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现代汉语中的惯用语族

2009-08-04 09:37李丽娟
现代语文 2009年6期
关键词:惯用语中心词

摘 要:惯用语族是现代汉语惯用语的一种特殊的存在形式。惯用语以某个共同的构成成员为中心词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既彼此区别又彼此相关的惯用语族群。本文拟对这一独特现象进行初步探讨,分析惯用语族的分类、特点及形成原因。

关键词:惯用语 惯用语族 中心词

一、引言

惯用语是汉语熟语中比较特殊的一类,在汉语熟语研究中,对成语、歇后语和谚语的研究比较多,对惯用语的研究则相对不够。学术界各家对惯用语性质和范围的界定不一,难以达成共识。惯用语不同于其他熟语类型,它数量更多,不但源远流长,而且具有鲜明的口语性和时代性。在熟语的组成成员中,惯用语无论在结构长度上还是在使用的频率、灵活度上,都和词最接近,这使得它有很强的生命力。因此,从多角度对惯用语进行深入探讨是十分有必要的。

认知科学表明,人的认知结构中有许多概念知识是以最佳范例或原型为中心组织起来的。惯用语的理解和使用由概念知识驱动。Lakoff(1987)和Nunberg(1994)等人认为,惯用语比喻意义的产生源于人脑中普遍存在的概念结构或概念隐喻,由语境启动的概念隐喻是构成惯用语的基础。他们从语义的角度提出了惯用语族(families),其各构成成分与其它词相结合形成既彼此区别又彼此相关的短语。以“火”为例,火可以构成以下概念结构或概念隐喻:

Anger is fire.

Love is fire.

Imagination is fire.

Conflict is fire.

Energy is fuel for the fire.

Enthusiasm is fire.

由此,我们可以对以下例句中的惯用语做出解释。

(1)Killing sparked off riots in the major cities(引发).

(2)He was burning the candle at both ends(滥费精力或财力).

(3)The bank robber snuffed out Sams life(吹灭,消灭).

(4)The speaker fanned the flames of the crowds enthusiasm(激发).

(5)The police tried to pull the young girl out of the fire(解救出来).

“火”具有各种不同特征:开始、结束、燃料来源、火势、危险等。因此,围绕“火”这一概念域可以构成一个惯用语族,甚至每一个概念隐喻也可以生成一个惯用语族来体现它的这些不同特征。

现代汉语惯用语中也存在惯用语族的现象,且外在形式更加明显,如以“唱”为中心词聚合形成的惯用语族:唱反调,唱双簧,唱白脸,唱红脸,唱空城计,唱独角戏,唱高调,唱傀儡戏,唱黑脸,唱黑头,唱赞歌等。以“吃”为中心词聚合形成的惯用语族:吃安眠药,吃白饭,吃白食,吃白眼,吃豹子胆,吃虎胆,吃闭门羹,吃大锅饭,吃大户,吃定心丸,吃独食,吃肥肉,吃粉笔末,吃软饭,吃官粮,吃豆腐,吃过水面,吃黑枣,吃后悔药,吃回头草,吃鸡肋等。

现代汉语中像这样的惯用语族数目众多,其内部成员大小不一,它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组成成员,暂且把它称为中心词。惯用语围绕共有的中心词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既彼此区别又互相联系的族群。中心词的意义能通过各种途径转化到惯用语的比喻意义中去,对惯用语比喻意义的生成做出贡献。

二、基于中心词的惯用语族分类

(一)以动词为中心词聚集形成的惯用语族

在现代汉语惯用语中,以动词为中心词聚集形成的惯用语族最多,其内部成员往往也较为庞大,且当中绝大多数是述宾结构的惯用语,只有极个别是非述宾结构的惯用语。如以“打”为中心词的惯用语族:打小报告,打小算盘,打马虎眼,打天下,打太极拳,打水漂儿,打边鼓,打头炮,打平伙,打秋风,打饥荒,打圆场,打了骡子马受惊,打翻油瓶也不扶等。以“露”为中心词的惯用语族:露一手,露风声,露马脚,露头角,露破绽,露馅子等。以“耍”为中心词的惯用语族:耍小聪明,耍手腕,耍死狗,耍花招,耍两面派,耍威风,耍骨头,耍笔杆,耍滑头,耍嘴皮子等。

(二)以名词为中心词聚集形成的惯用语族

如围绕“狗”形成的惯用语族:狗摆尾,狗吃屎,狗尿苔,狗皮膏药,狗头军师,狗腿子,狗血喷头,狗咬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等。围绕“耳朵”一词形成的惯用语族:耳朵长,耳朵软,耳朵根子缺钙,耳朵眼儿磨出茧子/耳朵磨出茧子来,耳朵塞鸡毛,耳根子软等。

以名词为中心词聚集形成的惯用语族,其内部成员的结构很不一致,有偏正结构的,也有主谓结构的。有时中心词不一定总是以一种形式出现,但在语义上是一样的,如上述中的“耳朵”和“耳”。

(三)以数词为中心词聚集形成的惯用语族

如以“一”为中心词的惯用语族:一刀切,一锅端,一勺烩,一锅煮,一把抓,一本帐,一边倒,一场空,一风吹,一根筋,一家人,一肩挑,一口清,一揽子,一路货,一面倒,一面锣,一盘棋,一条龙,一头热,一言堂,一窝蜂,一团糟,一锅粥等。以“二”为中心词的惯用语族:二把刀,二进宫,二传手,二路货,二皮脸,二五眼,二百五,二一添作五等。

以数词为中心词聚集形成的惯用语族,其内部成员往往是偏正结构的惯用语,数词作为修饰成分,对惯用语的比喻意义起着重要作用,一般是惯用语义的侧重所在。

(四)以形容词为中心词聚集形成的惯用语族

现代汉语中以形容词为中心词形成的惯用语族非常少,在《通用惯用语词典》中仅有以“顺”为中心词的一个惯用语族:顺风船,顺竿儿爬,顺破下驴,顺风使令箭等。

(五)以副词为中心词聚集形成的惯用语族

在惯用语族中有一部分是以副词为中心词形成的,尤其是否定副词。如含有“不”的惯用语族:不分青红皂白,不成器,不买账,不显山不露水,不沾亲不带故,不寻花不问柳,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知天高地厚,不食人间烟火,不蒸包子蒸口气,不信邪,不费吹灰之力等。含有“没”的惯用语族:没门路,没心肝,没正形,没戏唱,没好果子吃,没咒念,没骨头,没眼色,没脸面等。

三、从中心词探讨惯用语族形成的原因

认知语言学的体验论认为,人类是通过“近取诸身”的方式来认识世界的,意义来源于人们感觉运动的体验,通过想象机制(如概念隐喻、转喻、范畴辐射以及种种概念合成方式),这种体验的意义得以扩展,形成了抽象的概念和推理。人们感官运动的体验模式有哪些,最基本的体验域有哪些,这些是体验论研究关注的焦点,亦直接制约和影响词汇意义的隐喻性扩展。Lakoff(1980)曾对自然体验下过一个定义:自然体验是我们的身体(包括感觉、运动器官、智力、情感等)与外部世界的互动(包括运动、操作物体、吃饭等),以及我们与同一文化(包括社会、政治、经济和宗教环境)中不同人群互动的结果。

中心词对于能否形成惯用语族以及惯用语族内部成员的多寡起着决定性作用。笔者在对能形成惯用语族的中心词进行语义分类时发现,它们大多数都是动词,而动词中绝大多数都与身体动作有关。这一分析印证了体验论的观点,可以说只有那些与人们的自然体验紧密相关的概念才能形成惯用语族,在某一特定的民族思维及语言中,越是与人们的日常体验接近的概念,其使用频率就越高,就越有可能形成惯用语族,其内部成员也就越多,如吃、喝、打、看、唱、戴等。

其中典型的是以“吃”为中心词的惯用语族。“吃”是人类最基本、最必需的日常体验之一,与人们的生存、生活紧密相关。通过“吃”这一动作,人们有诸多的体验,如对食物的色、香、味、质的体验,对与“吃”相关的炊具、餐具、处所、来源等的体验。因此在人们的认知中,动词“吃”产生了如下概念隐喻:吃是依靠,吃是吸收,吃是消灭,吃是承受,吃是遭受,吃是耗费等。围绕“吃”这一概念域,产生了一个庞大的惯用语族:吃是获取,如吃白食、吃肥肉,吃闲饭,吃洋荤、吃独食等;吃是承受和遭受,如吃苦果、吃苦头、吃枪药、吃黑枣、吃鸭蛋、吃白眼等;吃是依靠,如吃老本、吃官粮、吃皇粮,吃粉笔末儿,吃劳保等。

然而,也不是每一个与自然体验紧密相关的概念都能产生像“吃”这样庞大的惯用语族,如用前面举例中的“吃”和“穿”进行比较,二者都和人们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但“穿”惯用语族的成员就很少:穿小鞋,穿新鞋走老路,穿连裆裤,穿湿布衫。美国著名语言学家萨丕尔(Edward Sapir)说,语言的背后是有东西的,语言不能离开文化而存在。因此,有关日常体验的不同词语,反映在惯用语中,蕴含的文化意义和文化心理也就不同。

仍旧以“吃”为例,“吃”不仅是人们最频繁的日常体验,同时这一概念也印上了汉民族特有的文化烙印。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自古以来都把“吃”看作头等大事,“民以食为天”的概念在中华民族文化意识中根深蒂固,人们注重吃,讲究吃,关心吃。“吃”是生活的主要内容,吃饭问题不仅仅是单个人的头等大事,对于维系家庭,维护社会秩序也是非常重要。

在现代汉语中光是以“吃XX饭(食、粮)”格式出现的惯用语就多达53个,如“吃政治饭”“吃衙门饭”“吃江湖饭”“吃闲饭”“吃白相饭”等。它们用这种格式来比喻做某种事情或从事某项职业。“吃政治饭”用来比喻以从事政治活动为职业而生活;“吃衙门饭”比喻从事政府工作;“吃江湖饭”比喻到处流浪靠卖艺、卖药等为职业而生活;“吃闲饭”用来比喻没有工作,白吃饭。最有意思的是“吃白相饭”,“白相”是上海方言,就是无所事事,整日游逛,没正经的意思,但是一与“吃饭”联系起来,就有正经职业的意味了。像这类结构还有“吃青春饭”“吃官司饭”“吃把势饭”“吃扁担饭”“吃开口饭”“吃洋饭”等。这种现象是与中国人“民以食为天”的观念紧密相关的,“吃”是关乎人们生存的概念,摆在第一位。而和“吃”比较起来,“穿”显然没有那么重要,人们只有在吃饱的基础上才想要穿暖,对于长期在为温饱问题努力的中国人来说,“吃”比“穿”要重要得多。因此,“吃”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惯用语族。

现代汉语中除了居多数的以动词为中心词的惯用语族以外,还有以名词、数词等为中心词形成的惯用语族,它们也同样与汉民族的特定文化密切相关。

“狗”在过去与人们的生活密切相关,普通人家养狗看家,富贵人家养狗护院,狗是十分常见的家畜。狗在汉民族的文化中带有两面性:一方面人们需要狗的忠诚,另一方面人们却又极力贬低狗。汉民族文化认为狗是卑贱的动物,自身没有什么本事和地位,只会依仗主人家的势力,因此在这一文化背景之下,围绕“狗”产生了一个贬义的惯用语族:狗摆尾,狗吃屎,狗尿苔,狗皮膏药,狗头军师,狗腿子,狗血喷头,狗咬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等。

汉民族自古以来就是一个重视整体和谐,重视完整统一的民族,在人们的思维中,“一”这一概念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它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是一个高频词,代表着整体、统一、全部、相似围绕“一”这一概念也产生了一个惯用语族:一刀切,一锅端,一勺烩,一锅煮,一把抓,一本帐,一边倒,一场空,一根筋,一家人,一肩挑,一揽子,一路货,一面倒,一面锣,一盘棋,一条龙,一头热,一言堂,一窝蜂,一团糟,一锅粥等。而与其紧挨的数字“二”,尽管也能形成惯用语族:二把刀,二进宫,二传手,二路货,二皮脸,二五眼,二百五,二一添作五等,但由于“二”代表的是部分、不统一,甚至是背叛,所以明显地不如“一”那么受欢迎,使用的频率也不及“一”,因此在惯用语族的内部成员上数量明显减少,不如“一”的惯用语族那么庞大。

四、结语

我们可以对现代汉语中惯用语族的特点做一个概括:惯用语族拥有一个共同的中心词,中心词对惯用语族的形成及内部成员的多寡起着决定作用,与惯用语的意义联系紧密。中心词的字面意义能通过各种途径转化到惯用语的比喻意义中去,对惯用语整体意义的生成做出一定的贡献。

惯用语族是现代汉语惯用语一种特殊而又有趣的存在形式,其中隐含的内在现象及规律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参考文献:

[1]Johnson,M.and Lakoff,G.Why Cognitive Linguistics Requires Embodied Eealism[J].Cognitive Linguistics,2002,(13).

[2]Lakoff,G.and Johnson,M.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3]Lakoff,G.Women,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M].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

[4]Nunberg,G. et.al,Idioms[J].Language,1994,(70).

[5]李行健.现代汉语惯用语规范词典[Z].长春:长春出版社,2002.

[6]温端政,许慧云.通用惯用语词典[Z].北京:语文出版社,2002.

[7]陈华琴.现代汉语惯用语及其文化内涵分析[D].北京:中央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

[8]温锁林.吃与中国文化漫谈[J].汉语学习,1994,(3).

(李丽娟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210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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