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奏

2009-09-30 02:39方向明
文学港 2009年6期
关键词:拖拉机车子女儿

方向明

(一)

“妈妈,车上有别人。”

女儿在后座轻轻地说。我没在意。

每天下午四点十五分。我开车到幼儿园接6岁的女儿,几乎不差分秒。我在门口等上一两分钟,她就像天使一样跑过来。她是天使,是上帝赐予我们的礼物。虽然晚了点——我在36岁那年才怀上她。

听到后面关门的声音,我知道女儿上了车,就启动了车子。

平时,她一上车就讲幼儿园里的事,中午吃了番茄炒蛋,某某小朋友今天又尿床了,皮皮和跳跳又打架了,还挖破了脸,等等等等。今天却没声响。

“妈妈,车上有别人。”她又轻轻地说。

我回头一看。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女儿旁边,他手里有黑乎平的东西,露出的一截好像是枪管。

遇上抢劫的了!我脑袋“嗡”的一声,腿脚一下麻了。

但这个过程很短,就几秒钟。我马上强迫自己镇定。我对自己说:别慌,女儿在后面呢。绝不能让她受伤害。对了,先试探一下,他要什么,想干什么。

“你做啥?”

“放音乐!”是本地口音,有点凶。

(二)

这两天真见鬼了。

柴油断货,天天排长队。连着几日,乌早天亮就去排队,眼看排到了,加油站穿蓝制服的甩出一句话:“油没了!”我的心跟铁疙瘩一样冷。没油喝,拖拉机不能跑,这不是断一家人的生路吗?眼看就过年了。这年还咋过?妈的,老子抢油去,大不了一条命。昨晚做梦到伊拉克跟布什打架了。他布什不也为油吗?

屋漏偏遭连夜雨。拖拉机成堆废铁了,只好把柴间里上了多年灰尘的破电动车拖出来,换上新电瓶。骑半路上就被抓了,说我无牌无证。他拉我,我偏开,结果那穿制服的摔了。咋这么不经摔?到派出所做了半天笔录,还签字,一辈子没签那么多字。他妈的还打我,不打脸,光打下身。这批乌龟王八蛋,我到城里去告你们!

唉!说到底,都怪家里的女人,这些日子老跟我吵架,晚上睡觉也不让我碰。外面有人了?……唉!我今天一定要出出气。我心里实在闷死了。平时看的警匪片的镜头老在眼前闪现。我一下好像有劲了。妈的!拿个什么家伙?对,儿子的玩具手枪。顺手用揩拖拉机的黑布包起来,扔进破包。带上没喝完的半瓶矿泉水,我上路了。

乘车到长途车站,再往城区里走。幸福大道边上是一家幼儿园,门口停了很多接孩子的汽车。这辆车咋这么神气,都停到路中央了。这女人挺滋润的嘛,一看就是有钱人。就2秒钟,我就决定了。她女儿来了。靠近,跟上。好,她没回头,跟紧,坐进去,关门。

车开了。一切比预想的还顺。女儿喊她两声了,她才回头看。这女人也够粗心的。

问我想做啥?我想了想,装作恶狠狠地说:放音乐。其实我心里在发抖。

“我给你钞票?”她在问我。我不响。

(三)

他不说话?他不是为钱?

不管他要什么,我只要女儿平安。我按了一下音响开关,是帕格尼尼的吉他与小提琴二重奏。

前几日看报,一个母亲也碰上抢劫的事,她坚决不离开市区,就在老地方转圈,兜了两小时,终于遇上巡逻的保安,脱险了!

对,绝不能离开市区。

看看周围有没有警察或者保安。把车窗摇下。对,一看到警察就喊。

“窗门摇上!”

我刚把前窗摇下一点,就听到后面粗鲁的喝令。

又归于沉默。音乐的节奏越来越快,和着我咚咚的心跳。

忽然,后面好像有动静。我微微侧过头,眼睛的余光觉察到,是女儿。女儿正向我这边靠近!爬过来了!她到了我的身旁,坐在了我旁边的座位上。

我看了一眼女儿。她小脸涨得通红。我的目光正遇上她清澈的目光。

好样的!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四)

我一直在发抖,甚至听得到打颤的声音。幸亏音乐响起。什么乐器能奏出这么好听的声音?

前头有一幢高楼,好像是什么局,我老婆的远表兄弟在里头上班。上次我们来找他,他妈的,门口警察不让我们进。今天门口警察好像特别多,还在朝我这边看。我抖得更厉害了,好像被劫的是我。

不知什么时候,小女孩爬到前排座位去了。也随她。

很想抽根烟。一紧张,我就想抽烟。妈的。还很想撒尿。

烟已经叼嘴上了,可翻遍口袋就是找不到打火机。见鬼了!

(五)

车子开到了一个大路口。我的车开在左转的车道。不行!左转就离开闹市区了!那太危险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三个警察。他们站在路口右转弯的岗亭旁。右边直行的车跑完了,让我看清了右边的情况。

我当机立断。稳稳地靠上档位,猛踩油门,用力往右打方向盘。车子拐了个大弯,突然停到了交警面前。我双手猛按喇叭,然后推开车门跳了下来,边跑边喊:“救命!救命!车里有强盗。”几乎在同时,心领神会的女儿也跳下了车。

就在我和女儿下车后,车厢里冒出一团黑烟。我不管它。我只是找女儿。她还在跑,一直跑到路旁一个大花坛的角落。我跟着她跑。在花坛角落。我紧紧抱起女儿,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耳边,那音乐的旋律还在跳动,随着升腾的烟火。

女儿显得很平静,轻轻说:“给爸爸打个电话?”

(六)

我又不想咋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只是心里闷。

我现在已走投无路。被警察抓住,送到看守所,那要受多少苦,光挨老油子的打,就够受的了。要是再判刑坐牢监,那我还是死了算了。

我真该死了!一想到死,我一直找不到的打火机找到了——它一直在我左手心里捏着。

我已经听到警察的声音了。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了。快点火,再不点就来不及了。我从破包里拿出那块包玩具枪的黑布。黑布沾过汽油,一点就着,只听“轰”的一声,我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紧接着,裤子都着了。再接下来,屁股底下的沙发也着了。我眼前光亮亮一片,脑子里闪过电影《少林寺》老方丈被火烧死的镜头。我不死!我不死!这时,我忽然不想死了。再说,身上焦辣辣的疼,我也受不了。于是我跳下车,在地上打滚。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车子烧成个铁架子了。我腿上皮肤烧伤了。我不知道治得好不?医生知道我是坏人,都不跟我说话。

都好几天了,我耳边还一直有那车上的音乐声。我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不过很好听的。

(选自浙江省文学期刊联盟·《浙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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