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关怀对现实主义的弱化

2009-08-31 02:13
文教资料 2009年18期
关键词:冰心人道主义超人

荣 琰

摘要:冰心是“五四”时期问题小说的“首席作家”,其问题小说采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广泛地深入社会提出问题。本文从冰心的问题小说入手,认为冰心是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去关照社会,呈现出人道关怀型现实主义的精神色彩。但也由于其人道主义的立场,减弱了冰心问题小说批判现实主义的力度,呈现出一定的矛盾性。

关键词:冰心问题小说现实主义人道主义

现实主义文学思潮是一个复杂的现象,无论是作为文学思潮还是创作方法。都是个引起争论的不确定的概念,但作为文学思潮,现实主义更重要的还是一种创作精神。作为创作精神的现实主义其内涵是十分丰富的,人们从不同的人生立场、人生态度去把握现实主义,就会有不同类型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家思考问题、关注现实的角度不同,就会有不同的现实主义关注点。

纵观冰心早期的问题小说创作和其成长历程,可以看出她是一位深受人道主义思想影响的女作家,本文从冰心的问题小说人手,认为冰心是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去关照社会,使其问题小说呈现出人道关怀型现实主义的精神色彩。但又恰恰由于其人道主义的立场,减弱了冰心问题小说批判现实主义的力度,呈现出一定的矛盾性。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最大成绩是“人”的发现,受西方的哲学观、政治观、道德观、文艺观等的影响,人道主义是许多作家共同的人生选择,“肯定人的尊严、人的价值”是人道主义的基本内涵,周作人在《人的文学》中就要求新文学“以人道主义为本,对于人生诸问题加以记录研究”,这是以人道主义为本的现实主义文学,周作人的这种主张实践活动在“问题小说”的创作中尤为明显。

在用小说的形式探讨社会人生问题几乎成为当时所有小说作家的责任时,冰心以创作问题小说的时间之长、数量之多以及影响之大成为了问题小说这一独特领域的首席作家。纵观冰心1919-1925年问题小说的创作,习惯上将其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社会问题小说,主要包括《去国》集以及集外的七八篇小说,这一阶段冰心广泛地深入了社会,自觉将改造社会的重任置于自己的肩上,真诚地、大胆地参与人生。第二阶段为心理问题小说,习惯上以1921年《超人》为界,到1925年为止,这一时期的“问题小说”由着重“反映社会现象”转入“表现并讨论人生一般的问题”,表现青年人的信仰危机,并提出“爱的哲学”这一解救青年的药方。

对冰心第一阶段社会问题小说的态度,评论界向来是一分为二的,肯定者认为此阶段的小说触及到了当时人们关注的社会人生问题,反映了现实主义精神,因此在社会上反响强烈。同时,也有评论者认为冰心的社会问题小说存在着“只问药源,不开药方”的缺陷,现实针对性不强。

冰心社会问题小说中现实批判力的不足,有其自身生活局限的原因,正如有些评论家将冰心归人“闺秀派作家”的行列,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学生,另一方面也与其基督教的教育经历相关。在五四运动以后的岁月中,冰心就是恪守着这种人道主义的信条,在作品中反映了人道主义色彩,但又由于其人道主义的立场,减弱了冰心问题小说批判现实主义的力度。

冰心问题小说的人道主义色彩,首先体现在其同情劳动人民的不幸和悲惨方面。带着人道主义思想,她参加了1920年“望都县赈济所”北方五省的赈灾工作,在赈灾工作中她接触了下层劳动人民,于是创作了一系列关于劳动人民的问题小说,如《最后的安息》、《还乡》和《三儿》等。

《最后的安息》中作者满含同情与怜悯,写乡下姑娘翠儿备受婆婆虐待,最终含冤而死的故事。冰心在小说中提出了问题。却没有深究童养媳问题的根源,只是把悲剧的原因简单地归结为乡下人没有受过教育,将一个社会制度的问题简单化为了女子的教育问题。同时,作者怀着人道主义思想在文中塑造了一个悲天悯人的惠姑的形象。她仿佛是替耶稣基督向受难者传播“爱”的福音,使得翠儿在“和爱神妙”的世界中受到了作为人的同情与关心。但是这种人道主义的关怀又是具有局限性的,惠姑始终站在施舍者、救助者的高度来俯视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翠儿。作者对下层人们的痛苦贫困的展示不可能做到现实主义的客观真实,这只是蜻蜓点水式的略表同情。同时,作者在小说的结尾让翠儿带着微笑步人极乐世界,带有基督教式爱的灵光的死挽救了翠儿的灵魂,这一带有人道主义思想的拯救却破坏了小说现实主义严峻的悲剧性,削弱了其批判现实主义的力度。

在冰心反对军阀混战的问题小说中也体现了其人道主义的思想。1920年,由于军阀混战,造成了人民的流离失所,战争的目的是军阀的争权夺利,扩充势力。而广大的军官和士兵是战争的牺牲品,冰心把人道主义的同情赐给家破人亡的下层官兵,把矛头指向了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封建军阀,并以此为素材创作了《一个军官的笔记》、《一个兵丁》和《一个不重要的兵丁》等问题小说。

《一个军官的笔记》以一个不知道为谁卖命的军官最终受伤至死的结局,揭露了军阀混战的罪恶和给下层官兵带来的痛苦。但是小说的结尾,作者却让军官在弥留之际宽恕了所有人的罪恶,飞向只有“和平”、“怜悯”和“爱”的天堂。为了阐述宽恕的意义,冰心还把战场上相见的另一阵营的军官安排为与其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印证了基督教你的敌人就是你的兄弟,爱你的敌人就是爱你的兄弟的宽恕精神。可以说,小说中死前宽恕仇敌的话体现了人道主义的思想,但是却减弱了小说的控诉力量,不利于现实主义精神的发展。

对于冰心社会问题小说的基本格调,杨义用“微忧的爱”来概括。正是这种微忧的爱的默默温情,使其一方面关注人民疾苦,发现和提出问题,是一位“为人生”的积极人世者。另一方面。又由于她的温情主义和人道思想,所以在解决问题时缺乏一定的勇气和思想深度,使得她常常从问题面前逃走,现实意义不强,成了一位“人世的避世者”,这也是她思想上的矛盾性。

五四落潮后由于社会危机的日益严重,青年们对社会产生了深深的失望,使得许多青年由“五四”初期的意气风发转变为悲观抑郁,出现了严重的信仰危机,感到了“虚空的苦闷”。时代的变迁、青年的转变和文学家的新的使命,都深深地烙印在了冰心此后的文学创作中,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冰心力图要在探究人生的意义和归宿这个问题上开出自己的“药方”并解答“人生究竟是什么”的问题,因此形成了她第二阶段的问题小说,即心理问题小说,习惯上以1921年《超人》为界,到1925年为止,主要有《超人》、《烦闷》、《悟》、《爱的实现》、《别后》、《世界上有的是快乐……光明》等篇。

这一时期的心理“问题小说”由着重揭露社会弊端变为着重抚慰知识青年的苦闷心灵,为了解决知识青年的烦闷心理,也“因着基督教义的影响”冰心潜隐地形成了自己“爱的哲学”这一药方,她把青年人拉回到了母爱、童真与自然的怀抱中,让他们在爱的抚慰中获得心灵的解脱。可以说“爱的哲学”的初衷是好的,但这一药方在一定程度

上却像是幻美的影子,没有现实意义上解决的疗效,因此她的心理问题小说比社会问题小说离现实要更远一些。本文从冰心心理问题小说的名篇《超人》、《烦闷》、《悟》的解读人手,分析其现实主义色彩的进一步减弱。

《超人》的问世既是冰心第一阶段社会问题小说的延续,又是冰心“爱的哲学,形成的标志。《超人》写的是一个名叫何彬的青年在母爱的感召和童真的启示下,由冷漠而变得富有爱心的转变过程,印证了冰心“爱的哲学”的基本观点。心《烦闷》和《超人》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写青年人“他”的烦闷。认为世界上有的只是悲观,不甚了解人活着的意义。最后,冰心让“他”的烦闷在看到家中“母亲的温柔的爱,和孩子天真极乐的睡眠”的刹那得到了释放。家中扑面的暖香化解了“他”的烦闷,也是冰心为五四青年开出的爱的药方。

《悟》是“冰心‘爱的哲学真正成熟的标志”,比《超人》更加缜密地表达了冰心“爱的哲学”的思想,两种对立的“爱”与“憎”的人生观的较量最终以星如对爱的动力论的肯定而告终,进一步把“爱的哲学”系统化了。如果说《超人》里的何彬所讲的母爱只限于人类,那么《悟》里的星如则已“彻悟”到宇宙万物都有爱,并且表示要为人类万物接受爱的荫庇而努力奋斗,这是冰心“爱的哲学”的进一步深化。

纵观冰心这三部小说,可以看出其共同主题是“人类是相连相爱的”,是冰心阐发其“爱的哲学”的三部曲。但从以下两个方面中可以看出其对现实主义的进一步远离。

1、向壁虚构的人物形象

作者构思小说,是为了宣扬“爱的哲学”。人物形象是作者为了阐发这个道理而设置的,因此作者只是把自己的主观想象强加于作品的人物身上,而没有从生活的逻辑上去推理主人公的转变过程,使得其思想的转变很不真实,正如茅盾所说的:“只是寄托于‘爱的哲学或皈依宗教信仰,因而削弱了作品的思想力量,且他们往往以提出一个问题,说明一个问题为满足,不能把他们的问题来艺术形象化。”

在其小说中,何彬“听了三夜的呻吟,看了三夜的月,想了三夜的往事”,便顿悟了人生;“他”回到家推开门,看到慈爱的母亲、天真的弟弟,便流出了感动的眼泪,认为“人生只要他一辈子是如此”,此前对人生虚幻的想法烟消云散;星如卧病七天,经历了灵魂的搏斗,便打通了“思想的难关”。认识到了爱是宇宙的原动力。这是作者在美国疗养时幻想出来的甜蜜的梦,冰心通过星如“把爱的哲学推向极致。也就是把它推向了绝路”。可以说,这些人物失去了自我,是作者为了说明问题而创作的系列群像。缺乏个性、既扁又平,违背了现实主义“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这一创作原则,这也是作者偏重想象而不偏重现实观察的结果。

2、神秘主义的色彩

冰心早期的创作由于受到基督教的影响,呈现出一定的神秘色彩,这也是与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相悖的。

《超人》中的何彬是那样的一个厌世者,但是一个小孩子病中的呻吟引起了他对母亲的眷念,用梦来营造了神秘的气氛:“四周的白壁,一天的微光……星光中间,缓缓走来一个白衣的妇女,右手撩着裙子,左手按着额前。走近了,清香随将过来。”四周的白壁、白衣的女子,已经不仅仅是母亲的形象,更是光明而圣洁的圣母的化身。于是在这个梦的感召下,何彬十几年来隐藏起来的爱的神情又呈现在了脸上,回到了“人类之爱”的怀抱。《悟》中,星如在采用“爱”还是“憎”作为处事原则的问题上。历经七个昼夜,终于选定了“爱”,促成这一醒悟的动力,来自那盏象征着母爱的长明不熄的灯,并讲述了一个母亲夜夜点灯指示儿子归路的美丽传说。在这个传说中儿子对母亲的爱和母亲对儿子的爱融为了一体。冰心笔下的母爱具有抚慰受伤心灵、调整人际关系的伟大力量,是冰心高度理想化的抽象物,也带有了一定的神秘主义色彩。

陈西滢曾评价冰心的作品说,“一望而知是一个没有出过学校门的聪明女子的作品。人物和情节都离实际太远了。”对冰心小说离现实太远的评价应该说是中肯的,纵观冰心两个阶段的问题小说创作,反映了“五四”时期以及退潮后,一部分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对于现实的探索、对于爱的追求及他们的失望和痛苦,其问题小说采用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但又由于其人道主义的立场。减弱了小说中批判现实主义的力度,呈现出一定的矛盾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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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陈西滢,西滢闲话Jk民文学出版社,200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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