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岁月:万安公墓的故事

2009-09-30 06:18
中外文摘 2009年18期
关键词:万安公墓曹禺

陈 杰 王 宁

位于北京香山脚下的万安公墓,安息着许多中国近现代的社会名流,如李大钊、朱自清、曹禺、萧军、冯友兰、启功、容国团等,中共早期领导人高岗1954年自杀后亦葬于此……

万安之今昔

万安公墓位于北京香山脚下。从总平面图上看,万安公墓像个三角形,唯独西北缺了一角,道路轴线是标准的正南北,因此,墓园主要空间也沿着正南北布置。墓园内有一条东西贯通的主路,这条主路串起分别以金、木、水、火、土命名的五块墓地。在按照五行划分的墓区里,扫墓人通过墓地小径,分散到自己亲友的墓穴前,献花,供奉。

尽管没有标注,但有些名人的墓比较显眼,当代著名学者、画家和书法家启功先生的墓就在主路边,墓碑仿如一尊墨。而在他身后,是上海锦江饭店创始人董竹君女士的墓。一个是皇族世子,一个是传奇女性,死后毗邻而居,倒不失为一种缘分。

离启功墓不远处,是东北军67军军长、中共秘密党员王以哲的墓,墓碑由邓颖超题写(注:整个万安公墓只有两块墓碑是由周恩来夫妇分别题字,另一块墓碑的主人在下面详细讲述)。

北京“四大名医”之一的施今墨先生家的墓园也在这里,施先生是有两位太太的,先有原配,后增续弦。左东右西,原配在东,续弦在西,原配的碑也更高些,可以看出,中国尊卑礼仪在这些方面的确是很讲究的。

达尔文《物种起源》的译者、农学家叶笃庄先生则葬在他续弦的家族墓园里,他的骨灰盒就安放在其夫人墓前1米多远的位置。从上世纪50年代到“文革”,叶先生一直没有逃过被人“修理”的厄运。2000年,临终前,叶先生颤抖着手写下了几个字:“人生有何罪?”据说在场的人看了无不动容。叶笃庄先生的续弦出身于大家族,考虑到叶一生太苦,长辈们经过讨论,特别允许叶的骨灰埋葬在他后妻的脚下。

万安公墓是北京最早的现代公墓,创办于1930年,开创了北京城公墓之先河。此后,差不多同一时期诞生的私营性质的公墓:还有福田公墓、青山公墓、模式口公墓等。其中最著名、规格建制最高的,就是根据周恩来总理指示而建的八宝山革命公墓。

如今,北京市属公墓有10多处,但是,从开办时间、经营持续的时间等方面看,首推万安公墓。万安公墓创办初期,经营相当惨淡,因为公墓这种墓葬形式在上世纪30年代的北京市民之中,被接受程度还比较有限,很多人依然是选择坟冢之类的族葬旧形式。在当时的情形下,能够选择葬在城市公墓的,多为具有新思维接受新风气的各界精英。

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韦素园,胡惟德、柏文蔚、朱自清、马占山等文化界,军政界人士陆续归葬于此。除上述几位外,安息在万安的名人还有:革命烈士李大钊,中国首位乒乓球世界冠军容国团,文化艺术领域的曹禺、萧军、陈白尘、王力、冯友兰、启功,等等。据介绍,万安公墓安葬的社会名流逾千人。

人生大戏落幕之处

在万安公墓里,这些已经故去的人们,都曾经拥有过属于他们的灿烂或辉煌,后来者只看到了他们的成就,然而这背后的高低起伏,悲喜苦乐,未必是他人都能了解的。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生命舞台的大幕落下,他们终于可以静静地安躺在这里,一切复归于无言。

在李大钊烈士陵园旁边,有一块墓碑,简单得几乎只有名字,中间是逝者“曹禺”,左侧是题字者“巴金”,再加上右侧的生卒年月。这里,睡着中国现代戏剧的扛鼎人物一曹禺,可以说,没有他的《雷雨》以及后续的几部话剧,就没有中国现代的话剧。

可1949年以后的曹禺,创作力却在衰减。当他顶着社会荣誉、官方身份,每天身不由己地被包围的时候,他心里的宝贝掏不出来,这无疑是痛苦的。然而,就在他挣扎着寻求突破的时候,“文革”来了,作为人艺院长、戏剧大师的他被打成了看门人,而他的第二任妻子方瑞,某天,疑似在自家床上病逝,死时床上散落着大量的安眠药片。戏到了这一幕,他内心还想写出东西的挣扎都彻底地被击碎了。

“文革”之后,曹禺的才华成了化石,只能凝固在那里供人景仰。而曹禺自己,留着黄永玉写给他的一封信,这封信里的文字,直白得近乎不留情面:“我不喜欢你解放后的戏,一个也不喜欢。你心不在戏里,你为势位所误!命题不巩固,不缜密,演绎分析得也不透彻……”

为什么留着这封信?曹禺自己没有说过原因,或许心里太多的无奈与遗憾尽在其中了吧。他不是一个决绝的人,因此不会如老舍那般自沉湖底,他熬过了10年浩劫,安静地走完了一生,未能留下一部新的力作,一个以写悲剧奠定了大师地位的剧作家终没有逃脱他自身的悲剧。

周恩来亲笔提字的墓主

在万安公墓里,由周恩来亲笔题字的墓碑,墓主是革命烈士孙炳文的妻子任锐。任锐就是有着“红色公主”之称的孙维世的母亲。

任锐的父亲为晚清举人,后为了革命事业加入同盟会,国民党,一生都在寻找救国救民之路。出生于这样的家庭,这个二女儿亦继承了父亲的志愿,走上了革命道路。他的夫君孙炳文——周恩来的早期战友,“四一二”反革命事变后在上海英勇就义,留给她5个尚处幼年的子女在白色恐怖中艰难求存。

抗战全面爆发后,任锐让大儿子带着妹妹孙维世去八路军武汉办事处,直接加入革命队伍。孙维世因年龄太小被拒绝了,站在办事处门外哭得正伤心时,周恩来恰巧外出归来,一问竟是烈士故人之女,于是,孙维世不但被留下了,而且从此多了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周恩来和邓颖超。后来,任锐、孙维世母女都到了延安,并且一同在抗日军政大学和延安马列学院学习,亲母女成了同班同学,一时被传为佳话,任锐也因此被称作“妈妈同志”。

虽然先夫已为革命捐躯,但“妈妈同志”依然对小儿子孙名世的参军志愿表示鼓励,后来在解放战争中,她的幼子亦光荣牺牲。一个家庭,前仆后继地倒下了两个人。

1949年,解放战争的全面胜利已经快要到来,但“妈妈同志”却在天津病逝了,未能看到新中国升起的那面红旗。此时,女儿孙维世已经从苏联学习戏剧归来,她为母亲在万安公墓置办了这块墓地,并请干爸爸周恩来题字。

故事如果这么顺利地进行下去,任锐尚健在的子女们有一天也老去的话,大可以在万安公墓寻一处地方,和妈妈永远呆在一起。然而,“妈妈同志”并未等到孩子们的到来,因为,“文革”来了。

“妈妈同志”的大儿子孙泱,时任人民大学副校长,1967年,江青、陈伯达接见北京大专院校红卫兵,两人透出话来,人大副校长孙泱是苏修、是特务。没几天,孙泱惨死在人大一个地下室里。

她的女儿孙维世,在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莫斯科戏剧学院系统地学习了戏剧的声学、表演理论,回国之后不仅翻译、导演了一大批当时苏联及东欧国家的著名话剧,充满才情的“红色公主”,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一个多么凶险的舞台:曾经对她被林彪追求过深为不快的叶群、曾经对她担任过毛泽东访苏翻译颇怀猜忌的江青,终于等到了整她的机会。1968年,孙维世遍体鳞伤,惨死狱中,而且很快便被火化,尸骨无存。她的干爸爸周恩来,虽然身为总理,不仅爱莫能助,连其遗体也未能保存。而她的丈夫——著名演员金山,1975年出狱时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不在人世。

最终,万安公墓,“妈妈同志”任锐一个人呆在那里。她孤单的身影背后,是一个家族随着时代上演的跌宕起伏的剧情……

(摘自《中国国家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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