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职副县长

任为新

我被组织安排下去当挂职干部，事先我并没想到。

挂职干部是中国的一大特色——正式的说法是指国家行政机关有计划地选派公务员，在一定时间内，到基层机关或企事业单位担任职务、帮助工作。

挂职首先是锻炼，在机关办公室坐而论道、自以为是，下到基层才会发现自己在犯官僚主义，转变作风自然而然；挂职也往往是干部提拔的前奏，所以老百姓也称其为“镀金”；还有人去挂职，是因为在原单位处得尴尬，他去挂职，有点像唐代白居易被贬去做江州“司马”。但按這几类看，我似乎都不是。我们厅里按照上级安排，选派人员去沿海县挂职，条件是大专以上学历，50岁以下，处级以上干部。符合这几款我们部门就两人，一个是我，还有一个女同志，结果是，派我没商量。

按本意我不想去。我年轻时当过7年兵，做过几个大厂的厂长和党委书记，现任省级厅局的处长，阅历、知识、能力要啥有啥。“镀金”、“镀银”，我也沾不上。

下去前，好几个晚上我都睡不着，我想的是将要面临的问题。当官想要呼风唤雨做出点业绩，三件宝不可少：一是要有乌纱帽，二是要有编制，三是要有账户。有乌纱帽，指谁升谁降由你说了算；有编制，你就可以调兵遣将；有账户是指掌握资金。

但我即将赴任的挂职副县长，三件宝一件都没有。到时候人家当面会叫你声“县长”，一转身必定“拿窝头不当干粮”。但我想，无论如何我也得竭尽所能。我给自己的定位是，说实话、办实事，把根扎在民间。

脑子想通了，觉也能睡安稳了，不敢说踌躇满志，我至少是有备而来。

但刚去时有些遭遇还是让人哭笑不得。我想既然是挂职锻炼，就应该发扬艰苦作风，骑自行车下基层。一次我去一个拆船工地，听厂长汇报生产情况，以及经营中碰到的困难，我记了些笔记，也说了几句。完事了我就独自离开，在镇上招待所过夜。不料睡到半夜，被楼下的吵闹声惊醒。原来派出所得到报告，说有人假冒副县长，在当地企业进行诈骗活动。事情一直闹到公安局长那里，大家才弄明白，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带头抓我的警察还吃了批评。其实这事也怪不得他，以前的县领导，都是带着秘书，跟着车队，前呼后拥而来。挂职的副县长，不会有人替他喝道，骑车的干部下面人没见过，自然要误会了。

我去的地方是沿海地区，基层是渔村。我把和渔民建立感情，当作自己的第一份作业。这方面我表现不错，不到两个月，当地渔民就成了我的常客。

当地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为安全起见，一般干部，不能随便下海。所以那次我是瞒着领导微服私行。我想的是，在一个渔业大县任职，不跟着下海，不看看渔民们如何在浪尖上讨生活，怎么行?

整整三天四晚，我头晕目眩、水米不进。后来感觉自己的嘴巴有点异样，一摸，嘴皮就像锅巴一样，一片片地掉下来——人脱水了，就是这个样子。这样子，但还要硬撑着。在渔民面前装熊，那算什么县长?我下海的事后来让县领导知道了，有人开玩笑说：“老李啊，你出了次海，可给我们留了个难题啊。”确实，后来有渔民和干部争执，会这样说：“你有本事，也学以前的李副县长，和我们下海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