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女性小说中的“亵母”现象

2010-08-15 00:42张宇华李文良石家庄信息工程职业学院石家庄050035
名作欣赏 2010年26期
关键词:母性母爱文学

□张宇华 李文良(石家庄信息工程职业学院, 石家庄 050035)

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文学中出现了许多怪异的主题:吸毒、同性恋、双性恋、自恋、自慰、自虐、乱伦式的变态性心理、颓丧的生活方式等,这些以往在小说中被侧目而视或根本不提的东西,在20世纪90年代女性小说中却大量出现。我们可以看到卫慧式的“疯狂与堕落”,看到《回廊之椅》中奇异的同性恋,《与往事干杯》中一个女人与父子二人的性关系。这些小说与80年代及以前的作品完全不同,曾经的启蒙主义、理想主义、女人自立自强等主题被悄然置换了,代之以对女性心理的深层挖掘,展示出她们不为人知的一面,以及作为社会禁忌的隐秘的真实。女性文学本身也达到了一个相对巅峰的状态,大量女性文本出现,女性作家成为文坛中异军突起的强大力量已不可忽视。在这些女性作家笔下,女人们恢复了自我的本真状态,她们放任、随意,她们执著、怠惰,充满不可言说的欲望,从理性向非理性回归,从社会角色向本我回归。

“母亲”应是一种特殊的女性,生育给她带来生理和心理两方面的变化,她需要改变许多原有的个性,使自身的“母性”日益丰厚。但20世纪90年代女性小说在涉及母亲的描述时,却采用了非常另类的角度,对母亲的严厉的审视使她们普遍采取了“亵母”姿态。所谓“亵母”,指在文本中对母亲形象加以毫不掩饰的亵渎,不再维护母亲的尊严,不再将“母爱”视为惊天地、泣鬼神的世间大爱,而是将母亲形象彻底瓦解、粉碎,把她们塑造为一个个“恶母”。“亵母”成为20世纪90年代女性小说带有狂欢化倾向的描述。

在“亵母”这一主题下,当代女性小说由浅入深,由表及里,对“母亲”、“母爱”、“慈母”予以了全方位消解。大体来讲,可以将这些“亵母”书写分为冷漠隔阂、贪婪淫荡、凶狠残忍等几种。

冷漠隔阂的母亲形象

池莉的《你是一条河》中许多情节显示出女主人公辣辣做人的没有原则与做母亲的失职和失败。小儿子从小爱偷东西,辣辣却没有好好教育他,以至长大后被枪毙。双胞胎之一死于疾病和肮脏,因为母亲是天性肮脏的,她没有任何讲究卫生的习惯,甚至仇视任何讲究卫生的行为。辣辣在女儿的书中吐痰,对文化表示着强烈的无知与轻蔑,以至于女儿冬儿参加知青下乡运动后,割断了任何与这个家的联系。辣辣这个母亲形象不再温柔、善良、贤惠,她世俗、狭隘、自私、冷漠,有着人性中所有的缺点和弱点,她是一个贴近自然、毫不造作的人间母亲。

陈染的《另一只耳朵的敲击声》中,主人公黛二已经不像以往那样徜徉在母亲的芳馨里了,她变得烦躁、悸动、时时恼怒。母亲对她个人生活的窥探、监视、插手和控制,使她无比厌恶。甚至连母亲的声音对她来说都是那么刺耳。陈染全面展示了母女关系中爱恨交织的苦涩与难堪。母亲由支持女儿的墙壁变成了残壁,由可供依赖的支持者变为无所不在的干涉者。在这种关系下“母爱”的伟大已荡然无存了。

徐小斌的《羽蛇》同样描写了恶母形象。羽的母亲常常为小事而大发雷霆,责打孩子。玄溟与若木、若木与羽、孟静与亚丹……这些母女之间的纠葛与争斗,彼此之间的压制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徐小斌这样认为:“实际上我写了母女之间一种真实的对峙关系,母女关系说到底是一对自我相关自我复制的矛盾体。……她们其实有一种自己也无法正视的极为隐蔽的相互仇视。”①

贪婪淫荡的母亲形象

法国女性主义者克里斯蒂娃曾举过一个关于“母亲”的经典例子。她说:“在基督教中,圣母玛利亚是一个处女,她在未曾同任何男人发生性关系的情况下就怀孕生子了。玛利亚的母性是纯粹的母性或神性的母性——她与性无关,因而她被免除了人类的原罪,她仅仅是一个母亲——一个失去了人性的其他成分的母亲。”②克里斯蒂娃的对常人眼里的母性的概括的确一针见血。玛利亚的故事告诉我们母性的纯粹,母亲因为这种纯粹的母性而显得圣洁,脱去了凡尘的种种肮脏。中国虽然并非基督教盛行的国家,但将“母亲”与“性”联系在一起的做法却不被大众所接受。然而,刻意回避母亲的“性表现”、“性心理”就等于回避母亲人性的其他方面,等于面对“母亲”形象时的虚伪,这当然是女性主义者们能够清楚意识到的。

方方一直被视为“新写实主义”的代表作家。“新写实主义”以冷静而客观的描述再现社会生活,很少掺杂个人的观点。《风景》中的母亲是这样的:她对子女的教育失败透顶,没有必要的关心、爱护,对他们非打即骂。贫困的生活中,她兴致高昂地专心于与各种男人的调情,甚至从不顾忌孩子们的目光,而和丈夫的生活中又有极为变态的受虐倾向。她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令人生厌,而这些所有的缺陷中,淫荡最为突出,她的异常淫荡常使孩子们感到无地自容的羞耻。作家毫不留情地写到母亲的淫荡,这种淫荡与一个女人的母亲身份放置在一起,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母亲跟男人说话老使出一股子风骚劲。她扭腰肢的时候屁股也一摆一摆的像只下蛋的母鸡。

她喜欢在男人们面前挑逗和卖弄是她的天性。

母亲用她满是眼屎的目光凝望着父亲,父亲退休之后就再也没揍过母亲,这使得母亲一下子衰老了起来。③

可以看出,出身下层社会的母亲是何等粗俗与不堪,她拥有所有底层贫民的劣根性。在她身上,“动物性”压倒了“母性”,她轻松地抛开了母亲繁重的职责,更愿意让自己过得快活些。只要快活,儿女的感受是不屑一顾的。所以,那种伟大慈爱的“母性”在她看来一文不值。

凶残狠毒的母亲形象

徐小斌的《天籁》书写了母女之间真实的对峙,彻底指证了母爱的残酷。《天籁》里的母亲是一个歌唱家,但当她遭遇政治灾难被流放西北后,竟然一边培养女儿大唱民歌,一边却下毒手弄瞎女儿的眼睛;她企盼盲女天籁般的歌声唱遍天下,自己也因此而得以扬名。徐小斌把笔锋直指母爱最残酷的本质,对传统父权话语中母爱神话进行了彻底颠覆。

蒋韵的《落日情节》显示出对母亲严厉的批判。郗童孩提时候犯过一个错误,她见哥哥被反锁在屋里,便好心地打开门放他出来,出了门的哥哥恰好死于一场武斗。寡居的母亲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郗童身上。“你杀死了你哥哥!”母亲这句饱含仇恨的话在后来的日子里跟随了她一生。母亲对女儿深深的仇视与怨恨、对女儿不动声色的摧残的变态心理令人发指。

万方《在劫难逃》中的“外婆”,为了使妈妈留在自己身边,竟残忍地不惜用麻醉品引女儿上瘾,以便更有力地控制女儿。方方《落日》中的母亲给女儿“虚荣的笑容”,亲自制造事端破坏女儿的幸福。这些母亲的“母性”变成了严酷的统治,把“母爱”变成虐待,而女儿们只觉得母亲代表着压迫和威胁。

残雪作品中也描写了“母亲”身上“恶”的因素。在《苍老的浮云》中,有这样一个情节。虚汝华的母亲本以为女儿已得肺炎死了,于是前来奔丧,当看到女儿并没有死,而是好好地恢复了健康时,不但不为女儿恢复健康高兴,反而恨恨的,好像希望落空了一样。

作家们通过对这些“恶母”形象的塑造,探测了女人母性内部灾难性的逆变。当女人为母,但却由“母爱”逆变为“母权”,对其儿女实施各式统治、征服、压抑、压迫、禁忌的时候,“母亲神话”会马上因其丧失本性而倒塌。女作家们对女性文化阴暗部分的揭示,让人惊醒,原来“母性恶”是“人性恶”的重要组成部分。

如何看待“亵母”现象?评论界对此有褒贬两种倾向。褒扬的一方认为文学本不应作价值指导,它只是描写生活,而不是告诉人该怎样生活。“亵母”还原了生活的真实,在阅读时大可不必咬住那些赤裸裸的暴露情节,而应发现其背后的隐含意义。贬斥的一方则认为大量的“亵母”会给阅读带来负面效应,让读者产生极不舒服的感觉。而现实生活中,也并非有那么多“恶”母存在。女性文学在“母亲”上刻意夸张的亵渎是不妥的,她们对母亲苛刻的要求是不公平的。

女性文学在“亵母”问题上的两面性显而易见。一方面,它暴露了生活中确实存在的某种真实。另一方面,女性文学大肆毁坏“母亲”的形象,引起了文坛的重视,让人们反思男权社会对女性要求的合理性,女性在千百年的压抑后终于可以恢复她们的原生形态,将“恶”的一面展露给世人。于是,间接达到质疑男权文化,重新书写女性的目的。然而“亵母”并非治世良方。太多的“亵母”除了暴露女性文学在认知上的极端和写作上的不足外,还使阅读倍感难堪。

如何使女性文学继续走下去,如何建构真实的“母亲”形象,既不全盘歌颂,也不仅限于嘲讽挖苦式的暴露,这是当代女性文学面临的一个严峻的课题,也是当代中国文学应该认真思索的。

①贺桂梅:《伊甸之光——徐小斌访谈录》,《花城》,1998年第5期,第39页。

②夏光:《后结构主义思潮与后现代社会理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4月第1版,第452页。

③方方:《方方小选精选·风景》,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1月第1版,第129页。

猜你喜欢
母性母爱文学
我们需要文学
阅读母爱这本书
孩子与母亲
孩子与母亲
“太虚幻境”的文学溯源
毕飞宇小说对“母性”的探究
母爱的另一面
特殊的母爱
母爱
我与文学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