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街的春光

王宁

1

我在明媚街把尖尖逼到墙角，让她删掉手机里路东的电话号码。尖尖铁了心似的，咬牙切齿地回敬我：“你以为我就不会把路东的手机号码记在心里?” “那好，随你怎么样吧。我再也不管你了。”我头也不回地走出明媚街。

路东只是一个小混混，她怎么能喜欢这样的人呢？我恨铁不成钢地叹着气，从夹克里层掏出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陈晓春，你又偷偷吸烟！小心我回家告诉爸，让爸打断你的狗腿。”尖尖的声音突然跳出来，真是尖酸刻薄，透着打击报复的意味。

等我走回家，尖尖已经扒了一口饭，溜到床上去了，卧室门也反锁了。说到底，她还是怕我的。因为我是尖尖的哥哥，不过她总爱直呼我大名——陈晓春。

2

学校里组织学生干部去敬老院做义工。秋薇也报名了，我在人群里看到辅导员老师把一枚志愿者的徽章别在她的衣领上。她面庞羞赧，透出真诚与善良，多好的姑娘！

“陈晓春！”辅导员老师叫我的名字。我冲到人群的最前面，也戴上和秋薇一模一样的志愿者徽章。台下，闪光灯“咔嚓”定格，我有了一张和秋薇的合影。虽然左右有张三李四的陪伴，但我还是放大了贴在床头上。

第二天，我看到照片上，秋薇的眼睛周围被碳素笔画上了大而方的眼镜，变成了一个老派严肃的女人，好似在指责我随随便便的德行。“尖尖！你出来！”我去敲尖尖的门。爸说她一早就去学校自习了。

尖尖果然不在教室里。我沿着学校周围的拱形桥找她，果然在第三个拱形桥下，找到正在聚精会神读一封信的尖尖。

“路东给你写的情书？你居然不去上课，躲到这里来浪费青春？”我气不打一处来。

“你搞搞清楚再指责我，好不好？懒得理你。”尖尖把那封信慌乱地往书包里一塞，一溜烟朝学校的方向跑掉了，掉了个信封在地上。我拣起来，是福利院的地址。

3

我和秋薇被分到一组，帮助三名行动不便的老人完成吃饭、洗漱、上厕所等行为。整整忙碌了一个上午才完成工作，秋薇的鼻翼两侧渗出细细的汗珠来，我递了一张纸巾给她。

“真想不到，我们平常人轻易就能完成的最简单的行为，在这些老人身上却都是障碍。”秋薇颇有感触地说。

“可见生命的脆弱与无奈。所以，我们都要珍惜青春，珍惜健康，珍惜能够长远握手的情谊。”这是我的真心话。秋薇的脸蓦地泛起一抹潮红。

聊得渐渐投机，才知道秋薇原来是和我同一所学校毕业的校友。真是缘分！可惜我在尖尖的年纪，是只专注于学业的乖学生。哪像尖尖仿佛一副洞察天下事的劲儿，时不时就摆臭脸给我看。

秋薇听我聊起这个妹妹，附和着说：“现在的女孩子，怎么能和我们那会儿比！”带出点大家闺秀耻笑小家碧玉的不仁义来。

我禁了声,心里有点不痛快。自己怎么教训尖尖都可以，但别人若说她不好，我这个做哥哥的就忍不住想偏袒她。

和秋薇熟稔之后，每每聊起女孩子，我总爱拿尖尖说事。秋薇有一次出其不意地问我：“除了尖尖，你眼里还有别的女孩吗？你心里，是不是只喜欢尖尖？”

我不知道，我只晓得尖尖在我心里，是无比重要的一个人。我陪伴她成长，已经18年。

4

我在本城一所大学读大二。周末回家，卧室里床头的照片又被尖尖易了容。秋薇不仅戴上了夸张得可以的大耳环，还穿了一件红颜色的V领西服，绿色的及膝长裙，脚蹬20世纪的一双硕大船鞋。我忍不住笑出来，这个尖尖，为什么老爱在秋薇这里做文章？

这样子丑化秋薇，我不得不把照片取下来，塞进抽屉里。问爸尖尖最近的功课怎么样，他总爱说，老样子。至于老样子到底什么样，爸从来也说不清。他说得最多的话是：不要让你妹妹学坏，你要管好她，对她负责任。

爸又重复了一遍老话。我找到充足的理由进到尖尖的房间，检查她堆在写字台上的作业。作文写得还蛮流畅，老师做了当范文读的标记；数学成绩有所下降了；物理和化学成绩中等偏上……还有一个摊开的日记本，最近的日子居然写了好几页对路东的思念。

5

周日，我返回家，正遇上尖尖背着肩包往外走。“你站住，一大早不复习功课又想往哪儿跑？哥哥想和你谈一谈。”我告诫自己要心平气和。

“我去图书馆，同学们都在那里复习功课。懒得和你说。”尖尖嘟囔着。

哦。我忘了，现在的学生遇节假日都爱上图书馆的公共区域复习功课。长长的课桌趴满密密麻麻的身影，还要早早地跑去占座位。我们那时候，更习惯蜗居在家里挑灯夜读。

“我们到铁道边上走一走，像小时候那样，好吗？”我提议。尖尖跟在我身后，耷拉着头，趿着一双球鞋。走过正午的明媚街，街的那一边，就是长长的铁轨。我们的家就在轨道边，日夜轰鸣而过的火车伴随了我和尖尖的每一个暗夜和温柔清晨。

“哥哥，你是不是很喜欢秋薇？你喜欢她，让我心里很不开心。感觉哥哥被抢跑了。”尖尖沉闷地说，伴随着一两声委屈的啜泣。

“只是有好感。你不要多想，哥哥永远是最爱你的哥哥。尖尖，你是一个好姑娘，要把握住自己的感情，功课要抓紧。你不是一直都想考上哥哥所在的大学吗？哥哥等着你。”我揽过尖尖，她的头靠住我的肩，一列火车呼啸着飞驰而过。什么时候，她已经这样高了。一抬眼，就可以看到我的心里面去。

“我知道了，哥哥。我并不是真的喜欢路东。”趿着球鞋的尖尖跑远了。她是学校的长跑运动员，有耐力的女孩子才能跑赢万米长跑。她这么做，或许是有原因的。

又一列火车呼啸而来，跑远了的尖尖回过头来，一双手合在嘴角，大声地和我讲什么，可我什么也没听到。火车开过去了。尖尖变成了一个黑点。

6

我在学校里收到尖尖写给我的信。我疑惑地撕开，尖尖有什么不能当面说，非要写信给我呢？

哥哥，如果我和你说，我们不是亲兄妹，你能相信吗？那天，就是你在拱形桥找到我的那个清晨，我正在读一封福利院阿姨写来的信。她告诉我，我的亲妈妈想把我要回去。我才知道，原来我只是爸领养的孩子。我回家问过爸了。我们已经去世的妈妈是哥哥的亲妈妈。

你知道吗？这封信居然让我高兴无比。其实，那天在铁轨旁，我已经鼓起勇气和哥哥说了：我喜欢你，哥哥，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知你有没有听到，火车奔跑时的声音真大。我和路东交往，只是想引起哥哥的注意。现在，我们已经没有联系了,你可以放心了。哥哥，我一定会考上你所在的大学,和你一起骄傲地同进同出这所名校。

哥哥，你也会喜欢我吗？那秋薇呢？请一定给我回信。我等你。

尖尖

这封短短的信居然让我流下了眼泪。这个傻丫头，秋薇只是我欣赏的一个女同学。欣赏与牵肠挂肚之间，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还是秋薇的那句话点醒了我：除了尖尖，你眼里还有别的女孩吗？你心里，是不是只喜欢尖尖？

第二年夏末，尖尖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骄傲地挽着我的胳膊，脸上挂着不可一世的表情，和我同进同出于这所名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