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平你的忧伤

2009-08-04 09:37姜力会
中国铁路文艺 2009年6期
关键词:毛毛儿子

姜力会

空旷的大街上时而几声鞭炮响,秋华总感觉脚后跟还有条绳子,磕来绊去。前面十字路口有几处忽明忽暗的火光,几个半蹲和猫着腰的黑影,拨弄着忽闪的火苗。火光通透出金灿灿的元宝,一时间又熊熊燃烧着一种向上的升腾,手掌大的纸灰打着旋儿飞扬,化作星星点点的碎片,撒在路边亮晶晶一层绒毛样的雪地上,如一种有形的东西幻化开去,那是给亡灵送去过大年的阴票,离年三十的午夜还有五六个小时,看来那边的亲人不等钱用,只是过大年开心点一点票子,那该也是一件很高兴的事。看着眼前的物事,秋华想。

一声细若游丝的呼叫,时断时续,是的,一定是毛毛,你亲切的呼唤,缠绵悱恻,你冷吗?四周依然还是鬼魅的灯光。脚边是燃尽的纸灰。用得着也捎去一些币子吗,毛毛什么时候也没对这些感兴趣,现在又怎么能在乎这个呢,莫非到了那边,它也和人一样都统统变成了一个阴沉可怕的形体。贪婪地聚敛冥币,用人间燃过的纸灰钱来交易。

小雪花沙沙从脸旁擦拭。能看到毛毛回眸的眼神,闪在黑夜的灯光里,柔柔地带着雾气,要引领去哪里?往日同毛毛走到这里天大概也黑透了,不是她牵毛毛,是毛毛牵了她,牵了脚步懒散而又迟疑的女人。

现在的日子不再好打发,除了毛毛的轻轻呢喃,其他一切都成了噪音。这种呼唤像呼吸,有节奏有分寸,像深情的感召,亲切而遥远。

秋华时常怀疑毛毛真的就在脚边,似嗔似怪地望着她,总想逃出她的视线,又那么忠心耿耿地等待她跟上来,或明快的脚步,或懒散地东游西逛,还有可能遇到了小龙女,她拼了老命也还是拉不回来毛毛。爱情的力量有多大,她说那是将她拖出无数米远的力量,即使将她磨成了肉酱毛毛也不会回头的力量,只能放手看毛毛在她面前尽失风度。风骚得让任何视线都折断,还去哪找谦谦君子风度。毛毛恨不得把小龙女身上每一根毛都嗅遍,瞧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和下贱的嘴脸,怎么表达都不能把爱恋完美展示。秋华斜了毛毛一眼,带着那种至高无上的推断和蔑视的眼神说:真是雄性的通病,越是人家不理你,越爱得人家一塌糊涂,这方面以俊表现得炉火纯青。以俊年轻时追秋华一天一枝玫瑰,浪漫得令班中姐妹垂涎。现在几天都崩不出一句话,送玫瑰的激情也许还有,只是对象绝对不再会是自己了,随他去吧,不知那到底是人性还是狗性,发情时不能自己,爱情真的会让人卑微?

小龙女的主人把她强行抱走,毛毛还追出老远,回来时一脸忧伤,过一会儿又摇起了尾巴。秋华有意不理它,想想可笑,吃醋也不能吃到一条狗的身上去。毛毛却像犯了错,一遍一遍往上蹿跳,想让秋华抱抱,刚才没把人拉分尸了,现在没人理你了又回来了,秋华没好气地大步往回走,毛毛就在她脚边绕圈。没了情人,才想起家的温暖,秋华的叹气像是对自己说。

毛毛身高快到秋华的膝盖了,一身雪白,尾巴蓬松得像松鼠,一张狐狸脸。尖尖的像小丑一样的黑鼻头,黑得乌亮的小眼睛水汪汪总像读懂了人的心。儿子上大学前把毛毛抱回来,秋华看儿子怀里毛乎乎的一团白,说从哪拿来的送回哪去。刚刚伺候走你这个狗崽子。又弄来一只,你还让我活不活了。儿子撒娇说:妈!你以后就知道毛毛的好了,就当我陪在你身边,我就是它,它就是我,招你烦也是好事。别嫌累,多看些书,你还不老,别听我爸说你到更年期了,他说他自己老不中用了,才刚到五十岁,您的人生啊,才刚刚看好呢。儿子那种语气总让秋华可气又可笑,老了老了自己倒成了儿子眼里不谙世事的孩子。毛毛慢慢吸引她的就是儿子那种满含深切关爱又担心的眼神。甚至缠人的神态。她看毛毛的眼神也柔和怜爱起来,眼神在异类里也是相通的,这在以前秋华从没感受过。

多这么个尤物总是麻烦,儿子卧室的床撤了,把席梦思床垫放在地板上,给它建了个窝,铺上特制的白色纯毛毯。还要到超市里买狗食,买香肠和鲜肉喂,要教会毛毛到卫生间拉屎撒尿,给它洗澡,嗨,比儿子还难养呢,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养它的心劲儿却一天比一天高。

这是一个多么通人气的狗啊,仰着头时时在看你的脸色,黑色的瞳仁里深含着无限依恋,撒娇时更是可爱,捉迷藏一般逗你玩,那一团洁白总有一种飘浮的感觉。无论什么时候回来,第一个听见脚步声的就是它,非跳到你的怀里逶上一会儿不可。

以俊倒不说反对,可也说不上高兴,心情好时喊声毛毛过来,毛毛也真像儿子那么听话,卷翘着松鼠样的尾巴,仰着脖子等待命令,绕着以俊的指头直立转几圈。以俊玩够了就说去远点,毛毛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回来悻悻地看秋华,哼叽叽像犯了错误。

让以俊不能容忍的是毛毛的白色长毛时而跑到了西服上,一根两根三根,他出门前让秋华看了一遍又一遍,说再让他带出一根那让人感受奇痒的长毛,回来就把它送走。秋华说那是你儿子的交代,不想养它你直接同儿子说去。他倒成我老子了,还给他预备个玩伴伺候着。

秋华打开门,脱下一只鞋放进了鞋柜,想了一会儿,才知道缺的是毛毛没叼拖鞋来。把围巾和大衣挂上衣架。电视里的欢笑很夸张,以俊躺在红木沙发里没抬一下眼皮。秋华没看也能感受到,她不想往那个方向看。有毛毛的时候客厅里还能有几声呵斥,还有毛毛兴奋得摇头晃脑的吭叽声。没了毛毛这屋里就少了一种交流,像走在真空里,眼光都会从对方身边拐弯,像光线通过不同的介质,会产生折射一样。

以俊起身进了厨房,冲刷盘碗的麻利声,舀水和面。盆磕面板的撞击声,推拉碗橱门的滑轮声。秋华不紧不慢换了衣服跟进去,抬手系上了围裙。从冰箱拿出早准备好的白菜馅,把葱姜蒜在菜板上剁成泥,在小碗里勾兑油盐酱醋。两人在狭长的厨房里侧身来回各忙各的。互相让路时眼睛直向前方某一点,生怕一不留神目光相撞很可能后悔不跌,都试图平心静气,不让自己手里的活计弄出太大的响动,那样说明你在怄气,彼此已不值得让对方生气,更不会让对方激动。

面团和饺子馅同时落到了面板上,俩人同一抬头。目光接上了一秒钟,眼皮又同时耷拉下来,同耷拉的嘴角一个方向。秋华知道这些感受是相互的,像两只斗败了彼此失去了兴趣的斗鸡,更像两块同极性磁铁,永远也不会聚拢。可当初的相吸是那么不可挡,两家的亲人共同反对成了催化剂,促成了棒打不散的一对儿。这磁铁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同极性的呢,成了无法开口的植物。想起这些秋华的汗就无休止地渗透出来,内衣贴在后背上,心跳加快,头晕目眩,浑身无力,五脏六腑一齐往上涌,像都挤到了喉咙里,脖子带动前胸往上挺,再颓废地放松下来,一口气才缓缓地呼出来,口中干渴难耐,舌头抿了一下上唇。把聚拢的一口气咽回肚子里,烦躁就要冲出来。

时间把一切都消耗没了,喊的权力也没有了,说话声音大一点,以俊就说你和谁喊呢,儿子也会梗着脖子一摔门进自己屋了。秋华不再大声说话,也不说话,一切也都照常进行着,日子不因你的消音而滞留,生活不因你的失声而停顿。有了毛毛可真好,和毛毛到了

郊外的大地里,毛毛撒欢用爪子扒刨老鼠洞,秋华就大声喊,手围成个筒向天空喊,伸开双臂向远方喊,要把胸腔里所有的浊气呼出来。开始毛毛跑过来,歪头转动着眼珠看秋华,看看没有命令又跑回去扒洞,秋华喊够了,就坐在大地上,像卸下了沉积几百年的重负,舒畅多了。

小棋子一样的面团在以俊的手里变成薄薄的圆面片飞出来。秋华有了主妇的感觉,神态变得轻松,不慌不忙翘起兰花指,包出的饺子像一排龇牙的小毛毛狗,一会儿饺子已码好了两盖帘。一个多小时室内没了任何声响。外面的鞭炮礼花声。清脆如爆豆的,闷响似滚雷的,刺耳划破天的。一阵紧似一阵,此伏彼起,声声入耳。没有外面的喧哗真不知今天是这么重要而欢欣的日子,鼠年最后一天,牛年会一不留神踩进屋来。

秋华把手里最后一张面皮装上馅时,馅一点儿都没剩,看来二十多年的习惯让俩人虽这么僵着心里依然那么有准儿,就像客厅里那座落地时钟,虽陈年历久,岁月风蚀,气色凝重,但钟摆依然分毫不差地运行着。秋华有种说话的欲望,抬头看看没得到同样的回应也就打住了。

话在肚子里长了脚,按照特有的形式游走着。你说这样的年景有钱又有衣服穿,为什么就少了一种感觉呢。小时候妈妈过年总是有意剩下一点儿馅或是面皮,留着到第二天也就是第二年的初一包饺子,说是预示着第二年富富有余,如果是剩余面皮寓意来年有衣服穿。剩饺子馅寓意来年有钱花。小时候对年的期盼总是超乎想像,年的味道漂浮在半空,罩住每一位期盼的人,当然也包括万能的妈妈。当妈妈走了之后,秋华才知道家的味道没了,那种从小到大的依赖和归属同行走在其中的饭香味远了。没有了那种让心情舒缓的汗水和奶香的混合味。相反自己已接过了妈妈的责任和气味,只有向前走没有地方可回了。

其实每个家都是女人营造的,或温馨或利落或明快或压抑。理家就像小燕子垒窝,两人一口一口地衔来泥、杂草和羽毛,由母燕子把窝暖热,让小燕子的羽毛丰满。这个家怎么让自己营造出这样的味道来呢,屋里的空气让人想逃,逃到一大群人中躲起来,谁也不认识谁,就那么摩肩接踵,不停地走着走着走着。

叮铃铃,像双响炮炸进了屋,秋华和以俊同时一颤,秋华一个趔趄跑过去接电话,是儿子的声音,秋华好像一把抓住了什么。喘着气说不出话。

“妈,你怎么了?”能感到儿子的焦急。

“没事,挺好的。”听到儿子的声音秋华平静了下来

“和你爸先唠吧。”以俊已站在了身后。秋华把话筒递过去。随便瞭了一眼那冗长的脸。

一粘上话筒,以俊的脸立马生动得熠熠生辉,连嘴边菱形的边框都放出了光亮,以俊和儿子唠得有说有笑。秋华长长出了一口气,双手交叉向头顶伸了一下懒腰,这屋子也像被撑高了,有了一丝风动的感觉。

“嗨,儿子叫你呢。”秋华的脸也鲜亮了。

“毛毛呢?”

“毛毛,丢了。”

“怎么会丢了呢?”

“自己跑丢了,反正在这个家也没啥好。”秋华话一出去就感觉说走了嘴,儿子倒不再问下去。

“老妈,注意身体,多出去活动,多找人聊天。培养点爱好。”

“以前嫌我磨叽,现在我看你变成老太婆了。”

“毛毛真丢了,我还以为你送人了呢。”放下电话秋华好半天回不过神,以俊跟问了一句。

“对于你来讲不都一样吗?”秋华终于又恢复了平时里抢自以俊的能力。

秋华打开毛毛屋里的灯,感觉毛毛又淘气地一抬后腿向犄角的墙壁撒尿了。改了好长时间就是改不掉那个坏毛病。后来不理它,说不要你了,毛毛才认起真来,生怕被抛弃,再也没犯错误,结局却是比遗弃还冰冷。

秋华和以俊的冷战由来已久,秋华有了委屈总是憋着,以俊就是看不得这样,他要的是就事论事,不积压,不欠账。年轻时的战争还大打出手过,过四十岁以后,想找以俊吵都找不到了,稍有战况以俊抬脚就走。有毛毛的日子还像个日子,俩人都和毛毛说话,后来以俊发现毛毛恭维和胆怯的情绪多,不像同秋华的随意而真诚,就无名地恼火,狗眼还要分远近,我真的就那么让人让狗烦吗。越来越看不上毛毛。

让以俊彻底失望和尴尬的还是那一次。秋华上完最后一个夜班就退休了,这意味着铁路客运上水员那艳丽的黄马甲永远不会再穿了,更意味着在家的时间将延长一倍。秋华的夜班完全可以不去了,但她想姐妹们一起多呆一晚,单位是一个可把情绪从辛劳中转化出去的场所,姐妹们的话有时就是一把把开脑筋的钥匙。

刚进家门,毛毛像终于等回了亲人。两前蹄搭在秋华的手上就不下来,下来转身就往大卧室跑,冲床上前冲后坐地叫个不停。小脑袋像磕头虫,那样子明显有人侵犯领土。秋华把毛毛抱回儿子屋,拍拍毛毛安抚下来。不知毛毛什么时候从大卧室叼出一张皱巴巴的面巾纸。秋华眼睛瞪圆了喊:丢到厕所去!秋华冲进卧室把床上所有床单被套撕扯下来。统统扔进洗衣机,勾兑一盆赖舒文水开始给大卧室消毒。以俊从客厅沙发上弹起来,说了一句真他妈更年期就下楼了,秋华开门喊你回来,以俊还是没声没息地下楼了。

打那以后,秋华一生气就没完没了地洗衣服,能用不能用洗衣机洗的,干净的洗过的,全扔进去,一天无数次地洗手。毛毛的伤也是那以后才有的,没几天走路就会有点瘸。秋华恶狠狠地问以俊毛毛怎么了,以俊说我怎么知道,不放心就搂被窝里养去。秋华真就搬到儿子那屋,连床都没放,就在席梦思床垫上,一头是毛毛,一头是秋华。说来也怪,和毛毛睡在一张床上,安稳得让秋华感到神奇。后半夜再也不大汗淋漓了,毛毛的呼噜声节奏平缓,均匀之中放出一种安眠的轻松,轻起轻落的节拍像儿子的手落在被子上,看护妈妈有个甜美的梦。

以俊还是躺在红木沙发上,常年的小车方向盘生活使他有一点时间就躺下来,而且喜欢硬质的靠背,平时给单位领导开车就养成了毕恭毕敬多听少说的习惯。秋华却喜欢斜靠在柔软的沙发里,把自己城成个z字,俩人在一横一竖的沙发里看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赵本山毛里三光地出场,像赶场子一样有点节奏太快。同样是“眼一睁一闭一天过去了,眼一闭不睁一辈子过去了”这句话,到了小沈阳嘴里就让人可乐而难忘,秋华和以俊一起笑出了声。以俊不失时机转过头问:毛毛咋丢的?秋华的笑声戛然而止。

毛毛在那冰天雪地里多久了,是不是一点点睁开那乌溜溜的小眼睛,苦苦等待我的出现,来包扎那汩汩流血的伤口,你那么哀伤,你那么无助,秋华的思绪伴着泪水流得一塌糊涂。那一瞬的目光相接,是毛毛那惊恐的眼神,那是最后的一瞥,永久地定格在秋华的脑海里,无法忘记,一天比一天让她心痛不安。

没风没雪,路面是干净的,路两边的花圃里堆积着残雪,风轻日暖。多么好的天气,天高气爽,风雪交加过后的大晴天。憋在家几天了的毛毛欢欣鼓舞,一路小跑。一到郊外毛毛就放慢了脚步,不走正路,可能毛毛感觉这地方没来过,有一种对陌生的激动,兴奋得直打

响鼻儿。秋华一味往前走,宽广的大地白茫茫伸向天边,北方的冬天雪地让人有种想打滚的渴望,尤其有着洁白的平坦的厚厚积雪做铺垫的大地,一时间找到了心情的放牧场。阳光从雪地上折回来,在秋华的眼前碎银般闪耀,忘了寒冷,忘了目的。马路已变成了狭窄的乡村土路,两条深陷的车辙弯弯曲曲,像两条硕大的蚯蚓折行在白皑皑的大地上。

秋华走在两条“蚯蚓”中间,嘎吱嘎吱脚下发出硬而脆的响声,那是雪的欢快,欢迎光临的句子,重复着你好、来了。这种声音是伴着心跳的节奏,脚步的节奏,踩下去,抬起来。

那一瞬,毛毛怎么会从后面扑上来。刺耳的摩托车喇叭,车高高飞起,突然间飞来这么一团黑,落地时溅起很高的积雪,那团黑影翻滚着。

秋华坐在“蚯蚓”上,雪地上的黑红慢慢散开,变得越来越白里透红地鲜艳,像白底的宣纸上一大朵艳红的牡丹,中间是白色的花蕊。四周有散落的花瓣。

小伙子像卧在雪地里很久了的猎人,不,是个还没人道的年轻实习猎人。清澈的眼神,血从他脸上流下来。他用发亮的蓝色羽绒服袖子抹了把脸,露出一口小黄牙,甚至挤出一丝苦笑。盯住前面快散了架的摩托,没有牌照。手给油的,使反劲儿了。小伙子的话是断断续续的,就像他忽明忽暗的眼神,眼睛黑黑的就像毛毛,深含着惊恐和痛苦。

那个小伙子怎么样了,你是否加入了点燃鞭炮的人群,还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眨着黑黑的眼睛在怨恨一个听不见喇叭的女人,她或许就是和你的摩托车碰硬的人,是另一个香消玉殒的替代。你还好吗?抑或?不会的,你一定不会的,那么年轻的生命,那明澈深水般的眼睛,谁会忍心收了你的青春。

为什么不让叫120急救车呢,秋华想不明白什么还比生命更重要。但那真真切切是小伙子的祈求。帮我打个电话吧。一会儿十几个黑影从乡路的尽头过来,雪地里的黑点渐渐变成一群七嘴八舌七手八脚,还听到找那女的算账,还听说她怎么好好的,还听说让她赔咱摩托车,他们却没有说让她赔那小伙子的胳膊腿儿,他们的眼神一道道狠,犹如在扒秋华的衣服,一脸的怀疑和怨气,他们只知道她是祸根,却没认真理论,推车背人一会儿全没了踪影。秋华呆呆立在原地,看着变成了白雪的毛毛,不知是否真发生了什么,空气中一种掠夺的味道。

那真实的一群人走了,雪地上是一些凌乱的脚印。依稀还有那小伙子眼睛闭上之后痛苦的呻吟声。人真的是眼一睁一闭过了一天,那个小伙子第二天睁开双眼了吗?

悲悲切切呼天抢地酣畅淋漓地哭号,那是多么久远的事了,像自己的前世,也不知为谁而哭,是心爱的毛毛,还是那明亮眼睛的小伙子抑或根本就是自己。那一天像过了一个世纪,毛毛已化做隆起的雪堆,质本洁来还洁去,在晶莹剔透中消融吧。

手机里那个号码一直在提醒秋华,翻过来翻过去想拨打,只是这种心情慢慢变成了阅读,多看一眼,那里提醒着一个存在。

以俊伸过手拉了秋华,明天我们过去看看。秋华点了点头,不知看逝去的还是存在的。毛毛说不定已经回另一个家了,一切只是一个不长不短的梦,闯到秋华的世界里,转了一圈就走了,空留下一片雪花。还有一份伤痛。以俊拍了拍秋华的肩膀,别想了,总归还是一条狗嘛,以后我给你抱回一只。

秋华在想,那个小伙子还年轻。年轻多好,会有好多好多梦去向往,幸运之神也会青睐于年轻人,这么一想那小伙子果真腿脚结实地站了起来,挥着手说:你看呢,好着呢。

秋华问以俊,你说要是我们在一起。那个时候你能挺身而出吗?以俊郑重地点了点头。秋华嘴角稍稍向外一括,含笑望着以俊。泪水顺着眼角一滴一滴下来。

秋华想毛毛是不是个精灵,那个小伙子是否真的一直存在。他们三个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以特定的方式会面,一个消失了,一个无下文,一个自己做着生死的梦,残喘的总是比鲜活的更长久。是他们把她从一个死胡同里拉了出来,冥冥中有一种新生的力量,长在骨骼里,嘎巴嘎巴山响,在这大年将尽的夜晚,在这劲牛即将踏进大门的时刻,在沉闷了几个世纪之后。

窗外的鞭炮礼花已到了疯狂阶段,划破天般冲入云霄,大朵的缤纷花束开在黑夜上空,化做五彩的希望飞向远方,让人想起孔明灯,那种一直燃烧飘向天空的罩灯,人们把愿望和祈盼装入那个笼子,升得越高就越可能实现。大年的精气神昭示人们所有的不快也飞上了九霄,就像噼劈啪啪的爆竹,该来的会以愿望里的模样出现,这也许就是远古的人类制定旧历的原因,不管你是否愿意还是有没有准备,春天无论以什么形式总是要来的。

秋华把右手放人以俊的左手虎口上,拇指碾过掌心,男左女右,我就是你这里蛮长的一段掌纹,到了该分岔的时候。抬头望着头发已开始稀疏的以俊说,路还很长,分开吧,我希望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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