子都能出去学习;我会很高兴他们将有更广阔的天地来发挥才能。

记者:你是否希望通过古典音乐来影响人们的追求?

谢:古典音乐还是很积极向上的。我沮丧的时候就很愿意去听一些积极的音乐,精神上能够扶我一把,给我前进的动力。林教授也说过: “在生活中得不到的东西,在音乐中都能得到”。好多人不懂!那其实就是精神上的东西。有些人,我觉得他一辈子也不会懂。

记者:去年11月你的独奏音乐会有一个“音乐教室”的主题,许多关心你的人都想知道一些具体想法。另外现在这个项目进行到哪一步了?

谢:我们都经历了去年5.12地震带给我们的伤痛,我一直想为灾区的孩子做点事情。“音乐教室”的想法来自与中国贫困地区文化促进会的交流。这个公益组织里的许多同志都特别富有爱心,我们一起想出“音乐教室”的创意,想通过灾区及贫困地区“音乐教室”体系的建设,联合更多音乐家参与进来,让更多的孩子有接受音乐教育和训练的机会。目前以我的名字命名的“音乐教室”已经确定落户成都市崇州蜀城高中,只待今年夏天新的校舍竣工之后,“音乐教室”便正式挂牌。目前我只能说,对这个灾区学校的“音乐教室”,我会负责到底。

(本文图片均为韩军摄)

沈淇法国索邦大学音乐管理硕士

(责任编辑 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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