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训与反叛:影像奇观下的身体现代性

2009-07-14 09:54徐向阳
电影文学 2009年11期

徐向阳

[摘要]艺术的一个重要特性就是对身体自身的揭示,后现代语境下,视觉本体与快感中心的身体文化对传统诗教进行扬弃,身体所负载的美学意义与政治学内涵在当代媒介生产中愈加凸显。对身体现代性作为一种文化症候来进行解读,通过古典与现代的对话进而调和艺术感性与传媒工具理性间的张力,对超越以形式主义与视觉感官为中心的审美现象,及当下视觉拟象的传播与重构具有积极意义。

[关键词]身体现代性;文化转向;视觉拟象;现代启蒙

对于19世纪出现的“景象堆积”和“视觉狂热”,海德格尔说:“从本质上看来,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他认为“现代之本质”就是一图像化的过程。进而,现代艺术使受众从纯粹的鉴赏者的姿态得以启蒙,由视觉所凭借的瞬间冲击力量唤醒了基于身体的感官性体验。

近几十年来,大众审美文化与现代传媒工具理性的杂糅,市场化策略与大众性消费彻底改变了传统的艺术形式。在艺术传播范围和速度不断扩大的同时,中国诗学含蓄美刺、风骚比德的精神内核遭受挑战。现代艺术的叙事策略放逐了作为传统美学凝神沉思的审美静观,宗炳“圣人含道应物,贤者澄怀味象”的审美超越在现代审美经验中趋于边缘。媒介文化时代,电影正在经历一个从叙事电影向奇观电影的深刻转变。从叙事电影向奇观电影的转变,表征了电影文化从话语中心模式向图像中心模式、从理性文化向快感文化的转变。身体作为影像的生产的主要元素,随着垒球化程度的不断加深,身体所负载的美学意义与政治学内涵在当代媒介生产中愈加凸显。

中西古典美学中身体处于审美的边缘,西方哲学认为身体是知识的障碍,更是有限生命超越时间长河的障碍。作为视觉感官的身体基础,中国古典美学重视人格力量,强调德行之美,肉身遭到长期遮蔽,修身与文质、身心与审美成为一争论不休的话题。代迅先生认为身体在道德的教化中,身体得到了规训,其次是身体的宗教化,一个没有神灵庇护的身体只能走向死亡。所以,身体伦理与宗教超越紧密地结合起来,成为社会性身体的主要表现形式。西方哲学理性主义传统对主体的阐释是精神性的,灵魂置于肉体之上,这导致美学对身体的忽略。

儒学浸染下,身体与精神的和谐是天人合一哲学认识论的一种践行。与传统中国绘画遮蔽的身体相对,西方艺术对身体则是开敞的,身体经验在审美构造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美可以说始终与人的发展相随。当初,鲍姆加登使用拉丁词Aesthetica来称代感性学,就是要在理性主义大潮里以感性为思考中心,实现感性认识本身的完善。在尼采那里,艺术家应从感性身体出发去把握艺术,在20世纪末仍未在西方美学占据着主流地位。身体性是艺术的本源,身体敞开了一条通向艺术丛林的道路。进而海德格尔立足感性立场把传统的物的本体论改造为美学或诗化哲学,认为艺术家常采用沉默和隐忍来对艺术品加以暗示和隐喻。对于现代艺术来说,传统的艺术趣味已成为平庸的标志,大量具有冲击力的作品都是借助于阴森的拒斥和遮蔽来敞开存在者最本已存在的真理的,而一般说来,只有某种遮蔽才使得敞开澄明成为可能。

人类视觉文化中的看与被看,20世纪以来西方现代社会个体认同与视觉表征之间,以视觉性为标准的认知制度甚至价值秩序,建构了从主体认知到社会控制的一系列文化规制的运作准则,形成了一个视觉性的实践与生产系统。由视觉性(visualny)而来的分析,昭示了身份认同与政治意识间的纽结。不同于福柯象制作艺术作品一样追求陌生化和独创性去超越界限来体验多样的身体经验,美学家理查德·舒斯特曼把身体视为生活艺术的承载,舒氏致力主张采取一种积极的控制与规范化训练,提高身体(以及相应的心灵)的各种机能。他反对现代主义美学将审美从实际生活中隔离的做法,主张审美应该涉及具体的生活,尤其应包含鲜活的身体经验。

长期以来,着衣的身体是文化的产物,“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而衣着往往成为对身体进行裁判的社会力量的结果,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性形象女娲,在视觉上为笼统的服饰而缺乏性征的特点。面对西方女性主义思潮的涌动,在服装潮流上,以“街头流行色”为修饰身体的方式遭到放逐,能展示女性特质包括身体曲线的服饰占据了主流,中国的女性主义运动便在这种感性的经验尝试中探索着。从高跟鞋到美容院、由LV到牛仔裤,时尚的觉醒成为人们追求个性的审美标准。身体是日常生话审美化的接受者,对于身体性的美学思考,由于个体的惟一性,在身体伦理大异其趣的背后,隐含着不同文化意识形态对人的塑造。市场经济以来,身体逐步为商业化所标贴,受资本主义消费文化和日益发达的后现代理论论述的影响,身体构成了当代审美文化最为突出的主题意象之一,身体写作、身体意象的大量涌现,突破了视觉禁忌,为感性欲望的伸张提供了审美形式,对僵化的文化价值格局和民族心理进行重新书写。

对传统美学的质疑乃至颠覆,日常生活审美化作为中国社会文化转型时期的重要命题之一,一度曾被缺席的身体置于话语狂欢的中心。进入20世纪之后,现代科学的变革,摄影术的出现让现代传媒从技术到创意日新月异,商品广告的影像文化向我们的日常生活的全面渗透,日常生活中的视觉中心主义以全视机器使无所不在的看与被看相互交织在一起。视界整体对于身体的态度在当代历史变迁中经历了一个非常戏剧性的变化,作为话语与规范时尚表达,品质作为阶级身份的象征不再那么明显,文化工业、时尚杂志与消费趣味的杂糅使大众审美文化的身体影像变得难解难分。

鲍德里亚认为,在电子传媒的符号之下,每个人都狂热地追随时髦的拟象模式,消费娱乐的行为模式泯灭差别,宇宙成为一个可不断自身复制的世界,一个意义内爆的世界。世界通过视觉机器都变成了纯粹的表征,拟象与现实毫无关联,更无需形而上学,也就意味着在这个世界里,不再有本质与现象、真实与表象之分,表象本身就是真实。以技术真实取缔生活真实的视觉拟象致力于制造一种形而下的意义,文字想象被工具理性改头换面。海德格尔认为把“逻各斯”理解为“言说”是不够的,因其本义是“让看见”而进行的“展示”。美学的视觉转向反映了社会的权利和社会不平等的差异,今天图像已成为社会生活的一种物质性力量,当代视觉文化不再单是反映我们所生活世界的基本方式,更在创造这个世界。个体与民族的信念、价值和欲望也在日益通过图像被建构、被折射和被扭曲,日常生活审美化在某种程度上已成为视觉逻各斯。

主流电影所建构的叙事时空中,男性成为主导的、叙述的与时间性的存在,而女性的存在则是客体和空间性的。妇女革命从服饰开始,吴吴在《中国妇女服饰与身体革命(1911~1935)》中对当时的妇女服饰的研究,指出妇女服饰就是一出漫溢喜怒哀乐的通俗剧,包含了;“梦想”——截发男装,渴求取得与男性一样的地位“痛苦”——束胸,阻止乳房发育;“恐惧”——因衣着触犯

封建禁令,受到惩罚;“欲望”——解放身体,衣着暴露;“愤怒”——断发短衣,加入社会改革运动的社会性变动。遭到严密监控而处于抑制状态的身体意识,从上世纪中国开始步入现代化的全新时期开始,经历十年浩劫的灵魂与肉体、文质与身心在长期的冻结中已经苏醒,当虚假的人性论遭到不应有的强化时,其道德谱系一旦冰释,个体情感由宣泄一度狂欢。20世纪50、60年代服饰作为女性解放的阶级符号,市场化条件下淡化女性性别特征的中性化倾向,男子气概与女性特有的柔性魅力使女性求职者的成功率不断提高。消费社会奉行的娱乐至上原则在根本上是让身体快乐起来,大众文化在主体上就是身体的消费文化。新时期,身体在艺术创作中的复归,“自由、人性,解放”已经成为文化现代性语境中强劲的音符,通过对性的再现,影视文化完成了对于完整的爱情和人性的新阐释,带有浓厚的启蒙主义色彩。

周宪先生把身体奇观作为奇观电影的重要类型之一,与康德美学身体无功利的观看不同,对感性欲望的表征及身体经验的重构是当代大众审美文化的集中反映。1998年一头红发、穿着蓝色牛仔和象征不受男权控制的浅蓝色的小背心的罗拉形象闯入人们眼帘。导演Tom Tykwer用德国式的哲学理念打造的卡通人物造型倍受人们欢迎,市长还把自己的肖像印在该片海报上制成广告招牌,借此显示其活力、亲和的形象。

18世纪欧洲以理性、启蒙为核心的现代性,是与古典性相对而言的,启蒙运动是西方现代性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标志性事件。线性发展的时间观念与目的论的历史观又称为启蒙现代性的基本特点。依卡利内斯库的说法,现代性“被想象为从黑暗中脱身而出的时代,一个觉醒与‘复兴的时代,预示着光明未来的时代”。对于现代化过程所带来的社会变革及与之相适应的社会生活和价值观念等在文化或审美上的批判,审美现代性则是体现在意识形态领域的对社会现代进程的反思,是“对于资产阶级现代性的彻底反抗”。身体文化和身体消费成为现代消费社会的重要特征,身体最直接的审美表现是在各种形态的艺术之中,由道德化的身体到欲望表征的身体,这种反叛的性质却在资本、以收视率为参照系的力量下,被再度异化为欲望与资本的双重奴役。戈夫曼指出社会自我至少是部分通过社会身体被体现的。消费社会不断张扬的身体消费,越来越多的电视节目开始把普通人作为观照对象,从万人空巷的《渴望》到举家皆谈《金婚》的视角转移,电视剧逐渐放弃了国家、民族的宏大叙事,开始关注普通人的平凡生活。影视中强调个性、自我的率性表达,传统女性的柔美主义兼而现世波普主义的隆兴,女性的着装与身体的个性化塑造,这种新的柔美主义,女性化正是在“乱花渐欲迷人眼”后的本色回归。

审美客体只作为一种刺激物而起作用的,美感不等同于快感,引起快感的既离不开形式,却又只在形式。艺术作为人类自由的感性精神的外化,正如阿多诺所谓,无论是主流艺术、精英艺术,还是大众艺术,从根本上讲都应该是这种感性精神本身。尽管在主流艺术、精英艺术那里艺术有理智化的倾向,但艺术终究是感性而非理性范畴。随着西学东渐而来的东方传统思想价值体系的变革,中国古典思想中对感性欲望、身体经验的重新审视,在禁忌、遮蔽下的身体随着人文学科研究方向与深度的不断延展,对身体与视觉的理解会得到更好的阐释。作为后现代美学转向的日常生活审美化在人的异化阶段,对身体做出一种从劳动解放到美学解放的道路,在实践层面似乎并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