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易学所受之理论批驳浅释

2009-06-02 09:23雷喜斌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4期
关键词:朱熹太极难题

摘 要:朱熹易学体系的结构既严密又齐整,思想更是博约同具,本末共体。然而,这种严密看似无可攻驳,实际上仅能以“相对”言之,这可从朱熹遭到不少学者的责难和批评看出。这种责难与批驳分布于朱熹易学体系的理论和方法两个层面。从朱熹的理论而言,关于太极之辩难最多,主要可以分为四类。从方法论而言,并非所有学者都对朱熹的治《易》之法表示赞同与认可,对它的攻驳实非稀见,但本文仅作简释。尽管,有些学者已经零星探讨了朱熹所受的理论驳责,但不够全面系统,笔者旨在对其进行全面系统整理,以从侧面探求朱熹易学思想之真相。

关键词:朱熹 易学体系 太极 难题

从本体论角度出发,朱熹易学建构了一种由宇宙界下落到人生界的“天——地——人——物——事”的模式。然而,从修养论角度看,其中所蕴含的是该过程的逆反结构,即由人生界上升至宇宙界的“事——物——人——地——天”的模式。这种结构其实是一个过程的两个互逆路向,是一个“一体两分”结构,亦可以说是一个“U”形结构,一个完整的“天人合一”模式。具体地讲,朱熹的易学体系主要由四个板块组成,即卜筮易学、象数易学、义理易学和经世易学。结合朱熹“理一分殊,体用一源”的结构观,我们可以看出朱熹易学体系结构的严密而齐整,他的思想更是博约同具,本末共体。

然而,这种严密似无可攻驳,仅能以“相对”言之,从朱熹遭到不少学者的责难和批评即可看出。程林就曾经说过,“对朱熹易学的批评并不始于胡煦,朱熹在世时,就曾有很多人反对他的易学,朱熹也做过多次的辩论,后世也不断有人提出批评。如明代蔡清的《易经蒙引》,崔诜的《读易余言》和明末清初的王夫之都对朱熹有所批评。但这些批评大多是零碎的,且由于朱熹思想权威性的不断提高,终未能形成气候。胡煦的批评则是史无前例的,它更全面更系统,对朱熹的易学思想更有颠覆性。”[1]下面笔者主要从朱熹易学体系所受之理论攻驳浅论之。

一、朱熹所受之理论批驳

从朱熹的理论而言,关于“太极”之辩难或责问最多,以“太极”为中心,主要可以分为四类:“无极而太极”之辨;“太极如何分殊”之命题;“太极如何动静”之攻驳;太极阴阳“二本”之难题。

(一)“无极而太极”之争。出于“理本论”体系构建考虑,朱熹对周子之《太极图》乃至《太极图说》均作了修改,创立了自己的太极学说,也使他的学说体系实现了由太极“生成论”向“本体论”之转变。然而,与此相关的论战由此开始,几乎伴随朱熹随后的学术生涯。其中,“无极而太极”之辨以“朱陆之辨”最为出名。而此问题之争又可以分为三个层次,即《太极图说》之作者、《太极图说》与《易通》之关系、无极太极之含义之论战。

至于《太极图说》之作者,淳熙十四年,几乎与陈亮辩论的同时,朱熹又与陆九渊展开了一次关于无极太极问题的争论。争论的导火线是周敦颐的《太极图说》。陆九渊与陆九韶认为,《太极图说》似乎不是周氏所为,“无极”二字出于老子,为圣贤之书所未有。因此,“无极而太极”乃道家的思想,似与先儒无涉。而朱熹认为,只要合乎义理,先儒未言者后贤未必不可言,关键是看这种思想是否合理。

谈到周子《太极图说》与《易通》关系,当时学者大体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太极图说》与《易通》二者之说“实相表里”,《易通》皆是发明《太极图》意蕴。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太极图说》和《易通》实无关系,论据是《易通》全篇未曾提及“太极”一词。朱子则持第一种观点,“先生之学,其妙具于《太极》一图,《通书》之言,皆发此图之蕴”,还说:“先生之学之奥,其可以象告者莫备于《太极》之一图。若《通书》之言,盖皆所以发明其蕴,而‘诚、‘动静、‘理性命等章为尤著。”(朱熹,《太极通书後序》)

有的学者认为朱熹还将《太极图说》原话“自无极而太极”改为“无极而太极”,此说得到束景南先生之论证,他认为太极图及《太极图说》各种版本均无“自无极而太极” 之说及体现,原文即为“无极而太极”,所以无探讨之必要。同时,关于“极”的真正含义,朱熹训“极”为“至极”、“标准”,“无极而太极”就是“无形而有理”的观点遭到二陆之攻击。二陆认为,“极即中”,“太极即心”,指责朱熹对无极而太极的解释是“架屋下之屋,叠床上之床”,“是头上安头,过为虚无好高之论也。”

(二)太极分殊之难题。朱熹认为,在宇宙形成之前,宇宙之理已在,即太极作为本体存在,其实为“浑沦未分”之道理,而其已分,则在宇宙之发展过程中亦“自然流出,而为理势之所迫而不已也”,以至最终使得“物物一太极,人人一太极”。他曾云:

盖合而言之,万物统体一太极也。分而言之,一物各具一太极也。所谓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者,于此尤可以见其全矣。(朱熹,《太极图说解》)

万一各正、大小有定,言万个是一个,一个是万个,盖体统是一太极,然又一物各具一太极。(《语类》卷九十四)

朱熹还用树木之生长为喻,来阐述太极“分殊”之情状,极为生动,他说:

太极如一木生上,分而为枝干,又分而生花生页,生生不穷。到得成果子,里面又有生生不穷之理,生将出去,又是无限个太极,更无停息。只是到成果实时,又却少歇,不是止。(《语类》卷七十五)

此处以分合言太极,合则为一,即“理一”;分则为万,即“分殊”,由此可见朱熹“理一分殊”之原理。同时,此处以性言太极,乃是太极之下落至物上而为性,但仍不离太极之“全”。但是,蒙培元先生并不赞同“月印万川”能够客观形象地体现朱熹“理一分殊”思想真容的观点,他说:“从‘理一分殊与理的‘一多相摄的区别中,可以看出,朱熹虽然借用佛教‘月印万川的比喻来说明‘理一与‘分殊的关系,但实际并不完全恰当。因此,他常常用植物的生长来做比喻。”[2]进而,朱熹还以粟苗为喻,论说太极之理之“分殊”。他说:

自下推而上去,五行只是二气,二气又只是一理。自上推而下来,只是此一个理,万物分之以为体,万物之中又各具一理,所谓乾道变化各正性命,然总又只是一个理。此理处处皆浑沦,如粒粟生为苗,苗便生花,花便结实,又成粟,还复本形。(《语类》卷九十四)

朱熹强调“理一分殊”,而太极即理,因此对于“理一”如何“分殊”的问题适用于“太极如何分裂”的讨论。在讨论朱熹所言之“本只是一个太极,而万物各有禀受,又自各全具一太极尔。如月在天,只一而已;及散在江湖,则随处可见,不可谓月已分也”(《语类》卷九十四)这句话时,冯友兰先生就提出朱熹的“太极(理)如何分裂”的难题。他说:“我们知道,在柏拉图哲学中,理念世界和感觉世界的关系,以及‘一和‘多的关系怎样解释,是一个难题。朱熹也同样遇到这个难题。朱熹用月亮这个实例来解释,这本是佛家常用的比喻。至于一类事物之理和个别事物之理,它们的关系是否涉及‘理被分裂的问题,这未被提出。如果有人提出的话,估计朱熹会用同样的月亮来打发这个问题。”[3]事实也的确如此。曾经有一段与此有关的对话可为之证:

问:理性命章注云:自其本而之末,则一理之实而万物分之以为体,故万物各有一太极,如此则是太极有分裂乎?曰:本只是一太极,而万物各有禀受,又自各全具一太极尔。如月在天,只一而已,及散在江湖,则随处可见,不可谓月已分也。(《语类》卷九十四)

(三)“第一推动力”之辩。周敦颐是以“气”释太极,指出太极乃是未分之元气,有动静,动则生阳,静则生阴。而朱熹则对周子《太极图说》进行了精心的改造,提出“太极,理也”之说。同时,朱熹论太极之动静,认为动静出于太极此理,即有太极之理方有阴阳动静之事,所以太极为“本然之妙”,而动静为“所乘之机”。《语类》有云:

周贵卿问“动静者,所乘之机。”曰:“机,是关捩子。踏着动底机,便挑拨得那静底;踏着那静底机,便挑拨得那动底。”(《语类》卷九十四)

“动静,所乘之机。”机,言气机也。诗云:“出入乘气机。”(《语类》卷九十四)

换而言之,太极自身不动,但含具动静之理,阴阳之气禀赋此动静之理,则自然有动静。也就是说,“理的自身并不动,在它的‘纯净、虚空又广阔的世界里,有‘动静之理,它们是理,动之理自身并不动,正如静之理本身也不静。气一旦‘禀受了动静之理,它就开始‘动、‘静,气之动者称为‘阳,气之静者称为‘阴。”(《语类》卷九十四)

在说明太极阴阳如何动静时,朱熹还列举了一个形象的比喻,他说:

太极,理也;动静,气也。气行则理亦行,二者常相依而未尝相离也。太极犹人,动静犹马,马所以载人,人所以乘马。马之一出一入,人亦与之一出一入。盖一动一静,而太极之妙,未尝不在焉。(《语类》卷九十四)

仅从表面而言,此比喻较为形象而生动地将朱熹太极阴阳动静之情状表现出来,然不可深究,一旦深究则问题随之即出。有学者就对此比喻嗤之以鼻,认为如果这样,那么可见骑马之人是死的,而马是活的,实可称为“死人骑活马”,这对朱熹太极动静观实乃一个莫大的讽刺。

然而,对于明儒曹端月川所言之“死人骑活马”之讥讽,钱穆先生则坚持己见,认为曹月川并没有完全认识到朱熹论理气(即太极与阴阳)关系之真义。他说:“但朱子言理气,主要在言宇宙自然界,故有理弱气强之说,若使宇宙自然界,理之乘气,亦如活人乘马,出入行止疾徐,一由乎理之驭之。则此宇宙自然,当已一切尽美尽善,更何待于人之赞育。盖因过分看重了理气之合而为一,而不会细看得理气之又可离而为二也。”其实,钱穆不仅需肯定理气之各有所“主”,亦需认识到两者各有所“限”,即两者分则各有作用之“范围”,合则两者皆不可“离”,缺一不可。[4]

(四)太极阴阳“二本”之难题。朱熹的理本论哲学体系亦被相关学者看成是理气“二元论”哲学体系。当然,亦有不少学者认为朱熹之思想并非是“二元论”,朱熹不能被看成是“二元论”者,如新儒家之两个代表人物牟宗三与熊十力。朱熹的体系建构的确体现出这种倾向。然而,这种理气二元论即宇宙起源之两本“理”、“气”给朱熹的易学体系带来了几乎不可破解之难题。因为,在朱熹眼中,太极从本质而言有两个向度,即太极为理与气,这种两“本”之思想又贯通至朱熹整个理学体系中,造成了理论解释的困难。关于此“两本之不足”的难题,学者早有辩驳。

同时,这种太极阴阳二元论所造成的另一个巨大矛盾就是“本体”与“主体”之矛盾,而这个矛盾在朱熹人性论之“心统性情”说中表现最为突出。李泽厚先生点明了该矛盾的存在及其形成原理,他说:“由于本体界与现象界没有阻隔割裂,本体领域可以渗入情感(如上述的‘孔颜乐处)经验,这样,也就使感性本身取得了重大的地位。再由于对人和世界的感性存在的承认和肯定,在人性论上也就必然承认人的感性欲求和需要。这样,一方面,纯粹理论上肯定了感性自然的生存发展,并不要求本体与现象世界的分离;另一方面实际又要求禁锢、压制甚至否定人的感性自然要求,伦理本体必须与现象世界划清界限。这个重大矛盾,在宋明理学的核心——人性论的‘心统性情的理论中,由潜伏走向爆发。于是‘心也只好一分为二(道心与人心),这也可说是合二为一了。”[5]

由此可见,朱熹理气论(太极阴阳观)实有先天性之不足,而这种矛盾可以形象地比喻为“双头蛇”结构,这种“不离不杂”之理论建构的确让朱熹头痛不已。

二、对朱熹易学所受批驳之反思

同时,朱熹易学乃经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亦秉承理学之学术思路,博采众长,兼收并蓄。因此,对于朱熹的经典诠释学,不少学者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当然,并非所有学者都对朱熹的治经之法表示赞同与认可,对它的攻驳也时常出现。对朱熹易学方法论的攻驳可归纳为“求经文本义”之逆、“揆以常情”解经之“失”、“内圣”而轻事功之辩三类,限于篇幅,本文不作探讨。

对于这些论辩及批驳价值,不少学者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他们认为这样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朱熹易学思想之本质,笔者也认同此观点。但是,对朱熹易学理论观点和方法论之批驳须客观而公正,而不能失之偏颇。毕竟,综观朱熹之《易》学,他的理学集大成之风格实亦贯之治《易》之历程,由此建立起较为系统的《易》学体系,矫前人观《易》之象数、义理仅得一途之偏,此功卓著而不可抹。并且,它们对朱熹理论之构建,对后世学者思路之开拓,实有不小之功。

注释:

[1]程林:《胡煦对朱熹易学的批评》,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第13-18页。

[2]邓艾民:《朱熹王守仁哲学研究》,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45-46页。

[3]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4年版,第258页。

[4]钱穆:《朱子新学案》,成都:巴蜀书社,1986年版,第193页。

[5]李泽厚:《中国思想史论三部曲》,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7年版,第95页。

参考文献:

[1][宋]朱熹.朱熹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86.

[2][宋]朱鉴.钦定四库全书荟要-朱文公易说[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05.

[3]黄寿祺,张善文.周易译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4]张善文.洁静精微之玄思[M].上海:三联书店,2003.

[5]张立文.朱熹思想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6]朱伯崑.易学哲学史[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5.

[7]余敦康.内圣外王的贯通:北宋易学的现代诠释[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

[8]刘大钧.象数易学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2000.

[9]萧汉明.周易本义导读[M].济南:齐鲁书社,2003.

(雷喜斌 福州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35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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