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神话蛇女母题的演变思考女性的命运

2011-08-15 00:52谢丽芳
关键词:女妖母题图腾

谢丽芳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从中国神话蛇女母题的演变思考女性的命运

谢丽芳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神话是一切艺术的起源。中国神话虽无完整的体系,但材料颇多,大可从中理出众多神话母题的生命史。而蛇女母题是众多神话母题中具有代表性的母题之一,它的生命史是从蛇图腾开始、再成为蛇女神、演变为蛇女妖、最后形成蛇女人的过程。这一神话母题的发生与演变包含着女性与蛇结合的深层涵义,显示着女性命运的发展史,要求人们对女性命运进行深刻思考与更多关注。

神话;蛇女母题;蛇女神;蛇女妖;蛇女人;女性

中国神话材料繁多,基本上保存在浩如烟海的古书里,“从 《庄子》、《列子》、《淮南子》、《楚辞》、《山海经》、《穆天子传》、《广洲记》、《神异经》乃至《越绝书》、《吴越春秋》、《蜀王本纪》、《华阳国志》、《述异志》等等书内,都可搜得若干神话材料”[1],然而中国神话不像西方神话那样具有相当完美的系统性,但根据对这些零碎散乱的神话资料的分析,中国神话的发生、发展及其演变过程还是可以很有规律地展现出来的,也体现了神话曲折反映现实这一说法。

为了对“神话”这一特殊的学问进行有规则的研究,人们引入了“母题”这一概念,而把“母题”一词真正引入民间文艺学界,让人们对这一概念在此领域形成统一认识的人是美国民间文艺学家斯蒂·汤普森,他在《民间故事》著作中说“一个母题是一个故事中的最小元素,它具有在传统中延续的能力”[2]。而陈建宪先生用比较规范的语言给“神话母题”下了定义:“神话母题是构成神话作品的基本元素。这些元素能在文化传统中独立存在,不断复制”,“其中一些母体由于悠久的历史性和高度的典型性而常常成为该群体的文化标识。”[3]然而,每一神话母题都有自己的生命史,本文将从中国神话蛇女母题的演变中挖掘这一母题的文化内蕴,从而透视女性命运的演变。

一、蛇图腾

原始社会,由于当时生产力的低下,限制了先民们的认识能力。“自然界起初是作为一种完全异己的、有无限威力的和不可制服的力量与人们对立的,人们同它的关系完全像动物同它的关系一样,人们就像牲畜一样服从它的权力。”[4]当时,蛇在人们的眼中,是一种非常令人惧怕但又灵异的动物。它没有腿却爬行飞快自如、来去无踪,无论在陆地还是水中都可生活,还可以脱皮蜕变、死而复生,且能吞食人畜、毒杀猛兽。甲骨文无“蛇”字,“蛇”的本字是“它”,《说文解字》中对“它”的解释是:“虫也從虫而長象冤曲垂尾形上古艸居患它故相問無它乎”[5],由此也可见出远古人们穴居、草居之时对蛇的惧怕。

随着社会的进步,先民们的意识层面在不断提高,他们认为大自然的一切,包括山川树木、鸟兽虫鱼、雷电风雨等与自己一样,是一种有意识的存在物,万物是有灵的,“以为环绕在他们周遭的自然界物事有神灵主宰,能够为祸为福于人,……水、火、太阳、月亮、石头、大树、牛、蛇等,都可能成为他们崇拜的对象。”[6]而蛇这一既恐惧又充满神秘感的灵物自然成为他们崇拜的对象,蛇图腾也随之兴起了。“图腾主义相信人和动物、植物乃至自然现象以及无生物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可见的密切联系。”[7]于是蛇图腾的人认为,自己与蛇有某种密切的联系,蛇不但不会伤害他们相反会保护他们。于是人们装扮成蛇的样子,开始了与自己图腾的交流,这样图腾便把自身的力量、勇气等本领传给了自己的亲族们。

二、蛇女神

随着图腾祖先观念的发生发展,上古人们开始用自己的模样来塑造祖先,人首蛇身的祖先崇拜便出现了。根据摩尔根在《古代社会》一书中把原始社会分为蒙昧和野蛮两个时期,又把这两个时期各分为低级、中级、高级三个阶段,按照他的划分,此时的人类正处于野蛮时期的低级阶段,约相当于母权制氏族社会的繁荣期,因此把社会生活中占统治地位的女性作为了崇拜的对像并与蛇结合了起来。女娲便以人首蛇身的形象成为蛇女神的典型代表出现了,她是世界的开辟神、治理者,是人类的创造者,是人们心目中最伟大的女神。

《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8]此处的女娲具有原始开辟神的形象。《说文》中对“娲”的解释为:“媧古之神聖女化萬物者也”[9]。据此我国著名神话学家袁珂先生认为我国最早的开辟神不是盘古而是女娲,之所以把女娲说成是盘古神话流传演变的结果,是因为“母权制让位于父权制,而父权制则从氏族社会的后期开始,一直延续下去”[10]而导致的,此说法显然是很有道理的。而女娲造人的神话始见于汉末应劭的 《风俗通义》,《太平御览》卷七八引《风俗通义》说:“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絙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引絙进絙人也。”虽记录时期较晚且把人分为两种,但就其内容性质而言是原始时期最早的神话了。至于女娲补天的神话首见于《淮南子·览冥训》,记录有“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火监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11]从这些记载中我们可以感受到母权制氏族社会中女性权利之大社会地位之高且倍受崇拜的待遇。直到今天,人们对这一位蛇女神仍是念念不忘,后人们把她当做婚姻神、爱神、送子神来求拜。

三、蛇女妖

历史是不断向前的,统治社会的女性终被男性所代替,社会发展到父权制氏族社会便出现了蛇男神,例如《山海经》中所记载的共工是人面蛇身赤发,共工之臣相柳是九首人面蛇身而青,烛阴也是人首蛇身等等。“母权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12],但是对女性身心有所压迫与摧残的,当属阶级社会的产生,封建社会是达到巅峰的。社会生活中心的变异影响了神话的走向,神话母题也在新的社会环境下发生了变异,充满神秘感、受人崇拜的蛇女神在封建社会中变异为蛇女妖,且为所有妖怪中最残忍最恶毒的一员。

此外,由于社会发展促进了人类认识水平,图腾观念也随之淡化了,人们不再崇拜蛇而是对它有了客观认识,强调它的自然属性的同时更突出强调残暴恶毒的一面。既然阶级社会中女性是男性的附属物,就连女性姿色也被指责,是“祸水”、是害人的东西,所以认为蛇冰冷细长柔软的外形与女性的外形相似,无论从外形还是内质蛇与女性便联系了起来且融合了。反映在文学上就出现了一批写蛇女妖的作品。

比如唐人谷神子撰的《博异志》,其中有一篇名为《李黄》且后附有《李管》的传奇就是写蛇女妖的。二者都强调蛇女妖害人的恶毒,手段为以色诱人、以毒杀人。《李黄》篇被害主人公的结局为:先“觉身重头旋”,后“又觉被底身渐消尽。揭被而视,空注水而已,唯有头存。”[13]而《李管》篇被害主人公又是这样的残局:“觉脑疼……脑裂而卒”[14]。明人洪楩编的《清平山堂话本》中收有《西湖三塔记》,与《李黄》篇够成了《白蛇传》的雏形。但蛇女妖仍不脱害人的窠臼。

这些蛇女妖都是用以色惑人的手段毒害人性命的,人们把蛇的这种危害性质与女性联系了起来,更是加强了女性社会地位的低下,甚至让女性走向了真善美的反面:女性善伪装,恶毒,外美内丑。这种扭曲了的看法寄附在蛇女妖的名义下流传了下来。

四、蛇女人

神话母题是不会一成不变的,随着社会生活主题的变化,它也会发生或多或少的变化。中国神话蛇女母题再次发生变化即为蛇女妖形象发展成蛇女人形象。明朝末年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锋塔》的出现,使蛇女形象走向了人化,人情味浓,这应与明朝社会发展有关。明朝商业繁荣,许多文人把写作眼光投向商业社会,投向下层生活,占据下层社会的女性便得到作家的关注,反映她们生活的作品也就相应增多;在文坛上也出现了一批强调“性情”的大家,于是重情的女性们又得到作家的青睐,让蛇女妖人性化便是自然之事。到清代方成培的《雷峰塔传奇》,蛇女形象已被人们普遍接受,尤其在表现性情上成为真善美的化身深受人们的爱戴,更在民间被称为《白蛇传》而广为流传,女主角也被亲切地称为白娘娘。这一形象的出现,不仅为女性争取到了社会话语权,且说明了女性这一社会角色不可或缺的重要性。她大胆追求爱情,蔑视封建礼俗,正如戴不凡先生所言白娘子 “为了追求意中人,呼风唤雨起来,在男女关系不自由的社会中,这是何等大胆而优美的想象!这可以说是作者对男女授受不亲的制度的一种猛烈抗议,基本上是属于‘精华’的东西”[15]。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女性对整个似身心加锁的封建制度进行了大胆的抗议,追求自由婚姻、自由人格;在《白蛇传》中,蛇女人很完满地完成了这一任务。

五、结论

从中国神话蛇女母题的演变可以看到,在上古自然崇拜之时,人们由于对蛇感到惧怕且认为蛇有一种神秘感而加以崇拜,把蛇作为自己的图腾;在母权制氏族社会中,由于女性社会地位的崇高便把女性与图腾蛇结合了起来,出现了蛇女神的高大形象;在父权制社会中,男性便成为社会的崇拜者,女性的社会地位逐渐下降,蛇女神便变成了蛇男神;以后的等级社会中,女性成为了男性的附属物,蛇女神变为蛇女妖;在这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女性一直处于被压迫、被束缚的境况中,封建社会对女性的身心压迫世界少有。历史上也有不少女性起来反抗,文学界随之出现了众多反映女性起来反抗的著作,让蛇女妖成为了蛇女人。但在整个历史潮流当中她们的力量是极其薄弱的,女性们也在这种历史潮流中形成了集体无意识,认为女人本该如此、男女天生不平等。

马克思说:“某一历史时代的发展总是可以由妇女走向自由的程度来确定,因为在女人和男人、女性与男性的关系中,最鲜明不过地表现出人性对兽性的胜利。妇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标准。”[16]所以随着历史车轮的前进,女性的社会地位必是有所改变的,直到今天,我们可以感觉到女性社会地位的提高;女性可以自主地生活,不再是男性的附属物而是半边天。然而,现代社会中对女性的歧视与偏见还是存在的,如:某些工作职位的设立,规定是男性;在家庭生活中,女性还受中国传统文化中消极的影响,身心还是受压迫与束缚;女性社会话语权的建构仍不完善等等。女性正处于受限制与争取平等权利的夹缝中,如何在保存我国传统文化精华部分的同时,不造成对女性身份的影响,还有待于华夏子孙们共同努力。

[1]茅盾.神话研究[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1.27.

[2][3]陈建宪.神话解读:母体分析方法探索[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22,23.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2.35.

[5][9][汉]许慎撰,[宋]徐铉,校定.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 1963.285,260.

[6]袁珂.中国神话通论[M].成都:巴蜀书社,1993.13.

[7]袁柯.中国神话传说[M].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4.10.

[8]袁珂.山海经校注[M].成都:巴蜀书社,1992.445.

[10]袁珂.中国神话史[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25-26.

[11][汉]刘安.淮南子[M].北京:华龄出版社,2002.101.

[12]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52.

[13][14][唐]谷神子.古小说丛刊·博异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7,48.

[15]戴不凡.试论《白蛇传》故事[A].陶玮.名家谈白蛇传[C].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17.

[1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65.149-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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