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生态-环境知识与草原可持续发展
——以新疆阿勒泰哈萨克为例

2012-04-12 04:15陈祥军
关键词:哈萨克人游牧哈萨克

陈祥军

(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湖北武汉 430074)

游牧生态-环境知识与草原可持续发展
——以新疆阿勒泰哈萨克为例

陈祥军

(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湖北武汉 430074)

游牧生态-环境知识是一套关于游牧民与草原、牲畜之间关系的知识、实践和信仰的延续性体系。它以游牧生计为基础,以牲畜和草原为主体,并包含一套对待自然的态度和规范人们行为规则的知识。通过对新疆阿勒泰富蕴县的哈萨克游牧民的实地调查,把游牧生态-环境知识纳入人类学本土知识体系研究的序列之中,探讨其在保护和维持游牧民与草原生态的和谐关系中的意义。游牧生态-环境知识是哈萨克游牧知识体系里的核心部分,也是这套本土知识体系的信仰或精神层面,它根植于游牧民对草原上一切生物的认识。基于此,游牧民在长期与草原、牲畜的互动中,形成了适应当地环境的生计系统与文化系统,并在游牧生态-环境知识的指引下维系着游牧民对草原的永续利用。

游牧;生态-环境知识;草原;可持续发展

近年来,国内外学者对本土(indigenous)、地方(local)或民间(folk)生态知识的研究和关注日益浓厚。人类学界也提出了诸如“地方生态知识”、“本土环境知识”、“传统生态知识”等概念。实际上这些概念的提出要归功于一些从事发展与环境管理项目的实践者和研究者。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他们逐渐意识到正是由于自身忽视了地方生态知识,或缺乏对地方生态知识的了解,才导致实践中的一次次的失败。于是很多学者提出使用“本土生态知识”进行资源管理,就是要把科学技术、地方知识及实践经验结合起来,作为在环境研究中的一种综合的方法。[1]换句话说,在经济发展进程中,各种项目的开展务必要以本土人群的地方性知识为基础,否则会给他们带来伤害,甚至会打破原有地区的社会及生态平衡机制。

本文的“游牧生态-环境知识”概念,即属于人类学本土知识体系研究的范畴。它是一套关于游牧民与草原、牲畜之间关系的知识、实践和信仰的延续性体系,并以游牧生计为基础,依附于游牧在草原上的哈萨克人身上,而并不依附于某个地方(locality),并有一套对待自然的态度和规范人们行为规则的知识。

一、研究区域背景

(一)自然生态

笔者研究的区域位于新疆阿勒泰地区富蕴县,该县位于准噶尔盆地东北部,阿尔泰山中段南麓。多变的气候与多样性的地貌是当地最为显著的环境特点之一。该区域的气候属温带大陆性气候或干旱半干旱气候,其特点是:春旱多风,夏秋短暂,冬季漫长而严寒;降水量少,蒸发量大,气候干燥。

根据气候区划,该区域主要有三个气候区:北部中高山气候区,降水充沛,是牧民夏季给牲畜抓膘育肥的好季节;低山丘陵气候区,降水较多,冬季寒冷,为春秋转移草场;平原气候区在4至10月气候温凉,降水较少,11月至次年3月气候严寒,多寒流大风[2]3,但这里却是牧民最理想的冬牧场。此外,自北而南(或由高到低)大致又可分为五个地貌类型:山区、盆地、河谷、戈壁及沙漠。所以,在这样的干旱半干旱区域里,游牧民只有依靠移动,才能够在不同季节充分利用海拔高度不同的草场。

(二)社会生活

富蕴县主要居住着以哈萨克为主体的汉、回等民族,其中哈萨克族占总人口的72.51%,汉族占总人口的22.51%,农牧业人口占总人口的58.98%。①数据来源:富蕴县统计局提供,2008年。所以畜牧业长期以来不仅是当地经济的基础产业和支柱产业,也是哈萨克农牧民主要的生计模式和经济生活的来源。由于特殊的地理气候及土壤条件,县域内农业可开垦的面积非常有限,农业在国民经济中所占比重很小。

近年来,牧区虽在政府支持下建立了很多定居点,但绝大多数牧民仍然携带家眷,驮着毡房和生活用品,随畜群四季游牧。定居点主要留守的是学龄儿童及老人。在农区,由于干旱区气候多变及生态脆弱性的特点,农业收入往往无法得到稳定保证,农民仍然要依靠畜牧业才得以维持生计。进入21世纪,市场经济对牧区的影响力日益增强,其对牧区社会的渗透力也在不断冲击脆弱的游牧经济、传统文化和草原生态环境。

基于上述背景,本文仅以哈萨克的牲畜分类知识与气象预测知识为例,对游牧生态-环境知识展开分析。

二、游牧生态-环境知识

游牧生态-环境知识是游牧民、牲畜与水草三者在互动中建立起来的,并不是直接从环境本身中提取出来的。这种生态-环境知识形成和延续的根源是对自然和自然现象最密切或亲密观察的基础之上。

(一)牲畜分类知识

哈萨克人对牲畜的分类知识最为丰富和精细。因为对牲畜的繁殖、体况、习性等情况了解的多少,直接关系到他们的生存状况。这种对牲畜丰富而又精细的“分类”(classification)知识说明牲畜在哈萨克人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同时也反映了他们对周围生物(如动植物)细微变化的敏感性和对其知识的丰富性。这种敏感性和丰富的知识源于他们对与其生存密切相关的一切生命长期关注和强烈关心。

笔者曾亲眼“见识”了哈萨克人精细的牲畜分类知识。2009年3月底,笔者在富蕴县牧民马纳提家的春季接羔点住了两天。他家的母羊去年秋季配种较早,所以今年春天产羔也提前了。截止3月底,新出生的小羊羔已经有近百只。每天傍晚羊群回来后,都要把小羊羔从圈里放出去吃奶。母羊都争抢寻找自己的“孩子”,当时的场景很混乱。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大都是棕色。在笔者看来这些小羊羔基本没有什么差别,但马纳提能够轻易地为这些“孩子”找到“妈妈”。他根据母羊的颜色、年龄、局部标记、行为、声音以及小羊羔的细微特征,快速地为小羊羔找到“妈妈”。而他一直在外地上大学的哥哥也根本无法识别这些羊身上细微的差别。可见,这种快速分辨牲畜的知识来源于长期实践经验的积累,更是哈萨克游牧民对牲畜“分类”知识的一种体现。

在哈萨克所有的牲畜中,马在其生产、生活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哈萨克语中与“马”有关的词汇多达上千个。通过哈萨克人延续至今的对“马”的分类知识,就可以明显看出几千年游牧生计的延续性,也是深入了解游牧知识的一个窗口。

哈萨克对马有一个统称词是“折勒合”,它不分雌雄,主要与其它种类的牲畜作区分时使用。一般根据马的品种、雌雄、年龄、毛色、体态、行为、禀性等特点进行分类。每一类又依据个体特点分为几种到几十种不同的马。每一类或每一种马都有一个专有名词。根据卡哈尔曼·穆汗的调查,哈萨克人用于说明马的年龄的专有名词就有25个,有关性别的词有15个,刚配群的3岁马分为36种,小马驹有16种名称。笔者在调查中还发现,牧民根据母马的牙齿多少,又划分出十几种马。他们根据牙齿多少判断马的年龄,并且以牙齿的颗数命名牲畜,如1岁母马驹、2岁母马驹、3岁母马驹等。

哈萨克对马的毛色分类更加精细,与其有关的词汇就达350种之多,其中枣骝类有23种,棕黄色22种,黑马32种,黄色28种,灰白色15种。[3]83阿勒泰地区马的毛色以红色、褐色、黄色为基调,以此为基础又分类出多达几百种名称的马。此外,哈萨克还有很多描述马的行为、性格、生理、体能等方面的词汇,例如仅用于说明马走和跑的姿势特征的词就有30种。这也说明这些知识需要长期细微的观察才能获知,同时也表明马在哈萨克社会里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哈萨克除了对马的精细的分类外,还对牛、羊、驼的分类知识也同样非常丰富。精细的牲畜分类知识,不仅反映了游牧哈萨克对牲畜的认识深度,也表明这些分类知识与他们的生活密切相关,例如他们根据对牲畜的分类知识还实现了对自身地位或身份的确立。在哈萨克社会,白色的骆驼只有社会地位较高的氏族头人才有权利宰杀。宰杀后牲畜的肉根据不同部位也分成代表不同级别的肉。羊头与肩胛骨、胸椎、前排骨、后肢任一骨,再加上肠、肚、蹄子要招待高贵的头人、客人或老人;前小腿、胸椎和排骨之类,只招待比主人年龄小的贵客;肱骨不能上桌,一般给佣人吃。可见,牲畜多样性的分类知识已经成为游牧文化的一部分,也是哈萨克人的价值体现。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哈萨克人有关牲畜的丰富词汇,是游牧文化延续至今的基础。奥勒·亨里·克马加在研究北极萨阿米人时也发现,由于萨阿米文化传承了人们与极地环境长期保持的一种亲密的关系,在萨阿米语言中对驯鹿、雪和冰有丰富的术语,关于驯鹿的术语有1000多种,还有大约1000多个有关雪、冰、冰冻和融化的词素。[4]同样,哈萨克人有关牲畜的分类名称更为丰富,但目前还没有一个系统的研究,其数量也没有一个确切统计。这些牲畜的分类知识是哈萨克人在世世代代的观察、实践和不断累积中形成的,都是游牧生态-环境知识的一部分。

(二)气象预测知识

草原上,气候是影响游牧业及牧民生活的重要因素之一。突变的天气变化往往会给牧业生产造成很大破坏,因此了解季内未来一段时间或来年天气情况,对游牧生产来说尤为重要。只有对天气情况做出尽量准确的预测才能减少未来牧业上的损失,所以草原上牧民往往最关注的也是天气情况。现代社会可以利用先进的科学设备来预报天气,但其在进入牧区社会之前,游牧民往往都是依靠长期对自然现象的观察、实践和积累,总结出一套适合于游牧生产的气象预测知识。

在牧区,有经验的牧人可以根据动物,主要是家畜的异常行为来预测天气。常年游牧于草原上的牲畜,对自然的变化具有比人类更强的敏感性,对即将发生的天气变化,以一些反常的行为“提醒”着牧人。牧人通过观察牲畜的细微变化,获得来自牲畜“提醒”的讯息,从而可提前做些预防准备工作。这种预算天气的知识一般是家族继承,代代传承积累而成。

1.“羊群不进圈,冬天降大雪”

当地老人们讲,母羊使劲地晃动耳朵,并在羊群中引起连锁反应,其它羊也开始晃动耳朵,这预示着天气即将发生变化;冬天如果母羊之间用角顶架,预示天气会刮风和下雪;山羊经常摇头也不吃草,且四只蹄子焦躁不安的乱动,说明要变天;秋季如果羊群经常乱跑,不进羊圈,预示冬天的雪会很厚;如果牲畜(包括其它牲畜)没有精神,而且比较瘦弱,预示这个冬天有雪灾,因此牧民在秋季时就会把年老体弱的羊宰杀了,把强壮的留下。

牧民还通过把公山羊栓起来,第二天起来查看它的反应。如果它很活泼,预示冬天不会有灾害,如果它受冻了,冬天将会有大的暴风雪;早晨起来时,牧民还可以通过观察绵羊的睡姿判断冬天的情况。如果绵羊舒展四肢(面积大)睡觉,意味冬天没有特别大的暴风雪;绵羊要是缩成一团睡觉(面积小),意味着冬天有很大的暴风雪。

2.“夏天马群不胖,冬天放牧难熬”

哈萨克老人从马的以下几种行为变化中预测天气。马群开始甩尾巴,而且甩得非常整齐,说明要刮大风;马用鼻子吸气,且发出响声,预示积雪即将融化;马用鼻子喷出响声,鼓起肚子,预示着将要刮大风。当马群整个夏天都吃不胖,预示着冬天会有暴风雪。

有经验的老人还可以辨别出马的不同声音,并根据不同的声音预知天气。在动物行为学上,马的确有三种基本叫声:嘶鸣、喉咙声和一种高音调的叫喊声。这三种叫声各自在强度和持续时间上都不一样,并且随着年龄、性别不同而异,尤其是受到的刺激不同,叫声也不同。在这三种基本叫声的基础上,还演变出各种特定的叫声。[5]可见,牧民对牲畜各种行为的细微变化已经观察的非常细致入微,所以才能得到来自动物所传达的“信息”。

3.“骆驼打喷嚏,冬天会很冷”

哈萨克老人都知道在骆驼群里,一般都会有一两个对自然天气变化比较敏感的骆驼。骆驼不断的打喷嚏,表明天气要变冷,秋天即将结束,冬天将要来临;骆驼喝完水之后,不停的甩鼻子,连续打喷嚏,并发出响声,预示着冬天快要结束;牧人还可根据骆驼的睡姿来预测天气。骆驼早晨出去采食,晚上回来后,如果它头朝东卧下,说明这个冬天的风雪很大。

当地牧民主要依靠观察羊、马、驼的异常行为来预测天气。他们认为这三种牲畜对自然界细微变化的感知能力较强。由此可见,哈萨克人预测天气的知识是建立在实践基础上,通过长期观察周围动物的细微变化、记录了大量自然现象,并总结出一定的规律。那些有经验的老人不是凭空想象,而是综合动物学、气象学等知识的基础上,才能够准确的预测出未来的天气。

三、维系草原可持续发展的游牧生态-环境知识

牲畜与草原是形成游牧生态-环境知识的源泉。从哈萨克游牧民对牲畜丰富的分类知识中,也间接反映出他们对植物知识的了解程度。因为游牧民依靠家畜生存,家畜则依靠各类牧草(植物)为食,所以他们通过牲畜又了解到与其密切有关其它很多生物的知识。

基于对草原、牲畜及其它生物的生态-环境知识认识的基础上,哈萨克游牧民又形成了适应草原的“游牧生态观”。这套“游牧生态观”主要是指他们对待水草资源的整体观认识,其核心观念已渗透到日常的生产生活当中,并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或口耳相传众人皆知和遵守的规则知识。例如,日常生产生活中的禁忌是游牧生态观最明显的一种体现。在其指引下,游牧社会又产生了一套获取和对待草原的行为方式,即环境行为。

(一)保护草原的游牧生态观

游牧生态观的核心是哈萨克人与自然所形成的关系及对自然的态度。哈萨克人认为在草原上,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一种互为依存的平等关系。他们把周围的一切生灵都认为是自己大家庭(草原生态系统)中的一员,并赋予他们具有与人一样的生命与情感,所以拉德卡(Joachim Radkau)认为:“人与家畜的关系是一个带有很深的感情因素的领域,要客观分析它就会像人类与野生动物之间的关系那样困难”[6]63

当地兽医热马赞(60岁)以一个具体的事例讲述了牧民与其他生灵的关系:在准噶尔盆地的荒漠草原上,梭梭(一种干旱区荒漠灌木)生长得特别慢,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生长一段。凡是有梭梭的地方,在其周围的牧草生长得也很好。因为冬天在风的作用下,梭梭周围堆积的积雪要比周围厚得多。春天时,积雪开始融化,梭梭周围的水分非常充足且融化速度缓慢。所以梭梭具有蓄水库的作用,自然梭梭周围的牧草就生长得茂密,为来年冬季牧民的牲畜提供了必要的牧草资源。同时,还有很多鸟儿也喜欢在梭梭丛中做窝,因为梭梭丛中的牧草茂密,是鸟儿繁殖后代最安全的地方。梭梭一般都是一丛一丛的生长,因此号称“沙漠卫士”,它既可以起到防风固沙的作用,还是牧民家畜食物和躲避暴风雪的好地方。由此以梭梭为中心,由牧民、家畜、飞禽、水草等生物构成了一个小的生态系统。每个元素都是构成生态系统中的一个生态因子。在此生态系统中,各个生态因子处于平等地位,共享着自然。

此外,作为游牧民族的哈萨克人,带有萨满教特征的民间信仰一直在草原上占据着优势。哈萨克人深信自然界里的万物都有生命,所以他们崇拜自然万物认为自然界万物都由具体的神支配管理,包括他们所放牧的牲畜都有自己的神灵。在哈萨克放牧的牲畜中,绵羊神是薛潘阿塔、马神是哈木巴尔阿塔、骆驼神是奥伊斯衣、牛神是赞格爸爸、山羊神是谢克阿塔等,还有诸如此类的许多神灵。[7]由于萨满教是一种多神教,所以哈萨克人除了崇拜天(神)以外,还崇拜土地、日、月、星、雷电风云、火、山、水、树以及各种兽类、家畜、禽鸟等。

正是这种敬畏自然的态度以及与自然互为依存的关系,使哈萨克人对其生存的环境倍加珍惜,这也是形成游牧知识的基础。千百年来,哈萨克人把对牲畜、水草、天气等方面知识与敬畏自然万物的萨满教观念相结合,在现实中人们在敬畏神灵的同时也规范了群体及个体破坏环境的行为,从而起到保护草原生态环境的作用。

(二)利用草原的有效方式

草原是游牧业的基本生产资料和游牧生计存在的基础。当地哈萨克老人总是这样给我打比方:“我们的草场就相当于你们农区的耕地”,故牧民对草原非常珍视。哈萨克人对草原的认识实质上是其对土地的一种利用方式,也是草原本土知识的一种表现。他们根据对水、牧草、气候、季节等多变性自然条件所掌握的知识以移动来利用草原,这就是最好的永续利用草原的方式。

当地哈萨克游牧民依据当地的自然环境特点,在长期实践的基础上选择了四季游牧的生计模式。其游牧路线从靠近中蒙边境的阿尔泰山脉开始,南下穿过额尔齐斯河、乌伦古河,到达准噶尔盆地,直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南缘,全年实际搬迁距离达上千公里。

每年春天,一般在3月20日左右,牧民驱赶着牲畜,驮着毡房及生活用品,离开准噶尔盆地及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南缘的荒漠草原缓缓北移;4月初,陆续到达阿尔泰前山带的低山丘陵及两河间平原荒漠草原,这是每年牲畜接羔的地点;5月底至6月初到达阿尔泰山中山牧场。6月20日左右到达水草丰盛的阿尔泰山高山夏牧场;入秋,高山牧场开始下雪,从8月底或9月初牧民在中山牧场做短暂停留后开始南下;9月10日左右跨过额尔齐斯河,到达秋季牧场,停留约1个多月之后于11月初跨过乌伦古河进入卡拉麦里荒漠草原;12月初进入各自的冬牧场,一直停留到来年的3月中下旬。这是牧民每年转场的游牧路线。千百年来,诸多游牧族群年复一年有规律的在阿尔泰山与准噶尔盆地之间游移。

牧民每年在四季牧场间移动的路线基本没有变化,这些牧道都是经过许多代游牧民的积累,才最终选定的最佳移动路线。在四季草场上停留的时间并不是每年都一样,牧民要依据当年的气候及水草情况而定。[8]

牧民在移动中,身处于各种环境资源中时又是持有何种行为方式。在长期实践中,牧民已经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行为方式。首先,他们从内心深处要尊重一切生物体,甚至把有些环境资源(动植物)奉为神灵。凡是破坏这些资源的行为都会受到谴责或者惩罚。所以哈萨克人中有很多规约以谚语形式制约人们的行为,如:“保护草场要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不要伤害猫头鹰,否则你就会失去吉日;砍伐一棵柳树,就等于杀死一条生命”等。老人们也总是会告诫年轻人要“路边植树,旱地挖井,河上架桥”,因为这样会给你带来好运。

在日常生活中,哈萨克牧民从周围环境中直接获取的资源主要有树木、水、少量的野生动物,间接获取的资源主要是牧草。当他们在获取这些资源时,其背后的指导观念都是以保持该资源的“永续”利用为出发点。实质上,移动放牧就是利用资源最有效的行为方式。牧民都知道不能在一个放牧点停留的时间过长。时间过长对草场的破坏较大。所以移动是保护自然资源最后的一种行为方式。

燃料是哈萨克游牧民每天都要用的资源,也是最能体现他们是以怎样的行为方式来获取资源的。在夏牧场,笔者观察到毡房的女主人每隔上两三天就要去毡房附近的松树林里捡一次柴火。当她捡柴火时,只需要拿一根绳子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斧头。按照哈萨克游牧民的习惯,他们不能砍活着的树,甚至树枝。

在哈萨克社会,刚刚懂事的小孩都知道不能随便拔草,所以牧区哈萨克人打草的方式完全不同于农区。在人民公社之前,每年10月份才开始打草。此时牧草都已成熟,牧民就是为了等到植物种子都散落入大地后再打草。从现代草地学的研究中,这也是非常合理的。如果割草太早,牧草的营养价值虽高,适口性好,但单位面积产量低,并且含水分较多,难于调制干草。即开花初期以前割草,下一年的产草量较低。在开花期割草时,牧草地下部分营养物质的积累最多,这样下一年可获得很高的牧草产量。但准噶尔盆地的草大部分属于蒿属植物,一般应该在结实期收割,因为此时所含的苦味物质较开花时为少[9],而当地牧民选择割草的时间与现代草地学所提倡的时间基本一致。

牧民把牧草晾干后,在下雪之前来到乌伦古河把干草堆起来。为了不破坏草场,一般不用马车拉草,而是用一根棍子(柳条)从草堆底下穿过去,把棍子折弯,再用一根绳子绑在棍子的两头,刚好把干草紧紧的捆绑在里面。最后牧民骑在马上,抓住绳子的另一头就把干草堆一个个运送到目的地。这样既不用马车,也就不会在草场上修路,更不会破坏到草场。

因此,在日常生活中有很多规约对待自然行为方式的习惯法。笔者曾经跟随牧民转场,发现每到一个停留点,他们都选择一个不能太靠近水源地的地方搭建毡房,这主要是为了保持水源地的干净。当牧民要离开时,会把所有的骨头都烧掉,把毡房周围打扫干净。哈萨克谚语里说:“迁徙时要灭火,把住宿打扫干净。”那么在毡房搬走后,原来搭建毡房的地方植被很快可以恢复。过去,有些人家在选儿媳妇时,婆婆专门会来看这家人搬走后,原来搭建毡房的地方是否干净,植被是否保护的好。如果原来的营地又干净,也看不到裸露的地表,婆婆会对未来的儿媳妇很满意。可见哈萨克牧民对水源和草地的爱护尤其难能可贵。

四、结论

游牧生态-环境知识是哈萨克游牧知识体系里的核心部分,它根植于游牧民对草原上一切生物(动植物等)的认识。对于游牧民来说,牲畜是他们一切生活来源的基础;对于牲畜来说,牧草(植物)是它们的食物来源。所以,游牧民在认识牲畜的过程中又直接或间接掌握了各类植物知识,这也是笔者今后研究的一个重点。

[1] M.Lauer,Shankar Aswani.Integrating Indigenous Ecological Knowledge and Multi-spectral Image Classification for Marine Habitat Mapping in Oceania,Ocean&Coastal Management,, 2008.:495.

[2] 富蕴县农业区划办公室.富蕴县农业区划(内部材料)[R].1988.

[3] 卡哈尔曼·穆汗.哈萨克历史文化中马的形象[J].西域研究, 1998(2):83.

[4] 奥勒·亨里·克马加.萨阿米语中对驯鹿、雪和冰的不同表述[J].项龙,译.国际社会科学杂志:中文版,2007(1).

[5] A.F.弗雷泽.家畜行为学[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 1985:125.

[6] 约阿希姆·拉德卡.自然与权力:世界环境史[M].王国豫.付天海,译.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4:63.

[7] 贾合甫·米尔扎汗.哈萨克族文化大观[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1:64.

[8] 陈祥军.生计变迁下的环境与文化—以乌伦古河富蕴段牧民定居为例[J].开放时代,2009(11):149.

[9] 北京农业大学.草地学[M].北京:农业出版社,1982:251.

责任编辑:王飞霞

C958

A

1004-941(2012)05-0052-05

2012-06-11

中南民族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新疆哈萨克游牧生态知识与草原可持续发展研究”(CSQ10008);国家社科一般项目“阿尔泰山游牧民族传统生态文化保护研究”(10BSH030)。

陈祥军(1975-),男,新疆乌鲁木齐人,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化人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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