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纷争伤了中俄民间感情

●本报驻俄罗斯特约记者 丁 力 关健斌 ●郑润宇 柳 直 ●本报记者 王跃西

“一只蚂蚁”———这是中国商人对莫斯科切尔基佐夫斯基集装箱大市场的俗称，这种叫法缘于该市场的俄语发音，但似乎也是这个市场大量华商命运的一种写照。他们想像蚂蚁一样靠自己的汗水和努力去维持生计，但他们恰恰又像蚂蚁一样弱小而无助。近日，俄罗斯政府临时关闭了该市场。去年9月，莫斯科切尔基佐沃市场价值20亿美元的华商货物被没收，该市场也将于今年年底前被关闭。一些俄罗斯华商在接受《环球时报》采访时说，俄方这么做表面是要打击被他们定位为“走私”的灰色清关，实际上既是为了解决经济困境，又与其国内错综复杂的政治角力有关。

俄罗斯这次下手很重

莫斯科华商的厄运是从去年“9·11”开始的。2008年9月11日，俄总检察院侦查委员会突然对莫斯科的切尔基佐沃市场采取了强制行动。据悉，此次行动共查封华商集装箱约6000个，重量10万吨，货物总价值约20亿美元，这是近几年来在俄华商损失最大的一次。俄方大规模查抄中国商人货物的理由是，这些货物“没有报关单和税单”，“货物来路不明”，因此俄方认定这些货是“走私商品”。近来，很多俄罗斯媒体纷纷对切尔基佐沃市场进行报道。俄新网7月2日发表了题为“切尔基佐沃市场仍然关闭”的文章。文章称，市场有可能在2日或者3日恢复营业，但即使恢复营业也只能维持到年底。《共青团真理报》7月1日发表的题为“切尔基佐沃商贩躲藏到地下经营”的文章称，关闭这一市场在中国引起的议论要比莫斯科多得多。据称这一市场关闭给中国商人造成了50亿美元的损失，这些商人认为他们是真正的替罪羊。俄罗斯电视台6月30日的晚间新闻播出了一组对俄罗斯人的采访。一个常来这个市场进货的商人说：“问题的出现和老百姓没有丝毫关系，和市场也没有关系，这是权力部门的错误。”一位女士说：“大家都需要工作，已经18年了，不能说关就关，真的感到很气愤。”

就在切尔基佐沃市场引发巨大争议的同时，俄方又拿另一个华商聚焦的大市场开刀了。俄总检察院侦查委员会主席巴斯特雷金于6月25日宣布，该委员会已成立专门机构，将尽快、彻底关闭切尔基佐夫斯基集装箱大市场。这个大市场位于莫斯科市东北部，被在俄华人称为“一只蚂蚁”市场，因为这个地方的俄语名叫“伊兹马伊洛沃”，中国人嫌俄语念起来绕口，就干脆把这个名称汉化了。这个市场是许多在俄华商的“淘金地”，也是在俄罗斯有名的中国商品集散地。

在莫斯科的华商目前处境艰难，莫斯科北方华人商会副会长刘艳丽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莫斯科这种大市场上的摊位实际上就是集装箱，冬天特别冷、夏天特别热。每个箱子的面积仅有14平方米左右，但每个集装箱的使用价格却从开始的4000美元一直涨到30万美元。几次折腾之后，现在已经一文不值了。其实单个摊位每个月要交6000美元的箱费另加2000美元的税。在去年发生的被称为华人“9·11”的事件中，华商刘女士一共被扣十几个货柜的鞋，价值1500多万元人民币。她本人在每个货柜进入俄罗斯时，交了7万到9万美元的关税和运费。她同时运往阿联酋、芬兰、甚至美国的货，每个货柜只要两万多美元。莫斯科华人南方商会副会长俞圣联对《环球时报》记者说，其实在市场真正能够赚到钱的基本上集中在服务业：如搞清关运输的、做身份的、对外租房中介的等等。做各类商品销售的能够赚钱的也就在10％左右，这次扣货，让许多客商倾家荡产、负债累累。甚至出现自杀跳楼等现象。市场被封也带来了其他恶性事件。6月25日晚11点左右，从事皮鞋生意的温州商人小叶，接到“大世界”仓库电话，让赶紧去拉货，不然这些货也可能被扣，他们一行十几人把货运出仓库，遭到上百个俄罗斯小青年的袭击。几十车货被抢，小叶被连捅3刀，护照等身份证件也被抢走。警察、保安根本就不作为。大家谈起这件事情，都感觉极为恐惧。

灰色清关盛行，俄方难辞其咎

俄罗斯政府关闭市场、没收货物的理由还是所谓的“灰色清关”问题。“灰色清关”指的是上世纪90年代初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各地的商品供应极为紧张，为此，俄政府不得不大量从国外进口商品。为鼓励进口、简化海关手续，俄罗斯海关委员会允许所谓的“清关公司”为货主代办进口业务，提供运输和清关捆绑在一起的“一站式”服务。这种服务也经常称为“包机包税”、“包车包税”或“包柜包税”。这种方式对到俄罗斯做生意的商人的有利之处是进口手续便利。货主只要向清关公司缴纳一笔费用，自己不用和海关打任何交道，清关公司就会把所有俄罗斯海关报关手续办好。目前，俄罗斯在同土耳其、韩国、西班牙、意大利和德国等许多国家的贸易实践中也都广泛使用灰色清关。多年来，俄主管部门对灰色清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其的打击也是时紧时松。因此，灰色清关曾一度差不多成为俄罗斯进口的唯一途径，并已经被各国商人看成是抢占俄市场的无奈的手段之一。

对此，刘艳丽副会长说：“包机包税、包柜包税这种报关形式大约形成于1992年。在市场上的中国商人没有考虑到这种形式会违法，因为没有海关放行，这么大量的货物怎么会轻易走进俄罗斯国门？而且在中国出货的时候，全部都有正规手续。我们不是神仙，也不认识海关官员，怎么能够走私？”俞圣联副会长则说：“上世纪90年代初，因俄罗斯在转型期间货物短缺，为了尽量填补俄罗斯市场的空缺，采取了短平快、按公斤计算的所谓‘灰色清关。开始的时候，对于华商来说，价格确实比较便宜而且快捷。进入21世纪后，价格开始高涨。以服装为例，每个40尺货柜到一只蚂蚁市场后的各种费用就达到了12万－14万美元，如果正规清关，也就是15万－17万美元。但是，自己办理清关手续难于上青天，冬天的货夏天到，这样，逼着你只能通过和海关有各种盘根错节关系的清关公司来搞。其实，在俄罗斯的华商遭遇了太多的检查，2004年至2006年，也出现过华商货物被扣，但最终多数又辗转以每货柜3万－4万美元的价格再回到华商手中。实际上，总的花销已经远远超过了正规清关的价格。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华商对《环球时报》记者说，以鞋业为例，华商5万双鞋的货物进关，但是海关部门及清关公司只给华商开1万双鞋的报关单，华商所交的剩下的4万双鞋的关税随即流入了有裙带关系的海关及清关公司的口袋中。以金钱来核算，经常是10万美元的货，海关只给华商开1万美元的报关单。这也就是俄罗斯政府现在所谓的为什么市场有那么多商品没有报关单的主要原因。而这个问题，并不是海关方面私下的行为，俄罗斯政府的各个层面都是清楚的，而且都相应得到了利益和好处，也正是这种原因，俄罗斯不愿也不想去解决这个问题。在这方面，如果华商要求一切走白色清关，那么一两天可以取的货，海关会变相地卡半年到一年，直到货物已经完全没有价值才放行，这对于资金周转非常重要的华商来说显然是无法接受的。

关闭市场缘于政治角力

俄罗斯媒体如今谈到俄方对在俄华商采取的强力措施，就会说到灰色清关，但在灰色清关的背后仍有很多东西是媒体不愿说的。正如一位对相关内幕比较了解的人士所说，中俄之间的许多贸易纠纷涉及了太多俄罗斯国内的问题，因此无法双边解决。

对此，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莫斯科华商领袖向《环球时报》记者道出了详情。他说，这次大规模的清查活动，除去俄罗斯方面所谓的各种原因，实质上更是俄罗斯内部很多力量重新洗牌，利益重新划分所致。集装箱大市场阿斯泰（ACT）地区的老板是犹太富豪，在金融危机背景下，他将自己的几十亿美元资产转至土耳其，并在那里高调修建价值上亿美元的高档别墅。他还公开批评普京政府，说在土耳其3年可以建起超豪华酒店，在俄罗斯3年还不一定能拿到审批文件。这位富豪的言行直接激怒了普京。俄罗斯政府认为他每年从俄罗斯赚取巨额财富，每年偷税达两亿美金，却反而与俄罗斯政府作对，这直接导致俄政府对集装箱大市场下重手。

此外，这场风波也与金融危机有直接关系。那位华商领袖说，俄罗斯政府以往重视石油、天然气等不可再生的能源产业，通过各种手段掌控能源产业，从而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爆发金融危机后，能源价格大跌，他们开始意识到能源产业并不安全，而且利益损失太多，于是转向原先他们所“忽视”的贸易、集装箱市场这些有油水的领域，尽可能地瓜分这些领域的利益。

在问题解决的过程中，俄罗斯中央政府、莫斯科市政府、海关之间互相推卸责任。中央部门开始要清理原先很多叶利钦时代的旧的既得利益者，包括莫斯科市长卢日科夫；而以莫斯科市政府为主的原既得利益者公开表示，这20亿美元的货物如果都是非法走私，那它们怎么可能这样光明正大地进入俄罗斯市场，明显是海关的责任；海关则咬定是华商走私。

转型已不可避免

从历史上来看，灰色清关的贸易方式对促进中俄两国民间贸易的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俄国内的灰色清关这张看不见的大网中，华商是利润率最小、风险性最大、稳定性最差的一环。所以，俄高层每次清剿灰色清关之时，损失最大的都是华商。目前，在俄华商真的到了必须“转型”的时候了。只有正视现实，摒弃传统的灰色渠道，更多注重产品质量、营销策略、品牌效应，开展正规清关，真正实现人员、货物、经营“三个合法”，华商才能从“大市场”走向“大商场”，才能理直气壮地面对俄方的执法行为，才能不成为俄国内各派势力争斗的牺牲品，才能摆脱那种总是俄罗斯非法商人无忧无虑拿大头、华商辛辛苦苦拿小头的怪圈，最终在俄罗斯市场站稳脚跟，取得长远发展。当然，这一过程还要得到俄罗斯方面的配合。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闻一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说：对于俄方关闭大市场，我认为不能简单地说成是一起反华事件，但是要说，简单的一律查封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我们希望，俄政府在对相关市场的整顿中能继续加强中俄合作，采取必要的措施促进中俄贸易正常发展，给在“一只蚂蚁”这样的市场中经商的中国商人一个安定的、和谐的经商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