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镜像中的人性拆解

陈兴伟

摘要: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的新时期官场小说已成为目前文学创作中的独特现象,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创作和阅读热潮。世纪之交的官场小说秉承现实主义的创作传统,塑造了丰富多彩的人物形象,本文从人性的坚守和异化的角度对官场小说的人物形象作了剖析。

关键词:官场小说;人物形象;人性

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的新时期官场小说对急剧转型社会中政治领域的基本状况和政治伦理变迁作了生动真实的反映, 其作品因独特的时代性和深刻性而引起文坛的强烈关注。特别是在塑造人物形象上,新时期官场小说往往采用白描、写真等现代派的艺术创作手段,细腻再现官场人物奇特的心理特征和纷繁复杂的内心世界。正如达文在评价巴尔扎克《十九世纪风俗研究》时说:“他的人物画廊展开在我们面前——丰富、取之不尽、永远完美。”[1]现实主义的人物形象的确是塑造得面貌各异、栩栩如生。新时期官场小说秉承了现实主义的优秀传统,在各种潮流蜂起的当代文坛,再度建造了精彩纷呈的人物画廊。

执着坚守的反腐斗士

早期的官场小说所表现的主题主要是反腐败,这类官场小说用腐败分子与反腐斗士的二元对立结构来营构曲折的故事,处于正面人物形象的反腐斗士是以反腐倡廉为主题的官场小说艺术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类小说多以一起腐败案件的揭露为中心展开情节,在激烈紧张的矛盾冲突中表现人物性格,随着情节的发展,人物性格逐渐得以凸现,案情的紧要关头,往往也是检验人物的试金石。小说着重于激浊扬清,弘扬正气,崇尚英雄,在主人公身上寄托了对正义力量的殷切希望。张平《抉择》中的市长李高成,就是这种反腐倡廉、嫉恶如仇的清官典型。他中专毕业后走进中阳纺织厂,几十年来,从技术员到工程师到厂长,再走上市长的领导岗位,始终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他为中阳纺织集团所引发的一连串腐败现象而痛心疾首,他为下岗工人的贫困生活而焦虑不安。在发现一手提拔过自己的老上级省委常务副书记严阵,曾经共渡难关、自己绝对信任的老部下郭中姚以及年轻漂亮的妻子都与腐败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时,李高成经历了痛苦的灵魂搏斗。小说中有大段的内心独白,虽然略显冗长、沉闷,但对李高成形象的塑造却非常有利,他对权力腐败的痛恨,他在巨大关系网的重压下的痛苦思索都使人物显得真实可信。在进退两难、生死荣辱的关键时刻,是共产党员的良知使他坚定了信念,最终做出了正确的抉择,站在百姓的立场上为他们伸张了正义。何申《年前年后》中的乡长李林德,在巨大的社会冲击面前,坚守自己朴素的价值观念。身为一乡之长,他全心全意为百姓着想,年前年后,为小流域项目四处奔走。面对已经现实化了的腐败行为,他坚持毫不妥协的批判态度,在内心里不断警示自己,要格外注意廉洁。此外,《省委书记》中的马扬、《人间正道》中的吴明雄、《十面埋伏》中的罗维民都是作者倾力打造的清官形象。

除了作家对政治理想化想象的产物——“清官形象”和“政治精英”外,官场小说还塑造了一些能够坚守自我,对社会的腐败堕落始终保持批判和拒绝的知识分子,像《痛失》中的汤炎、《国画》中的曾俚,《沧浪之水》中的晏老师等,他们似乎是时代的堂吉诃德,仿佛与整个时代精神相违背:他们在同一种世俗之人看来不可战胜的东西作抵抗,其执着与认真似乎显得可笑。作家以略带夸张的手法揭示了他们的最终命运:疯狂、流亡或自杀,既折射出残酷的现实,又寄托着作家的理想。

扭曲异化的畸形儿

官场作为一种存在,有着自己的游戏规则,它对场中之人以及周围环境乃至整个社会肌体不住的进行侵袭、改造和异化。厕身这样的大染缸,一些正直的有抱负有追求的知识分子,他们的人格理想和社会良知逐渐被官场潜规则所异化。其人性、灵魂也被扭曲异化成官场的畸形儿,这些人物往往是作为正面人物的对立面而出现的,官场小说在塑造这类人物时,摆脱了传统的程式化、概念化、脸谱化的弊端,开始注重人物性格结构的丰富内涵,着意表现他们性格的复杂性、矛盾性,接近或达到了福斯特所谓的“圆形人物”的标准。

《大雪无痕》中的周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坏人,不是一个生性贪鄙的小人。他出身贫寒,靠着自身的努力奋斗,爬上了中层领导的位置。他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保留着一些好的品质,他的居室简朴到“令人感动”的地步,他对“三陪小姐”的服务异常反感,价值万元的高档貂皮大衣也丝毫不能让他动心,对待女友,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不能说这些都是他的表演。在仕途升迁的关键时刻,他听从了秘书的劝说,拿东钢内部股行贿,然而事情不幸败露,多年奋斗眼看毁于一旦,他恼怒、疯狂,人性之恶暴露出来,他将枪口瞄向了知情的张秘书。作者把周密形象的转变写的合情合理,人物丰富复杂的性格得到了很好的展示。《至高利益》中的陈仲成有着悲惨的童年经历,15岁以前就没有尝过吃饱的滋味,他母亲用生命的代价换取了他的生存;当上警察后,他把20年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工作上,一身正气,得罪了不少人,而自己却长期得不到提拔;直至家庭遭受变故,失去妻儿,身心受到双重打击,他才逐渐学会变通,融进了收礼和送礼的行列;为谋高位,他甚至把新婚妻子送给新任市委书记赵启功,从此走向彻底的堕落和腐败。《财富与人性》中的毕天成也是具有复杂性格的反面人物形象,小说通过其多面性的展示,警世和思考的意义由此见出。

彷徨沉沦的孤独者

官场小说真实细微的描写了知识分子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对文化传统、价值观念、生活方式等方面的追求、困顿与焦灼,面对世俗生存的逼迫和官场权力的诱惑,面对贪污腐败、道德丧失、人性异化的社会现实,有良知和责任感的知识分子该何去何从?官场小说作家在对知识分子动摇、彷徨、沉沦的生存状态的书写中,一同感受他们的尴尬、无奈和痛苦,表达了同样的困惑和焦虑。如《夜郎西》中的关隐达,他清廉自守、不贪财受贿,更多是因为自己正背时倒运,凡事小心为好;他同下级相处融洽,难免也有笼络人心之嫌;他严肃处理个别干部,私下也想借此树立威信;他向腐败发起进攻,多是为求自保的不得已之举。《国画》中的朱怀镜亦是如此。官场沉浮多年,他终于洞悉了其堂皇外表下的游戏规则:“现在玩得活的,是那些手里有权支配国家钱财的人,他们用国家的钱,结私人的缘,靠私人的缘,挣手中的权,捞国家的钱。”为此,朱怀镜还专门设计了一套“公共关系处理系统”。小说描写了朱怀镜欲送两万礼金给皮市长时与妻子的一段对话,更见其人性斗争的自我拷问和走向异化的痛苦历程。为了顺应官场的游戏规则,达到升迁的目的,朱怀镜不惜行贿、受贿、拉拢、腐败、欺骗、陷害,但同时,作为原本朴质的知识分子,内心的道德判断又使他不住的反省自我,认识到作恶的本质所在。种种不正当的升迁手段,让他倍感精神信仰被动摇、理想价值体系被瓦解的痛苦。

李春平《一路飙升》讲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升迁故事。县广电局记者何建生能力平平,却因着错综复杂的官场潜规则而一路飙升,直至主管科教文卫的副县长。相形之下,政府办公室主任唐春山,品行能力俱佳,可谓德才兼备,却一直未能提拔。小说的结尾令人震撼,何建生出了车祸,唐春山略施小计,弄坏手机延误救治时间,间接制造了副县长死于车祸的惨剧,然后自己顺理成章的顶了这个空缺。作者对唐春山这个人物着墨甚少,然而给读者的印象异常深刻。唐春山最后的惊人之举看似突变时的瞬间反应,并非蓄谋已久,实则是他内心失衡灵魂扭曲的必然结果。他奉行“挑风险最小,价值最大的那条路走”的人生信条,然而,其实现的“价值”是以人性的丧失为代价的。李春平曾在一次访谈中说:“写出人的真实状态、记录人的内心、灵魂的变化,真实描述我们存在的生活与时代,这是我的文学观。” [2]官场是社会的一个交汇点和折射镜,官场中人首先是社会中人,李春平正是通过对这些灰色人物的复杂性的呈现,挖掘出其背后的深层原因,从深度和广度上大大提升了官场文学。

新时期官场小说的作家本着不回避、不隐匿、不夸饰、不拔高的创作态度,以平常人的心态,洞察全局的思考,对处于权力中心的人物作了极其深刻的心理透视和道德评价,写出了权力中心人与人之间的疏离、精神的困惑,并推而广之,“从人的存在哲学、生命哲学的层面昭示了官场人物面临的精神困境”[3],从而使作品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体现了作家对官场变态现象的深刻理解和真挚关注,尤其是勾勒出了权力中心的丑陋,具有雅而不俗的审美价值。

参考文献:

[1]《古典文艺理论译丛》,第三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

[2]吴红艳:《官场文学——一个特有的文化现象》,中国图书商报,2005年3月11日。

[3]刘永佶:《中国官文化与批判》[M],中国经济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