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岛死亡游戏(二)

2009-05-22 11:31
少年文艺(1953) 2009年4期
关键词:老头香味

周 锐

三岔口

段海雄说:“这种鱼胆子很大,常跟着渔船,会跳起来叼走网里的鱼。”

“那么,”舌全玉问,“这鱼为什么会死在岸边?”

“很难说,也许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桑雪谜说:“会不会就是它吃了你们的干粮?”

段海雄说:“吃干粮吃不死它,除非干粮里有毒。可是干粮里不可能有毒。”

仲山雄说:“贺谨放的干粮,他不会害我们。”

舌全玉说:“你们怎么知道一定是贺谨放的干粮?为什么不可能是李庆干的?李庆想毒死你们,却毒死了偷干粮的强盗鱼。难道不是顺理成章?”

“可是,”仲山雄疑惑道,“如果强盗鱼是被干粮毒死的,它很快就会漂到岸边,怎么会等到今天?”

有丰富海上经验的段海雄说:“这倒有可能的,因为风向的关系。前几天刮西风,死鱼漂不到岸边。”

这时满瓢儿盯着岸上说:“有人到海边来了。”

仲山雄辨认了一下:“是贺谨带了两个寨兵在巡逻,外来船只是不能停靠沙门岛的。”

舌全玉想了想,说:“李庆这样胡作非为,寨里正直的官吏为什么不能举报他呢?”不等回答,他自己悟道,“定是这家伙手段毒辣,一手遮天。我想,贺谨帮助犯人逃走,也是希望把李庆的劣迹传扬出来吧。”

船至岸边,贺谨一边喊话,一边摇手阻止。舌全玉出舱走到船头,手持金牌道:“我等捕获沙门逃犯两名送回岛上。”贺谨愣了一愣,便不再阻拦。小侠们将两雄押下船来,舌全玉问贺谨:“李管寨现在何处?”贺谨看看寨兵。有些支吾:“李管寨……正在寨内处置公务。”舌全玉会意道:“那就进寨说吧。”

沙门岛原是个无人荒岛,自宋朝开始建寨,将那些重罪犯人发配到这里。发配沙门岛是仅次于处死的惩罚,要想重获自由只有一种可能——老皇帝驾崩,新皇帝登基,大赦天下。

小侠们押着仲山雄、段海雄进了沙门寨,被贺谨领到天王堂的左侧耳房中。此时一旁已无寨兵,舌全玉开门见山:“贺先生,这里是剥夺自由的地方,但不能随便剥夺生命,对不对?”

“对。”

“可是我们听说李管寨以缺粮为由,杀人取乐,有这种事吧?”

贺谨看看众小侠,看看两雄,不做声。段海雄叫起来:“当然有这种事!贺先生,你还在十八关拉过大幕呢。”贺谨问:“段海雄,仲山雄,你们是配合金牌检校来查案的吗?”

段海雄便对小侠们说:“快给我们松绑,让他知道我们的身份!”桑雪谜和满瓢儿给两雄解开了绑绳。贺谨于是明白:看来李庆的游戏要玩到头了。他知道,检校分金牌和银牌。银牌检校属锦衣卫,而金牌检校是通天的,直接向皇帝汇报。贺谨刚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舌全玉说:“我知道你这句咽回去的是什么话。”

“什么话?”

“你想说:‘你们权力很大,年纪却很小。”

贺谨笑了。舌全玉准确的心理判断使贺谨暗暗佩服——年纪小本事不一定小。

“贺先生,”仲山雄说,“你救了我们的命,还送我们干粮。虽然我们没有吃到干粮,还是要谢谢你。”贺谨莫名其妙:“我没有送你们干粮啊。”段海雄立刻向舌全玉竖大拇指:“被你说中了,一定是李庆想害我们!”舌全玉点头道:“贺先生,你告诉我们,李庆在忙什么‘公务?”贺谨说:“他正在岛中岛的厢座里观看活剧。今天他玩的是‘三岔口。”

“什么是‘三岔口?”满瓢儿不明白。

舌全玉说:“我们去那里看看不就清楚了?”

贺谨不放心:“要不要我陪你们去?”

“不需要。你只要保护好山海两雄,因为我答应过他们,让他们活着离开沙门岛。”

岛中岛离小侠们上岸的地方并不远,都在岛的西端。

他们在李庆的岩石包厢附近找了个隐蔽的树丛,既能观察李庆的动静,又能看到岛中岛的“演出”。

舌全玉看过《三岔口》这出戏。演的是好汉任堂惠和店主刘利华在黑暗中的对打。台上灯火通明,演员却须演出伸手不见五指的效果。任堂惠持单刀,刘利华空手,两人面对面却怎么也摸不到对方。

在岛中岛,李庆导演的版本别有创意。紧贴这座礁石的南沿,用石灰画了个六尺见方的框框。两个犯人站在框框里面。一个黑布蒙眼持单刀,看来这是任堂惠了。空手的是刘利华,但他的眼睛没被蒙上。还有一处跟戏台上不同——戏台上用的是涂了银漆的道具刀,这里却是明晃晃的真家伙。

任堂惠面朝南,背水。他突然向前猛劈几刀,却完全劈的是空气。刘利华已蹑手蹑脚溜到任堂惠身后。刘利华故意弄出动静,使任堂惠闻声转身。现在什么动静也没有了。两人屏息相对。刘利华又一动,引诱任堂惠挺刀刺来时,他便伸出两指捏住刀背顺势一带——蒙住双目的任堂惠不及控制地冲了两步,眼看就要跌下礁石。

桑雪谜忍不住低声惊呼。

任堂惠终于在礁石边上收住了脚——他用一招左脚立地、右脚后伸的“铁拐探海”平衡住身体。

满瓢儿嘟哝:“这是干吗?他在等人把他画下来吗?”

众人正茫然,忽见任堂惠将后伸的右腿旋风般地横扫一圈,刘利华猝不及防被踢中,跌出了白线。担任现场主持的寨吏立即宣布:“刘方出线,罚徒手兼夜视。”

“徒手”就是不拿兵器。“夜视”呢?就是跟任方一样用黑布蒙住眼睛。

本来双方各有便宜和吃亏处:徒手的不夜视,夜视的不徒手。现在刘方既徒手又夜视,似乎死路一条了。石灰画出的白框里,两人重新相对。这一次,刘利华成了背水的一方。

桑雪谜说:“李庆真是恶魔,竞设计出这种残酷的游戏。我们岂能眼睁睁地看他杀人?”

“我知道,”满瓢儿说,“紧要关头,小雪的飞杖会飞过去,打落任堂惠手里的刀。”

正在这时,小侠们看见一个人跑进岩石包厢,在李庆耳边嘀嘀咕咕。

舌全玉说:“瓢儿,用你那聪明筒听听他们说些什么。”满瓢儿遗憾道:“上次去八爷那儿,我拿聪明筒换了新宝贝了。”桑雪谜说:“这人不是寨兵,他穿着犯人的号衣。”舌全玉说:“大概就是两雄说的吃狗粮的吧。”

李庆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吃狗粮的又颠颠地跑掉了。这时,只见任堂惠将刀左右挥舞,步步推进。既没武器又看不见对方的刘利华怎么办?没想到他直挺挺地躺了下来。他要拿自己的身体当武器了。在任堂惠步步推进的同时,刘利华悄悄向对方滚动……任堂惠被刘利华的身体绊倒,飞了出去!他越过礁石边沿,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通”地落进水里。他扯掉黑布,爬上了小船。

寨吏宣布:“任方出线,交换角色。”任堂惠便将手中钢刀交给刘利华。于是任方变成刘方,刘方变成任方。

新任堂惠吸取了老刘利华的经验,专攻下三路。他弯腰下蹲,用刀犹如割草。眼看新刘利华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桑雪谜已将飞杖从木函中取出。有一人跑进岩石包厢,大声禀报:“管寨大人,迷洞关一切就绪,请大人去洞中验看。”李庆立即向场上寨吏示意中止。随后他兴冲冲带人离开包厢。

李庆等向东而去。三小侠暗暗跟踪。

望着前方耸立的奇峰,满瓢儿说:“这迷洞关准是让犯人钻山洞吧。”果然,上山不久,他们看见了数丈高的天然洞口。洞内已燃起两排灯烛,星星点点直入深处。见李庆等已经进

洞,小侠们赶紧跟上。越往里走,岩洞越低越窄。洞中的路径弯来绕去,甚至出现岔道。

洞中很静,脚步放得再轻仍然咚咚作响。舌全玉对伙伴悄语:“好像有点不对。”桑雪谜问:“什么不对?”舌全玉说:“李庆应该听得见我们的脚步声,可他为什么不回头?”

刚说到这儿,前方的烛火倏地熄灭。李庆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小侠们急忙向前冲……可他们很快就撞上了岩壁。李庆不见了。前方无路可走。

三人正惊愕,远远的后方传来又重又闷的一声“砰”。这是关门的声音。随着这声音卷来一阵风,将洞中剩下的烛火悉数吹灭。舌全玉在黑暗中叹道:“我们中计了。”桑雪谜赶紧“跳眼光”,使双眼射出光柱。光柱射向舌全玉,他的脸苍白得可怕。

舌全玉细理头绪:“看‘三岔口时,或者更早,我们就被吃狗粮的发现了。然后吃狗粮的悄悄告知李庆,并悄悄作了布置。第二次的禀报是做给我们看的,一步步把我们牵进洞里。这个洞原是被李庆用来玩死亡游戏的,没想到今天玩了我们。”

满瓢儿问:“舌哥,我们现在怎么办?”舌全玉说:“这是个蜂窝一般的连环大洞,虽然被李庆设了些机关,或许还有别的出口。对了,小雪,你可以让阿归去探探路。”桑雪谜便用目语向阿归交代了任务。老鹰咕哝了一声,表示答应,立刻顺着桑雪谜向后射出的光柱飞走了。

小侠们呆立了一会儿。阿归不再出现。满瓢儿嘟哝:“这家伙去哪里了?”舌全玉安慰两个伙伴:“阿归没回来,说明这洞很大,岔道很多,存在希望。”他们又等了一阵。满瓢儿说:“小雪的眼光暗下来了。”舌全玉说:“这是能量不够了,她饿了。你也饿了吧?”

满瓢儿把捆在身上的长鞭紧了紧——因为饿瘪了,长鞭松掉了。

舌全玉问桑雪谜:“小雪,这次去皇上那儿,你是不是换了个能吃的宝贝?”桑雪谜说:“不能吃,只能喝。”她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半月形的铜盒子。她打开盒盖,里面是空的。

她把盒子盖好,介绍道:“这叫‘月露池。只要用双掌摩挲一会儿,盒子里就能生出露水。”

满瓢儿接过铜盒一阵猛搓,然后揭盖看,果然盒底现出一颗颗露珠。满瓢儿将露水一饮而尽。舌全玉问他:“什么味?”他说:“什么味也没有!”满瓢儿忽然想起:“让你们看看我的宝贝吧。不,应该说让你们闻闻我的宝贝。”他掏出一支六孔短笛,“用它可以吹出六个音,每吹出一个音,你们就可以闻到一种香味。不过它是外国货,吹出的都是外国香味。”

满瓢儿吹响第一个音。真有香味从笛子里袅袅飘出。

桑雪谜说:“像是牛肉味。”

“对,”满瓢儿说,“接下来你们会闻到熏鱼味。”满瓢儿依次吹出各种香味:麦片,蛋糕,火腿肠。“你们来闻闻最后一种味。”满瓢儿吹出最后一个音。

饥肠辘辘的舌全玉和桑雪谜觉得这味儿太好闻了。可猜不出是什么食品的味。

满瓢儿说:“这是外国人喜欢的一种饼,叫‘劈杀。”桑雪谜说:“怎么叫这样可怕的名字?”这时舌全玉用鼻子嗅了又嗅。他问满瓢儿:“你吹最后一个音,是不是能发出两种香味?”满瓢儿说:“一个音一个味儿。”

“可是你闻一闻,现在的味儿已不是‘劈杀味了。”舌全玉说。

满瓢儿就来闻。桑雪谜也来闻。空气中真的飘散着第七种香味!“既然这香味跟笛子无关,”舌全玉分析道,“那么它一定是洞中的某人制造出来的。制造这香味的人如果是李庆,我们就去抓住他;如果不是李庆,他也许知道出洞的路,我们也该去找他。”

于是,三小侠以香味为向导,去寻找那个制造香味的人。

这时他们都庆幸自己饿极了,因为饥饿使他们的嗅觉十分灵敏。他们走了一段回头路,然后跟着香味进入一条岔道。不久又出现岔道,他们仍然跟着香味走。岔道,岔道,岔道……

他们已不知身在何处,只是牢牢抓紧香味。香味越来越浓,显然离目标越来越近了。又拐过一个弯,小侠们眼前忽然一亮。岩壁上长满了一种爬墙植物。这种植物从两边会合到洞顶,它们幽幽地泛出淡紫的光。凑近了看,原来星星点点的花朵犹如无数的小灯笼,发光虽细微,聚集在一起便蔚为大观。

舌全玉说:“这叫‘灯笼蔓,以前我在书上读到过。”他又注意看了岩壁下面,“这灯笼蔓不是天然长成,是人工种植,用作照明的。”

不远处有个腰门般的洞口,门外铺着方方的一块织物。这织物像是用狗尾草之类编成,上面毛茸茸的。走在前面的桑雪谜刚刚踩上这块草毯,立即觉得脚下触动了踏板。说时迟那时快,洞口上方“嗖”地射出一物,不偏不倚地扎进桑雪谜的眉心。

桑雪谜吓了一跳,急忙拔出带刺的小球,却又刺痛了手指。满瓢儿认识这带刺的小球儿,说:“这是蒺藜,我们那儿也有。”舌全玉咬文嚼字道:“应该说这是蒺藜的种子。用精心布置的机关暗弩,射出一颗蒺藜的种子,这说明了什么?”

两人不知:“说明了什么?”

“这颗带刺的种子不是为了伤人,只表示一个警告。”

但满瓢儿毫不在乎:“想吓退小爷?没门儿!瞧我的。”他解下缠在身上的丈二长鞭,雄赳赳跨进洞门。舌全玉和桑雪谜便也紧随其后。又拐个弯,他们看见第二道洞门。

门外依然铺着草毯。满瓢儿招呼两个伙伴:“你们暂且退后。”舌全玉、桑雪谜便退后几步。满瓢儿自己也退到拐角处,随即抡起长鞭在草毯上“啪啪”抽了两下。再有踏板、暗器什么的。叫它“无的放矢”。

但这次不见暗器射出。只是满瓢儿的长鞭弹起来碰到了洞顶的一个石巢。不料石巢里顿时飞出一群凶猛的蜂子,劈头盖脑地扑向三小侠。

眼看三人难免要被蜇得满头肿包,舌全玉身上的宝贝起了作用。这是个核桃形的镂空兽骨球,舌全玉在手里摇了几摇。所有的蜂子全都摇摇晃晃地跌落在地。舌全玉说:“我从书上读到,要是被这种石巢蜂蜇了,除了肿起来,视力也会受伤害。”满瓢儿问:“会瞎掉吗?”

“这倒不会,但会造成倒视。”

“什么叫‘倒视?”

“就是所有的景物在你眼里都颠倒过来。比如你看见我,会觉得我在用脑袋走路。”

桑雪谜问:“舌哥,你这宝贝叫什么球?”

舌全玉回答:“不叫什么球,它叫‘醉虫铃。”

“怎么是铃?铃应该会响的呀。”

“它是会响,但它的声音人听不见,虫听得见。这铃声使虫晕晕乎乎,醉了一样,不能叮人了。”

“这挺好,”桑雪谜称赞道,“醉虫比杀虫好,醉了还能醒过来。”

前面是第三道洞门。门外没有草毯,也没有石巢。门前的洞顶上涂了一块赭黄色。

桑雪谜说:“这也算装饰吗?一点也不好看。”

三人细细观察一番,再没发现可疑之处。他们放心大胆地朝洞门走去。踩在岩石的地面,他们的脚步声响得震耳。赭黄色的粉末从洞顶飘落,这是被小侠们的脚步震下来的。这种粉末沾到脸上、手上,使人顿觉奇痒无比,痒得直跳。而越跳震下的粉越多,身上越痒……

只听门内传出“嗤”的一声笑。这是一种努力憋住却终于没憋住的笑声。

气得满瓢儿大骂:“李庆,你竟敢戏弄金牌检校,好大的胆子!”骂声刚落,从门里慌慌张张跑出一个瘦老头儿。他一边说

着“对不住”,一边将小侠们拉到里面。他用一种树叶蘸了水给小侠们擦拭,一擦就不痒了。老头儿道歉:“不知金牌检校光临寒洞,我还以为是李庆派人抓我来了。”

舌全玉便问:“你是什么人?你不是犯人吧?”

老头没穿犯人的号衣,他穿一套灰白色的绸衣服。

八臂哪吒陈家兴

老头说:“我的故事很长的,要慢慢说。你们想不想吃点东西?”满瓢儿说:“想!”

“我去拿。”老头走开后,小侠们开始注意打量眼前的洞室。

这一串石洞是天然的套房。最外面是客厅,摆着石桌石凳。这些家具可不是天然的,全部经过人工雕凿。石桌的四边竞雕了四出戏,其中人物栩栩如生。面对门口的岩壁上还有场面恢弘的石雕壁画。洞顶中央吊着一个石盆,石盆里种的灯笼蔓向四周衍生,使整个洞顶如星空般璀璨。

客厅旁边是卧室,卧室的是左边吊着一张绳床。右边角上有个悬空贴壁的高两尺、长六尺的天然石匣。除此之外,洞顶安了个石环,环上垂下一条麻索。

再往里走就是厨房了。石灶上架着石铛,老头正从石铛上揭下烙饼。小侠们这才悟到,把他们吸引到这儿的正是烙饼的香味。

老头给每人发了张烙饼,众小侠拿到就啃。这饼黑黑的,口感倒不错。舌全玉问老头:“这是什么粉做的?”老头说:“一次我看见山鼠在啃一种硬壳的果实,很像栗子,就采了些回来,我叫它鼠栗。我把鼠栗磨成粉,做烙饼。”

舌全玉说:“做这饼还用了油吧?”

老头说:“是野核桃榨的油。榨油器我自己造的。”

吃完饼,老头请小侠们回到客厅,他要讲他的故事了。

路过卧室时,满瓢儿忍不住指着那条麻索问老头:“这是派什么用场的?”

老头说:“我热天睡绳床,冷天就睡在石匣里。你们会想,石匣那么高,我怎么进去呢?”

老头便让大家闪开。他双手抓着麻索后退几步。嗖!麻索荡到石匣前,老头一个“鲤鱼打挺”拗身向上,把自己稳稳送进石匣。

众小侠齐声喝彩。

老头下地后,桑雪谜又问他:“冷天睡石匣,您不冷吗?”

老头笑道:“你忘了,隔壁厨房的烟囱紧靠着石匣,只要灶里一点火,石匣不就暖和了?”

回到客厅,老头见舌全玉的目光注视着石雕壁画,便道:“那就从这画说起吧。”

壁画上雕刻着一支浮江而下的舰队。这些架着火炮、裹着铁甲的巨舰,上面帆樯如林,下面长桨无数,甲板上甚至还能走马。

老头说:“这些大船不是想象出来的,它们确实存在过。你们看,其中最大的这条舰船,上下分为三层。它长十五丈,宽两丈,高三丈。”他向壁画伸出手指。当他说到“上下分为三层”时,他的指头就一层、两层、三层地抚摸过去。

舌全玉忽然一怔:“你说这些舰船确实存在过,那就是存在于陈友谅军中。”

老头惊奇道:“当今皇帝朱元璋与陈友谅、张士诚争天下时,恐怕你还没出生吧?”

舌全玉说:“他们争天下我没见过,但读过书,我知道这些舰船是陈友谅造的。”

老头纠正舌全玉:“应该说‘这些舰船是陈友谅的,但不是他造的。舰船的监造人叫陈家兴一”老头停顿了一下,把众小侠的注意力集中起来,然后说,“正是在下。”

小侠们面面相觑,再看看洞室内的种种奇特设置,不约而同说了声:“怪不得!”

舌全玉便问陈家兴:“您跟陈友谅是亲戚吗?”陈家兴摇头:“陈友谅来找我并不是因为我姓陈。我小时候对书本以外的许多东西感兴趣……”

桑雪谜指着灯笼蔓:“您对栽花种草有兴趣?”

满瓢儿摸着桌子上的戏文雕刻:“您喜欢干石匠活儿,还喜欢看戏?”

桑雪谜说:“您做了榨油器,说明您的木工手艺也很棒。您的鼠栗粉烙饼挺好吃,说明您当厨师也够格。”

满瓢儿说:“您小时候肯定也喜欢模仿侠客,所以您能飞身进石匣。”

陈家兴说:“我还喜欢做裁缝呢,我身上的衣服就是自己缝的。不但是自己缝的,面料还是自己织的。你们知道柞蚕吗?”

“知道,”博览群书的舌全玉说,“这种蚕吃柞树叶子,也能吐丝做茧。”

陈家兴说:“我在这山上发现了柞树,便用柞蚕丝织布制衣。当然,我得先造出一架织布机。我的织布房在后面,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我还想用野果的汁做成染料,把我的衣服染得好看些……好了,我扯得太远了。总之,我年轻的时候就被称为‘八臂哪吒,在当地很有名的。陈友谅来找我时,我之所以答应帮他,不是因为他也姓陈,是因为什么呢?”

以揣摩人的心理活动为长项的舌全玉立即答道:“是因为他给您提供了能施展您才能的机会。”

“对啊!镇上的任何一个财主都不会请我去造十五丈长的大舰船。”

“我相信,如果那时来请您造大舰船的是朱元璋,您也会跟他走的。”

“对啊,对啊!”陈家兴拉住舌全玉的手,引为知音。

“那么,”舌全玉问,“陈友谅失败了,您也跟着他倒霉了?”

陈家兴却未显沮丧:“陈友谅完了以后,朱元璋把我找去,说要重用我。”

小侠们为陈家兴高兴。

“可是,”陈家兴说,“朱元璋要送我一样东西,我不接受。”

大家觉得奇怪:皇帝送的肯定是珍贵礼物,应该接受啊。

陈家兴说:“他要送给我的是他的姓,他要赐我姓朱。”

舌全玉想了想,明白了:“对朱元璋来说,您的姓名不吉利,他不希望陈家复兴。但如果您接受赐姓,改成‘朱家兴,那就大吉大利了。”

陈家兴说:“我相信皇帝会重用我,但我不愿意改姓。我也不是特别喜欢自己这个姓,也不是特别讨厌‘朱这个姓,只是觉得改姓的理由不充分,不能说服我。”

“后来呢?”

“后来皇帝退了一步,说:‘你不改姓也可以,那就改名吧。只要不叫家兴,叫什么都行。”

“皇帝让了步,这可是天大的面子了,您答应了吗?”

陈家兴说:“我还是不愿意。我对皇帝说:‘如果我愿意改名,就不会不愿意改姓。既然不愿意改姓,也就不会愿意改名。”

三小侠被这个一根筋的老头儿震撼了。

“后来皇帝疲倦了,就说:‘你考虑考虑吧。考虑好了,愿意改姓或者改名,再来见我。他给我安排了一个考虑的地方,就是沙门岛。”

众小侠沉默。

陈家兴又说:“到了这里,一开始管寨对我还算客气。”

满瓢儿说:“因为他要是对您不客气,万一您‘考虑好了就会对他不利。”

桑雪谜说:“但后来您总是不像会考虑好的样子,他也就觉得不用对您客气了。”

陈家兴说:“李庆想玩死亡游戏,要我帮他制作机关陷阱,我怎么肯。但要是拒绝合作,我就性命难保。于是,我便在勘察这个连环大洞时悄悄溜走,再也不出现。”

舌全玉说:“李庆也许以为你迷路了,失踪了。”

“也许吧。后来他又让那个当过神机营头目的郑三狗在洞里设计机关,好捉弄那些进洞冲关的犯人。不过,这个洞实在太大太深太繁复了,除你们三个,我在洞里还没遇见过别人。”

“您经常出洞吗?”

“很少。我去寨里拿过一些工具,但不拿别的东西。你们看见的。我能做到衣食自给。”

满瓢儿说:“您在洞里不仅忙吃的忙穿的,还雕了这些壁画。您很会自己……舌哥,那句话怎么说的?”

“自得其乐。”

“对,您很会自得其乐的。”

陈家兴笑了:“说到自得其乐,我确实有时候也做一点游戏。”

“自己跟自己玩?”桑雪谜问。

“非也。李庆不是喜欢玩死亡游戏吗?为了警告李庆,我会跟他玩玩游戏。”一个所谓的“月黑杀人夜”。

管寨李庆已经熟睡。

他在做梦。梦见白天玩“马蹄关”时的情景。

“马蹄关”是“十八关”之一。冲关的犯人须先为自己的命运选择单数或双数,然后上马驰过一段浇过水的泥地,马蹄会清晰地在这段水浇地上留下印迹。最后数一遍蹄印,看是单数还是双数……

梦中的李庆看见犯人骑着马踏进水浇地。那马竟在原地飞跑,蹄声得得。跑着跑着,犯人的脑袋不见了。犯人的手还控着马缰,犯人的脚还踩着马镫。蹄声得得。接着犯人的身子和马的身子依次隐去,只剩四只在原地飞跑的马蹄。最后马蹄也消失了,但得得的蹄声仍然无休无止。

李庆惊醒了。那蹄声还在耳边!

李庆跳起来,叫寨兵打着灯笼随他出门察看。

夜风似泣似叹,阴寒入骨。灯笼中的烛火猛烈地摇曳,突然熄灭。李庆指着空中问寨兵:“听见没有?”

寨兵哆嗦着:“听见的……”空中的马蹄声无休无止,不依不饶。李庆被这蹄声敲打了一夜。拂晓时风停了,怪声才如露珠般消失。

从此以后,怪异的马蹄声总是伴着厉风给李庆带来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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