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藿26号

2009-09-30 02:39
文学港 2009年6期
关键词:天井紫薇舅舅

天 竹

镇明路上,紧挨着平桥头迎风街,有条小巷,名叫紫薇巷。26号,是紫薇巷中一个漂亮精致的老墙门。老墙门里有内外两进大房子,据外婆说这栋房子原先是个上海老板投资建造的,外进房是以前家佣居住的,里进房是老板家人自己住的。

房子造得很考究,也很气派。里进的墙门的门庭上空全都是青石雕刻,木头大门上两个敲打圈都是金属铸成的,敲打起来,声音还非常荡涤。外墙门的大门,还全都用铁皮包起来加固,看上去就非常结实和壮观。

走进里进大门,是两层木结构楼房,迎面有个40平米的客堂间,地面全是高档朱红色的水磨石,是房东节假日接待客人专用场所,有时在这里还要开家庭舞会。四周的墙壁全是木头,朱红色的油漆还是锃亮锃亮的。穿过客堂,有两扇门通往去楼上的弧形楼梯,也全是红色木头做成。不论其做功,还是款式,都十分精致和时尚。

客堂前还有一个露天天井,天井墙壁也都勾勒了漂亮的线条,地面铺着尚好的青石板,干净古朴。天井两旁是两个厢房,后面分别是两个正房,正房里包含前后两间套房。房间的窗门都是用木条勾勒出漂亮的图案,配上蓝色磨砂玻璃,正房的窗户是双层的,一层玻璃,还有一层是木头的百叶窗,尤为豪华。

在客堂往左通道后面是一排双层“灶跟间”,现在人称呼为厨房,据老人说下面是洗、烧,上面是“亭子间”堆杂物。厨房天井处有一口井,旁边还有一个“天水池”,后天井有一道很厚实的墙门,称“后墙门”,连接迎凤河,我们还有个自家河埠头。后来河水被填,我们家河埠头变成一个私家后花园。爸爸种了好几棵大树,特意为我要养蚕宝宝,而种上一棵桑树,这下我就成了当时年代同学们追捧的人了,很多同学喜欢养蚕,而买不起桑叶,都会向我要。说实在当时哪家院子里有桑树,那是可以赚钱的。

里进楼上房子结构和下面一样,就是在西面多了一个非常诱人的阳台,阳台往下看,就是原来平桥小学一个大操场,很空旷。阳台的柱子配有西式的罗马柱,在当时年代看这栋房子,就已显得非常之西式了。尤其是楼上的地板至今都没有丝毫开裂,做工之精细可见一斑。

客堂是我们和大舅舅两家吃饭的地方,那时客堂朱红色的木墙正中,挂着毛泽东像和一幅对联,是我们墙门里老老小小,每天早上做“三忠于”的革命道场。右侧上方挂着我二舅舅遗像,照片上面写着“赵飞烈士”,两旁还分别写着“流芳百世,永垂不朽”。解放前,二舅舅是个高级知识分子,为新中国解放事业,抛弃家庭和相爱几年的恋人,奔赴革命战场。日本投降时,二舅舅接上级命令,去沈阳接盘日本在华的兵工厂,结果船只在渤海海域,遇到了国民党军队,他们同样去抢占日本兵工厂。两军发生火拼,二舅舅的船覆灭在渤海中,他也光荣牺牲了。能干、善良的小脚外婆,就成为受人尊敬的革命老妈妈。

我爸爸是38年老干部,妈妈16岁就受到二舅舅的抗日革命思潮的影响,去现在梁祝公园附近的一所学校当老师,做地下工作。解放后父母一直在机关工作。所以在我记忆之初,爸妈基本不在家,不是学习、开会,就是下基层,即使回到家,也已经黑灯瞎火的,所以我们四个姐妹都在外婆的养育下,健康成长。

当我有记忆时,我们国家就开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当时这个社会很单调,没有什么文艺生活。家里大大小小孩子,加上大舅舅家三个孩子,都会背毛主席语录,哪怕不识字的外婆也不例外。一家老小偶尔有革命京剧样板戏看,已经算是一盘不得了的文化大餐了,看完后,还都学着唱,学着演。经常在晚饭后,我们大家自娱自乐,小孩们在客堂间,模仿电影,大演革命样板戏“红灯记”,舞蹈“白毛女”、“红军不怕远征难”和红卫兵“忠字舞”等。墙门里的人,全都会来观看我们这些孩子自编自演的节目,演完节目,大人们都会拿出自家好吃的,一起吃、喝、谈笑着,或许这也成为我们墙门的一种自体文化。我不仅是墙门晚会的主持人,还是节目演出主角,常常忙得不亦乐乎。

后来“文革”之风转向革命老干部,从此全家就没有一天安宁之日。我的父母一夜间都成了反革命走资派,大字报大街小巷铺天盖地。我们家连同舅舅家从此暗无天日,两个姐姐被迫休学。楼上房门,都被造反派用封条粘起来,不让住人,客堂间成为批斗母亲的战场。幸亏还有个烈士母亲的外婆在,四姐妹都住在外婆房间里,过着被人打骂唾弃的日子,这幅狼狈的可怜残局,至今都植入我的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文革”后期,爸妈终于平反,重返革命岗位,我们的生活也开始恢复正常。逢年过节,客堂间又开始热闹。外婆总要烧很多菜肴,招待爸妈以前的老战友、老同志以及家里的亲戚。喝得尽兴时,大家也会在客堂间里高歌一曲,一些老同志还会来几段老京戏,妈妈尤其喜欢马连良的马派唱腔。真可谓是自得其乐,其乐融融啊。

客堂间吃饭的八仙桌,也是我放学回家后,唯一的一张写字台,画画、写毛笔大字、做功课都是在这里完成的。外婆经常看我画画和写字的认真、执着,对我从小的一手好字,总会眯着眼睛夸奖:“这个丫头最像我们家的祖宗了!”其实当时我也不知道我家祖宗究竟干什么,后来长大后,才知我们家祖宗兄弟俩,一个是著名画家赵半坡,号称“半坡”老人,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里,是上海一位“海派”雅士的召集人,还有一个就是我妈妈的爷爷,也是一位上海的商人才子,后因我外公的生意,举家来到宁波,算来咱们还是书香门第。

“文革”后期,墙门里接连有几个老人过世,其中一个是肺痨。外婆怕我们惊吓,把我们姐妹都寄放到南大路大舅舅家,不让回家。因为以前人死后都是落棺材,没有火化,所以都会在客堂间里设灵堂,搞得客堂间阴气很重,而且很不卫生。从此以后,没有人再会到客堂间演出、玩耍。我们每天夜里上楼睡觉,都怕一个人路过漆黑的客堂。

紫薇巷26号里演绎着一出出甜酸苦辣的感人故事。在我脑海中,它的点点滴滴,还是像电影一样地一幕幕播放着,没有停歇过。

[责编李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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