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叙事诗《仰婀莎》的口头叙事探析

2011-08-15 00:43杨冯磬
群文天地 2011年14期
关键词:程式口头苗族

■杨冯磬

《仰婀莎》是苗族古代爱情叙事长诗,是苗族“最美丽的歌”,其中包含着苗族丰富的文化。通过运用“帕里—洛德”的口头程式理论,对《仰婀莎》中的语词程式进行粗浅的梳理,能更好的理解《仰婀莎》流传至今的奥秘,同时能对所蕴含的苗族文化进行阐释。

一、引言

《仰婀莎》是苗族古代最优美的爱情叙事长诗之一,大约1200多行,曾在贵州省黔东南清水江流域苗族聚集区广泛传唱,至今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该诗以传奇的情节,形象生动的语言描述了仰婀莎姑娘与月亮相爱的故事。传说仰婀莎是从水井中生出来的,“仰婀莎”在苗语中是“清水姑娘”有纯净、美丽的含义。“仰婀莎”之名由此而来。仰婀莎美丽、纯洁、善良“个个想爱她”,却在乌云的哄骗下,错嫁给了太阳。婚后太阳离家追逐名利,六年不归。月亮的勤劳朴实感动了仰婀莎,两人互生爱慕,相约游方,后逃到天边海角,当太阳气势汹汹地追来,她断然拒绝了和太阳回家的无理要求。最后,在理老的调解下,赔给太阳一半江山和三船金银后,他们终于获得了自由,过上了幸福生活。

根据帕里的定义,程式是在相同的步格条件下,通常用来表达一个基本观念的词组。程式是具有稳定性和重复性的词组……”而“程式句法”(Formulaic Diction)是“所有的语音因素、形态和词汇,都使一群特定的人们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地点的话语,具有了特定的属性,作者凭借它表达自己的思想。”就《仰婀莎》来探讨其中的程式化特征,并借用两位北美学者米尔曼·帕里和艾伯特·洛德创立口头传统的理论“帕里—洛德理论”,作为理论依托,对《仰婀莎》中的语词程式特征进行分析,以期从新角度观瞻苗族爱情叙事诗《仰婀莎》中蕴涵的丰富艺术特质。

二、叙事诗《仰婀莎》的程式分析

口头性(Orallty)是口头诗学理论的核心概念,指与口头传播相关的特征和规律,它的范畴涵盖了口头诗歌的如下一些层面:诗歌的语言;诗歌的主题;诗歌的故事模式等。其基本特征包括并置、平行、冗赘复沓、重言等。在翻阅《仰婀莎》时,我们会看到很多数字语词。在表述时间亦或是物件的时候通常有固定的数字,这些数字表达是一种民族的、固有的习用程式,数字程式的表述意义是固化的,具有大家共同接受的意指功能。

(一)关于数字的程式

1、数词“十二”的程式如:

四周有十二座高山,

十二座高山牵在一起;

四周有十二条大河,

十二条大河汇在一起。

挖了十一年,

十二年才挖成。

我找遍十二个山冲,

找遍十二条山岭

这样的数字程式,在其他叙事诗中也频繁出现。表达的意义多为虚指,具有表示数量繁多。

又如:数字与时间、顺序配合使用的程式

头一天她就笑,第二天她就唱,

头一月同桌子吃饭,第二月共火炕谈天,

第三月就有了新的想法:

这组程式在铺陈内容、叙述过程、表述时间推移的叙述上,具有表意层层递进,概念虚实结合,渲染气氛和流畅铺陈的叙述效果。

又如:

我等你六年,六年你不回来。

你一去六年不归,你一去九年不回

说了三天的话,讲了九天的理。

这些数词程式是叙述顺序的模式结构,它增加了叙事时的条理性、逻辑性,使讲述者和听众都能有条不紊的记忆和理解内容。数词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每组数词采用了相对固定的结构程式,主要表达数量的多少、时间的顺序、空间的转换。数词程式的使用,使讲述者在一个数字模式下,通过转换相应修饰语,就使内容得到丰富、扩充,而繁富的内容在具有条理性、规律性的数字模式的统领下,在口头表述中显得更加清晰有序,繁而不乱。

(二)关于修辞的程式

《仰婀莎》里最常见的修辞法是比兴手法。比兴手法初见于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的《国风》,源于古老民歌传统。比就是比喻;兴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情。由于这种手法能较好地帮助人们传情达意,又颇具美感,所以无论是在后来的文人作品中,还是在民间,都被广泛沿用,以致源远流长地传承下来。苗族叙事诗《仰婀莎》也保留和传承了这一传统,就地取物比兴的技巧。叙事诗的五个文本不但大量运用赋比兴的手法,兴中有赋,赋中有兴,而且起兴的“他物”、比喻的喻体和夸张铺叙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表现出明显的程式特征。

1、用叠音词修辞的相关程式

叠音词在《仰婀莎》中大量的使用,有的是在修饰物体,有的是象声词的运用。如:“井水清幽幽,”“井厎静悄悄”、“喜鹊飞得喳喳响”、“水声啵啵响”、“颈根白生生”、“头发青幽幽”、“扁担闪悠悠”、“身材高娆娆”、“白光闪闪亮”、“牛儿哞哞叫”、“猫儿咪咪叫”、“来到天边边”、“来到地角角”……

它的程式一般是:基本词组+叠音词ABB或者AAB。这些叠音词的使用使文本有轻松跌宕活泼泼的感觉。也使文本有了韵律。

2、比喻修辞的程式

“头发像丝线,面庞像茶泡,眉毛像竹叶,牙齿像白银,褶裙像菌子,裙脚像瓦檐。”

这一段是描写仰婀莎外貌,运用了大量的比喻句,且所比对象如茶泡”、“菌子”、“瓦檐”这样的形容,完全来自苗族的日常生活,歌中传递了厚重繁复的苗族古代文化讯息,成为探寻苗族多元文化的一个窗口。

又如:

成群的蝴碟像扇子,围着仰阿莎飞舞,仰阿莎像盛开的花朵。

花带飘呀飘,身材高娆娆,像悬岩上的青竹。

手腕上的银镯,像飞舞的银龙。

比喻的大量运用,主要是来描绘仰婀莎的外貌穿着,烘托她的美丽,冰清玉洁。

3、兴的修辞程式

路有千万条,歌有千万首。千万条路我们不走,千万首歌我们不唱,我们来唱仰婀莎。

高山生矮山,河水生鱼虾,枫木生“每留”哪个生仰婀莎?水井生出仰婀莎。

冬去春又回,冬风和春风,相遇在山梁,仰阿莎六年守空房

兴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情。由于这种手法能较好地帮助人们传情达意,又颇具美感,以上三段列举都是为了突出主人公的修辞程式,使得诗句具有美感,婉转。

(三)平行式的分析

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会发现有这样的一种特征存在其中,那就是韵律的和谐,而且,在这种韵律的延伸过程中,还明显地感觉到某些因素的反复出现,即使是在汉译本中,我们也可以感受到某些对应的规律在发生着作用。这就是广泛存在于诗歌之中,特别是口头诗歌之中的“平行式”现象。[4]在《仰婀莎》中也有大量的平行式出现,如:

仰阿莎要出嫁了,仰阿莎要打扮了。是哪个打的手圈?是哪个打的项圈?是凌公公打手圈,是凌婆婆打项圈,

仰阿莎要出嫁了,仰阿莎要打扮了。是哪个雕的金花?是哪个雕的银花?是霜公公雕金花,是霜婆婆雕银花

我们可以看我们从以上举例可以清晰地看出所用的平行式,并且所说对象前后相互呼应,也可以从此看出对仰阿莎出嫁前装扮的描述,用了简约而不繁琐的语言表达了所要表达的意蕴。即使我们不懂得苗语的音律,但是从翻译的情况大致能知道它是有平行式的话语的。又如:

通桑说第一遍,太阳不爱理:通桑说第二遍,太阳才注意;

通桑说第三遍,太阳大大发脾气,

这个是一个递进式的平行式,从中能看到太阳的性格,也可以看出心理的一个变化过程。

“你这个死东西,仰阿莎哪里去了?”狗跑到寨上,噢了噢了叫:“我吃你的饭,我给你守强盗。”

“你这个死东西,仰阿莎哪里去了?”猫跑到屋顶上,咪呜咪呜叫:“我吃你的鱼,我给你捉耗子。”

“你这个死东西,仰阿莎哪里去了?”牛跑到圈外,哞呀哞呀吼:“我吃你的草,我给你犁田。”

我们可以看出对句的句法成分一样。这是很典范的“对句平行式”只是改变了里面的修饰对象的词语。是固定的程式。

三、《仰婀莎》体现的苗族文化传统

《仰婀莎》记录了苗族社会的生活习俗,反映了苗族先民的心理、感情、意志和愿望,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成为传承接续苗族文化的重要载体。

(一)性爱之神、情爱之神化身——水原型的体现

“地母要生仰阿莎,螃蟹才挖井,水井清悠悠,井底静悄悄”。苗家人认为,“有根才有树,有树才有水,架桥才生儿女”。于是,他们在歌中这样唱道:“地神四处飞,叫来了喜鹊,招来了鹤子,邀来了林中百鸟,百鸟喳喳叫山中好热闹。”终于,百鸟们扛来轻飘美丽的彩虹,从鱼脊般的山梁、从马鞍般的山坳、从椅子般的山脚下架至井边,接着,在隆隆雷鸣、倾盆大雨、井中水泡阵阵的上冒中,生出了仰阿莎。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到仰阿莎是井水之女,是大地母亲的后代。

早在人类文明的原初阶段,水的意象就被赋予了女性意义,这种水与女性的原始因缘,沉积在先民的无意识底层,深深影响了后世的神话创作和文学创作。这样,为什么古老传说中的女神总是出现在水边,就不足为奇了。苗族的神话中有女神崇拜,如其苗族古歌《枫木歌》就是讲苗族女性始祖蝴蝶妈妈的故事,黔东南苗族在祭祀祖先的“鼓社祭”仪式上都要唱。以求族类人丁兴旺。远古时期,原始人视女性的生育功能为一种神奇现象,并推而广之,把大地上的所有生命现象归于一个大女神掌握,大女神崇拜实际上是远古母系社会情状在宗教中的反映。

水原型与女神崇拜不可分。“原始人在向大自然寻觅食物的时候,发现大地也能生长谷物,于是自然而然把大地和能生育的女性混同起来。这导致了世界许多民族早期的‘地母’观念。而从大地上涌出的水是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人类远古先民汲取从洞穴中涌出的水,直观地认为水是从大地之母的女阴流淌出来的,是大地之母对她的子民的恩赐。于是,在先民的眼里,水成为地母的象征,进而成为女性的象征。”《仰婀莎》中虽然只是在开篇对仰婀莎的出生做了交代,在文中关于水的描写仅此一处,但是诗却用大量的句子和环境来描写仰婀莎,突出其如水的性格,和轻盈动人的外貌。用如水清澈般的句子比喻仰婀莎的外貌,在神话脱离神圣使命以后,表现女神对性与情的追求。成为美神和性爱之神的象征。

(二)仰诗中特有的苗族文化内涵——游方

婚姻习俗是一个民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社会现象,是一个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之一。诗中“唱歌、游方、说媒、手圈、项圈、金花、银花、花伞、花篮、接亲”等词语,较为完整地反映了苗族的婚姻习俗,成了苗族传统文化的见证。苗族青年男女从相爱到婚嫁,多是通过游方,以歌为媒,寻找伴侣,成就良缘。游方是苗族最主要的男女青年社交、恋爱的传统习俗。在贵州黔东南苗寨,每一个寨子基本上都有指定的游方场。到了晚上,除了本宗族以外的小伙子,都可以到游方场上吹木叶或打口哨邀约姑娘来游方。见诗第3节说媒“仰婀莎爱唱歌,仰婀莎去游方”;第6节出走“仰婀莎约月亮,到河边去游方”。在游方时,歌唱得好可以获得姑娘们的青睐。

仰婀莎被称为苗族的“美神”,在她身上体现了苗族人民的道德观和价值观。那就是做人要勤劳勇敢,善良真诚。要敢于追求自由幸福的生活,不贪钱财,不畏权贵。在这个叙事诗中体现了富有特色的苗族文化。

通过程式化的分析可以看见它对苗族神话古歌的一种继承,在叙事中所体现的苗族文化和诗意是对苗族的文化的保存和记录,是得以流传千年不朽的原因。从中看到《仰婀莎》无处不诗性、无处不程式,他们用经济俭省的程式化语言,表达了质朴、丰富带有诗意的口头故事。本文寥寥数千字难以全面展示其中蕴含的程式化魅力,但也感知到了:“程式”是民间叙事诗讲述者建构、传承民间祭词的技巧和手段。我们可以认为,“程式”是在漫长的口头表演和流布的历史过程中积淀形成的,是口传文化的重要语言特色之一。民间叙事诗作为口传文化的一种样式。就该文本《仰婀莎》的程式化特征而言,它增强了神话史诗传承的系统性和稳固性,是《仰婀莎》得以长期流传的载体。因此,通过对“程式”结构和文化传统的破解,可以观察到,《仰婀莎》能以稳定的形式和内容经久传承、广泛流布的奥秘所在。

[1](美)阿尔伯特·贝茨·洛德(Albert BatesLord)著,尹虎彬译.故事的歌手[M].北京:中华书局,2004.

[2]朝戈金.口传史诗诗学:冉皮勒《江格尔》程式句法研究[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0.

[3]鲜益.民间文学:口头性与文本性的诗学比较——以彝族史诗为视角[J].艺术广角,2004.

[4]朝戈金.口传史诗诗学:冉皮勒《江格尔》程式句法研究[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0.

[5]杨昌国,晏杰雄.《边城》水原型的微观剖析,国际人学人类学研究人文新视野第五辑[M].北京:百苑文艺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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