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武侠年代

2010-05-14 09:07张晓玲
知识窗 2010年3期
关键词:梁羽生内功实验班

张晓玲

我的武侠年代开始于小学二年级,读的第一本书,没有封面,主角叫做什么云(姓什么不认识),他在积雪底下跟人打,打死了四个人,这四个人的姓连起来叫做“落花流水”。

三年级的时候我跟堂弟说,他要想轻功有所进展,光靠每天在冬青树苗上跳来跳去是没有用的,还需要辅以上乘内功,正好我找到一本可以修炼内功的秘笈。那本秘笈奇大,有一本杂志那么大,破破烂烂的,上面有一个姓马的道士,让一个叫郭靖的家伙到断崖上去,本来这个家伙是上不去的,修习了内功之后,三步两步就上去了。我们按照那个姓马的道士传授的秘诀进行修炼,一共修习了一个月,包括“五心向天” “三花聚顶”,可惜未能有所成就,附近也没有断崖供我们检验成果。反而冬青树苗蓬勃生长,到最后我们只能仰头看着它们长叹。我在堂弟面前也失去了权威性,从此以后他不再向我进贡烤山芋,弄得我郁郁寡欢了很长时间。

后来终于长到了五年级,看梁羽生了。第一本书,五年级读的,叫做《萍踪侠影录》。这本书很好,有封面。不但有封面,前面还有人物绣像,有谢天华、潮音和尚和澹台灭明。张丹枫和云蕾的当然是被以前的无良读者撕掉了。我一翻开书,就感到一阵文学气息扑面而来,有很多字不认识。我觉得它是一部严肃文学,于是大摇大摆地在课间看。语文老师走过来,看了看,竟然没有没收。我更加认定它是一部严肃文学,于是为它准备了只有在阅读《野草》和《红楼梦》的时候才会动用的摘抄本。看到好词好句好描写摘录下来,这是我的良好习惯。到现在我仍然会背那首张丹枫思念云蕾的词——

掠水惊鸿,寻巢乳燕,云山记得曾相见。

可怜踏尽去来枝,寒林漠漠无由面。

人隔天河,声疑禁院,心魂漫逐秋魂转。

水流花谢不关情,清溪空蕴词人怨。

它和苏东坡、李清照的词一起留存在我的记忆库中。

事实上我对于梁羽生大部分作品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只记得看梁羽生作品最密集的时间是初中时代。那时寄宿在学校,作息时间相当固定,早上六点半起床,晚上十点半熄灯。我上的是“实验班”,是两年必须上完三年的课程,到了高中以后,继续两年上完三年课程,16岁考大学,成为“少年大学生”的那种班级。

在那个班级里读书,我时时有一种被人抓住头发往上提的感觉,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班主任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看小说。就在那个紧要关口,我“叛逆”了。

那时候的我,用尽浑身解数看小说。首先,请参观我的床铺。枕头底下,是没有的,太容易被发现。书在哪里?在被子的夹层里、在床底下的箱子里、在帐子顶上糊着的那层防灰的报纸里。其次,请参观我的书桌。那种可以开合的书桌,打开盖子一看,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语文、数学、英语……千万不能翻开。翻开冠冕堂皇的封面,里面是江湖风云波澜诡谲、痴男怨女飞檐走壁。最后,请看看我本人。瘦小干瘪的我其实是一个移动书柜。你相信吗?衣服里藏着三本厚小说的我依然干瘪瘦小,健步如飞。书们时时更换,以应对各种场合的阅读要求。我带着它们进教室、入食堂、上厕所,在校长、老师的眼皮底下默默走过。

妈妈一个星期来一次,为我带来美味小鱼。一听说妈妈到来,我便不回宿舍,在操场边的小树林里坐上一个中午,甚至一个下午。

妈妈会发现我所有用心的珍藏,因为她要为我洗被套,为我更换肮脏的报纸,为我整理箱子。

她不会撕我的书,但是她的眉头会皱起来,整个脸都皱起来,用牙齿缝说:“不争气!”我怕见到这样的表情,所以我不回去。

到了晚上她会离开,因为学校不允许家长过夜。那时候我再回宿舍,会比较安全。

室友们统统会用奇特的眼神看我。然后,其中一个告诉我,这是我妈妈给我带的菜,这是干净的衣服,这是我妈妈给我的钱。

我就在这样的生活中度过了我童年和少年的交界点。

我的书当然不是用钱买的,太贵了。书都是租的,20元押金,一毛钱一天。看书的时候要非常小心。给妈妈看见,最多就是一顿臭骂,要求火速还掉。但是给老师看见,就是没收。没收之后, 20元押金就没有了。因此我经常为了20元钱而饿上半个月的肚子,但在当时的我看来是值得的。在那段日子里,我几乎平均一天一本书。当然早已不限于武侠,武侠小说家碰到我这样的读者绝对会来不及生产,就算双手双脚同时写也来不及。

这样沉迷于小说,给我带来的严重后果是,期中考数理化的分数刷新了该校历史上最低分的纪录:物理6分、化学7分、数学42分。所以我很快被踢出了“实验班”的行列。

不过后来我上大学之后,尝到了在中学时代读了那么多书的好处——老师列出了大串书单,别人叫苦连天挑灯夜读,而我,则可以玩儿似的交出骄人的论文。

就在那个年代里,我把梁羽生的武侠小说都看了,高中时代办文学社,还写了一篇散文不像散文、论文不像论文的文章,分析比较了金庸、古龙和梁羽生小说的特性,说梁羽生的作品犹如一位举止优雅的古装女子。

我乐意与人谈论武侠小说。刚被剔除出“实验班”,连该班的宿舍也不让住了,我就住在隔壁班的宿舍里。我喜欢同宿舍的那些女孩,她们没有“实验班”女生的高傲冷漠,也不像“实验班”的同学忙碌。她们喜欢听故事,而我正好有一肚子的故事可以讲给她们听。夏天的晚上,大家都睡不着觉,等舍监一走,我的午夜书场就开始。我给她们讲张丹枫和云蕾的故事,讲郭靖和黄蓉的故事,讲花无缺和小鱼儿,讲金世遗和厉胜男,讲紫菱和费云帆,讲我自己给那些故事编的续集或前传。讲到她们统统睡着,我自己仍然汗流浃背地意犹未尽。

初三真是我的黄金时代,功课忽然变得容易了,老师也变得友善,小说仍然在看,并且还交了两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一个爱古龙,一个爱倪匡,我爱的金庸、梁羽生,她们都不爱。所以我总在想,骨子里头也许我是一个正统和积极向上的人,是偶尔跑偏之后还会回到正道上的人。

谨以此文悼念我的武侠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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