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冬季

2009-09-03 07:03
中国铁路文艺 2009年7期
关键词:小伙伴

远 方

时令已近大雪,而冬还未见踪影。

你瞧,那槐叶依然的稠,那柳荫依然的浓。杨是黄绿,榆是灰绿,悬铃木是酱绿,而田野里快要苫住麦垄的麦苗,还是一片青绿呢。整个天地,在温暖的阳光静静地照射下,竟是晴明而透亮。清晨出门,除略有冰冷之意外,一到中午,身上还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那小伙子,不,还有不少中年人呢,仍是西装革履,一身秋装,好不潇洒。农谚:“十月小阳春。”可时下已是阴历十一月了啊!人们在享受温暖柔和的阳光,观赏深浅不一的绿叶时,似乎又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不停地啜水仍口干舌渴,慢悠悠地工作还慵困燥热。呆了半日才猛然想起,现今已是冬至,本该漫天飞雪,地冻如铁,但这会儿却天气干暖,久不雨雪。“该冷不冷,人要生病”。怪不得人们周身不适呢。于是,不由得便怀念起那尖厉狂暴的朔风,光滑如镜的湖冰和漫天飞舞的大雪了,怀念那已多年未享的令人乐趣无限的遥远的冬季。

那是冬日的早上。当赖在床上久喊不起的顽童,被父母揪着耳朵从温暖的被窝里拽出来,用毛巾胡乱抹一下小脸儿,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斜挎书包来到门口,瑟缩一下脖子后,猛地掀开布帘跨过门槛,那冰冷的空气便从衣领口、脚脖子一下钻了进去。“哈噎、哈噬”,几个喷嚏下来,竟是七窍畅通,五脏清爽,头脑反是格外地清醒。而更使人兴奋的,则是那奇妙的雾凇树挂。是哪一位仙翁圣姑,只一夜功夫,就将那光溜溜的枝干根根雕成晶莹的玉棒,把那干枯枯的柔枝笔笔画作柔曼的银线。而那黑黑的屋顶也轻罩一层银粉,那凸凹不平的街道也淡敷一层雪霰。于是,在朝日的辉映下,竟是腾腾咙咙寂静而无声,好似一幅静物画,又像一个童话的世界。一路欢欣,一溜快跑,身后是歪歪斜斜清清浅浅的脚印。

中午放学且不忙回家,村北边可有吸引人的地方,那几十亩见方的池塘早已变成了大滑冰场。这时,小伙伴儿们会拣来一些瓦块,碗片,然后鼓侧着身子,向冰面撇去,那瓦块或碗片,就会在冰面上旋转着向前起落跳荡,滑出老远。这会儿,谁撇的远,谁的瓦块、碗片起跳得多,谁就是胜利者。光这样玩似乎还不尽兴。于是,就跑到离池塘沿十几步的地方,腰一弓,臂一摆,向前冲刺,到冰沿双脚一定,“刺溜”向前滑行。技巧高的,能滑出五六米。本领欠的,趔趄半步即倒,但却也引出一片欢笑。玩渴了,就用砖头在坑沿砸几块薄冰,或到附近的屋檐下掰一块冰溜子。那冰儿入口,会把牙齿冰得半晌合不拢,须用舌儿不断地翻滚挪动才能含得住。不过,那冰水入肚,却也透心般凉爽。玩到高兴处,那衣服弄脏了也不顾惜,粗麻绳纳的布鞋底湿透了也浑然不觉,直到老娘寻到坑沿,这才慌慌张张地拍拍衣服,搓搓手掌,提起书包就往回蹿。冲人屋门后,旋身就蹬到煤火台儿上,一屁股蹲在炉火前,那温暖啊,瞬间就流遍全身。谁知那火儿一烤,脚趾生疼,手指发麻。不过,那绷不住的笑,却一直挂在唇角、眉梢。

星期日,午饭后,会有三五个小伙伴儿相约,人人背一杆锄,锄柄上穿着一个小竹篮。到生产队刨过的红薯地里去“溜”红薯。干活前,先要找两个“玉米捆”,或抱来一堆棉花杆燃上,先烤前胸,风吹背后寒,再烤后背,迎风胸又冷。直到全身有些暖气了,一声畦喝,便开始下地胡乱刨一气。回家后,便将刨出的红薯丢进烧地锅蒸馍馍后的灰烬里。几刻钟后,那黄焦、香腻的红薯就乐坏了一群小馋鬼。当然,正午后,也会有几个密友,掂一个竹筛子,带上一根尺把长的木棍。握一圈细麻绳,装一把谷粒或麦籽,到村边的麦场上,支起筛子开始“逮小虫儿”(即麻雀,那时候麻雀还是四害)。冬日里,天寒地冻,四处无食,只有这麦秸垛、玉米垛边才是雀儿寻食的“天堂”,也是孩子们寻乐的地方。此时,小伙伴们儿就会挤着半躺在背风向阳的长城般的麦秸垛或玉米秆垛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天南海北地扯着闲篇儿,而那两眼却紧盯着筛子周边的动静……

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小伙伴儿们就会躲到生产队饲养室里,躺在那堆了半屋子麦糠或铡碎了的玉米秸的上面,听饲养员大伯讲那情节曲折引人人胜却又令人恐怖万分的神仙鬼怪故事。相伴的,是牲口粪的霉味、草料的土腥气、牛驴马骡咀嚼的沙沙声和带着热气的喷嚏声。而那不时滚过屋顶尖叫而去的东北风,似乎就是那狐仙鬼怪的嚎叫。那故事,听了让人惊骇,不听又让人心痒难耐,一直缠到午夜时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那热腾腾的老草屋。一出门,那令人恐惧的情节还在脑海里萦绕,而那老墙根儿、柴垛后、胡同里,似乎都蛰伏着一个个鬼怪在窥视着我们,说不定就会悄悄地、不动声色地从后边扑过来。惊恐中,大伙儿一边猛跑一边大声呼喊着同伴儿的名字以壮胆,时不时地还要扭头往后觑一下。直到扑进了家门才松弛下绷紧的神经。钻进冰凉的被窝,蒙上小小的脑袋,全身蜷曲成蛋儿后,还要将那可怖的故事细细地回味一番。

不过,冬季最美好的时节还应是下雪天儿。当漫天飞雪飘舞而来,天地一片白茫茫时,孩子们就像疯了一般,在院子里,在街上使劲地蹦跳着,嗷嗷地欢呼着,如过盛大的节日。雪霁天广,原野无声。整个大地,包括一个个村庄,都被掩在雪被下。这时,会有一女子,着黑色大衣,裹红色围巾,在万里雪原上缓缓而行。这该是多么美的景致啊!不过,村里的孩子们可没那么雅气。雪越厚,天越冷,兴致就越高。大人越是不让迈出屋门,就越急,趁人不注意,“滋溜”一声就蹿了出去。这时,老娘会骂一声:“冻死你个儿兔孙!”回应的是一串“咯咯咯”的笑声。打雪仗,堆雪人,摇树枝上的雪朵,偷偷地往小伙伴儿的脖子里塞小雪蛋儿,那小脸儿冻得像红苹果,小手儿冻成了红萝卜,仍如“得荆州”一般兴奋。而这样的雪,一踏入冬的门槛就飞来了。整个冬季,不下个三五场是不会罢休的。而最让人称奇的是,几乎每年的大年三十后半夜,在人们的不经意中,在红灯笼的照耀下,在被人们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大街、小巷、院子中。都会准时降一场大雪,欢迎新春的到来。大年初一,早早起来,一推门:“咦,又下雪了!”那雪足有半尺厚吧?而穿着新衣新裤新棉鞋的孩子们听说又落了雪,加上那连续不断的鞭炮的催促声,便胡乱地吞下几个饺子,一蹦三跳又要跑出去。老娘一边低头忙碌,一边又会叮嘱:不要把新鞋踩脏了!”抬眼看时,那孩儿早就不见踪影了。而老爹爹则会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一句:“瑞雪兆丰年”或“麦盖三床被,枕着馒头睡”之类的农谚。

啊,冬季,曾经让人畏葸甚至让人厌恶的季节,今天念起来,却觉得它似乎有着无穷的魅力。假若没有冬之寒,何知春之暖。夏之热,秋之凉爽呢?假若没有冬的荒寂空旷,何显春花之烂漫,夏叶之葳蕤,秋果之金黄?假若没有冬之鲜明,那么。秋冬、冬春岂不模糊一片,连人也要混沌了。而更重要的是,没有冰雪严寒的锤炼,哪有花之浓香。果之甘甜呢?然而,冬在何处?科学家忧心忡忡地说,“气候变暖,已是不争的事实”。又说,一旦气候变暖的趋势得不到有效的遏制,那么,冰川就会消失,河流就会干涸,土地就会变成荒漠,连人畜饮水都成了问题。如果南北极的冰雪融化,海平面还会大幅上升。如此一来,沿海的数百个城市就会被淹没,万物就会灭绝……而这一切,都是人类无度索取的结果,更是大自然对人类过度享乐的惩戒!人啊人,能量巨大的人,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自然,但你可知,人又是何等地渺小啊!尊重自然才是最好的选择啊!

人们啊,热爱冬季、珍惜冬季、争取冬季吧!噢,那念想中遥远的寒冬,遥远的飞雪,雪天里的乐趣,何时再回到自然?真的,让我怀想的依然是那遥远的正常的冬季、正常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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