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及乡村之伤(组诗)

2009-08-18 10:16
诗歌月刊 2009年7期
关键词:大宅旱地瓷碗

天 鸟

片断

在村边公路的石凳旁,我和母亲

目送姐姐乘上到深圳打工的长途客车

这是10多年前的一个片断。17岁的姐姐

泪水像滴滴沥沥的春雨,我无法体会她内心蚂蚁般的疼痛

那时我在城里读高一,啃着书本的同时也吸着姐姐的血汗

母亲自然骄傲生养这样一个勤快的美女

姐姐更不后悔目前所拥有的幸福

她已把青春年华奉献给一位60多岁的港商和我成长的岁月

我在那蒙村度过的一个夜晚

在那蒙村的一个夜晚,在一片高大的

芭蕉林。一辆卡车停靠旁边

远来的汉子走进那间青砖瓦房

彻夜的灯光,引来夜莺的鸣叫

和一个寡妇寂寞的叹息

却又不能明目张胆面对他垂泪

她15岁的儿子即将跟随卡车

走南闯北。那夜南风吹打芭蕉

她轻轻的哭泣让我心有所触

泪水柔软内心坚硬。回忆的影子不会破碎

夏夜如此骚动又如此漫长

房门和屋顶溅落斑驳的月光

我在那蒙村度过的不寻常夜晚

天亮之前,满载芭蕉的卡车将女人的秘密运走

夏女坝

夏女已没人记挂她,她的美丽渐渐模糊

知青夏女躺在陂坝的轰鸣里

那年我7岁,坝子村所有乡亲都为夏女落泪

“有志不在年高”。她们说

夏女死时还是一个18岁的少女

陂坝上便刻下英雄少女夏女的名字

后来,她还活在一代红领巾的心中

如今我再次来到外婆的坝子村

夏女坝的杂草丛生,遍地荒凉

在风雨中飘摇。坝里几近干涸

潇潇秋雨中,仿佛夏女的目光充满无奈与不解

充满了迷茫和幽怨

碗窑村

老家碗窑村曾盛产瓷碗

几乎村里所有的人都将它遗忘

当年17岁的曾祖父肩挑瓷碗过高州走梅录

47岁时梦一样远赴南洋

这瓷碗的影子,便绳子一样揪紧祖父祖母的心

还有父亲、伯父、叔父、大姨和二姨的无尽遥望

然后是我。我在小学作文本写下一句诗:

“南方雾海茫茫。”

在我离开碗窑村10年之后

我怀抱一只瓷碗来到省城

87岁曾祖父的骨灰才归故里

在省城博物馆的一个小角落

碗窑村的一只瓷碗,无助的微弱地闪光

(注:梅录,粤西地名,今广东吴川,与高州均为广东城市。)

三亩旱地

侄女来信说老家三亩旱地已被瓦砾覆盖

自从我父亲辞世,再也没在上面种过一棵花生和一株玉米

上个月国家文物队在旁边掘地三尺

挖出大批宋元明清的宝物,废瓦砾便堆积在父亲开垦的旱地

侄女说,祖父为什么没挖出宝藏

哪怕挖出比栽种半年的收成还值钱的东西

我告诉侄女说还是睁大眼睛

即使不远走都市也不能输掉生活

那就搬掉旱地的瓦砾和心灵的垃圾吧

种上南瓜、大豆、向日葵以及你所热爱的生活

乡村

最早是二伯盖起两间青砖瓦房

然后是三叔的三层红砖平顶楼

不出一年,便是种养大户刘四根四层欧式奇特的建筑

旁边悠闲的山水,曲折的回廊

我的乡村在阳光下异常美丽

当然,土坯房已成为少年时代苦涩的记忆

我不止一次遥望刘四根扁鼻子小女儿的美丽身段

仰望城里喷泉广场后面乡村迷人的画面

还有一条高速公路直抵乡村的心脏

记忆中的十棵白菜

那是一个冬日的星期六,太阳即将滚下山坡

一个少年弯腰潜入生产队的菜田

刚将五棵大白菜放进菜蓝,闪身时鬼使神差撞见

大队支书阿贵和生产队妇女队长美芳

在我想象逃不脱并有可能被拉到晒谷场绑在砖柱的时候

他们眼里掠过比我更多的惊恐

随后堆起难得一见的笑脸

“红小兵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其实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们说完还摘下五棵大白菜塞进我的菜篮

在那个年代

算是对一个“狗崽子”最高的奖赏

柳家大宅

柳家大宅,是柳建平出资建造的

仅有小学文凭的他外出8年便成为暴发户

他在南方8座城市开了8间大型化妆品超市

柳树田村无立足的人都愿跟他打拼

也总记挂着村里的老屋

在通往繁华城市的路上

农民的身份,总印在脑海

他们也总肯俯下身子

岁岁月月远离村里那些欠收而冷漠的水田

而柳树田是始终遗忘不了

柳建平按祖屋形状建起一幢5层8000平方米的大宅

并按自己的生辰八字看好的进宅日子

整个柳树田300余口人都可搬入居住

铁石心肠的村民当然不客气他的慷慨

建成的大宅像巍峨巨人一样矗立在村子中央

大宅的侧墙上刻上柳建平的名字

左边是河水、河堤,右边是凉亭、花圃

与柳家大宅遥遥相对的是邻村黑米洞小学

100多个孩子,三分之一已中途辍学

5个民办教师的工资仍在拖欠

不过善良的老师仍领着孩子们的朗诵课文

那天操劳过度腰如虾背的老校长

眺望柳家大宅唉声叹气,

操场旁边的砖蓬长出了杂草

他还看见柳建平驾着宝马领着城里的妻儿

路经黑米洞小学回到柳树田的新家

水月祭

记得那里的水倒映着月,月堕落水中

西瞰平芜,往南穿洞而出

这是我10多年前的记忆

那时我还是中学生,来到龙塘村的表叔家

表叔的钢钎,在水月岩的上方

凿开一个大口,后来来了一群民工

搬掉周围一个个峰峦的脑袋

水月岩,一直在流泪、喊痛

如今似乎世界所有的眼睛都瞎了

惟有我能看清洞内的水,流水依旧往南

我的表叔,表侄还有他们的叔伯兄弟

新楼房是有的,是水月岩的石头垒起来的

他们已很富有,但他们不会冷漠

水月岩的泪水汇成他们的幸福

当我再一次看见水月岩

内心若芒草般的疼痛

(注:水月岩,广西玉林市风景区,因一条河流穿越石洞,夜晚水月交相辉映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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