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纳兰词中所呈现的人生之苦

2009-09-23 08:46
经济师 2009年8期
关键词:仕途

聂 韬

摘 要:纳兰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其著为《饮水词》,后多称作《纳兰词》。他的词作大多沿袭了南唐后主李煜哀怨凄婉的词风,但也不失如苏、辛一般苍凉豪宕的边塞咏史之作。这是与他的人生际遇是息息相关的。因此,通过词作来分析容若一生所体验的“求不得”与“爱别离”之苦,对于研究与掌握词人的写作状态是具有一定意义的。

关键词:纳兰性德 爱别离 求不得 仕途 丧妻

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1004-4914(2009)08-278-02

纳兰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其著为《饮水词》,后多称作《纳兰词》。容若是豪门相后,可自身的官宦与情路都坎坷曲折,自知而他人不了。所以无论从纳兰词的艺术风格的本身探究,还是纳兰的身世境遇,他都算一例古史词坛中令人惊叹又鲜活实在的一代佳人。

近代词人况周颐论词主张“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所著《蕙风词话》评价纳兰“所为纯任性灵,纤尘不染,甘受和,自受采,进于沉着浑至何难矣。”故称纳兰为“国初第一词人。”而王国维更称纳兰词为清词之冠冕,“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纳兰词中“真切”的流露,是与他的人生际遇与感怀息息相关的。纵观容若一生。他的人生抱负的寻求不得,情爱中却遭遇别离,这些让容若抑郁与苦闷不已的人生之苦纳兰无处抒发,便在他的词中真真切切的体现了出来。

一、求而不得,求得却要不得的人生之苦

容若是康熙时期宰相明珠宠爱有加的儿子。史载明珠是“警敏善断,事无大小,洞见本末,措置规画,纤细中要。”有这样一位成功的父亲做楷模,纳兰至小便胸怀远大抱负,他十八岁中举人,二十二岁中二甲七名进士,眼见有一个光明通达的仕途,但无奈,此后的六年,尽管纳兰屡屡向康熙示意,却不得康熙重用,三年御前三等侍卫,又三年马政,这种仕途上的挫折感与无力感,使得满腔抱负却不知何处施的纳兰抑郁不已。有纳兰词作《蝶恋花》,词云:

又到绿杨曾折处。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衰草连天无意绪,雁声远向萧关去。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古今。明日客程还几许,沾衣况是新寒雨。

康熙二十一年春,正是纳兰从仕的第六年光景,较之六年前自己兼济天下的伟大抱负,如今的他难免有些灰心丧气,此时康熙屡屡使他护驾巡游,虽是一种“历练”,可行役途中景色从“绿杨”到“衰草”的更迭之景,又面对前方西北的苍凉旷漠,又联想到自己的渺渺仕途,难免存有心灰意冷之感。“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古今”两句是全词的点睛之处,字面意思为:令自己增愁生恨的倒不是此番行役之苦,只恨这无情的西风,将梦一般的往事吹得无影无踪了。笔者认为,纳兰把“行役”与自己的仕途相系,认为入世为官,身疲劳累之苦倒是无所谓的,是次要的,只恨的是“吹梦成古今”的西风,吹来残酷的现实与理想的矛盾,吹散了把自己的豪情壮志,尽管满腹经纶,却不得康熙重用,求不得理想的职位以实现自己的抱负,“明日客程还几许,沾衣况是新寒雨。”这人生的漫漫长路,到底还有什么际遇呢,“新寒”二字,写出了容若感觉宦途无望,这种求不得之苦,是纳兰的边塞或江南词作中沉郁、忧伤感情基调的根本原因之一。

而也是这一年的冬天,事情有了转机。康熙让他陪副都统郎坦奉使索伦,在险阻的出使道路中,容若写下了被后世推崇艺术价值甚高的《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上阕中的“身向榆关那畔行”,抒发的是“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的激昂之感,他是向世人宣布,自己的豪情壮志又回来了,建功立业不再是一个奢望。“夜深千帐灯”,虽然此行艰辛遥远,夜深之时对故乡的殷切思念难以抑制,“千帐之灯”,既是夜晚出使队伍宿营的壮观之景,又是照亮了纳兰前途的明灯,重新给了容若希望。这一年升容若为二等侍卫,并在此后的几年中纳兰多次跟随康熙西巡南巡,一路上容若的“不似其他达官子弟”的耐劳吃苦,使康熙对他产生了惜才的看法。

但命运的残酷,岂是寻常人能够所预料的。容若在康熙二十四年的五月下旬患疾病倒,不至七日,便溘然而逝,让他的家人甚至康熙皇帝本人都始料不及,他悲伤不已,“梭龙战报至行在,康熙帝遣官使拊几筵,哭告之”。嗟叹命运不公,造化弄人。

佛教有云:“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纳兰容若九年短暂的仕途,深陷其中,感知甚深的人生之苦,就是这“求不得”。“今古山河无定数,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这样的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容若“求不得”。而如“休近小阑干,夕阳无限山。”这样浩然的“出世”境界,介于容若的富贵身份,他也“求不得”,也“要不得。”

“出入”都不得,终其一生,容若在矛盾的煎熬里郁郁而终,可谓一腔热血,壮志未酬,身具性灵词性,未得圆满。不得不说是他如流星一般的人生中一大的憾事了。

二、论瞬息浮生、薄命如斯的爱别离之苦

如果说“求不得之苦”在于未曾得到,那么“爱别离”之苦是得到了却又遭遇别离与失去,那么就苦得更悲,更为痛彻骨髓,刻骨铭心。

若王国维评纳兰词真:“北宋以来,一人而已”。那么笔者认为,他的痴情却是自千古以来,一人而已。论及容若情爱的开始,他是幸运的。康熙十二年,年仅十九岁的容若就遇到了他一生的至爱,卢氏。她“贞气天情,恭容礼典”,“生而婉娈,性本端庄”。着实让年轻的容若倾心不已,无怪卢氏死后,容若写下“人生若之如初见”这句让世人感怀不已的名句,说明容若在第一眼看到卢氏的时候,就爱上了她。

容若与卢氏三年的夫妻生活,举案齐眉,恩爱非常。容若的一首悼词《沁园春 代悼亡》回忆道,“最忆相看,娇讹道字,手剪银灯自泼茶。”卢氏总是手持银灯,烧出好茶等待丈夫行役的归来的画面深深刻在了容若的眼里。

也仅仅是三年,这样“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恩爱生活,也只能叹一句“只道当时是寻常。”。根据史载,卢氏因难产匆匆离世,独留容若一人在世间饱受“爱别离”之苦。这种别离之苦令容若的哀伤入骨,唯有一首又一首血泪写成的悼词来排遣内心的悲伤容若此后的九年人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亡妻卢氏,他的凄凉悲怨,因景伤情,睹物伤神,更有孤身一人于世的寥落悲寂之感。有《画堂春》,词云: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一生一代一双人”,此句翻用的骆宾王的名句“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表达的是与卢氏的情爱未逝,怎得结局是人鬼殊途,“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容若怒骂上天的不公,既已赐予我人生最美好的事物,为何又要在我最珍惜的时候强之夺走,这样的别离之痛,谁人能够释怀?“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写到此处之时,容若竟然有了随卢氏而去的心情。可见容若对用情之深,早已超越封建官宦家族一般的原配爱情。

诸多悼词中,笔者认为值得一提的容若后期一首怀念亡妻之词,《忆江南 宿双林禅院有感》。这是容若在康熙二十二年,途经平遥的双林禅院而写下的词,词云: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摇落后,清吹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

第一句的“有发未全僧”,翻用的是陆游《衰病有感》“在家元是客,有发亦全僧”诗意,既有发,却亦是全僧,就如与亡妻的生死别离之苦,可忘又怎么能忘,思念亡妻已然成为自己行走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了。“风雨消磨生死别”,写出了经年过去,数年的风风雨雨后,当时卢氏香消玉殒带来的痛处,已被时间所消磨了。容若把自己比做一盏“孤檠”,一句道破红尘的“情在不能醒”,是容若多年来情感折磨后的有所悟,摇落后的枯叶,象征着容若一生情爱的凋零,“清吹那堪听”是全词中最为凄凉的一句,表明了容若知晓了应当去面对,但依旧不忍现实的残酷。而“风定”“钟声”这两个分别的物象与声像,即为“风已定”、“钟已罄”,硬生生地写出了容若对于命运的妥协与无奈,本身福薄,尘埃落定,与“美人”亡妻卢氏的缘分甚浅,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自己终究是无法抗拒的。

《忆江南》这首词初读确实给人一种心灰意冷的真切之感,但仔细品读却发现字里行间里透露出的不是以往的悼词中散发出的切肤之痛,使笔者感觉,卢氏逝去几年后,容若已不似一开始的悲痛欲绝,悼词中处处体现丧妻之痛的癫狂,而是语境与用词都显示出了他心境发生的变化,心有所悟,也平静了许多。

三、论“两苦”对纳兰容若词作的主次影响

上文叙述的“爱别离”与“求不得”两种人生之苦,苟以为丧失爱妻的“爱别离”之苦对纳兰词作的影响甚大,而仕途不意的“求不得”之苦相对来说要次要一些。

容若身在官廷宅门之中,可谓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豪门子弟,从小就衣食无忧,未尝体验过生活的艰辛,因此在维持生活的基本方面他从未体会过“求不得”这样的苦处。所以词作中鲜有出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大气并且忧民伤民之作。

纳兰词中所出现的豪情的词作,大多也是咏史伤史,或者把仕途不如意寄之山水,这也就是上文所说的“求不得”之苦,这仅仅是就着容若的仕途而言,因此纵观容若一生所著的350多首词作中,是十分缺乏“以消除天下苦难为己任”的忧国忧民的作品的。这也是与这种片面与狭隘的“求不得之苦”有关甚深。

与片面地体会“求不得”之苦相反,容若对于“爱别离之苦”确是深刻体验的。上文论述到,容若一般的宫廷子弟衣食无忧,便对男女的爱情之事格外好奇与在意。而幸运的容若在十九岁时就求得佳妻,两人还在你侬我侬的时刻就阴阳相隔,三年后就成为未亡人。当时容若正处于写词的高峰时期,因为,这种“爱别离之苦”引出的“哀怨凄婉”的情怀奠定了容若以后大部分词中的主要感情基调。据后人统计,纳兰词作中与悼亡有关的词作,不下三十首。严迪昌也认为:“题虽未见标出‘悼亡,而词情实系追思亡妇,忆念旧情的尚有五十阕左右。”同时,就算是与悼亡无关的许多词作,也大多笼罩着一种哀伤的情绪。

乔希玲《论纳兰性德凄婉兼悲壮词风的形成原因》一文指出:“纳兰性德的词风,向称悲凉顽艳,笔者认为,惟凄婉兼悲壮表述之则更为恰切。”凄婉为纳兰词中主要的艺术特色,即是容若因丧妻而生的“爱别离”之苦而来。至于“悲壮”的感情基调则为副,体现在容若的边塞咏史之作中,是与容若在仕途上的“求不得”之苦联系在一起的。

因此,在分析纳兰性德词作时,通过研究词中有主有次的感情基调,和这种感情基调的人生际遇由来,对于进一步研究纳兰词的艺术成就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参考文献:

1.况周颐.蕙风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

2.王国维.人间词话.上海古籍出版社

3.叶舒崇.明珠墓志铭

4.陶渊明.读山海经组诗 第一首

5.张草纫.纳兰词笺注.北京出版社

6.纳兰性德.通志堂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7.严迪昌.折叠多枝,摇曳情浓—读纳兰性德悼亡词金缕曲.名作欣赏,1982(2)

8.乔希玲.论纳兰性德凄婉兼悲壮词风的形成原因.内蒙古师大学报,1991(3)

(作者系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2006级对外汉语专业学生 四川成都 610000)

(责编:芝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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