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我 手摇车

2009-09-23 04:55朱召国
美文 2009年18期
关键词:本子医院母亲

朱召国

童年的回忆总不时地从记忆的深处汹涌而来,那么不可阻挡。推开记忆中童年的那扇门。总能听见春天的柳哨,夏天的蝉鸣,总能看见秋天捉蛐蛐奔跑的身影,冬天堆雪人冻红的鼻头。但最令我难以忘怀的还是父亲的那辆手摇车,因为那上边镶有我弥足珍贵的往事。没有它,也许就没有我如此斑斓多彩的回忆。记得那个时候街坊里的小朋友都对这辆形态怪异的手摇车颇感兴趣,争先恐后地想上去坐一坐,以获得精神上的满足。经常拿家里的一些好吃的来贿赂我,我当然也是乐此不疲,整天跟个土皇帝似的。小的时候,那辆手摇车成了我在同龄孩子中炫耀的资本,也成了家里我最能引以为豪的东西。

时光荏苒,渐渐长大进入校园以后,知道了只有行动不便的人才会去使用手摇车,从那以后,我怎么看那辆车子都不顺眼,像一个怪物,我日渐疏远了它。远远的看见父亲摇着车子过来的时候,就会赶忙躲到一旁,然后静静地看着父亲从自己的目光中消失。我甚至不愿向别人提起父亲。我怕别人知道父亲是一个残疾人,怕别人说父亲是个瘸子。父亲走亲访友的时候还总乐呵呵地抱我上他车子的后备箱。而我却固执地宁愿跟在后边跑,也不愿坐在那里,而后,我就嚷着要学骑自行车,因为学会了自行车就再也不用坐父亲的车子。那段时间,我总刻意地和父亲保持着一段距离,。那段距离仿佛就是我与父亲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初三那年,我要面临考高中,父亲顾不上手头繁忙的生意,在我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尽量去满足我一些苛刻甚至于不合理的要求。而我却不争气,没有考上那所向往已久的重点高中。父亲看了我的成绩单后,望了望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我的房间。我知道父亲心里的悲哀要远胜于此,我那时多么希望父亲能打我一巴掌,哪怕是跟我说句话,或许,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从那以后,向来沉默的父亲话变得更少了。只是为了我能上高中而四处求人,几十年联系不上的老朋友他都找上了,我深知父亲的为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求人的,可为了我,父亲什么也顾不上了,他放下了自己的那份孤傲,也放下了自己的尊严。父亲也几近憔悴。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个很少哭的汉子。但在那个短暂的暑假里,我却无数次看见父亲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黯然神伤,偷偷地抹着眼泪。我不敢去正视父亲,怕他那紧锁的眉头,更怕他目光中的失望。那目光像被浇熄的火焰。掩盖着无尽的悲伤。我一直等待机会想和父亲说说话,但还没等我来得及开口父亲就对我说:“召国,这次没考好没关系,就当是个教训,爸相信你的能力,咱们下次再来。”父亲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我看着父亲,突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之前想说的所有话似乎变成了一支悠远骊歌,轻轻地回荡在我的心间。

父亲虽身在农村,但却是个能接受新事物且多才多艺的人,初中毕业后正好赶上文化大革命没能继续读书,而他的兄弟姐妹都庆幸躲过了这次灾难。可能是受这个的影响,父亲对我抱的期望很大,想让我圆他的大学梦。父亲总对我说,现在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机,无论怎么样都要将我培养成材。我很感激父亲的坚韧与辛苦。但我总感觉父亲太过于严肃。跟大多数家庭一样,母亲给的是微观而有形的爱,跟母亲在一起很轻松,没有任何压力,嘻嘻哈哈什么都敢说,而父亲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偶尔惹他生气也会大发雷霆,一顿教训自然是免不了的。有的时候,我总觉得父亲不爱我,只知道打我骂我。我恨他,甚至好长时间不理他。但面对我的自私与任性,父亲都欣然地接受了,也容纳了。也许,一切在如山的父爱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去年秋天,我发高烧,打了一天吊针温度还是退不下来,不得不住院治疗。后来,医院检查出来的结果是我的血糖过高,自己对此也是懵懵懂懂,以为是爱吃糖的缘故,想着以后在这方面注意便是了,心里上并没有任何压力,但父亲执意让我在医院进行全面化验。为此还和我发了脾气。我总觉得父亲这个人很麻烦,跟个老太太似的。让我看来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他都要给弄复杂了。甚至我有时候觉得父亲是杞人忧天,真的有些可笑。

每次去医院的时候,我总不愿和父亲走在一起,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可能是不太情愿到医院来。父亲似乎也觉察到了,他没有说话,默默的一个人走着,在医院里跑上跑下为我挂号,交费。我看着父亲矮小的身体来回穿梭在楼梯与人群之间,竟麻木地站在那里无动于衷。我不知道自己是傻了还是呆了,但我知道父亲当时一定很难过。父亲没有埋怨什么,只是为了尽到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而不懈地努力着。

接下来的好几个星期,我们整日里往医院跑。不知怎么我变得很暴戾,总无缘无故地乱发脾气。而一向很急躁的父亲却显得格外亲切,温和。偶尔还和我开一两个玩笑,这在我的记忆中是不存在的。我以为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父亲的生意比较顺当吧。当我和母亲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母亲的脸上突然显得格外严肃。沉默了一会然后对我说,召国,你真的觉得你爸这段时间心情很好?自从你得了病后,你爸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觉,一直责怪自己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没有照顾好你,面对你他说他自己感到内疚,说着说着还蒙着被子哭了好几回。母亲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但我听完后仍感觉耳朵嗡嗡直响。我突然有一种很想望一眼父亲的冲动,环视了一下四周,想寻找父亲的身影,却发现父亲的房门紧闭着。我走过去轻轻地推开门,看见父亲坐在书桌前专著地看着一个本子,他发觉我进来后忙合起本子然后抬头冲我笑笑。我看着父亲,发现他的眼圈红红的。我没有去问父亲本上是什么东西,而是转身离开了房子。因为我忽然发现自己很无知。面对父亲的爱,我不但无以相对,而且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着父亲,父亲是用怎样的宽容才承受了无知的儿子带给他的委屈。

一个礼拜后,我和父亲去医院取化验单,父亲让我在楼底下等着,自己拖着笨拙的腿脚上楼去了,我知道父亲是怕我了解的太多会造成心理上的负担。父亲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承受着那不为我所知的痛苦,而且还要在我面前装作无关紧要的样子。也许母亲说地对,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父亲就一直用行动证明着他是多么爱我。这种爱深沉而坚韧,可能他不会轻易地表达出来,可能,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父亲一手扶着楼梯上的栏杆,一手拄着拐杖,艰难地朝下迈着步子。苍白的头发,憔悴的脸庞,颤抖的身体,蹒跚的脚步,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我赶忙迎上去扶着父亲,父亲看看我,对化验的事情只字未提。回来的时候,我一路上总是紧挨着父亲,因为那样会有一种很安全很踏实的感觉。尽管父亲和我站在一起要矮我大半个头。

父亲现已至知天命之年,但为了我能上大学还是倾尽着自己的全部力量。他还是摇着那辆饱经风霜的手摇车来回在家与商店之间,只是动作比以前迟钝了许多。我总是在父亲回家时帮他去推车子,摸着那辆车,我似乎又回到了无所牵挂的童年,想着他伴随我成长的日子,更多的情感是对父亲的愧疚。记得上次父亲过生日。我看见他的水杯已破到不堪入目的地步,就买了一个新的作为生日礼物送给父亲。当父亲接到杯子一脸茫然的问我为何送他东西时。我傻了,我不知道记忆力一向很好的父亲为何会忘记了自己的生日。我说,爸,今天是你的生日啊!父亲一听,拍拍脑门,然后把杯子翻来覆去地看着爱不释手,像一个天真的孩子。我悄悄地转过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因为我不愿让父亲看见我夺眶而出的泪水。父亲总教导我要做一个坚强的人。

前不久的时候,我无意中在父亲的枕头底下发现了那个他经常翻看的本子,由于一时好奇,我就打开它想看看上边究竟是些什么,而当我翻开它的时候,我的眼泪又一次忍不住了,上边一笔一画记载的都是我生病以来的病情及用药情况,一天也没有缺少过。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父亲无数次在灯下记录时的情景,那消瘦而又模糊的背影也许是我一辈子所无法忘怀的。现在想起父亲的爱,总是点点滴滴,不言不语。我泪眼婆娑地看着那个写满父亲的挂念与忧伤的本子。那本子四边已被翻得打起了皱,正面也有些泛黄,看上去像一个年久的账本。其实,那也的确是一个账本,是一个儿子对一个父亲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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