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原谅我

天空的天

没有人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和二号楼三单元三楼西屋那两个老人是什么关系,只知道他每星期都会来一次,每次都不会空手,都会拿些东西。东西有时是用手拎来的,有时是用车子驮来的。拿来的东西有时放在两个老人的门口,有时放在两个老人的对门,敲开门送进屋里那是后来的事。

他拿来的东西,如果是放在门口,那就会一直在门口放着,直到他下次来还是在门口,没人会动,就像门里没有人住一样;如果是放在对门,那他下次来时对门一准会把他放在那的东西还给他。如果东西是一些保质期短容易变质的食品,对门把这些东西还给他时还会态度恶劣地骂他几句,并在他还没有转身走时就把门砰的一声关得山响。他的神经会被惊得跳起来,心也会跌落到冰点。而这些情况,比起他第一次来时的情景还是好得多的。

他第一次来时,拿了两瓶酒和两条鱼。他敲开门进屋时,他们并没有认出他。当他说出自己的身份,说明来意,他们像被点着的炮仗,怒吼着把他轰了出去。他走出楼门时,乒乒乓乓,身后一片响声,他回转身,看见他送给他们的酒,在地上碎开了花,他送给他们的鱼,在地上翻卷着身子,像是要站起来。他抬头望了望三楼的窗口,三楼的窗子是紧紧关着的。楼里的居民也听见了响声,把头从窗子里伸出来,目光射到他的脸上,他很难堪地走了。

尽管这样,他还是每星期都来,每次来仍会拿些东西,每次都有猪大骨。而他们仍旧拒不见他,门都不给他开。他们之间准是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或者矛盾。是什么呢?问那男人,男人不说,问两位老人,两位老人也不说。两位老人自从十几年前搬到了这幢楼里,进出的身影也就只有他们两个,好像他们没有儿女。老人很少和别人交往,所以,邻居也对他们知之甚少。男人是不是老人的儿子呢?看年纪倒是很像,真实情况没人知道。

又一个周末,男人又来了,又拿了东西,又看见他上次拿的点心水果变味的猪大骨在门口,又一次吃了闭门羹。男人放下新拿来的东西,提起坏了的东西往楼下走,走到楼底,想了想,转身又往楼上走。走到三楼西屋,敲门,没有响动。再敲,还是没有响动。男人像是意识到什么,飞快地跑下楼,用公用电话报了警,然后迅捷地顺着窗子爬到三楼的阳台,用他石头一样的拳头打碎了一块玻璃,一股很浓的煤气味从破了的窗子里冲出来,差点把他冲了个跟头。两个老人已经昏迷,他把他们从昏迷的状态中救了过来。

情况似乎有了改观,又似乎没有太大变化。他们只是接受了他的东西,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还是不和他说话。他为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不会说声谢谢。有时他为他们修下水道换煤气罐累得满头大汗,他们也不会递给他一杯水,好像他为他们做的一切事都是应该的。而他好像并不介意,并没有觉得他们这么对他有什么不对。

这样的日子,流水一样无声地过着。过着过着,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哪儿不一样了呢?男人好像很久没来了。有两个星期没来了。按说两个老人应该是无动于衷的,因为从始至终,他们都没表示出对男人一丝一毫的好感。可是在男人消失了三个星期后,他们却坐不住了。他们四处打听男人的下落,终于,在一家医院里见到了男人。男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微弱,打着点滴。

医生说,是车祸导致的重度昏迷。如果不醒,会成为植物人。

尤其听到医生说这个病人很奇怪,都被撞得什么也不知道了,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个装着猪大骨的塑料袋时,两个老人有点慌,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只有他们的儿子才记得他们爱喝猪大骨汤。他们和医生交流了一番后,细致入微地照顾起了男人。他们像照顾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照顾他,喂他吃流食,给他擦身子,给他做按摩,还给他讲故事,没日没夜地讲,语气轻缓柔和。

每天每天,照顾这个昏迷中的男人成了两个老人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医院里看到这三个人的人都说,有这样的父母真好。

一个很平常的早晨,阳光很温和,天气也很温和。昏迷了138天的男人终于醒了过来。他看见了天花板,看见了阳光,看见了自己躺在病床上,也看见了两个老人。两个老人在对他笑,他也想笑,却笑不出来。

你醒了孩子,我们做了你最爱喝的大骨汤。

男人孩子一样地哭了。他还记得,小亮最爱喝大骨汤。他和小亮曾是最好的朋友。他酒后失手打死了他们的儿子小亮,他以为他们再也不会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