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丽·狄金森诗歌中的死神形象浅析

2011-04-01 07:48林慧英
关键词:狄金森艾米丽死神

林慧英

(漳州师范学院 外语系,福建 漳州363000)

艾米丽·狄金森诗歌中的死神形象浅析

林慧英

(漳州师范学院 外语系,福建 漳州363000)

艾米丽·狄金森,美国文学史上最杰出的诗人之一,被称为拥抱死亡的诗人,她一生中创作近1800首诗作,其中与死亡主题有关的诗歌约占三分之一。对于死亡主题的幽深探索,使诗人的笔下幻化出各种不同的死神形象。探讨这些形象,便可窥得诗人对死亡的思考和态度。本文整理和选取诗人在诗中所描绘的死神形象加以介绍,进而领略诗人死亡诗作的奇丽以及理解诗人超凡的死亡观。

艾米丽·狄金森;死神形象;死亡观

一、对死亡情有独钟

艾米丽·狄金森(1830—1886)是美国文学史上最杰出的诗人之一,她和惠特曼齐名,同被誉为美国诗歌星空中的双子星,甚至有人把她和莎士比亚相提并论,足见她在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艾米丽·狄金森有意选择遁世隐居的生活,她的诗作很少关乎社会现实。正如写作《艾米丽·狄金森》一书的作者Joan Kirkby所说,“对于艾米丽·狄金森而言,诗乃思想之居所”。[1]作为一个长期离群索居的隐居诗人,她把对自然的观察,对爱情的体验,对生命与死亡的思索全部灌注到她的诗歌创作中,她一生写了近1800首诗,使她成为如美国著名的文学史家罗伯特·斯皮勒所指出的美国文学发展的第二条道路即“内向探索意识、传统、克制、以及对形式的关注”[2]的先驱。

死亡显然是诗人钟爱的一个主题,或许是“因为在她所接触的狭小的天地里,有许多亲友邻人由于疾病、战争(内战和外战)或贫困,先她而相继凋零”,[3]亲友离去的一曲曲哀歌必是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她的一生经历了很多的死亡:她最喜爱的侄子吉尔波特的早夭;她敬爱的导师和朋友本杰明·富兰克林·牛顿,牧师沃兹渥斯以及晚年重要的朋友洛德的去世等等。父母、亲友、挚友及她热爱的作家的相继辞世,都给极重感情的女诗人带来无尽的悲伤,这些痛苦的生命体验使她对死亡“情有独钟”,她把自己强烈的情感诉诸笔端,对死亡这个哲学命题进行深刻而不倦的探索。再加上,如前面所提到的,诗人一生都在进行灵魂深处的内省探求,对于死亡这样的人生终极问题的思考便不可避免地占据了她的心灵。于是在她创作的与死亡有关的六百多首诗作中,我们可以读到诗人对日常生活中死亡过程的细致入微的观察,诗人对死亡体验的生动想象,当然更包含诗人对死亡的意义的探索。对于死亡场景的细致描写、对死神形象的独特想象以及对身后的种种设想在这些诗中经常可见,令人大为惊叹的同时,也触发了我们对诗人的经历和内心体验的强烈好奇。以下作者选取诗中描述的一些死神形象加以介绍,并以此探讨诗人对于死亡的思考和态度。

二、超常的死神形象

在普通人心目中,死神大都与凶神恶煞或阴森恐怖的形象相连,毕竟谁也无法预知死亡,死亡是神秘而令人不寒而栗的。死亡对于艾米丽·狄金森而言,同样意味着伤痛甚至恐怖,她曾写道:“我经常想到坟墓,想到它距我有多远,想到我能否阻止它夺去我的亲人。”但对于死亡的深刻探索,又使诗人获得了超凡的感受。因此在她的笔下便幻化出了种种不同的死神形象,或绅士或友人或其他,死神在这样的描述中变得让人感到轻松甚至不再让人恐惧了。

(一)彬彬有礼的绅士

诗人笔下最引人注目的死神形象莫过于第712首《由于我无法驻足把死神等候》所描绘的:

由于我无法驻足把死神等候——

他便好心停车把我接上——

车上载的只有我们俩——

还有永生与我们同往。

我们驾车缓缓而行——

他知道无须匆忙

为了报答他的礼貌,

我把劳逸搁置一旁——

我们经过学校,学生娃娃

围成一圈—争短斗长—

我们经过庄稼瞻望的田野——

我们经过沉没的夕阳——

或者不如说—夕阳经过我们身旁——

露珠儿颤悠悠阴冷冰冷——

只因我长袍薄似蝉衣—

我的披肩也跟薄纱一样——

我们停在一座房舍前

它好似土包隆起在地上——

屋顶几乎模糊难辨—

檐口—也隐没在地中央——

从那时起—已过了几个世纪——

然而感觉起来还不到一日时光

马头朝向永恒之路

这也是我最初的猜想——

在这首被美国诗人艾伦·塔特赞为“用英语写的最好的诗歌之一”[4]的诗中,诗人赋予死神一副彬彬有礼的绅士形象:“他”殷勤地邀请“我”一同驾车出游。一路上,“他”带着“我”缓缓而行,“我们”经过孩子喧闹的学校,走过了“注目凝视的”稻谷的田野,并看过西沉的落日。最终“他”把“我”送到目的地“隆起的地面”。诗人显然在描绘一个送丧的过程,“我”乘坐的是灵车,但整首诗并未充斥阴森悲凉的气氛。一路上所经过的地方从学校到落日的空间转换象征着人生从少年,到中年再到晚年的必经历程。死神在这里似乎变成保驾护航的使者,他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而“我”对身边的这位绅士也全无嫌恶、畏惧之感,最多是要抵达目的地时因衣裳单薄而感到“发凉”。死神的形象在这里若谈不上可亲,却无半点令人嫌恶的意味,或许还要感谢“他”的一路引领,使“我”走向“永生”。

(二)一个神秘的男孩

第153首《泥土是唯一的秘密》中诗人又把死神比喻成了一个神秘男孩,他闲游浪荡,经常出没于人们生活的地方,但无人能确知其来历和行踪:

泥土是唯一的秘密——

你在他的“家乡”

唯一查不出形状的,

就是死亡。

无人知晓“他的父亲”——

从未有过孩童时代——

没有任何游伴,

“早年履历”一片空白——

……

人们因为死神的飘忽不定而觉得死亡神秘可怖,诗人却淡定地揭示了一个真理,对于所有人来说,要知道这个神秘男孩,唯一能做的便是走向泥土,因为只有“泥土”才知道“死亡”的秘密的。泥土在这里包含着生命与死亡的矛盾统一,它本身既是滋养万物的开端,而在它的深处,又隐藏着死亡的秘密。每个人只有在生命终结时,才可以找到这个秘密。诗人是否在隐喻生与死两者在本质上是同一的,不可分离的呢?

(三)一个熟识的朋友

……

但她,和死亡结识——

平静地会面,如同朋友——

打个招呼,从身边走过,没有一点暗示——

于是事情,就此罢休——

在这首诗里,死神摇身变成了“她”的一个熟识的朋友,街上偶然遇见了,“她”和死神随意地招呼,而在“没有一点暗示”的情况下,“她”被死神热情地挽留了,再也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于是万事皆休。在诗人看来,遭遇死亡,可视如偶遇老友,不一定欢喜,却是人生必然,我们似可以坦然对之。对于死亡的袭来,诗人如此轻描淡写,淡定的态度可见一斑。死亡可能如偶遇般不可预期,毫无征兆,但诗人相信死亡的瞬间并不痛苦,正如她在另一首诗中所述:

死去,只须片刻--

据说,并不痛苦--,

只是逐渐,逐渐昏迷

然后视力全无--

除了以上提到的几个形象外,诗人还别出心裁地把死神喻为“最终赢得了芳心”的“灵活的求婚者”。他用“最初的发动,用苍白的影射和朦胧的接近”煞费苦心地骗取心上人的芳心,尔后胜利偕同心上人“驶往未知的姻缘”。诗人这样的出奇比喻乍看令人匪夷所思,但细想之下却不无道理。死神千方百计地引诱人与“他”结伴,进入另一个世界,而这样的世界不就如未知的婚姻一样令人期待也令人忐忑吗?另外诗人还把死神比喻成了“一个我从未谋面的仇敌”时常端详“我和我的战友”,并最终在我们之间选择“精英”,直到“其余的,全部死亡”,而单单“忽略了我”。这样的情感最易为我们常人所理解,死神剥夺了我们所爱的亲朋好友的生命,留给仍然在世的人无限的怀念和孤独,这样的死神不正是令人咬牙切齿的仇敌吗?任凭诗人再超脱,对于死神夺去亲友的仇恨,她也仍然无法释怀,正如她这样写道:“死亡我从来都不恐惧/除却它剥夺了你--”

总而言之,在众多的死亡诗中,我们诗人任由想象驰骋,在对死亡这个哲学命题不断深入探索中,赋予了死神丰富鲜活的形象。而死神的形象似不无矛盾:有时出其不意,冷酷无情,令人憎恨;有时却能带给人们解脱、平静甚至希望。这种矛盾也反映了诗人在探寻生命与死亡意义中出现的迷惘和挣扎。我们也许永远无法真正解读诗人迷一般的内心世界,但从以上所举的死神形象上看,诗人更多地以轻松甚至诙谐的笔墨来描述死神,正因为有这样的举重若轻,我们才得以读到如此奇丽的诗篇,从中见识别样的死神。又如在《我见过的惟一鬼魂》中,她曾这样描述过她邂逅的鬼魂:

脚上不曾穿鞋——

走路如同雪片

像小鸟,步履无声——

但是迅疾有如鹿奔——

他的笑,像风——

起伏如同涟漪——

消失在抑郁的村中——

诗人所用的意象,“雪片”、“小鸟”、“鹿奔”、“涟漪”全都是温柔可爱的,或许带着几分忧郁和苍凉,但全无传统赋予鬼魂的伤人害命的凶恶,诗人似乎在告诉我们唯有亲近死亡,我们才会知晓生命的意义。

三、对死亡意义的探索

诗人不管是描绘死亡的瞬间,还是塑造种种不同的死神形象,最终都是指向对死亡意义的探索。诗人在探寻死亡意义过程必定充满了矛盾和痛苦,但最终诗人选择以平和冷静的态度看待死亡,甚至死亡几乎可以是一种荣耀,“她对死感到如此骄傲/使我们大家无地自容”,以致于死亡带来的不是“痛苦”而是“几乎降格为妒嫉”。另外诗人似乎也选择相信“死亡只不过是东方灰色的堆积”,“身后—降落永恒--/眼前—则是永生--”。在诗人眼里,死亡是通向永生的一条必经之路。人们经过了死亡,便可走向永生,生命的意义从有限延伸至无限。

诗人的这种倾向与她从小所接受的宗教观念的熏陶不无关系。诗人在宗教态度上终其一生都充满矛盾,一方面她笃信上帝的存在,一方面又对上帝使人显得微不足道孤独无力的力量感到困惑,这种矛盾使诗人始终没有皈依基督教,而且从50年代中叶以后,她索性连教堂都不去了。但是浓重的宗教氛围,以及永远陪伴身边的《圣经》却使宗教教义“刻印在脑海中、融化在血液里了”,[5]可以猜想在她还没有形成自己的信仰前,《圣经》中的教义已经根深蒂固地植入她的内心,以至于她的思维和语言方式注定无法摆脱基督教的影响。她一方面顶住宗教的压力不皈依上帝,一方面却在更深层次地和更个人的层面上对宗教教义进行不懈的探索。[6]她的诗歌不时也发出对上帝的质疑,但更多的时候,她一直努力借助宗教情感来追求超脱和宁静的灵魂归宿。她怀着追求永生的信念,如她所说“没有任何一位朋友如此忠实,像这位永恒。”她渴望死后灵魂能够回归到一个更圆满的所在。所以诗人的墓碑上刻的正是“回归”二字。但愿芸芸众生如我们也能象诗人所渴望的:“我的河在向你奔来——/欢迎吗?蓝色的海!/哦,慈祥的海啊——/我的河在等候回答——/我将从僻陋的源头/带给你一条条溪流——/说啊,接住我,海!”跨越死亡,投入永生和真理的怀抱中。诗人的内心世界充满永远猜不出的谜,我们不揣冒昧,借诗解读,来永远怀念这位独树一帜、跨越时代的却选择沉默的诗人。

注:本文选用的狄金森诗歌皆出自蒲隆译本。

[1]Boruch,Marianne.“Dickinson Descending.”The Georgia Review 40.1986.

[2]〔美〕斯皮勒.美国文学的周期[M].王长荣,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0.

[3]江枫.狄金森名诗精选[M].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1997.

[4]Farr,Judith.The Passion of Emily Dickinson[M].Lond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2.

[5]蒲隆.狄金森诗精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6]杨甸虹.爱情·死亡·永恒——艾米丽·狄金森诗歌解读[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1,(5).

林慧英(1978-)女,硕士,漳州师范学院外语系讲师,主要从事英语语言、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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