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加·艾伦·坡诗歌的悲剧美学价值

2011-03-20 15:23沈亦楠
文教资料 2011年6期
关键词:埃德加亚里士多德古典

沈亦楠

(上海师范大学,上海 200234)

埃德加·艾伦·坡的诗歌在他所有的文学创作中仅占一小部分,然而却集大成地反映了他的文学理想。论及坡的诗歌的美学价值时,学者通常认为坡的诗歌的功能在于打破世俗事物的桎桍,使灵魂得以穿越、现实达到超凡的美。然而,在讨论“超凡之美”时,不能忽略贯穿坡诗歌创作始末的意境——忧郁、崇高、死亡主题等,这些美学因素通常被负面地归因于坡极为坎坷的生平和焦躁的性格。然而,如果从积极的角度分析这些诗歌,可以发现坡在社会生活中直面人的局限性,宿命论和孤独感正是他智慧的源泉,这些人的弱点无疑例外的成为了坡诗歌的忧郁的基调。在某种程度上,坡的美学理想与古典悲剧美学原理有相似之处,如果从西方古典悲剧批评角度进行解读,可以进一步探究坡的诗歌背景和美学价值。

古希腊思想家亚里士多德在公元三百年前就在他的名篇《诗学》中阐述了悲剧的起源、形式和艺术价值:

“悲剧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它的媒介是经过装饰的语言,以不同的形式分别被用于剧的不同部分,它的模仿方式是借助人物的行动,而不是通过叙述,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疏泄。”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悲剧产生的六要素为情节、性格、言语、思想、戏景和唱段。这些要素可能是悲剧作者创作的基本要素。虽然埃德加·艾伦·坡并非一位剧作家,他的作品中也不包括史诗、喜剧、酒神颂等,但不可忽视的是他在诗歌中大量运用了古典悲剧元素。在悲剧六要素中,亚里士多德认为情节最为根本,甚至特别强调了悲剧情节中的三个重要因素:突转、发现和苦难。其中,苦难指的是一种毁灭性或含有痛苦意味的行为。在坡的诗歌中,苦难,尤其是死亡主题几乎随处可见。尤其是坡笔下的女性人物,如《致海伦》中的海伦、《渡鸦》中的丽诺尔,这些年轻女性代表了世界上神圣的力量,她们在死前与邪恶作斗争,但将在天堂中获得永恒的美。

古典悲剧原理一般还认为剧中所笼罩的死亡气氛必须由一系列带有恐惧色彩的行为组成,而死亡主题中的主角通常是一位代表道德和正义行为的高尚的人物。朗基努斯和其他一些古罗马美学家认为崇高性是一种客体的本质属性,在人物的行为上能得到直接展现。从诗歌中人物面对死亡的情形和对超自然的美的追求中,可以清晰地发现坡的诗歌所引起的震撼和崇高的体验不仅在于它的主题,而且在于人物的品格。坡笔下的女性常常是正义的化身,她们的崇高品质集中反映于她们的自我奉献和无声地与邪恶作斗争,尽管身体受到时空限制,但是意志和品格却不会受到任何制约。

亚里士多德指出悲剧必须使人产生怜悯和恐惧,并从体验这些情感中得到快感。恐惧和怜悯可以出自戏景,也可以出自情节本身的结构。坡非常擅长创造令人恐惧和引发同情的场景、事件和人物。例如,坡的名篇《渡鸦》充斥着戏剧性的语气变化,从哀悼丽诺尔开始,逐渐进入对黑暗的重复描写,随后进行了自我的内心独白。从不完整的情节中可以隐约感受到一只渡鸦引发的“我”对丽诺尔这位年轻女孩的悲伤。诗中渡鸦的行为,它的人格化的降临和凝视,对于读者而言既是意料之外的,又带有不祥的意味,能够引起令人恐惧的想象。多个如“阴暗”、“黑暗”、“光明”、“阴影”等高度象征的词语能够在顷刻间给读者留下难以言喻的恐惧印象,其象征意义驱使读者反复阅读,从字里行间中探索文本中隐藏的内涵。

柏拉图曾指出任何美的事物都能让人通过视觉产生快感,但是情感却是人性格中最粗鄙的一部分,因而强行使艺术迎合人的粗鄙的性格是不合理的。然而,亚里士多德则认为良好的性格发展必须包括健全的情感因素,诸如直觉、快感、追求及同情心。亚里士多德十分推崇在不快中表现快感,这种揉合在不快中的快感似乎显得更为突出,更为合理。坡的诗歌正好印证了这一悲剧美学原理,充分表达了在不快中的崇高和美。在坡写的最后一首诗歌《安娜贝尔·丽》中,痛苦是现世的,读者的痛苦感产生于对逝去的女孩的哀痛,然而同时因为女孩的美丽和她的爱情在想象中得到永存,所以读者也会产生快感,恰好说明了苦难与快感的相互联系。

在古典戏剧中,剧作家通常引导读者的情感向理性的方向发展。亚里士多德并不赞同在创作艺术作品时把读者带入大喜大悲的境地,而倾向于在恐惧和怜悯中逐渐发展情感。他认为不论哪种情感的发展,都必须温和,适度和理性的情感是一种美德。他将情感分成三个类型:过度、过少、中等,后者包括害怕、勇敢、向往、气愤、同情、愉悦或是悲伤。在阅读《安娜贝尔·丽》时,可以发现坡恰到好处地掌握了体现适度情感,因为坡将悲伤置于一种既不强烈又不轻描淡写的忧郁的气氛中。坡本人在他的《诗歌原理》中强调悲伤与美的最高表现形式密不可分,在《安娜贝尔·丽》中,“我”与女主人公的爱情及悲剧结局为整首诗的感伤基调添上了一笔,而坡正是把这种感伤视为美感的象征。因此,女主人公的结局,以及对永恒的超凡之爱的追求成为了悲剧美的集中体现。

除了忧郁特征,坡诗歌的温和的情感倾向还表现在诗作的宁静感之中。早在《抒情歌谣序言》中,华兹华斯就认为诗歌“应该是感情的自然流露”,情感的表达产生于“宁静中的回忆”。在此意义上,坡的美学观点十分接近于华兹华斯。例如,“我”和安娜贝尔·丽之间没有语言的交换,诗歌中所描绘的事物,如梦境、坟墓、黑暗,都营造了宁静之美的意境。宁静感的特性使诗歌从字里行间中显示出“纯诗”的韵味,这种不带偏见,限制说教的韵律性很强的独白和叙述十分接近于悲剧美学原理。

需要指出的是,虽然古典悲剧采取消极的方式来间接消灭人类实践创造的自由,其结局也主要是肉体灭绝的模式,如对精神和生活的伤害等,但是,悲剧性作品往往有着双重价值:既否定了旧的社会文明和政治权力,又表现了人的尊严和价值,令人冲破束缚,使社会生活明显转向新的方面。换言之,悲剧提供了两个主题,感叹生命的极限、幸福的易逝,不可避免的死亡,同时也认为短暂的生命更有价值,瞬间的幸福更为有益。因此,作为一种美学范畴,悲剧作品其实质是以否定的形式肯定了人类的实践活动,它可以唤起人们对生活的认真态度。埃德加·艾伦·坡在诗歌中抒发了对人类渺小、失意、有限性的感慨,但同时又鼓励逆境中的勇气,崇尚在有限中创造无限,他的诗歌就像古典悲剧一样,不仅有悲剧美学价值,而且包含了对生命的讴歌和赞美。

[1]亚里士多德.诗学[M].商务印书馆,2008.

[2]郭玉生.悲剧美学:历史考察与当代阐释[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

[3]谢柏梁.世界古典悲剧史[M].中国戏剧出版社,2004.

[4]埃德加·艾伦·坡.诗歌原理[Z].

[5]胡荫桐,刘树森.美国文学教程[M].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

[6]柏拉图.理想国[M].商务印书馆,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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