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动物园找人

2011-01-31 09:47程迎兵
雨花 2011年6期
关键词:刘红小楷动物园

●程迎兵

李楷把自己的前尘往事朝她吐了个干净,他觉得这一切他可以向任何人袒露,当然,任何人也不会对他产生探究的心思;而他对李小楷的基本情况是“不详”:只晓得她已婚未育,与丈夫感情不详,职业不详,容貌不详……还有不祥的预感。

1

李楷失恋了。

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二十岁以后,他就断断续续地处在热恋和失恋之中,这并不是说如今到他三十三岁的年纪,这中间就没存在过其它的状态。李楷能忍受寂寞,忍受无聊,忍受冷落,却忍受不了尴尬。

失恋是件比较尴尬的事情。

早晨起床后,李楷拉开冰箱,看了半天也没能找到食物,沮丧的他回到房间,却在床头柜里发现了一袋饼干和巧克力,他拿出来看了看,记不清这是他的前女友何时遗留下来的。李楷拆开巧克力吃了一块,有点苦苦的味道。他把这两个袋子扔进垃圾桶,然后趴在窗台上抽烟。

楼下是自发的小菜场,喇叭声、詈骂声、吆喝声,各种声音充斥在初冬早晨清新的空气中。在恋爱期间他甚至想端盆冷水从楼上浇下去,浇灭那些令他烦躁的声音。现在,他听着这些声音却异常地亲切。不远处有个推着自行车的人,车把上挂着一捆棕绳,在小区内绕来绕去,他衣着普通,车前绑着个扩音喇叭,正在用浓重的方言重复地喊着两句话:修——绷子——,修——绷子——,稍作停顿后在第二句末尾加上了个字——“床”。李楷仔细听了三遍后哈哈大笑,原来是个修绷子床的小贩,他不仅修绷子还兼营修绷子床,他的吆喝声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每个字都像是从嘴里蹦出来一样,只是字绷得太紧,而他古铜色的脸则绷得更紧。李楷想,现在估计早就没人睡绷子床了吧,看来此人行当没有选准,应该考虑去修油烟机或回收旧家电之类的,兴许尚能赚点小钱……

李楷又点上支烟。另一个极具特色的声音传了过来——有鸭毛鹅毛拿来卖!李楷心想,这年头的人难道都有“偏向虎山行”的风范?于是他探出脑袋好奇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原来是小区的马路上,一个中年男人推着三轮车,正仰着脖子朝天喊——鸭毛鹅毛拿来卖!

李楷不相信现在还有谁在家亲自杀鸭宰鹅,并且把鸭毛鹅毛保存下来卖钱。可情况并不如他所料,对面三楼真有一个中年男人伸出脑袋,扯着嗓子问,收鸭毛的!鸭毛多少钱?

收鸭毛的昂着头也扯着嗓子喊,你拿下来看看!

三楼中年男说,多少钱?

收鸭毛的说,你拿下来看看!

三楼中年男说,你不说多少钱我就不拿下来了!省得我下楼!

收鸭毛的说,你卖鸭毛还怕费事?

三楼中年男说,你收鸭毛还怕费事?

收鸭毛的说,那你不拿了吧!

三楼中年男说,好,我不拿了!

收鸭毛的中年男人推着他的三轮车,继续在小区内仰天长啸——鸭毛鹅毛拿来卖……

李楷笑着回到房间。整个早上他就听着这些声音,各种繁杂的声音各不相扰又遥相呼应,他徜徉在世声的海洋里,仿佛在这群热爱生活且技艺非凡的人群中穿行,真是趣味盎然。

2

李楷刚在房间里坐定,楼上就传来锅碗瓢盆落地的声响,这种声响不定期地会出现一次,这种声响不是无意碰翻滚落在地,而是用力砸向地面发出的,声音不知来自哪个方位,有时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对此,他非常习惯。只是到目前为止,他无法分辨出这种声响究竟来自楼上哪一家。

李楷住在四楼,楼上还有六户人家。他悄悄观察过,楼上这六家均已结婚,区别在于有的已经有小孩,有的还没有。有时进门出门,他能碰见楼上那几位;有时他听见楼上下楼的脚步声,也会趴在门上透过猫眼张望。他更留意的是楼上的女人,试图通过她们脸上有无淤青来判断她住在哪一家。

五楼的一户李楷比较熟悉,男的姓张,四十多岁的模样,是个出租车司机,基本每晚都在十二点左右收工,他上楼的脚步声很重。这户的女主人他暂时还判断不出来是哪位。

有天早晨,李楷急着要去南京见一帮朋友,出门时恰好看见楼上的那位司机出车,就上了他的车直奔南京而去。或许是职业习惯,楼上的这位邻居很健谈,四十分钟的路程,这位张邻居一路喋喋不休,天下就没有他不知晓的事情。李楷无法接上他的话题,只能在他说话的间隙偶尔插上半句。进入南京市区后车速慢了下来,快到目的地“半坡酒吧”时,李楷突然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你家她在哪里上班?张邻居愣了一下说,在上班。

李楷居住的小区在小城的最西边,靠近郊区,这里鲜有出租车出没。有了这样的一次交往经历,碰到他出门,无论是在市内还是长途,他都情不自禁地给这位张邻居打个电话要车。幸运的是十之八九张邻居都是空车在市区转悠,这给李楷的出行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白天李楷无所事事,晚上更是无聊至极。天黑后他只打开电脑前的一盏小灯,浅浅的光覆盖着显示屏和键盘,周围是淡淡的黑,除此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是黢黑一片,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他经常在那些黢黑的地方走来走去,仿佛突然莫名走进了一个非常熟悉的房间。灯、床、电视机等那些摆设依然安静地呆在原处,只可惜它们的主人不在家,心里有些失落和惆怅。

晚上,李楷会在电脑上以“快进”的方式看电影,也会在“百度”上搜索自己的名字,欣赏那些同名同姓的陌生人的经历,那些叫做“李楷”的人中有的在卖土豆,有的是研究生……做这些事情时他的QQ会一直挂在网上。

他的QQ经常会收到一些陌生人发来的请求“加为好友”的信息,他总是先允许对方“加入”,以示礼貌,然后睡觉前再把他们直接“删除”,所以他的“好友”一栏里基本是无人地带。

这天晚上,李楷的QQ里突然跳出来一句话:你我的名字只相差一个字呀……我叫李小楷。看着这句话,他没搭理,心想,真是无聊,差一个字能说明什么,李中楷、李大楷、李不楷都相差一个字!过了会儿,那人又说,我叫李小楷,你叫“李楷”?你不会是用真名上网吧?

李楷说,你是女的吧?千万别跟我谈感情,那很伤钱啊!

李小楷说,我是女的,但我没说要与你谈论感情呀。你好奇怪,刚失恋吧?呵呵。

李楷说,有点尴尬。

李小楷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呗,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李楷说,岂有此理!我开心无比!只是尴尬而已,别无它事。说着就打开了她的签名,上面写着——“沉沦的危险,是魔鬼在如影随形”。这是什么意思?是她时刻处于危险之中?还是她像魔鬼一样在沉沦?

李小楷几乎每晚都会在QQ上和李楷聊一会儿,很有规律但断断续续,她在十二点前下线。有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雪,这在江南的十一月份很少见,他兴致盎然地对她说,我这里雪下得……大雪纷飞。

呵呵,我也在看着外边的雪。真没想到这么早就下雪了,好美好美,她说,小孩子是最喜欢雪的,总想在雪地上踩出一串串小脚印。好美好美。

李楷最头疼女人抒情,而且是词语贫乏式的抒情。李楷曾经热爱过文学,可是到后来却演变成为——一想到雪就只能想到“大雪纷飞”。

他伏在窗台上。

或许是因为突降大雪的缘故,外边凄凉而又黯淡,深夜的马路比白天更加宽广和深邃,暗黄的路灯光圈下,雪从容地下着,悄无声息并错落有致地覆盖着树木、屋顶和大地。

这时候他又想到了“大雪纷飞”这个词,他忽然发现,为了准确地描述,完全可以用一些通俗的词,只要运用得当,它们同样可以起到一字千金的效果。比如:“大雪纷飞”就比“雪,一片一片地飘落下来”准确又实在,当然,还有更准确的——“我这儿的雪,正下得紧”。

他们差不多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完成彼此最基本的刺探。刺探的结果是互知对方的手机号,是不是空号还不得而知。

李楷把自己的前尘往事朝她吐了个干净,他觉得这一切他可以向任何人袒露,当然,任何人也不会对他产生探究的心思;而他对李小楷的基本情况是“不详”:只晓得她已婚未育,与丈夫感情不详,职业不详,容貌不详……还有不祥的预感。

李楷单刀直入地说,我们认识有一个月了吧?口干舌燥地说了一个月,可以见个面了吧?李小楷拒绝了,她说她自己内心还有很多游移,还是再等等吧……李楷随即就愤怒了,一周的时间里,他原本就觉得他面对的只是个“头像”,“头像”现在也牛得游移起来?他敲出一行字——我又不打算与你睡觉,你你你的内心游移什么?我先删了你!

删完之后他忽然记起自己曾经删除过一次这个“头像”。只是上次原因不详。

3

这是一个浮躁的年代,李楷发现现在的人心就和他居住的这个小城一样,到处都在挖坑修路、尘土飞扬地奔小康。

李楷觉得他离小康生活还很远,至少目前还没人与他携手奔小康。他拥有的只是一些残存的记忆碎片。像他这个年龄的人好像从未挨过老师的竹板子,也没有到过广阔的农村,更没有什么所谓的理想和苦难,只知道规规矩矩地背着书包从学校到家门口,花五分钱买一捧五香豆吃得幸福无比……李楷记得在中学时他最渴望见到的人是女流氓,为了能撞见女流氓,他和几个男同学趁课间休息在校门口买几支散烟,躲在围墙边吐着一个个的烟圈。可惜的是女流氓没见到一个,香烟却被男流氓给抢走了。

李楷想到这里就笑了。

他笑着边摇头边下楼去买香烟。在楼下的小超市里,李楷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他扭过头,是个女的,手里拎着一捆芹菜。她说,你是李楷吧?我是你高中同学。记不起来了?其实李楷一回头就已经连人带名都想起来了。但他还是挠着头皮说,你是那个谁谁谁吧?

什么谁谁谁,我是刘红!你长胖了不少嘛!

我说你怎么长得那么像刘红呢。我是头发稀疏赘肉疯长,你没怎么变化嘛……

我还没变化?都三十多了。

哦,年龄变化那有什么办法,结婚有小孩了吧?

婚是结了,但还没实力养小孩子呢。你呢?

我?就那样……你怎么跑这里来买菜了?

我就住这楼上呀。

你住哪楼上?

就这栋呀。刘红举起胳膊朝上指了指。

哦?那行,你忙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行,你忙吧。

李楷住的这栋楼有一个大平台,西边是一个农副产品交易中心,以菜价更便宜闻名全市。当刘红用手朝天上指时,李楷已经明白他的女同学居然与他住在一栋楼上!这是让李楷急于岔开话题迅速离开她的次要原因。他已经在这里住了近两年,他怎么会在两年的时间里,一次都没撞见过刘红呢?

这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却是刘红是他情窦初开时第一个暗恋的对象!这让他尴尬万分。李楷快步走出小超市后站在路边,远远地寻找着刘红的身影,可是他的暗恋对象已经消失在平台巨大的广告牌后面了。

他在小区里绕了一圈,然后贼头贼脑地摸进了家。

上学时谁又会没有一些瑕疵呢?李楷又开始搜寻他的记忆碎片了。在高中同学中,他现在才发觉那时的女同学是在课堂的交头接耳中,练习她们今后多嘴多舌、喜欢评头论足的本领,在幼稚的空想中培养将来虚荣的习惯。他清楚地记得,在他座位旁边就有个女同学,口袋里经常带着好几条手绢,然后悄悄塞进衣服里。那时的李楷虽目睹其怪状但百思不得其解。若干年后,李楷偶然又看到了她,如愿以偿,他的这位女同学确实有了丰满的胸脯,但还有臃肿的身体和脸上无尽的空虚。

而刘红就是这群叽叽喳喳女同学中的一个,只是他只喜欢听她叽叽喳喳,虽然听不清楚她究竟在叽叽喳喳些什么。

为了探询她的叽叽喳喳,李楷给她写过纸条。最让他感激不尽的是,刘红并没有把那张纸条告之天下,为此他又狂写了几篇日记。

在离校的那个晚上,他们几个同学聚在一起喝酒,微醺的李楷把那几篇日记硬塞给了她。也就是说,这件人生中的大事李楷还没来得及跟同学倾诉,刘红就随着毕业的铃声消失在了这座城市里。

刘红那时候能感觉到他吗?应该不会吧?李楷现在才想起来这样问自己。现在,刘红成了他的已婚邻居,近在咫尺尴尬无比。

4

现在,夜终于安静了下来。

那个被“删除”的李小楷又顽强地从李楷的QQ里钻了出来,这让他很是惊讶,惊讶之余他决定这次一定要弄明白她到底是谁!于是,他努力把自己打扮成严肃样。

李楷说,该跟你说点什么呢?我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说话的人。

李小楷说,我是没人与我说话。

李楷说,你丈夫呢?跟他说话呗。

李小楷说,他不在家。出车去了。

李楷说,看得出来,你跟他感情应该不错……

李小楷说,什么不错呀,他是白天睡觉晚上出车,我也习惯了。

李楷说,你不得不习惯,其实你已经麻木了,这样的麻木感,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会碰到,一旦结婚,你麻木的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已经根深蒂固的生活方式。

李小楷说,这话耳熟,你继续说。

李楷说,他对你的要求也不再是爱不爱的问题,而是是否习惯着他的习惯,接受着他的接受。

李小楷说,你是研究婚姻问题的专家?

李楷说,我正在探索这个问题。比如说,婚姻会让很多人不断失去自我,你是怎样的人渐渐不再重要。不幸的是,世事经历得越多,也就越无法容忍这样的情况,然而又有几个人能那么勇敢地逃离?更何况,当你重新找回自己,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呢?

李小楷说,我猜……你不仅结过婚,而且还离过婚。对吧?

李楷说,我至今未婚!

李小楷说,可是你怎么会对婚姻之事看得那么明白呢?

李楷说,无师自通。你是刘红吧?

李楷这么做是想在一长串的胡说之后突然发问,然后看她突然的反应是什么。李小楷迅速地打出了一个“?”。

反应过快是否也是在掩饰什么呢?李楷想。然后他对她说,我们约个地方见个面?

那……你找个地方吧。李小楷说。

雨下得很大,张邻居出租车的挡风玻璃里全是雾气。李楷对他说去“花雨”茶楼,张邻居说,约人啊?李楷说,是去找个人。张邻居笑着说,肯定是个女人,哈,要不然下这么大的雨还急着出来?我家她好像也在茶楼做兼职。李楷正准备问兼什么职时,车已到达茶楼。

他钻出车跑进了茶楼。二楼的茶室里光线黯淡,最远处的角落里摆放着一架钢琴,有个女人在舒缓地弹奏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李楷知道那只是一个走夜场的年轻女子。

茶楼里人不是很多,都在窃窃私语。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雨水顺着落地玻璃窗慢慢滑下,留下一条条弯曲的水渍。他点了壶绿茶,然后四下张望了一番,最后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人与车。

不时有女人从李楷身边经过,每过去一个女人他都暗自揣摩一番,可是这些女人在他看来都太相似了。等了约半个小时,渐渐失去了耐心的他掏出手机,给李小楷发了条短信:你在哪里?再不出现我就走了。

钢琴声缓缓地停了几秒,尔后是一首他很熟悉的歌曲,他仔细听了听,是《传奇》。没想到这首歌被钢琴一演绎,还真是耐人寻味。他轻轻哼了一句——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是啊,有几人会在他的生命中从未走远过呢?李楷低头看了看手机,不知何时来了条短信,是李小楷发来的,上面只有一个字——好。

李楷想了半天才记起他刚才发给她的短信内容,“好”的意思就是随便他走不走?他直起腰吐出一个字——扯!他喊来服务员买单,服务员毕恭毕敬地站着说,您的单已经有人买过了。

李楷的脸突然一下就红了。

也就是说,李小楷其实就在他的附近,至少她曾经在某一时刻在这里停留过,并且,她已经准确地判断出了他就是那个叫“李楷”的男人。这让他突然莫名愤怒起来,可是愤怒能解决什么问题呢?现在是愤怒连诗人都出不了的年代。李小楷仿佛就是一堆棉花,他挥出去的一记重拳被她轻描淡写消解得无影无踪了。

李楷拿出钱对服务员说,替我把钱还给她!服务员说,可您的单确实买过了,我无法收。李楷说,你就拿着吧。说完把钱扔在桌上下了楼。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李楷打电话喊来了他的张邻居。坐在车里,张邻居诡秘地笑着对他说,凯旋了?他回答——大败而归!

那你现在去哪儿?

回家!

回家?

回家喝茶!

5

李楷在家看了两天电视,把自己看得晕头转向。从“花雨”茶楼出来后他精神萎靡,不想再上网。有什么意思呢?自取其辱。

李楷只坚持了两天。两天“精彩纷呈”的电视还是把他推到了电脑前,那是一个更丰富更无趣的世界。

李楷问,那晚你为什么没去?

李小楷说,你有好几天不在线了吧?

他说,问你话呢!

她说,那晚我家里水管突然漏水。

就这么简单。李楷本以为她会顾左右而言它,编一堆理由来搪塞自己,没想到李小楷的理由如此冠冕堂皇,如此理直气壮,竟然没给他留下一丝破绽,没给他留下一丁点深问下去的可能。这让他措手不及,仿佛又是一个自取其辱。是啊,问她干什么呢?就这样吧,跟李小楷碰上就这样随便聊聊,有话就瞎说无话也瞎说吧。

李楷就这样和李小楷在QQ上互相抱怨互相依赖,娱乐自己也娱乐对方。终于有一天,李楷说,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吧。李小楷说,行,我等着。

但李楷始终犹豫着没把电话打过去,只是发了条短信。

李小楷回复说,你的世界里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而这样是无法给一个女人安全感的。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快速回答。可以吗?

李楷说,当然可以,不过为了公平起见,在你问我的时候我也能顺带着问你几个问题吧?

李小楷说,行。那我问了——你是否现在还爱着你的初恋,如果她找你复合,你会同意吗?

李楷说,是。现在该我问了,如实快速回答——你是否一直后悔嫁给了你现在的丈夫?

李小楷说,是。你有没有曾经在和一个女人交往期间,同时又梦想着和另一个女人发生暧昧?

李楷犹豫了一下说,是。你是否一直认为,你的家人在蓄意破坏你们的婚姻?

李小楷说,是。你是否一直认为,你的父亲毁灭了你的童年?

李楷说,是。你是否认为,亲人是你的一个负担?

李小楷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约个地方见个面吧。

李楷说,又要见面了?

李小楷说,一定。

李楷说,那我怎么找你?

李小楷说,明天上午去动物园吧,第五棵樟树下,我在那里等你。

李楷说,如果树下还有别人呢?

李小楷说,那你这样问我——“你愿意和我骑着自行车去逛街吗?”我回答——“我更愿意坐在‘宝马’车里哭。”

李楷说,这个接头暗号很是生猛啊。

6

动物园?李楷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个小城的动物园在哪里。为什么要去动物园见面呢?为什么又要见面呢?

动物园就在这公园里面。张邻居把出租车停在公园门口对李楷说,入公园免费,动物园门票十五元。

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李楷问。

我家她就在这里上班。

公园里空气不错,没有马路上的那种喧闹,但仍有吵嚷的人群。草坪修得很整齐,很多地方依然有残存的雪,他想,如果把这一大块地改成高尔夫球场一定更赚钱……大约走了二十分钟,李楷就看见了“动物园”三个大字,那三个字似乎没有更换过,斑驳不堪。买了张门票,李楷进入了动物园。

动物园里的樟树很多,这让李楷犯难了。第五棵樟树,是从左往右数还是从右往左数?他两个方向都数了一遍,树下皆无人。

动物园不大,人挺多,孩子占了大半,可那些孩子们对动物明显不感兴趣,只是在空地上追逐打闹。对动物发生兴趣的反而是成年人,他们饶有趣味地从此笼到彼舍,看完骆驼看老虎,看完孔雀看猛禽,像猴子一样在动物园里荡来荡去。

李楷一边在动物园里转悠一边瞄着那几棵樟树。树下是有男男女女经过,可仅仅是经过,其间还有一男性公民朝树上踹了一脚。他靠在钢丝网上,脑海里浮现出这样几个人:出租车司机张邻居、李小楷、刘红,还有他自己。他们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悄悄地把他网在了网中央……

没等想明白,李楷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年轻女人,停在了左数第五棵樟树下。他离她并不远,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全貌:皮肤很白,眼睛较大,嘴唇很薄,唇线清晰,长发局部烫过未染,尽管穿着羽绒服但仍可看出她的身材娇小,蓝色的牛仔裤上绣着一个花形图案,一个白色的包拎在腿前,一切都显得那么协调。李楷的心动了一下,他朝前走了几步又试图退回去,但来不及了,那个年轻的女人看了他几眼,这坚定了他前进的步伐。

他走到她跟前问,你是李小楷吧?

你认错人了。

他说,你愿意和我骑自行车去逛街吗?

走开!

什么是彻底的自取其辱?这就是!李楷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红透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了那棵樟树。

李楷掏出电话,拨通了李小楷的手机,手机里传出了他似曾耳熟的一首歌,他仔细听了听——是《传奇》。

可能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李楷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未曾拥有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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