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钥匙

2009-07-24 08:51
通俗小说报 2009年7期
关键词:别墅钥匙房子

沈 明

阿良与阿涓激情了好长一阵之后,瘫坐在沙发上。每每,阿良总巴望着时间就此定格。

阿涓披头散发蜷缩在沙发的另一头昏昏欲睡,像一只孤独迷离的小母鹿。

夜幕从窗外透入,柔柔的。小小的办公楼静谧得也似乎昏昏欲睡。

阿良想再度去拥阿涓时,阿涓却缩得紧紧的。阿良失望的手开始捋阿涓披散的长发。

阿涓欠身坐起,拨开阿良的手。

阿照顿时一个激灵,那原本游动的手,变得索然无味。

看着阿良,阿涓哀哀怨怨地说,跟你真累!

阿涓的话,刺在了阿良的心上,他知道阿涓的所指,作为群众文艺创作辅导员的阿良现在除了能写写弄弄,其他的一切都是无奈。

馆里没有能力给他住房,他靠仅有的工资奖金和稿费,若自己去买房,那还遥遥无期。他曾想租房,虽说房价很贵,租房可能要花掉他大半的工资。然阿涓听了心冷冷地说,亏你想得出!

这让阿良很痛心,阿涓跟了他,确实亏了她。

每回都是这般激情之后的哀哀怨怨,这愈发让阿良心存愧意,但阿良还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一看时间不早,征询道,我们去哪吃点什么,水饺怎么样?!我今天拿着稿费了。

你省着买房吧,阿涓说。

总不能饿着肚子谈情说爱吧?!

谁跟你谈情说爱啦?臭美!

阿良起来关灯关门拥着阿涓出了办公室,可忽地一摸裤袋,说,糟了,又把钥匙忘在办公室里。于是恳求阿涓,帮我再爬一回窗户吧。因为每回都是阿良托着阿涓的屁股,阿涓借着阿良的力从办公室门上的气窗里爬进去取出被忘在里面的钥匙。可这回,阿涓说啥也不肯,阿良自然再求也白搭。

出办公楼经过传达室,正喝着老酒的看传达室的老关为他们按亮了过道大灯,跟他们打招呼:阿良,又加班呀?走好,走好!

出了大门,一脸不高兴的阿涓突然笑了:加班!加班!

阿良也笑了,但笑中带些苦楚。

在华典茶吧靠街的窗前,他们找到了他们的老位子,一副秋千式的荡椅,他们已多少次在此荡椅上消磨了无数个漫漫长夜,偌大的厅堂里悠悠地回荡着的仍是那首经典的《梁祝》,他点的仍是那大份的三鲜水饺、一份水果拼盘和一壶铁观音茶,茶叶老老的、酽酽的,有点甘苦。阿涓已习惯了阿良这老派的享受。

相拥着坐到很晚,阿良才和阿涓依依分手,因为又把钥匙关在办公室,阿良多了迟回宿舍的理由,但最终的惜别,还是让阿良感到莫名的惆怅。要是能拥有哪怕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钥匙,他们将能相拥良宵到天明。

然阿良做梦也没有料到,这竟然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相见。

阿涓突然消失了。

事实上,确实没有任何理由,阿良不相信阿涓会突然之间这般绝情。阿良不住地拨打阿涓的手机,手机停机了,到阿涓打工的地方一问,说是阿涓辞职走了。

阿良晕了,像是在听一段天方夜谭,但不久阿电收到的手机短信,证实了一切都是事实。短信是阿涓发的,号码是陌生的,短信说:阿良,请不要恨我,我已下决心把自己嫁给房子,我要在这座城市立足,我不能没有房子。实在对不起,只能跟你说拜拜。阿涓是个外来的学生妹,专科学院毕业后就一心想留在这个城市,阿涓的心思阿良懂。阿涓总不能在大街上跟他睡觉,跟他做爱,为他生孩子吧?!

阿良没有过多地责怪阿涓的绝情而去恨她。他只轻轻地骂了声狗日的。他不知道该骂房子,还是该骂钥匙。只是他是不会去骂阿涓的。他知道,在生活中往往女人比男人来得更实际,更明白,没有面包的爱情会饿肚子,没有房子的爱情会遭受风吹雨打。阿涓正式结婚的那天,阿涓给阿良发了条短信,告诉了他,让他忘了她,去找一个有房子的女孩。阿涓告诉阿良,他很优秀,会有女孩喜欢他的。

但是那天,阿良还是把自己灌醉了。

那天,其实也是室友加同事老牛的好意,他体谅失恋的男人需要什么,于是,他把他们共同的朋友:在派出所的阿陶、在人民医院的阿蒋和在民政局的阿胡都唤来了,还带了一帮陌生的美女。

阿良失恋了,大家都很同情,都是好多年的朋友了,大家说恨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分点给阿良,尤其是那些美女,一个个柔骨侠义,杯盘间多了几番温情。

当酒意到了高潮的时节,老牛向美女们发出了号召;谁愿嫁给阿良为妻?!其实也只是酒后的一句戏言。

没想到,竟然有美女响应。那美女说,我愿嫁给阿良为妻,还像模像样地发誓,不管富贵,不管贫穷,一生相许,永不后悔。

响应的美女名叫娅露,个儿不高,但长得挺秀气,圆乎乎的脸庞,酒一灌,红扑扑的,尤那酒后异样的眼神,滑稽的笑,可看出醉得也不浅。

其实,娅露这几天也正跟自己的男友闹着别扭,娅露是个任性的女孩,眼里容不了沙子,男友闹,她便要闹得更凶才解气,于是她把自己嫁了!

我们干脆把好事办了!老牛提议,阿陶、阿蒋、阿胡都是些有能耐的人,自然响应,还即刻打电话找车找人。有能耐,自然好办事,没多长时间,拍婚纱照、婚检,一直到结婚证到手。疯过,闹过。彤红的结婚证一式两本,正好阿良、娅露一人一本。

众人各扶阿良、娅露回去。

只是阿良拥着那本红彤彤的证书,昏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还觉得脑袋瓜沉沉的。

阿涓的结婚,给阿良心灵的震动很大,阿良毕竟是凭着个人的奋斗一步步从乡村走进城里的,他常常为自己的出身贫寒而哀怨,但又不甘于现状。

阿涓离他而去,使他常常这样想:不就是一套房子么?他相信在这个城市里终会有一套真正属于他的房子和一把真正属于他的钥匙。

那回醉酒后,阿良就不曾再醉酒,因为他不想因此而消沉。至于阿牛、阿陶、阿胡、阿蒋他们,他也常常回绝他们的盛情相邀,他只是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做些事情,多积些钱。

至于跟娅露第二次见面,那已是半年后的事。

那晚,沪上有位曾编过他好几篇小说的女编辑出来约稿经过本地,阿良则尽地主之谊,邀其在上岛咖啡屋喝咖啡吃西餐,阿良原来想去华典的,但一想起那跟阿涓常去的老地方便会触景生情,于是就去了上岛。只是才坐定,一瞥眼,阿良竟撞见了娅露,娅露也是两个人,想必是新任男友,这从她一脸的幸福能看出。他先是一愣,继而若无其事又跟女编辑谈一些新小说的构思。

阿良没料到,娅露会主动过来跟他招呼,而且望着模样也挺俊气的女编辑一脸的诡异且有意多看了几眼。

阿良一时不知所措,但他还是跟娅露介绍了女编辑的工作身份以消除娅露的误解。

娅露也挺随意地说些什么。

阿良则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局促的样子。

女编辑托着香腮,一脸微笑,看着阿良蹩脚的表演。

娅露转身走后,女编辑笑

了,说:你不要解释,一定是表妹!真漂亮。

阿良原本想说,是我老婆,但又觉得这本身就是件挺荒唐的事,没说。

而那边娅露跟男友说,遇上表哥了。那男友自然相信。

又过了几个月,阿良突然接到一个号码挺陌生的电话,声音有点熟,又吃不准是谁。

你是谁?阿良探问。

电话里没说,只是哧哧地笑。

你是娅露!阿良突然想起那张秀气的圆脸。

我要结婚了,娅露说。

跟谁?!阿良一脸的疑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娅露说。

你结婚,跟我有啥关系,阿良心里想。

娅露说,我的结婚证还在你那呢,人家说没有你的那张,办不了我们的那张。

办啥呀?阿良问。

离婚证呗!娅露说。

阿良想想也是,国家的婚姻法允许一个人领一次结婚证的,他把人家的名额占了,自然得给退出来,于是,阿良找阿牛,说那结婚证是当时你给办的,解铃自然还得靠系铃人。阿牛说这事我可只是瞎掺和,你还是去找他们;找阿陶,阿陶说,这不关我事,我那天酒后开警车,还让我们头给骂了一通,我可再也不敢做违法乱纪的事了:阿蒋也推诿,婚检是我找人搞的,但离婚还得找阿胡,开结婚证,都是阿胡找人给办的,我可没办法。于是找阿胡,可打手机停机,往单位打,说是出去学习了,半年后回来,阿胡好像也从这个城市里蒸发了一般。

阿良其实心里也懒得去办那事,娅露来电话约他,他懒得去,推说忙,娅露也就没来电话,似乎也无所谓。终于有一天,写累了的阿良突然心血来潮,按电话里留存的号码,拨了电话,通了。阿良问,那事还去办不?!电话里的娅露没精打采地说,你不是说忙呗!我有啥办法呢?!

要不,我们出来喝点啥,阿良说。

你不忙啦?!我不!娅露说。

阿良没话,算自己多言。

后来终于有一天,娅露又来了电话,电话里又说起结婚证的事,两人说来说去最后都说,那就去办吧。便去了办那事的地方,可等了老半天,先把他们等烦了,又是手续不全,又是理由不充分,那办事的老太死活不给他们办。

俩人也就不想办了。阿良说,干脆我把我的那张也给你,贴上你们新的照片算了。

娅露说,亏你想得出。

一年后的阿良突然交了一个好运,他创作的一个长篇不只出版了得了笔稿费,还在省里获了一个奖,拿了上万元的奖金,再加上先前省吃俭用积起来的一些钱,掐指算了算,找个便宜一点的二手房子,再搞个按揭,他想手上的那点钱付个首付还是可以应付的,阿良便开始留意着房产信息。一日在网上浏览,突然一条跟房产有关的帖子引起了他的兴趣,说是有一套三居室的二手新房想出让。没有任何附带条件。

阿良抱着试试的心理,心想也许能捡个便宜,于是也跟帖了一个帖子。

不多久,他的帖子竟有了回应,房主约他面谈,地点是上岛咖啡屋。

到上岛,一见房主,阿良乐了,竟然是娅露。

阿良不解地问,怎么把房子卖了?!

娅露说,你还说呢,都是你,我俩吹了。

那可是你自己赖上来的,这不能怨我。阿良说。

你真赖皮,算我倒霉,钥匙给你,中意的话跟我说一声。又说,钱么,也不急,娅露说着,甩出一串钥匙,拎起个小坤包,扭着好看的身姿转身走了。

阿良索然无味地喝着剩下的咖啡。看着那串钥匙,突然感到那像是只烫手的热山芋。朝思暮想,一直祈盼着得到的房子终于到来的时候,阿良却犹豫了。

阿良没有去看那房子,他已缺少看房子的激情,似乎此刻他根本不在乎能否拥有一套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和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钥匙。

阿良一直把房子比作是爱情避风港,当爱情需要遮风蔽雨的时候,它没有。而现在,孤独的他更生怕拥有那么冷冰冰的房子,关在那空荡荡的钢筋混凝土盒子里,他会因此而形单影只、才思枯竭。

阿良没有去看房子,却把那串钥匙丢了。这使阿良觉得愧对娅露,尤其是当娅露得知钥匙丢了以后淡漠的反应时,更觉得欠了娅露很多很多。

于是,阿良约了娅露,看了一场电影,是美国大片《珍珠港》,阿良挺喜欢,尤其喜欢那战争大场景中刻骨铭心的爱情题材的处理。而娅露却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似乎爱情与战争跟她无关,纯粹是为了应付阿良的盛情相邀。

阿良很喜欢美国大片,那恢宏的场面,精彩的故事情节,常给他的写作带来某些启示。尽管阿良知道娅露并不喜欢,但阿良还是每每看电影时,总不忘约上娅露。阿良看电影后,总喜欢对影片进行一番评论,得意时,常常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一边听着的娅露往往是水里雾里一般。其实,像《南征北战》、《列宁在1918》一类的老片子,阿良也挺喜欢看的,只是不好意思让提不起一点兴趣的娅露陪着他看。有一次,望着空空荡荡的电影院,娅露说阿良:我看你像我爷爷。阿良不解,问。娅露跟阿良说,老派呀,我爷爷跟我奶奶谈恋爱时最奢侈的享受是看电影。

阿良几乎晕倒。阿良怀念起阿涓,记得阿涓跟他看《泰坦尼克号》时,哭得泪人似的。似乎这世界上,只有阿涓才真正懂得什么是最伟大的爱情。然而阿涓也最终落俗而嫁给了房子。

这年春上,娅露说他们单位组织三峡旅游,多一个名额,问阿良想不想去,阿良早就想去三峡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自然一口应允,到馆里请了假,便去了。一去才知道,这名额是娅露单位里给职工家属的,阿良一出现,单位上便知道娅露突然之间冒出了个老公。阿良想想自己拥有国家发的红证,自然便入了角色,再加上一路上娅露相依相伴,小鸟依人一般,阿良便多了一份自然。只是到了晚上,阿良便有点无所适从。正因为是家属结伴而行,组织者便给他们双双开了夫妻房。

头晚,娅露说了声不许偷看,自顾钻进浴室洗了,继而又钻进自己的被窝,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零食,还把吃剩的果皮朝阿良这边扔,得意了好一阵。

第二天,可能玩累了,娅露进了房倒头就睡,只是天还亮时,娅露就在房间里转悠了。阿良一个翻身,一惊,脚趾上丁当响,原来不知啥时候,脚趾头上被缠了把钥匙,一动就响,但阿良只当没事一样,气得娅露只能拿个空调遥控器发气,把个房间弄得像冰窖似的,最后竟把自己弄得像个着了凉的小猫,缩在被窝里还不停地打喷嚏。

到了第三晚,显然是娅露无心思再闹,看了会儿电视就老老实实地睡了。只是到了后半夜,阿良突然被冰凉光滑的身躯激醒,阿良略从睡梦中缓过神来,一种怜香惜玉的天性驱使他伸出手臂把个瑟瑟发抖的身躯拥在胸前,试图以自己的身体去温暖那受凉的小猫。可他怎么也没料到,小猫一般的娅露会突然性起,在他的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阿良几番摆脱无果,一发劲,连人带被子一下子把个

母狼一般的娅露掀翻在地,从床下爬起来的娅露再度向阿良扑过来的时候,阿良奋起反扑,把个娅露结结实实压在身下,一直到娅露重像个温驯的小猫,低声地呻吟为止。当阿良把娅露收拾得服服帖帖之后,娅露才老老实实蜷缩在阿良宽大的臂弯里,甜甜地睡去,一直到天亮总台“毛宁拷”,娅露还似意犹未尽。

到第四个晚上,他们重新相拥而眠时,阿良肩头的咬伤竟然发炎了,细碎的牙痕处是红红胀胀的血印。一直到三峡回来那肩。头还隐隐作痛。

三峡回来没多久,便是“五一”长假,娅露电话找阿良,说她老爸老妈让他去她家吃饭。电话里说好是去车接的。

一见车,阿良有点不安,车是黑色的奥迪,且车牌号码是政府机关专用的200号以内的,上了车,转了几个地方,在近郊的地方,车停在一大片别墅群中。娅露迎了出来。阿良也就见过娅露的爸妈。说话间,阿良这才知道,娅露的老爸在市里一个很有实权的机关执掌大权。她老妈则掌管着一个股份制的房产企业,他们有钱,但又够不上腐败。他们知道阿良,因为阿良的大名他们常在市报和省报上见到,娅露的爸也是靠给市领导当秘书升上去的,年轻时也时常在报纸副刊上登登小文章,跟阿良自然有了好多相同的话题。

饭桌间,娅露不吃饭,先是给老爸老妈发难,我要一套新房子,跟你们一样的那种。

娅露妈有点不快,说,你的那套,才装修好,不是挺好的。

丢了,娅露开始撒娇。

娅露爸想了想说,只是我们说好,你得自己负责装修。

娅露想了半天,说首付款,你今天就拿来。

娅露爸假嗔道,细丫头,你要把你老爸逼上绝路呀!

其实,娅露爸似乎跟阿良也有点缘分,自那天上门相见之后,娅露爸便开始一直关照着他。按说,阿良工作的群艺馆,跟娅露老爸待的部门是搭不了边的,然娅露爸的单位出资在市里搞了一台宣传节目,私下里指定群艺馆由阿良策划,再由市电视台直播,还请了市里的一些主要领导到场,煞是热闹。那晚会,阿良是下心思的,搞得很成功。娅露老爸也借机向到场的领导介绍阿良,领导们也都说,阿良的文章写得不错。

没多久,阿良被调到市政府机关,任领导的贴身秘书。

做了秘书的阿良,自然无了当时在群艺馆的那番闲情,常常脚不踮地,在领导鞍前马后伺候着,而娅露则热衷于小家庭的建设。他们先住着那套阿良曾丢过钥匙的三居室,新别墅还没交货,娅露便开始请了专业装璜,一套方案,定了又推翻,推翻了又定新方案。整天忙得不亦乐乎,一到晚上,累了便倒头呼呼入睡,好像有睡不醒的觉。阿良有时回来晚,见娅露昏睡,便自顾去隔壁房间睡了,有时在家,一起睡了,想重温些温柔,但娅露总是挺厌烦的,原想等挺过一阵子,等房子装修好,便能恢复正常的生活起居,可反反复复,娅露一直在为别墅忙碌似乎遥遥无期。似乎娅露整个生活情趣就是折腾房子。阿良于是常常想起阿涓,跟阿涓在一起,虽说没有房子,但有无尽的温情、无尽的激情。

日子久了,阿良也就习惯了娅露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方式。阿良工作一忙起来,有时也确实顾不了家,渐渐地,阿良也习惯了娅露式的折腾,似乎没有了这种折腾,阿良的生活便真的黯然失色了。

一次随领导从南方考察招商回来,阿良回家,用钥匙捣鼓了半天,竟然没能把自家的门打开,想想,自己的钥匙没变呀,于是只能按门铃,按了半天,才有人开门,一脸震怒,是一个男的,一副随时准备应战的架势。

你是谁?阿良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谁?!那男的反过来诘问。

这是我的家,我没走错呀!阿良一头雾水。

那男的突然变了脸色,语气也转了,说,你是,你是阿良?!

是我!阿良说。

那男的很歉意,口气一下子变得谦和起来,说实在不好意思,是你爱人把房子转卖给我们,我们也是昨天才搬来的。

阿良突然有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重又叫上司机,把自己拉到了市政府招待所,住了下来。

娅露还是二天之后,从市电视台播出的当天新闻中看到阿良,才给他打电话的。阿良快快地说,我成了拉兹,我无家可归了,那狗日的钥匙,我丢了!我只能到外流浪。

娅露兴冲冲地给阿良送来了那把新房子的钥匙,说,你啥意思呀?!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是小狗才生气呢,你要生气,我可再也不理你啦!也不许你骂狗日了,这钥匙,多好哇!

当阿良随着娅露来到新房子,严格说,是一套联体的小别墅,地处城郊星海别墅小区内,面积不怎么大,前后是小草坪,但足够一个小家庭安享。在星海别墅小区拥有一套独体别墅已成了这个城市里多少家庭梦寐以求的奢望。

用自己的钥匙打开新房子一道道门的时候,阿良确实有点惊呆了。没有想到,连《珍珠港》都看不懂的娅露,竟然有一套出色捣鼓房子的天赋,也许是受她老妈的遗传。崭新的别墅经娅露这么多日子的设计与装璜,确实称得上精美绝伦,然阿良总觉得这些精美中透着金属、玻璃、瓷土的寒气,高贵而又冷漠。严格来说,阿良好像出差时又到了一个新的城市新的宾馆,眼前的一切,井井有条,但总觉得缺少小家的温馨。

阿良又想起了阿涓。

恰恰这天深夜,正在伏案赶文稿的阿良收到了一条让他吃惊的手机短信:太晚了,不要累着自己——阿涓。

阿良惊呆了。

第二天傍晚,阿良的手机上又出现了阿涓的短信:18号别墅的灯光伴你而明。

阿良似乎预感到什么,佯装饭后独自散步,阿良果真在绿树掩映中的18号别墅前见到了阿涓。18号别墅是一处略显豪华的独体别墅,占地和四周的草坪远比他们的要大,那装璜也显得高雅,透着似乎只有新贵才有的阔气,尤其是正厅,是仿西欧式的,挺大气。

只是贵妇人般的阿涓,眼神中似是哀哀怨怨的。阿良看得出,最终嫁给了房子的阿涓,也不见得有多少幸福。

无需语言的铺垫,他们相拥在一起,阿良得到了阿涓的似水柔情。只是,阿涓竟像蛇一样裹得阿良透不过气来,万般柔爱中带着杀气。

依依惜别时,阿涓给了阿良一把18号别墅的钥匙,说有了这钥匙,你可以随时打开这里的大门。阿良拿着钥匙,很感动。

然而,阿良对于钥匙有着一种天然的漠然,他什么都不会丢,一片纸、一个电话号码,他都会小心地收着,但他总是把钥匙弄混,甚至弄丢。按理说,他是秘书,领导的办公室钥匙他得用心补保管好的,但他可好,那办公室门的钥匙,他也常常要找,幸好他跟领导是合用一扇外门,领导包里的钥匙,常常是他的备用钥匙,领导也常常斥怪他,说他什么时候不丢钥匙了,他也就成熟了。

阿良也曾写过一篇散文,写小时候老丢钥匙,丢到家里无钥

匙可丢甚至无需用锁的地步,因为每把锁的钥匙都被他丢过,也许路上捡到的随便哪把钥匙就是他家的。就这样家里平常也就不上锁,即使出门,非上锁不可,他们也就把钥匙压在窗台上的砖头下,谁回家一找就是。这几乎成了村上公开的秘密,邻居家要上他家借什么东西,也只需找出钥匙,开门自取,或待他们回家后,打个招呼,或事后还上。有亲戚上门,他们也知道找出钥匙先进门歇着。久而久之,钥匙对于阿良,一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形式,曾记得还是上大学的时候,因为阿良老丢钥匙,常常进不了寝室门,有时阿良非进宿舍时,只能静静地坐在寝室外边看书边等室友归来。

自用上了别墅的钥匙,娅露再三告诫,钥匙是原配的,千万不能丢,就像原配的老婆一般。阿良想要不是他阿良没有住房,没有那狗日的钥匙,他阿良才不会配上她娅露。他心里想嘴上却没说。对于钥匙,依然固我。

一回,工作上应酬,喝了不少酒,半酣中被领导的司机送回家,可掏出钥匙开了半天,却没能把门打开,于是按门铃,没人应铃,阿良便在门口等,等了半晌掏手机往家里拨号,娅露接了,心里挺不快的,说叫你不要把原配的钥匙弄丢了,可你偏把它给弄丢了!阿良说我没丢,但就是打不开。娅露说,不可能。

于是娅露把阿良放进家门,逮住那把钥匙研究了半天。钥匙是跟家里的差不多,就是打不开。娅露心里顿生疑雾,说,一把钥匙一扇门,你老实说,这钥匙是哪扇门上的。娅露一边责问阿良,一边想起白天手机上不知谁发给她的手机短信,说是“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一想心里更来气。钥匙被娅露攥着,阿良自然心慌,突然想起阿涓给的钥匙,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便跟娅露去夺钥匙,越夺娅露心越疑。

阿良见要回钥匙无望,便来个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热水烫,只觉酒力发作,昏昏欲睡,便径自上楼,而娅露紧随上楼不依不饶。

僵持半天,娅露下了狠招,随手一甩,把钥匙往窗外一丢。

钥匙被丢,阿良释然。然此刻突然领导来电话,领导在找钥匙,阿良心想坏了,料想被娅露丢的定是领导的那把。该死的是此回去南方时,人家有个做饰品的经销商送了他们一大把制作精良的钥匙圈,所以他和领导的几乎所有的钥匙都挂在了相同的钥匙圈上,包括阿涓给他的那把。

于是阿良只能取出电筒找钥匙,而那把钥匙正好悬在窗台外不远的树枝上。阿良爬窗取钥匙,像猴一般,样子挺滑稽。

娅露自然挺得意。

阿良探身取了几次没取到,正移步再探身,突然一道弧光,在窗户间划亮,阿良随即惊叫一声,整个身子摔出窗口。

这可是二楼。

一切就在突然之间发生了。阿良随着那道弧光,摔出了窗户,跌落在窗外的草坪上,跌落的过程中压折了一些树枝,还发出了哗啦的响声,在夜深人静之时显得很不协调,而娅露跌跌撞撞奔到楼下窗外的草坪时,阿良正蜷曲在草地上,满脸是血,娅露顿时脑间一片空白,过了好半晌才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一声,惊动了四邻,才由人帮着报警,叫救护车,把生死未卜的阿良送进医院。

送进医院后的阿良,迅即被做了开颅手术。

手术后的阿良还在昏睡当中,等待第二次手术。娅露守候在阿良的床边,寸步不离。

第二次手术,请的是沪上的专家,整整十多个小时,手术是成功的,但手术后的阿良仍一直昏睡着。为了唤醒阿良,娅露不住地在阿良的耳边弄出不同的声响,尝试着唤他,敲击各色带响的物件,最后竟然是钥匙的丁当声让阿良有了反应。

专家说,他能醒来。因为手术上该做和能做的,他们都做了,想上去靠他原本强健的体魄,会重新醒来。娅露恨不得一下子长出无数只手抓住昏睡中的阿良,不让他的灵魂从他的躯壳中跑掉。昏睡着的阿良,让娅露突然间感悟到人的生命竟会是如此的脆弱,依然是那具带着体温的躯体,突然之间,竟会变得如此木然,无法交流、无法沟通、无法喜怒哀乐,这所有的一切让娅露无法正视,无法承受。

为了能唤醒阿良,娅露找来配钥匙的工匠,把家里的钥匙一下子配了一百多把,依次悬在阿良的病床上,像系着的风铃一般,轻轻一拉,丁零当啷哗啦啦地响,娅露不住地拉着,嘴里不住地喃喃地叫着阿良的名字,说着阿良我们回家。

到了第五天,阿良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那朦胧的眼神,让娅露突然感到,自己正面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阿良醒了,娅露却拥着阿良哭了。因为阿良轻轻地唤了声——阿涓。娅露惊讶万分。

医生说,阿良正在逐步恢复记忆当中。十天后,阿良终于对着娅露轻轻地唤了声——娅露。娅露幸福地哭了。

由自己一手造成的突然的磨难让娅露顿悟到生命、爱情的轻与重,真切地感到阿良在她的生命中已是那么的重要,如果这回没有了阿良,她将无法面对将来。

两个月后,阿良出院回家。

只是当接阿良的车拐进别墅小区大门时,正有一辆殡葬车迎面出去。

知情的人说,18号别墅的女主人患抑郁症跳楼死了,还说那别墅房产早被法院查封了。至于18号别墅神秘的男主人是谁,知情的人说了好几种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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