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学院路口

2012-05-08 04:58李矗
北京文学 2012年9期
关键词:李叔子弟家乡

李矗

宋人曾有诗云: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我有心得谓之:住近学院好读书,紧邻师生得青春。

我家住在西直门北大街的东面、学院南路的南侧,迈步跨过学院南路路口往北,穿过蓟门桥,就是北京著名的“高校集结路”——“学院路”。这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大通道,道路东西两侧依次坐落着十多所高校。从学院南路路口往北,至蓟门桥南侧,东边有邮电大、北师大,西边有法大(研究生院)、中财大,再往西南一点有北交大、北理工、民族大;行至蓟门桥北侧,东边有电影学院,西邊有首都体院,再往西去是人大;从学知路口至学院桥南面,东边有北京联大(文理应用学院)、北大三医学院,西边有航天航空大;学院桥往北至上清路口,东边有北京科技大、石油大(北京)、农大(东区),西边有地质大、语言大、矿业大、林业大,再往西去便是全国最高学府清华和北大……真可谓一路高校林立,通街书香飘逸,令人好生倾慕!因此,每当有朋友问我:你家住在哪里?我有时便忍不住要附庸风雅地说:我家住在学院路口。

我是上世纪90年代中成家的。那时候,还是计划经济时代,住房和工资一样,都是由工作单位“分配”的。我所在单位是个新建机构,白手起家,连办公场所都是租借的,职工住房更无片瓦可分。刚结婚时,单位在城南的一个小宾馆给我租了一间10多平方米的单间,让我们暂且栖身。半年之后,夫人所在单位因沾了政府机关的光,给我们和另一对新婚夫妇分了一套两居室。这个两居室就在西直门北大街东侧的学院路口,我们从此便在这里安下家来。后来,自家虽然也买了商品房,但故土难离,买的房子也在紧邻旧居小区的学院路口。这样算来,我家在学院路口已经住了20多年,可以说是这里的老街坊了。

刚入住的时候,小区的环境一片荒芜,家里的情境更是逼仄。两户合住的两居室总共只有60多平方米,每户只有一个10多平方米的卧室可以单独使用,其余的空间如门厅、厨房、卫生间等都是共用的,那种窘迫尴尬的情形可想而知。住了大约一年之后,另一家搬了新居,这套两居室才归了我们家。但是,这时候我们已经有了孩子,我把年迈的父母也从广东老家接了过来。为照顾老人孩子,还请了一个保姆,这样便成了六口之家。除了厨房和卫生间外,人均居住面积还不到8平方米,比原来合住时的人均面积还要少。我做的是新闻采编业务,除白天在班上忙活外,在家里也需要做大量的编写工作。然而,那些年间蜗居的窘迫,却容不下一张宁静的书桌!因此,我在家里的读写计划,经常被迫中断或搁置。

有天晚上,在家里实在写不下去了,我漫无目标地走到附近的大学校园散心,看到图书馆里学生们在静谧的灯光下学习的情景,真是羡慕不已。站在窗外心驰神往的我,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在附近大学办一个图书馆阅览证,借用学校的图书馆看书写作。为此,我找到位于学院路口蓟门桥西侧的法大(研究生院)图书馆馆长沈国峰教授,向他说了家里的情况和我的想法。法大的图书馆不大,校外读者一般是不给办阅览证的。沈馆长是一位仁厚而善断的长者,他说,你是搞法制新闻的,我们是搞法制教育的,也可以说是一家人嘛。再说你家住房也实在太挤了,你这个阅览证我们就破例给你办了。他的一席话,说得我好生感动!有了法大图书馆的阅览证之后,我获得了许多便利。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每天晚饭后,或者周末假日,我经常来到法大图书馆,借用那里的一片安静空间看书和写作。那期间,我的许多文稿,包括多篇曾经轰动全国的法制新闻报道,都是在法大图书馆的阅览室里写成的。如今想来,如果没有沈国峰馆长给我办的阅览证,我真不知道怎样去度过那些“蜗居斗室”的日子!如今蜗居的日子虽然过去多年了,但我对沈国峰馆长依然心存钦敬和感激!

紧邻高校,不但可以借得图书馆看书写作,还可以依傍高校师资之优势。由于日渐增多的联系,我有幸结识了法大的多位名师,还和他们的硕士和博士研究生厮混熟识,并在工作上得到了他们的大力支持和帮助。我每有约稿,他们都给予热情而及时的响应。我主持的大型法律读物“人与法”丛书等几个较大的编撰规划,也得到了他们中多人的积极参与和协作。我在北大学的是文学专业,而我供职的法制新闻传媒却需要扎实的法律知识。为了适应工作的需要,在此期间我还在法大进修了法律专业,为后来的采编工作夯实了法律知识根底。本世纪初,法大创办了法制新闻专业,先设立本科班,随后又开设硕士点。新专业草创初期,法大聘请我担任兼职教授,并把我的专著《法制新闻报道概说》一书列为该专业的本科教材和硕士研究生入学面试必读书目之一。这也算是我回报法大的点滴奉献吧。几年前,我应友人之约写了一篇题为《高贵的精神隐修院》的文章,记的就是我与法大的这段情缘(详见《中国教育报》:

http://www.jyb.cn/gb/2003/02/25/

zy/8-zb/2.htm)。

我家住在学院路口,高校覆盖下的中小学教育资源也让我的孩子受益匪浅。因为北京的小学和初中早就有就近入学的规定,我的儿子因而也就多多少少地沾了住家紧邻高校的光。他小学就近上的是北师大实验小学,初中上的是北师大二附中。高中虽然不再是就近入学,但是前面优良的小学和初中教育已足以培育了他竞读好高中的能力。所以,考高中时他又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北大附中。也正是为了孩子上学的缘故,我和夫人两家单位先后共有过三次调房的机会,我们都宁要旧居的小面积,不要远处的大面积。孩子上初二的时候,夫人单位在别处给“补差”一套房子,我又费尽周折把它调换到学院路口。再后来,楼市波涛汹涌,我们相继看了不下五六个小区的十几个楼盘,订金也先后交了四次,但后来又都退掉了。缺乏经济实力和投资眼光,固然是退房的主要原因,但是全家都舍不得离开住惯住熟了的学院路口,也是个决定性因素。最后,我们宁愿花了比先前选订的小区高出两倍的价位,还是在旧居相邻的小区买了一套二手房,为的还是想把家安在紧邻高校的学院路口。

家住学院路口,近邻众多高校,也让我得以和在高校就读的青年学生,特别是来自家乡的子弟,有了亲密的接触和交流。我是恢复高考后家乡县市里第一个考上北大的考生,因了这个第一和北大的缘故,家乡县市的老师们为激励考生志在高远,都爱引以为例,说家乡某某恢复高考后第一个考上了北大,你们也当努力发奋啊等等。家乡的考生也不负期望,在我之后几乎每年都有考上北大、清华以及北京其他高校的,仅是就读于学院路一带高校的大专、本、硕、博,相加起来就有数十人之多。其中有的或缘于师长和亲友的推介,有的纯粹是慕名而来,入学后便顺着学院路找到我家来。他们回去后又转告其他同学,下次来时又带来了新的同学。这样,在北京读书的家乡子弟大多到过我家。特别是我老爸在我母亲病故之后第二次来京居住的那段时间,家乡弟子更是常来常往。有的周末或节日,大家相邀而来,济济一堂,沙发坐满了坐凳子,凳子坐满了就坐到床上来。大家谈笑风生,满口讲的都是家乡话,把平生只讲家乡话的我老爸说得好开心。有时家乡子弟又带来各自的学友,聚会的范围便拓展到更多的地区。有一年国庆节,学子们过来团聚,家里实在坐不下了,就干脆转移到近邻的“同一首歌”。清华的龙生数点了一下人数,说:今天是京、粤、冀、晋、苏、蒙六省区,北(大)、清(华)、人(大)、师(大)、法(大)、航大、警大、北外八高校,专、本、硕、博四及第大聚会!他的敏锐观察和风趣概括,赢得满堂掌声笑声。

在与青年学子的交往中,我们亲如一家。他们叫我李叔,亲如子弟;我待他们如子侄,喜爱有加。他们向我述说校园和网上的新鲜事儿,新帖子和新段子;我向他们坦陈曾经有过的感受与体认,有时也有设问与提醒。在一次为毕业同学举行的欢送会上,家乡子弟说,与别的师长相处,严肃紧张;与李叔相处,轻松快乐。我说,你们也给了我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使我重拾失落的青春意气。这并非虚言,而是我亲身感受。这些年来,我在学院路口的家里迎来又送走了一拨又一拨来京深造的家乡子弟,他们的勤奋好学,他们的新锐朝气,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使我常有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觉,让我不敢懈怠,催我青春焕发。

光阴荏苒,青春成长。次第毕业的家乡子弟,有的留在北京,有的回到广东,或分赴全国其他地方,日渐成为各行各业的新秀和中坚。清华的龙生、李生,高考当年以高分荣登最高学府榜首,本科学成后又连续奋进,双双拿下硕士和博士学位。他们刚毕业就分别被北美和南韩的跨国公司高薪“挖”走,四年之后又回国创业,如今已成为中国百强公司中的专家和部门主管。北大的刘生、吴生,人大的许生、翟生、杨生、李生,法大的黄生、杨生、吕生、梁生、邓生、欧生等多人,公安大学的黎生,毕业后报考公务员,大多以笔试和面试高登榜首的优异成绩,分别进入政府、公安、宣传、海关、检察、法院、纪检等部门,如今已成为单位里肩负重任的中坚。清华的李生,法大的冼生、毛生,学的都是法律,毕业后两个留京都,一个赴羊城,如今已是京粤两地律界的办案能手。北大的黎生,美术学院的谭生,学的是计算机和美工,毕业后一个自创网站,一个专攻动画卡通,现在也已成功跻身京华创业青年行列……可以欣喜地想象,这也是我的期望所在,若干年之后他们中的一些人将成为国家的栋梁和精英,他们的成就和影响将远在李叔的十倍百倍之上!

在京学成的家乡学子,人才辈出,令人欣喜。家乡有个搞投资的企业家,看到我与青年学子交往的情形,也视如投资者的眼光,说李大哥投注青年,有眼光啊!但是,另有个企业家却反驳说,等到这些细佬哥(小孩子)帮上忙,我黄花菜都凉了。我说,两位老板都想歪了,我与青年交往,只有担当关爱的道义,并无心存回报的念想。我是乡友长者,我家住在学院路口,理当尽我所能善待来自家乡的子弟,他们学成进步就是我最欣慰的期望。大凡来过我家的学生,都知道我与他们有“约法三章”:一,串门不得送礼;二,说话不要违心;三,吃饭不许买单。同学们过来时,或在家里随意就餐,或在附近的小饭馆吃饭,都一律由我安排。即便是他们毕业工作之后,甚至成为工资薪酬比我高出许多的外企白领主管,我也不让他们破费。我说,我比你们年长,工作年头比你们长,工资虽不敢说比你们高,但积攒年头比你们长,而你们还年轻,要攒钱买房、买车、娶媳妇,还要养育孩子,今后需要花钱的地方比我多。早些年,北京在管道燃气改造期间,冻结燃气罐销售,而没有燃气罐的人家,也就无法购买燃气生火做饭。我家管道通气之后,尚未开通管道的多户人家要以高价买我家的燃气罐,但我得知比我低几级的刘生家里一直没有燃气罐,管道通气还要等多年,便一个电话叫刘生过来,把燃气罐送给他搬回家去。刘生后来多次说到,有了李叔送的燃气罐,家里才能生火做饭,才有了家的感觉。乡友子弟一句感激的话,让我感觉胜过千金!

同样,在学院路口与青年学子结下的忘年之交,也让我获得了许多快乐的慰藉。清华的龙生和法大的黄生,是两个最活跃的分子,牵头首创北京粤西同学会,还主办了同乡刊物。每当刊物印出后,他们都要送我一份,文字虽然还有些稚嫩,但鲜活的乡音乡情让我倍感亲切。他们一个学工,一个学法,深得我老爸喜爱,被老爸爱称为“文武状元”。龙生还是个摄影好手,他在天安门前给我和我老爸拍摄的合影,视角焦点恰到好处,成为我家的一幅珍藏。人大的翟生,毕业后供职南方某电视台,算是我的同行,前几年每有获奖作品,总要汇编成光盘,寄给远在学院路口的李叔观赏。法大的杨生,爱好计算机软件,见我用手抄电话通信录太麻烦,抢在毕业之前为我精心设计了一个电话号码录入软件。美术学院的谭生,出品了一套印有他创作的“罗罗”卡通形象的鼠标垫,尚未推向市场就先送给我一个,那灵巧的设计和心意,让我喜欢得爱不释手……这些年来,间或与在京城学习和工作的家乡子弟年节小聚,间或我旅居广州、深圳、湛江等地时,家乡子弟闻讯来见,他们无论是腰缠万贯的老板,还是身居衙門的官员,依旧如同昔日在学院路口的家里那样叫我一声“李叔”,便叫得我心花怒放,便叫得我流连忘返!

我家住在学院路口,至今已经是20多年了。这期间,有许多难忘的故事,有许多感动的情分,难以一一描述。宋人苏麟曾有诗云:“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我有心得谓之:住近学院好读书,紧邻师生得青春。许多熟悉的朋友,都说我的看相比我的年龄要年轻得多,问我灵丹妙药何在?我笑指陋室与学院路曰:我家住在学院路口,近闻高校书香飘逸,常得青春朝气拂拭,皱纹暮气自然抹去。

责任编辑 王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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