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两大词派对姜夔词接受之差异

2009-06-08 03:35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09年4期
关键词:接受姜夔评价

张 航

摘要扬州词派和常州词派是清代文坛上的两大词派,他们对姜夔词的接受分别呈现出推崇与遵从,排斥与吸纳的完全不同的态度。这种差异的形成,既有时代原因,更有文学发展自身规律的原因,即此可见姜夔词对清词的巨大影响。

关键词扬州词派;常州词派;姜夔;接受:评价

姜夔(1155~1221)字尧章,别号白石道人,又号石帚。饶州鄱阳(今江西波阳县)人。在词方面,“白石在婉约和豪放两派之外,另树‘清刚一帜”,形成“清虚骚雅”的新体,在词史上掀开了新的一页。他以其杰出的艺术才华和出众的人品,生前享有盛名,身后尤甚,直至清代达到顶峰。

清代是姜夔词历史地位最高的时期。影响有清一代的两大词派:浙西词派和常州词派各从自己的论词主张出发,对姜词做出了不同的解读,不入浙、常二派的诸多词家对姜词也有各自独到的认识和评价。

一、浙西词派对姜词的推崇与遵从

清初,南宋词的传播情形并不理想。清词的源流当始自明清之际以陈子龙为宗主的云间词派。陈子龙、宋征壁等云间词人以婉约词风为“词之正宗”,推崇南唐、北宋,认为“五季犹有唐风,入宋便开元曲”。

为了改变《花问》、《草堂》对清初词坛的影响,改变云间派推重北宋、鄙薄南宋之说,浙西词派开创者朱彝尊提出“世人言词,必称北宋;然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而始极其变。姜尧章氏最为杰出。”,并认为“填词最雅,无过石帚”,提出了“醇雅”说,姜夔以及继承姜夔词风的张炎顺理成章地成了醇雅词风的代表。从朱彝尊开始。姜夔声誉日隆,浙西词派也在清王朝的盛世——康熙中至乾隆末近百年时间中,逐渐占据了词坛的中心位置,姜词的传播与接受也达到其历史的顶峰。

浙西词派之所以标举姜、张,主要是因为清词承明词之弊而来,明词淫哇琐屑,词语尘下,造成明词衰落,“陈言秽语,俗气薰入骨髓,殆不可医”。朱彝尊认为主要是由于明以来单纯崇尚《花间集》和《草堂诗馀》为代表的五代和北宋词所致:“独《草堂诗馀》所收最下最传,三百年来,学者守为《兔园册》,无惑乎词之不振也。”朱彝尊要力挽明以来词坛颓风,提出了“词以雅为尚”的标准,“念倚声虽小道,当其为之,必崇尔雅,斥淫哇,极其能事,则亦足以宣昭六义.鼓吹元音”,并认为“自鄱阳姜尧章出,句琢字炼,归于醇雅”,认为姜、张词风醇雅,风格清空。尚醇雅、主清空,成为浙西词派理论的核心。

朱彝尊开浙西词派之宗。他论词的基本观点首先是标榜南宋,推崇姜夔、张炎。在当时仅见二十余首姜词的情况下,其仍给姜词以极高的评价:“填词最雅,无过石帚”,“词莫善于姜夔”,并在自己词作《解佩令·自题词集》中直接声明:“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

当他找到南宋姜张词派为雅词典范时,便在《词综》里大加收录。其总收录姜词虽只有22首,但由于陶宗仪手抄《白石道人歌曲》六卷直到乾隆时才重出问世,朱彝尊当时所见《白石乐府》存词二十余首,几乎是全部收录了。在《黑蝶斋诗馀序》中.朱彝尊把白石以后的很多词人,如张辑、卢祖皋、史达祖、吴文英、蒋捷、王沂孙、张炎、周密、陈允平、张翥、杨基等都说成各得白石的一体。在《词综》中,“具夔一体”的这些词人,吴文英收录57首、周密57首、张炎48首、史达祖26首,其收入数量皆远远高于3.5首的平均入选数。汪森在《词综序》中从整个词史着眼,高度肯定了姜词“句琢字炼,归于醇雅”,认为由其引领,南宋诸词人师之效之,“而词之能事毕矣”。《词综》编成刊行后,即在词坛引起较大影响,丁绍仪说:“自竹坨太史《词综》出而各选皆废”。《词综》的流行起到了为浙西词派开宗立旨的作用,因而“喜而作词曰:‘从今不按、旧日《草堂》句。”《词综》所选南宋雅词在其中所发挥的旗帜作用,浙派中坚王昶曾予明确揭示:“国朝词人辈出,其始犹沿明之-旧.及竹姹太史甄选《词综》,斥淫哇,删浮伪,取宋季姜夔、张炎诸词以为规范,由是江浙词人继之,扶轮承盖,蔚然跻于南宋之盛。”

朱彝尊所标举的南宋雅词风尚又经过浙西词人群的大力张扬,终使词坛出现“家白石而户玉田”的景况:

余壮日从先生南游岭表,西北至云中。酒阑灯炮,往往以小令慢词,更迭唱和。念倚声虽小道,当其为之,必崇尔雅,斥淫哇,极其能事,亦足宣昭六义,鼓吹元音。往者明三百祀,词学失传,先生搜辑遗传,余曾表而出之。数十年来,浙西填词者.家白石而户玉田。从容大雅。风气之变,实由于此。在朱彝尊的影响下,清代词人不仅重视学习姜、张词风,而且还常以此词风作为评价当代词人的标准,如:朱彝尊评李良年云:“于词不喜北宋,爱姜尧章、吴君特诸家。”;厉鹗对沈岸登词显然也有此共识:“近日言词者,推浙西六家:独柘水沈岸登善学白石老仙,为朱检讨所称。”

朱彝尊之后,推尊姜夔、以姜夔词为典范成为浙西词派共识,甚至把姜夔推到词之“圣”的地位。邓廷桢云:“词家之有白石,犹书家之有逸少,诗家之有浣花。”宋翔风的《乐府馀论》说:“词家之有姜石帚,犹诗家之有杜少陵,继往开来,文中关键。其流落江湖,不忘君国,皆借托比兴于长短句寄之”。

浙西词派中期。厉鹗继朱彝尊之后成为词坛盟主,在理论上主张“雅正”,认为以周邦彦、姜夔为代表的清婉秀丽词风胜过以辛弃疾为代表的慷慨豪放词风。他以南北宗拟词,“尝以词譬之画。画家以南宗胜北宗。稼轩、后村诸人,词之北宗也;清真、白石诸人,词之南宗也。”画分南北宗之说,为明末董其昌首倡。南宗一路画风境淡意远,格高清正,与厉鹗“雅正”理论相合,所以有白石胜辛弃疾之谓。“南宗胜北宗”清楚地表明了厉鹗对白石词的推崇。针对词坛的新发展,厉鹗对姜词的评价又辅之以“清”,如《论词绝句》评姜夔“旧时月色最清妍”。厉鹗的“清雅”说是对南宋张炎“清空”、“骚雅”说的继承,体现了他更注重词人的清高气质和词作的清空倾向,以弥补单纯讲求雅正而造成的刻板和平庸。

在词的创作上,厉鹗“以诗、古文名东南者垂四十年……尤工长短句,瓣香乎玉田、白石,习倚声者共奉先生为圭臬焉”王煜《樊榭山房词钞》序评价厉鹗的词“幽隽清绮,分席姜、王,继竹姹而兴,奠浙词之字”。

浙西词派后期代表人物郭摩欲以“写心”、“适性”挽救浙西词派后期之弊。对于姜夔词,在《灵芬馆词话》中,他提出:

词之为体,大略为有四:风流华美,浑然天成,如美人临妆,却扇一顾,花间诸人是也。晏元献、欧阳永叔诸人继之。施朱傅粉,学步习容,如宫女题红,含情幽艳,秦、周、贺、晁诸人是也。柳七则磨曼近俗矣。姜、张诸子,一洗华靡,独标清绮,如瘦石孤花,清笙幽磐,入其境者,疑有仙灵,闻其声者,人人自远。梦窗、

竹屋,或扬或沿,皆有新隽,词之能事备矣。至东坡以横绝一代之才,凌厉一世之气,间作倚声,意若不屑,雄词高唱,别为一宗。辛、刘则粗豪太甚矣。其馀幺弦孤韵,时亦可喜。溯其派别,不出四者。

在这段话中,与以往浙西词派独尊姜张词派不同,他将词分为花间、秦柳、姜张、苏辛四派,比较公允地概括了各派的艺术特点与审美风格。当然,他对姜张词派亦有所偏爱,并冠之以“词之能事备矣”的美誉。

二、常州词派对姜词的排斥与暇纳

到了嘉庆、道光年间,国势由盛转衰,社会动荡不宁,忧患意识笼罩朝野。浙西派“歌咏太平”的醇雅词风衰颓,流弊日渐暴露。常州词派起而矫之,欲用“意内言外”、“比兴寄托”来转变词风。

常州词派创始人张惠言在《词选序》中说:

宋之词家,号为极盛,然张先、苏轼、秦观、周邦彦、辛弃疾、姜夔、王沂孙、张炎,渊渊乎文有其质焉。其荡而不返,傲而不理,枝而不物,柳永、黄庭坚、刘过、吴文英之伦,亦各引一端,以取重于当世。而前数子者,又不免有一时放浪通脱之言出于期间。他改变了浙西词派独尊姜、张的局面,把姜夔与张先、苏轼、秦观、周邦彦、辛弃疾、王沂孙、张炎等这些词人一同列为“渊渊乎文有其质”之列。

常州词派的另一代表词人周济则对姜夔词多持否定态度,认为“白石放旷故情浅”,“白石疏放,酝酿不深”,“白石号为宗工,然亦有俗滥处、寒酸处、补凑处、敷衍处、支处、复处,不可不知。”对姜夔在词史上的地位,他认为:

岂知姜张在南宋亦非巨擘乎。论词之人,叔夏晚出,既与碧山同时,又与梦窗别派,是以过尊白石,但主清空。后人不能细研词中浅深曲折之故。群聚而和之,并为一谈,亦固其所也。周济同时也对辛弃疾与姜夔的词风进行了比较:

吾十年来服膺白石,而以稼轩为外道,由今思之,可谓瞢人扪篇也。稼轩郁勃,故情深:白石放旷,故情浅;稼轩纵横,故才大,白石局促,故才小。惟《暗香》、《疏影》二词,寄意题外,包蕴无穷,可与稼轩伯仲;余俱据事直书,不过手意近辣耳。

周济《宋四家词选》序论云:

白石脱胎稼轩,变雄健为清刚,变驰骤为疏宕。盖二公皆极热中,故气味吻合。辛宽姜窄,宽故容藏,窄故斗硬。

周济将姜夔列为稼轩附庸,固然欠妥,但指出“白石脱胎稼轩,变雄健为清刚,变驰骤为疏宕”,毕竟体认到了白石学习稼轩雄豪博大,却又不失自身本色的事实。

开始将词学艺术高峰的坐标回归到两宋的,是张惠言的外甥和词学弟子董士锡,他与常州词派的其他成员言必称温、。韦不同,在词论中开始重新突出两宋词的历史地位。董士锡认为:

昔柳耆卿、康伯可未尝学问,乃以其鄙女曼之辞,缘饰音律,以投时好,而词品以坏。姜白石、张玉田出,力矫其弊,为清雅之制,而词品以尊。……元明至今,姜、张盛行,而秦、周、苏、辛之传响几绝,则以浙西六家独宗姜、张之故。董士锡一方面不满浙派独尊姜、张的清雅词风带来秦、周婉艳及苏、辛豪放词风的失传,另一方面又高度地评价了姜、张力矫柳、康淫靡之弊,对提高词体品格方面的积极意义。他提出除了师法姜、张外,还应该学习秦观、周邦彦、苏轼、辛弃疾等其他词人的风格。董士锡以更为客观的姿态,避免了浙派末流的弊端,对张惠言的词学思想作了一定的修正。

由浙而常的陈廷焯对姜夔的接受经历了两个过程,前期以其《云韶集》为代表,对姜夔可谓推崇备至:“词有白石,尤史有马迁,诗有杜陵,书有羲之,画有陆探微也。”;“南宋白石出,诗冠一时,词冠千古,诸家皆以师事之。”“白石词清虚骚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词中之圣也。”

后期以《白雨斋词话》为代表,虽然依然推崇姜夔,但是陈廷焯也从“本诸《风》《骚》,正其性情,温厚以为体,沉郁以为用”的“沉郁”词学观出发,对姜夔的评价进行了修正:

南渡以后,国势日非。白石目击心伤,多于词中寄慨。不独《暗香》、《疏影》二章,发二帝之幽愤,伤在位之无人也。特感慨全在虚处,无迹可寻,人自不察耳。感慨时事,发为诗歌,便已力据上游。特不宜说破,只可用比兴体。即比兴中,亦须含蓄不露,斯为沉郁,斯为忠厚。……南宋词人,感时伤事,缠绵温厚者,无过碧山,次则白石。白石郁处不及碧山,而清虚过之。他认为白石词“以清虚为体”,“气体之超妙,则白石独有千古,美成亦不能至”,标榜姜白石之词境“即比兴中,亦须含蓄不露,斯为含蓄,斯为忠厚”,在外在表现上,“不宜说破”,“用比兴体”,“全在虚处,无迹可寻,人自不察耳”。这些都符合陈廷焯提出的“沉郁”的词学观:“即比兴中,亦须含蓄不露,斯为沉郁,斯为忠厚。”同时,陈廷焯也指出白石之词以清虚胜于碧山,但其郁处不及碧山。基于其“沉郁”说,陈廷焯对一贯被标举为“清空”“骚雅”的姜夔词做出了自己的新解读。

总之,在清代词坛上,无论是浙西词派对姜夔词的推崇与遵从,还是常州词派对姜词的排斥与吸纳,都改变了明词淫哇琐屑、词语尘下,明词衰落的状况,共同构成了清代词坛中兴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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