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夹雪润京华
——出席五届政协会记事

2012-04-01 12:19任继周
草业科学 2012年3期
关键词:会场政协委员农业部

任继周

草人诗记

细雨夹雪润京华
——出席五届政协会记事

任继周

细雨夹雪润京华,梢头鹅黄出万家。

余寒未减心头喜,争说四害铩羽话。

文革以后,1978年我被选入全国政协第五届委员会委员。此后任政协委员连续三届,历时十五年。然记忆清晰者首推文革后召开的第五届委员会。从甘肃进京开会时,适逢初春三月,寒意未净而春意盎然,遍布北京的杨柳得春意之先,处处绽放鹅黄嫩绿,柳丝在细雨夹雪的滋润下,摇曳多姿。我怀着一种特殊的欣喜,写了上面这首小诗。

五届政协第一次会议召开是1978年2月24日到3月8日,会议开了13天。以后的政协会议,也多在3月上旬,不过会期略微缩短到10天左右。文革后的第一届政协会议,特色尤为突出。首先,本届政协反映了文革余震仍在缓缓消退之中。每次开会都有新人得到解放,补入政协委员,如第二次会议,增补了党政界的陆定一、刘澜涛、杨尚昆、刘宁一、王光美、肖克等人,文艺界的阳翰笙、丁玲、艾青、江丰、蒋兆和、刘海粟、李苦禅、肖三、肖乾、吴祖光、张天翼、廖沫沙、聂绀弩、黄苗子、胡松华等人,宗教界的巨赞,学术界的杨献珍、千家驹,科技界的戴松恩、程绍炯等人。第三次会议又增补了钱俊瑞、陶大镛、钱锺书、周谷城等人。

会议带有名誉抢救的性质。经过几十年的折腾,不少人在多次运动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尤其文革中被摧残幸存的人,不少人年老体弱,去日无多了,应该抓紧机会,重见天日。政协这个讲坛,使他们出出怨气,会会老友,畅叙胸臆。不少人坐着轮椅出席会议。至于拄着拐杖来的,被人搀扶着来的就更多了。发言的人不乏老泪纵横,哽咽难言者。也有当场昏厥送医院抢救者。一次会议间隙,委员们在友谊宾馆院内散步,朱光潜老先生迷失了回到会场的路,我带他进入会场。此后他居然出版了一部美学巨著。这类“老骥伏枥”的耀眼光辉,在老年委员中应该不是个别的。究竟时光荏苒,催人老去。每年开会,都列出五、六十位去世委员的名单。也许这是有史以来,新陈代谢最快的一届会议。不少委员是乘生命的末班车来参加这次会议的。会议标志了一个时代的拐点。

会场外面摆设临时商店,每天晚上张灯结彩,颇有节日气氛。那时国家处于经济崩溃的边沿,物资奇缺。日用生活物品无不凭票购买。在这里委员们受到特殊优待。每位委员凭“委员证”购买中华香烟两条,白酒两瓶,尼龙毛线若干,以及若干市面罕见商品等。这样看来,这次会议也具有劫后慰问的性质。

全国政协总是与全国人大同时召开,会议日程各自安排。当政府报告或国家领导人作重要讲话时,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同时出席大会。华国锋主席代表政府做工作报告,就是两会委员同时出席的。时间一般为三个小时,中间休息一次。会场外边的大厅里,有堆满一个个圆桌的茶点招待,很是丰盛。在那个生活困难的时期,这是“两会”浓墨重彩的一笔,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时在会场内外,可以见到许多亲友,热情招呼,合影留念,互道劫后重逢的喜悦。还有记者的采访、拍照等,熙熙攘攘很是热闹。这时,我总是抽空与出席人大会议的二哥继愈在楼下大厅会面。我远道来京,我们弟兄在这里相聚,说说家常,共同沐浴当下欢庆时光,令人难忘。我也曾在这里与我国著名将军张爱萍简短交谈。就凭借这点交往,后来我冒昧请他为草原生态研究所题词,蒙他慨然应允,使我们研究所蓬荜生辉。如此看来,这是一个广交旧雨新知的场合。

对知识界来说,这是知识界多年黑云如磐之后的晴天。委员中不少硕学鸿儒,如马寅初、费孝通、楚图南,科学家如钱学森、钱伟长、谈家桢、侯仁之,文化界如贺麟、金岳霖、叶圣陶、沈雁冰、朱光潜、于光远等。他们曾经戴着臭老九的帽子,长期呻吟于重压之下,如今俨然以国宾身份行走于人民大会堂与高级宾馆之间,其复杂心情难以言传。委员们会上发言,既充满长期压抑以后的振奋,也不少建言献策,拯救濒于崩溃的国家经济,重建荡然无存的文化事业。更多的是委员们轮番控诉文革期间的愚昧暴戾,倒行逆施,饱含血泪的悲怆控诉。清华大学教授、副校长赵访熊讲他文革期间摆摊修自行车的故事,至今记忆犹新。一件小事,可表达当时会场氛围。一位上海复旦大学的教授,说他的一位学生,青年教师,品学兼优,但英年早逝。这位青年教师生前全家四口人,挤住在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小房里,自己一直蜷曲地睡在书桌上,直到去世。当他入殓时,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找不出。这位老师对躺在棺木中的学生说“你现在终于可以睡直了!”,言下泣不成声,全场人陪着抹眼泪。

我在发言中,除了情不自禁地控诉若干文革暴行以外,着重痛陈“以粮为纲”和“仇草情结”的流弊,危害当代,祸及子孙。得到与会代表的同情和支持。大家委托我,联系有关委员,其中包含我的老师盛彤笙委员,写了一份提案,提出组建赴美干旱农业考察团,调查旱区美国农业,为我国农业结构改造提供参照。这个提案很快落实,1981年我受命组团访问美国,为我创办草原生态研究所搜集了素材,建立了我国草原科学的国际联系。多年以后,有的委员还说这是政协委员提案落实最好的一次。

政协委员写提案,体现参政议政的责任,是政协会议的一项主要任务。不少人写过不少提案。有一位农业部离休副部长,累计提案上百条,被称为“提案大王”。我也写过不少提案,但到第六届政协末期,1987年,我所敬爱的老师,盛彤笙委员谢世了。会上少了盛老为伴,我与会热情大减,也不大写提案了。我每次会议必写的提案是成立农业部草原局,加强草原管理,改变我国只有四名干部管理占国土面积41%草原的现状。为了取得支持,我们每次提案都事先与农业部主管草原的同志沟通。政协提案办理程序,一般都是发主管部门处理。因此我的提案又都送农业部承办。农业部这位主管司长说:“我们自己的提案,发给我自己承办,这不是无效循环吗”?自然都是不了了之。那时钱学森也是政协委员,见了我们的提案,他不客气地说,“叫农业部成立草原局,‘无异与虎谋皮’。”他建议像林业局那样,设立草业局由国务院直接领导。我们怕与领导部门的意向反差过大,不易被接受,未敢这样提。现在看来,如果送国务院处理,也许还有一线希望。钱老的意见也许是对的。

五届政协畜牧兽医界共有八位委员,他们是盛彤笙、陈绍迥、胡祥璧、马闻天、刘麟书、刘尔年、任继周。还有一位兽药专家,姓名忘记了。其中三位是盛老不同时期的学生。刘麟书,女,是他抗日战争时期西北农学院的学生,来自新疆;我是他抗日战争中后期的中央大学的学生,来自甘肃;刘尔年是他创办的西北畜牧兽医学院的第一届毕业生,来自西藏。八人中有四人是盛门师生,盛老一次对我掐指细数,颇感自豪,这也许是他多年困顿之后难得的一点安慰。这八位政协委员中,现在只我一人仅存,面对世代更替之必然法则,只好坦然面对,但也难免略有感慨。

我被选为五、六、七三届全国政协委员以后,已经满了党员担任政协委员不能超过三届的时限,从此退出政协活动。但政协,尤其是第五届政协,所表达的时代气氛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今年政协第11届5次会议开会时,与25年前一样,也恰逢“细雨夹雪”天气。如此巧合!世事诡谲多变,仍然天道有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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