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络中追觅“二重身”

2009-10-21 06:37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09年10期
关键词:网络文学

厉 梅

摘要:狂欢化叙事是众多研究者对网络文学特质的共识,然而,这一概括依然没有解决何以对网络文学迷醉之者众的问题。在网络文学作品中有很多物恋性的标签,这些标签成为主体的匮乏和认同的征兆。网络文学作者忧伤而愤慨的叙述将冷漠的符号秩序作为罔顾个体内在感知的恶的买单者剥离了出来,从而凸显了在今天分工越来越细密的氛围中,主体以何为自己立身安心之本的焦虑。这应该可以作为网络文学得以广泛传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根由。

关键词:网络文学;主体认同;物恋;符号秩序;超我

网络文学的十年盘点活动在一定程度上确证了前者不容置疑的存在价值。网络文学的风靡万千使众多研究者试图一窥其究竟。其中,强调出位和颠覆的狂欢化叙事成为对网络文学较为准确地概括。然而,这一审美范式依然没有解决何以对网络文学迷醉之者众的问题。本文试通过具体的文本分析来揭示网络文学得以广泛传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根由,即在表面上强调无等级性、宣泄性、颠覆性的狂欢中隐藏着主体认同的焦虑。

网络文学作品数量众多,品质不一而足,但很多作品都有一种令人迷醉的气息,本文选取了网友评价较高的三部作品:慕容雪村的《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安妮宝贝的《告别薇安》、今何在的《悟空传》,以其为切入点来分析这种令人迷醉的叙述。在这些叙述中,贯穿着某些拉康所谓的物恋性的标签,例如上面三部作品中出现的网络聊天以及一些豪言壮语或痞气话语等。网络文学的快餐式阅读决定了需要这些标签来标示意义,这些物恋标签作为主体的匮乏以及匮乏的替代物就成为一些节点,主体的认同焦虑得以在这里集中和展开。

《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具有很强的现实主义气息,但我们还是很明显地感觉到作者编织意义的痕迹。例如主人公陈重经常强调他攻无不克的性爱,实际上借着他的叙述,“性爱”避开了很多世俗的麻烦从而被架空了它的真实性。而也正是这一点成为他意义的支撑,他的匮乏的替代物,他对他的青葱岁月的怀念建立起了他的优越感。但随着对友情、爱情的一丝丝剥开,他发现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他的妻子赵悦并不是他所认为的需要垂怜的弱者,她的眼泪其实什么也不是;他的朋友李良这个具有浪漫气质还算有些干净的人物却是个性无能;而那个乏善可陈的王大头却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现实的逻辑和他的感知、意愿发生了相悖,所以他的自我虚像慢慢地萎缩,他终于认识到自己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关于自我的最终认识,就是“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被遗忘意味着自己不在是意义世界的主宰,个体不过是符号结构网络中被掏空内在的一个位置。无独有偶,《告别薇安》中的“他”也以“离开”作为自己的退场。

《告别薇安》可以称之为一部都市小说,作者的叙述在放浪和体面中向前推进,令人迷醉同时又使人躁动不安。其强烈的反差在某种程度上源于主体自身的分裂和不完满。在《告别薇安》中,文中人物一出场几乎都是自足的,“他”、网上薇安、网下Vivian、乔在作者的叙述之下仿佛是自成一体的。文中的故事是从网络聊天开始的,聊天本是话题的打开,有无限的开放性。但《告别薇安》里面的聊天是闭锁的,被设置了栅栏,这一栅栏正像作者在文中所说的,聊天是需要对手的。对手是一个代理或中介,主体借之得以对自我进行观察和判断。文中“他”和薇安的聊天是适逢对手的,通过一系列的标榜他们被划归到一类中去:喜好同样的音乐、自然的感觉以及阴暗的想象等。共同的符号性背景维持了他们聊天的兴趣和好感。他们的聊天也是对一种歇斯底里的质问的尝试性回答,这种歇斯底里的质问就是,“为什么我们会是这个样子的,是什么促成了我们现在这个样子”?通过与薇安的聊天,“他”回溯性地找到了自己所有的阴暗与光明之所以如此的原因,他能想得到的是他的童年、他的初恋、他残缺的家庭等。而形成认同的缺口被打开,主体就陷入慌乱之中,“他在清醒的沉沦”于是就变成了应对这一慌乱的强迫症行为。“他”和薇安的互相熟稔,使得后者成为他的“二重身”,即每个人心灵中看不见的另一个自我。“他”不断在寻觅它,而它则转喻性地存在于那里,无限接近却始终不能固定其所指。“他”和薇安随着聊天的深入,都暴露了他们本身的匮乏。这可以从他们的对话得到暗示。当薇安猜测“他”是一个穿棉布衬衣的男人并详细地列举“他”的生活习惯之时,“他”说还有一点薇安肯定不知道。然后,薇安以问号来询问,而“他”则也以一个问号来回答她。

尤其后一个问号隐喻性地展示了“他”的不完满状态,于是,“他”很想见她,以近距离的接触来填补这个匮乏。但是薇安否定了他们见面的想法,于是“他”开始了替换的过程。“他”注意到了网下Vivian的存在。Vivian与薇安很明显是不同的,但“他”依然沉迷在与她的交往之中,好像她们是一个人。这再现了一种物恋或拜物逻辑,即“虽然他知道Vivian不是薇安,但是他相信前者会像后者一样,填满自己的匮乏”。这种成功的替换让“他”充满快感。然而,二重身是不能直接遭遇的,因为那会使人陷入到分裂的境地。“他”很快遭遇了对Vivian的失望,即当代表现实关系网络的“乔”自杀后,“他”想让Vivian和自己一起逃亡,Vivian拒绝了。这完全出离了“他”的想象,也同时让“他”看到了真相。在此时,薇安和Vivian跨越了表面上的不同,实现了真正的重合。前者的隐藏着恐惧和绝望的幻想完全可以是后者现实生活中的麻木不仁;上海只有一条脏脏的黄浦江,但不能说大海不是地球最清澈温暖的一颗眼泪;薇安也许就是人群中擦肩而过的一个,可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通过过度认同于薇安而完成了自我认同,所以“他”最终可以对薇安说再见了。

安妮宝贝的语言具有强烈的自为性,这种自为性使她的小说渲染着特立独行的格调,但是其中所夹杂的认同的焦虑又在一定程度上使它不能“免俗”。小说中人物的认同从物恋性的标签始,如注解着主体身份的帕格尼尼的唱片、KENZO 的新款香水、哈根达斯(这些音译词无内在意义,只是主体身份的标志)、西区的酒吧、放浪而又能自圆其说的感情生活等;以自我认同的完成终,即“他”终于认清楚了自己的位置,所以“他”离开了。

不管是被遗忘还是离开,都是主体在现实的幻象面具被揭开之后获得了符号身份的最好隐喻。那么,获得符号身份后的另一番可能的历程是什么呢?今何在的《悟空传》展开了一个文学的诠释。

《悟空传》的狂欢化特征更为明显。故事本身是对经典《西游记》的戏仿,故人物的语言、行为特征与原著有着很大的不同,幽默、滑稽却又一本正经。然而在文本、故事任意肆为的推进中,所包卷的中心依然是认同的焦虑和物恋的调停。故事虽然在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后穿插腾挪,但人物的行为和性格轨迹还是比较明显的。不论悟空还是唐僧,他们所执意追求的是绝对的自由,“我有一个梦,我想我飞起时,那天也让开路,我入海时,水也分成两边,众仙诸神,见我也称兄弟,无忧无虑,天下再无可拘我之物,再无可管我之人,再无我到不了之处,再无我做不成之事,再无……”,“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陈述主语“我”彰显了这些物恋性的话语或理念的想象的维度,但这一个广泛引起共鸣的理想自我似乎解决不了唐僧的疑问:“天下万物,皆来于空,可这众生爱痴,从何处来?天下万物,又终归于空,那人来到尘世浮沉,为的又是什么?”回答是必须经过佛祖所说的“欲望的物化”。在这一物化过程中,理想自我的存在意味着符号凝视下的主体存在着某种匮乏,从而,主体可能会就此匮乏形成物恋。另一个方面,“欲望的物化”表现为文本中的“真悟空”、“假悟空”两种形式。

“真悟空”接受了符号结构的委任,当悟空说多杀几个妖怪以销前罪的时候,即意味着他接受了符号秩序的许诺。而只有接受了符号结构的委任才能获得自己的现实感,就像“真悟空”物恋性地以头上的金箍来确定自己的存在一样;而“假悟空”作为孙悟空的“二重身”,则是桀骜不驯的理想自我的具象体现,是对符号召唤的抵制。而主体只能居其一,所以,当孙悟空对“我要天下再无我战不胜之物”感到累的时候,他意识到那个“理想自我”与真实的自己已经有了相当的距离;当他具备令人恐惧的力量,却又感到自己的无力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沉入的那个符号秩序与自己格格不入,却又不能否认它的存在必要性,这一符号秩序也即文本中人物所屡屡提到的“束缚”。沙僧说:“只要你杀的不是妖魔,那箍儿都会勒住你的,你怎么和我斗”?即是说,孙悟空对妖魔这一显而易见的“恶”之外的其它“恶”无能无力,例如以如来为代表的占据了“善”的形式、并被提高到伦理原则高度的“恶魔之恶”[1](P42),以沙僧为代表的割裂了行为与义务的关系、只在表面上遵守道德规则以逃避不遵守道德规则之痛苦后果的“恶”等。这反映了道德律令自身形式的普遍性和内容的偶然性的矛盾,主体对此充满煎熬,故而束缚就是知晓这一切的“超我”无时不在的监控,压抑着主体的欲望或希望。在这些意识邂逅碰撞的时刻,孙悟空才真正实现了自我认同。文本的第二十章浓缩地呈现了这个过程:首先是影子人物或二重身“假悟空”的消失,然后是符号结构掏空主体的隐喻,即当“假”悟空消失的时候“真悟空”的内心像石头一样崩裂了。故而,“假悟空”这个“最初显现为阻挠自我获得满足的外在障碍,最终被体验为自我存在的终极支撑” [1](P40),他提醒了“真悟空”的符号性死亡。所以,在死亡的瞬间,孙悟空的自我认同最终完成,那就是承担起责任,将道德律令的抽象命令转化成具体的义务——在符号秩序之中又出其外,被历史“定格”的为欲望或希望而“斗战”的姿态和不“胜”即死的意志。

在《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和《告别薇安》中,主人公都在编织或寻觅着另一个看不见的自我,后者总是处于一种理想的状态之中。当这一幻象被戳破的时候,他们不可避免的遭遇了意义世界的坍塌。而《悟空传》则接续了这个过程,进行了一次尝试,即以死亡的意志来从内部重启符号秩序。如上所述,在符号秩序内部的矛盾成为难以符号化的创伤,揭穿了符号秩序平衡完满的幻象。而以冲破常规符号秩序、直面因违抗超我而带来的恐惧的自主的死亡驱力去开创存在的可能性,则是英雄的壮举,也是作者非常诗意的一笔。不过这一笔之中的强迫症性的倾向使人感到了淡淡的妥协,即“都已经把死亡奉献给你了,应该能满足你(符号秩序)的要求了吧”?

以上文本以及其他一些网络文学作品在语言的狂欢中仿佛挣脱一切束缚和牢笼,构筑着想象中的快乐,维持着自己的自足完满和动态平衡。而处于盲目自动调节中的符号秩序则总是干扰着这一过程,所以文中的主人公无一例外地发现“生活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然后,他们或者被动的被遗忘,或者主动的离开,甚至选择极端的死亡。这使得网络文学作品在无所顾忌的狂欢中流淌着一种忧伤和愤慨,这种忧伤和愤慨将冷漠的符号秩序作为罔顾个体内在感知的恶的买单者剥离了出来。此类网络文学作品具有如上所述的鲜明的叙述视角和语气,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在今天分工越来越细密的氛围中,主体化的焦虑可谓一如既往,即以何为自己的立身安心之本。在符号结构和个体的扭结博弈之中,主体总是在寻觅心灵中另一个看不见的自我,后者因匮乏而存在,因认同而消失,在其斜视之中,折射出个体快感满溢而又无奈的一面。众多的网络文学作品在并不意外的重复中将这一主题凸显,使其成为当代文化心理的索引。

参考文献:

[1] [斯洛文尼亚] 齐泽克,实在界的面庞[M],季广茂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注:本文为辽宁省社科基金项目——编号为L08P2W017

——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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