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中“习”字的另一种解读

2009-07-14 04:02郑大转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09年11期
关键词:温故修己温习

一引言

习(留),《说文解字》中的解释是“数飞也,从羽从白。”羽,是鸟类的翅膀,数飞,是多次反复的飞,所以“习”字的本义是鸟反复拍打翅膀学飞。朱熹的《论语集注》对《论语·学而》第一章中的“习”字的注释大抵源于此,朱注说:“习,鸟数飞也,学之不已,如鸟数飞也。”又说:“既学而又时时习之,则所学者熟,而中心喜说,其进自不能已矣。”按朱熹的这个解释,习,当有温习的意思,温习已学过的知识,因熟悉而心中喜悦,由此激发新的学习兴趣,乃至“温故而知新”,欲罢而不能。钱穆的《论语新解》对《论语·学而》第一章中的“习”字的注释亦源于此。《说文》:“习者,如鸟学飞,数数反复。人之为学,当日复日,时复时,年复年,反复不已。老而无倦。”笔者以为,钱穆先生理解的“习”重在于“学”:一是“活到老,学到老”,具有时间和生命的长度;二是“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正如孔子评价自己时所说的“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论语·述而》第十九章)。人之为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怎么样才能够做到“老而无倦”甚至“不知老之将至”呢?仅仅是温习老师传授的知识就够了吗?“习”字,是不是就止于“温习”的意思呢?

二“学而时习之”的“习”字

我们先看《沦语·学而》第一章中的“习”字。子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杨伯峻的《论语译注》在对《论语·学而》第一章中的“习”字的注释中指出:“一般人把‘习解为‘温习,但在古书中,它还有‘实习‘演习的意义,如《礼记·射义》的‘习礼乐习射。《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这一“习”字,更是演习的意思。孔子所讲的功课。一般都和当时的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密切结合。像礼(包括各种仪节)、乐(音乐)、射(射箭)、御(驾车)这些,尤其非演习、实习不可。所以这‘习字以讲为实习为好。”

根据西周“六艺”教育内容(礼乐射御书数),笔者以为“习”字在不同的学习阶段可以有不同的解释,大致有以下三种情况:一是“小学”前家庭教育阶段,主要以背诵诗书为主。这个阶段的“习”字应作“温习”解;二是“小学”阶段,学习年限为7年。学习内容以礼乐书数为主。《礼记·学记》中说:“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小成”即是“小学”阶段,对于“离经辨志”的学习当经常,“温习”,而像“敬业乐群”“博习亲师”、“论学取友”都属于“礼乐”知识,不仅要温习,还要演习才能学好。所以这个阶段,“习”可同时作“温习”和“演习”解,但从复习内容看已倾向于作“演习”解;三是“大学”阶段,男子行冠礼后入学,这个阶段要学大艺、屡大节,以礼乐射御为主,其中礼乐为重,射御次之。“习”应作“演习、实习、实践”解。《礼记·学记》中说:“大学之教也,时教必有正业,退息必有居学。不学操缦,不能安弦;不学博依。不能安诗;不学杂服,不能安礼;不兴其艺,不能乐学。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可见课后还要学习“操缦、博依、杂服”,方能懂得“安弦、安诗、安礼”。而射御这种操作性课程更要经演习才能学会。春秋时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学射御是为统治者军事战争需要,学礼乐是为统治者社稷祭祀需要,但“凡三王教世子,必以札乐”。统治者培养的是将来能效忠国家为统治者服务的“士”,而“士”学习的目的也是为将来能够从政,故“士”多崇儒术,儒术中最核心的还是礼乐知识,“乐所以修内也。礼所以修外也。礼乐交错于中,发形于外。是故其成也怿,恭敬而温文。”乐(仁)修于内,礼修于外,故“恭敬而温文”,“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此即讲修养德行以成君子之道。

子夏日:“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论语·子张》第七章)子夏说,百工所做的只是完成他们的工作,而君子则用学习以获得那个道。那么这个“道”是指什么呢?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日:“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论语·里仁》第十五章)

可见君子之道由两个方面构成:一是“恕”,即“己所不欲,勿施与人”(《论语·卫灵公)第二十四章);二是“忠”,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第三十章)其实这与“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乐(仁)修于内,礼修于外”讲的是一个道理。

这个“遭”是什么样的呢?笔者以为儒家中的这个“道”是具体可感知的,是生活中可亲近的,是充满,“实践理性”和人情温暖的。子日:“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论语·学而》第六章)可见,孝悌信爱仁就是“道”的具体表现形式。道作为一种德行修养已远远高于所学的东西,也已经超越了阶层范畴,普通老百姓同样可以成为“道”的践行者。对于孔子的学生而言,只有道德践行行有余力才去学书本上的知识。由此可见,“行”远远大于“文”的要求,所以对于“习”字的解释更应该超出对“书本知识的温习”这样简单而没有生气的理解,而应该赋予“习”字“实践理性”和人情温暖。也只有这样才能做到“悦”和“乐”,如此也算是对本文在引言中提出的第一个问题的大致的回答。

三“传不习乎”的“习”字

我们再看《论语·学而》第四章中的“习”字。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笔者以为,这里的“习”字也应该有两个解释:一是指温习,“传不习乎”的意思是老师传授的知识我温习了吗?这里的知识主要是指诗书知识;二是指实践,“传不习乎”可以理解为老师传授的知识我实践了吗?这里的知识主要是指礼乐和射御的知识。当然我们也不一定要把曾子当作学生身份来理解“传不习乎”,故李泽厚在《论语今读》中是这样理解的,即“所传授给别人的东西,自己实践过了吗?”因为“为人谋”“与朋友交”都是自己作为事件的实施者,所以“传”可以理解为是自己传授给别人知识。由此可见,“习”在这里作实践解释更为准确并富于“君子”的意义。因为,作温习解,毕竟是向内修己的或者说是“独善其身”;而作实践解,则高于“温习”单纯“温故”的这个层面,因为要传授给别人知识,自己肯定是要先“温故而知新”,并且亲身实践过的。

从这个意义上讲,“温习”,不仅是对固有知识结构的重复,更是在新的境遇与挑战中不断建构生成,日

知日新。而要做到“温故而知新”就应该赋予“温故”实践的品格。由此,笔者以为,广义的“温习”可以包括两个层面,一是“温”(温故,狭义的温习),二是“习”(实践),其中“习”更为重要,没有了“习”。“温故”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而《论语》中对“士”、“君子”的定义不仅仅是智者(通过温故也可以使人智慧),还是铁肩担道义、杀身以成仁的勇者(必须通过实践才能达到),更是充满不尽内涵的仁者。笔者以为《论语》中的“仁者”即是“智者”与“勇者”的集合者。

据杨伯峻统计,“《论语》讲‘礼75次,包括‘礼乐并言的;讲‘仁却109次。”因此,杨伯峻认为:“孔子批判地继承春秋时代的思潮,不以礼为核心,而以仁为核心。而且认为没有仁。就谈不上礼。”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第三章)笔者以为,孔子突出“仁”的重要性,是讲“修己”的重要性。修养自己要做到“刚、毅、木、讷”(《论语·子路》第二十七章),“恭、宽、信、敏、惠”(《论语·阳货》第六章),“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论语·子张》第六章)等等。

但“修己”的目的是什么呢?孔子说,“修己以敬”“修已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论语·宪问》第四十二章)修养自己的目的是认真对待工作,使人安乐,使百姓安乐。这与“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讲的是同样的道理。因此,“仁”同样充满了“实践理性”,即要赋予“仁”以“实践理性”与人情温暖。所以樊迟问仁,子日:“爱人。”(《论语·颜渊》第二十二章)仲弓问仁,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颜渊》第二章)因此,仁就在身边,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第三十章)

另外,“仁”并不完全由己,而是要做到“克己复礼”,即“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第一章)。但当“仁”与生命利害发生冲突的时候,孔子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第九章)

从“仁”的以上范畴来看,曾子的“三省吾身”同样是“仁”,并且在“仁”的实践中不断反省检查自己是否做到了“仁”,从而达到内心不忧的境界。

四小结

从“学而时习之”的“习”字到“传不习乎”的“习”字,笔者重在突出“习”字的实践义项,也试图从“习”字的实践义项寻求《论语》中“道”与“仁”的“实践理性”的解读。从“仁”的“实践理性”来看,“仁”近于前文所述的“道”。杨伯峻认为,《论语》中的“仁”的内涵就是孔子一以贯之的“道”,即“忠恕”。

郑大转,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语文课程与教学论。本文编校:陈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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