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中的中国想象

2012-06-04 01:30张萌梦汪汉利
城市建设理论研究 2012年13期
关键词:苦力康拉德西方人

张萌梦汪汉利

[摘要]康拉德对其他民族的描写一直备受争议。本文结合短篇小说《台风》,分析康拉德制作的中国人形象,认为康拉德想象他者的立场,既带有西方人固有的自我中心主义意识,更是作家写作时采用的一种策略。只有自觉迎合主流意识形态话语,他这位波兰裔作家才能得到英国社会的认可。

[关键字]康拉德 《台风》 中国想象

Abstract:Conrad''s description of other nationalities have been controversial.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hinese image created by Conrad in the story typhoon. The position taken by Conrad imagining ‘others reflects both the self - centralism inherent in Westerners and the writers writing strategy .Only by consciously catering to the discourse of the mainstream ideology can this Polish - born writer get the recognition of British society.

Key words:Conrad, typhoon, Chinese image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约瑟夫•康拉德(1857—1924)是世界闻名的“海洋小说家”,擅长描写海员航海和海外历险生活。但康拉德在描述海外殖民地及其他民族时,始终面临这样一个尴尬,即作为一名波兰裔的英国作家,他对亚非民族应该持有怎样的立场和态度,是背离大英帝国的殖民话语体系,乐于充当被奴役民族的代言人,还是完全认同国家主流意识形态,为大英帝国的利益摇旗呐喊?为探寻作家的情感态度和思想倾向,我们以其短篇小说《台风》为样本,考察康拉德制作的中国形象,因为根据形象学理论,异国形象是作家情感和思想的一种混杂物,不仅反映了被想象者的部分情况,更能显示想象者——作家及其所处社会对他者的潜在欲望。换句话说,通过小说《台风》中的中国人形象,可以透视出康拉德本人的言说立场。

首先,康拉德在《台风》中描绘了中国人肖像。小说写道:“那些中国人正横七竖八的躺伏在甲板上面。他们没有血色的,皱瘪的黄脸,好似患了肝病哩”[1] “还有一个坐在甲板上,膝头高耸,脑袋歪倒,姿态还带点女孩儿气,正在编绞他的发辫,懒洋洋的神情……”[2] “水手长从风的吼号与呼啸里听见一声长长的呻吟;他看见乱七八糟纠缠不清的脑袋和肩膀,向上乱踢的光脚和高擎的拳头、滚转的背,腿,发辫,脸”[3]其次,康拉德描写了中国人的生活状况。小说《台风》写道:“苦力们东倒西歪,谈天,抽烟……有几个睡在舱口盖板上,还有好些六人一组的小团体,蹲在那儿,围绕着许多装满饭碗和小茶杯的大铁盘;这些天朝人民,每位随身带了他们全部的家私……一只木箱,跟一把环形锁,犄角上包着铜皮,里面是他辛勤的积蓄:几件长袍大褂,几炷线香,也许还有几分鸦片……一小堆银圆——在驳船上卖力,走赌博场或做小生意碰运气,从地下挖掘,下矿窑,深入瘟疫充溢的丛林,压着沉重的负担,汗流如雨地挣来的——耐心积聚,留心看守,贪狠地爱护,这才存下这么一小堆银圆。”[4]康拉德笔下的中国人都是苦力,他们在经济上处于赤贫状态,“一只木箱”便是他们“全部家私”, 一个箱子装着一生积蓄,可见劳动所得极其微薄。从习性看,康拉德笔下的中国人懒惰、闲散,他们经常“东倒西歪”地“谈天”和“抽烟”,同时还有“赌博”和“抽鸦片”的恶习。

其三,康拉德描述了中国人的行为模式。小说《台风》多次写到中国人的内讧。台风来临时,中国人混抢银元的场景尤其令人震惊,“银圆!银圆啊,先生。他们那些破烂的箱子完全爆裂了。银圆到处滚跳,他们横颠竖倒地追抢——拼命地你拉我咬。那里面简直成了小地狱。”[5]这是个混乱不堪的现场,中国人为强抢银元而相互打斗,他们争吵不休、毫无纪律而言。作者把这个混乱场景视为人间地狱。“他能够完完全全想象那些苦力封闭在下面乌烟瘴气的中舱里,躺在许多排箱笼中间,又病又惊吓的样子……那些呆笨的中国人一股脑儿爬起身来抢护他们的财产。随后,随着船身的震荡,那跳踏叫啸的一群人给东扔西摔,从这边滚到那边,同撞碎的木块,拉破的衣裳,滚动的银圆,乱七八糟的混作一团。斗争一旦开始,连他们自己都没法停止了。……他们里面有几个准打死了,他相信。其余的还要继续殴斗……”[6]而此时,船上其他人都在为抗击台风做准备,大家群策群力团结一致,只有中国人在为一己私利勾心斗角。

康拉德炮制的中国人形象是十分清晰的:中国人有着“苍黄”病态的脸庞,拖着麻木不仁的“猪尾辫”,不仅“光赤身体”有辱斯文,还有嗜爱“赌博”和“抽鸦片”的毛病。他们具有市井游民和流氓无赖的部分特质,争勇斗狠,自私自利,常为几个银元打得头破血流,既缺乏崇高的人生目标,也没有西方人乐于追捧的自我牺牲精神。也即是说,康拉德制造的是个劣等、愚昧、丑陋的负面的中国形象。实际上,如果细加推敲,可以发现康拉德笔下的中国形象是有问题的,不仅不能全面反映中国人的生活,还暴露了西方人的种族偏见和自我中心主义意识。

首先在康拉德这里,中国人脸色“暗黑”和“苍黄”意味着不健康,“猪尾辫”和“光赤身体”意味着愚昧落后、缺乏教养,而“带有女孩气”和“患了肝病”则意味着畸形和病态。他通过一系列颜色名词和描述性的形容词,刻画出一个面黄肌瘦、肮脏病态的中国人形象。这些外貌描写具有一定的负面效果,让人易于对中国人产生厌恶的心理情感。事实上,康拉德接触的都是中老年中国水手,这些人常年累月穿越于大洋之上,饱受日晒、风吹和雨淋,必然会显得饱经沧桑,满面倦容。他们的黄皮肤经风吹日晒后变得“暗黑”、“苍黄”,本属正常的生理变化,但康拉德却由此得出中国人病态的结论,难免显得不够公允和别有用心。其次,康拉德对中国人生活的描写却有一定真实性。贫穷落后的确是当时中国人的生活写照,某些中国人也确有“赌博”“抽鸦片”的毛病,但是,也不能忽视这样一些基本事实:近代社会以来,中国的贫困也与西方帝国主义入侵存在一定的联系。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中国大门,让近代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在这样一个畸形社会里,中国人在经济上处于赤贫状态也就不足为怪。而中国“抽鸦片”的习性正好反映了西方列强的罪行。作为大英帝国的“商品”,“鸦片”导致千百万中国家庭家破人亡。康拉德作为英国社会的一员,不仅没有反思自己国家所犯的罪行,反而对受害的中国人冷嘲热讽,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谬误。其三,康拉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看待中国人,无法体会到中国苦力赚钱的艰辛,更无法想象失去这些报酬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看到中国劳工为抢钱而殴斗,作家不但没有起码的同情心,反而冷嘲热讽地站在边上看热闹,最后甚至得出了一个这样结论:“一般人来说,中国人并没有灵魂”[7] ,一步步走向歧途和谬误。

形象学理论认为,制造他者形象的人与被制作的“他者”形象之间,总有一定的相互映照关系。“被制作出的‘他者形象无可避免地表现出对‘他者某种否定,对‘我及其空间的某种补充和延长。‘我出于种种原因言说‘他者,但在言说的同时‘我却有意无意、或多或少地否定了‘他者,从而言说了自我”。[8]从这个观点看,康拉德制造的愚昧落后、好勇斗狠、慵懒自私的中国人形象,也是出于一种“自我”参照的需要,因为只有把他者视为一个固定符号,作家的自我才能获得一个相对确切的存在,这样他才能为自我存在找到借口。从理论上讲,这个他者越是低等的和丑陋的,自我越是能够获得一种优越感。中国人作为康拉德的一个“他者”,是懒散呆滞、愚昧丑陋的,那么作家的潜台词就是,与之相对的西方人则是聪明的、健康的和生机勃勃的。康拉德作为西方社会的一员,就会在心理上产生满足感和优越感。

赛义德指出,任何一个西方人看待东方都带有偏见,都带有西方中心主义色彩,他们总是从自身需要去炮制出一个与现实相去甚远的东方。其根本目的是要通过这个虚幻的东方形象,维护西方人的价值观念体系。小说《台风》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小说中,康拉德塑造了英国人和中国人两种人。麦克惠船长在知道中国人以后,宣布“中国人!干吗不明说?懂不得你的意思。从来没有听说一群苦力是搭客的。”[9] 在康拉德看来,中国人是“南山号”运载着的“没有灵魂”且不配称作“搭客”的货物。作品通过对中国人的贬低,衬托白人们“顽强拼搏”的“崇高”精神。从本质上讲,康拉德想象中国时并未摆脱“他者”“自我”的对立思维模式。与西方殖民主义对东方的理解基本一致。在殖民话语体系中,东方越是被描绘得龌龊不堪,越能证明西方列强对东方殖民统治的必要性和合法性。

小说《台风》中,康拉德描述了英国白人制服中国苦力的过程,从侧面反映出英帝国对中国的压迫和侵略过程。船上共有英国人和中国人两群人。高大英武的英国人属上等人,他们基本上都以正面形象出现,中国苦力则是猥琐不堪的下等人,是英国人征服和驯化的对象。面对白人水手的管理和干预,中国苦力没有进行针锋相对的抵抗,他们“在海员们手里变得软弱无力”,“服服帖帖听人摆布”,“像死尸”一样不敢动弹。甚至“东一个西一个苦力双膝下跪,仿佛哀求饶恕的模样;有好几个因管束不住过度的恐惧,双眼中间吃了几下硬拳,不再乱动了;那些受了伤的人被粗暴地摆动,连连睒眼,却没有一声抱怨。脸上流着血,剃光的脑袋上满是些剥了皮的鲜肉,抓碎的,打破的,撕裂的伤痕……”[10]康拉德把中国苦力描写得极其无能,他们面对自己同胞可能凶残无比,可是在西方人面前却“服服帖帖”,像死尸一样任人宰割。这段文字反映了中国人在船上受到的侮辱,其实也是处于半殖民地状态下的民族境遇的写照。在西方人的大棒统治下,一小部分中国人丧失了民族气节,也丧失了做人的骨气和尊严,他们在西方殖民者面前摇尾乞怜,被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吓破了胆。英国作为西方日益崛起的大国,正在全球范围内进行一系列的扩张。别是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在西方强势的压迫和欺凌下,逐渐黯淡了原来的大国形象,而沦落为病态的东亚病夫,天朝大国已沦落为待人宰割的羔羊。康拉德用文字为英国帝国主义殖民统治进行了合法化论证。

康拉德描写的中国人还有一个特点,做苦力却没有话语权。康拉德多次将苦力声音比作“吠叫的猎狗”和“野兽”。“他伸出一条胳臂,嘴张成个黑洞洞的窟窿,发出不可理解的叫嚷着的喉音,似乎说的是不属于人类的语言,这使朱可士产生一种奇怪的感情。仿佛那是一个野兽想要高谈阔论呢。”[11]鸦片战争后,中国国力衰弱、国民贫困,在国际上一直被西方人看不起,还遭受许多不平等待遇,难怪在康拉德这里,中国人变成了无法发声的民族。康拉德认为中国人具有找人麻烦的本领,他不允许任何一个白人受到损失:“我的主意是把这些中国人关在舱口下面再过十五个钟头左右”[12] 即使是中国清政府的官员,在康拉德看来,其地位也不比船上苦力要号多少:“常见的戴着有边有色大眼镜,坐在轿子里抬来抬去,走过那些恶臭弥漫的街道的。”[13]康拉德的语气中充满污蔑和鄙视,其唯我独尊的自大心态昭然若揭。

然而,康拉德并非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作家本人也是在殖民铁蹄下长大的,青年时代才加入英国国籍,。康拉德颠沛流离的一生造就他对殖民主义怀有复杂情感。一方面他憎恶殖民主义行径,他本人也是殖民主义政策的受害者。但另一方面,康拉德成为英国正是公民以后,又自觉不自觉地站在英国国家立场,对被压迫民族表现了极大的不尊重。有学者甚至认为,康拉德是一个典型的殖民主义者。这的确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康拉德童年经历殖民统治,饱受压迫痛苦,但是他在批判殖民统治的同时,却从客观角度上维护和巩固了殖民主义,非但对被压迫民族缺乏相应的同情之心,反而对被压迫的中国人极端鄙视。康拉德对中国人的态度是令人怪异。然而仔细推敲,就可以发现这是作家创作的一个策略。作为一名大英帝国的外来移民作家,康拉德脱离了自己的母语和母体文化,他只有采取一套有利的写作话语体系,才能在英国文坛迅速获得成功。换句话说,康拉德只有自觉认同英国既有的价值观念,才能跻身当时英国文坛并拥有话语权。反过来,作家获得了话语权之后,又不自觉地成为英国殖民主义的维护者和吹鼓手。康拉德刚到英国时英语极为蹩脚,可他却采用英语而不是母语创作,就充分证明其创作有着一定的目的性。

总体来说,《台风》中的中国形象是负面的和消极的。中国人面黄肌瘦,肮脏堕落,粗俗野蛮,已被康拉德归为“劣等民族”的范畴。然而通过分析可知,该中国形象一方面反映出西方白人固有的种族偏见——他们热衷于在自己制作的东方主义幻象面前,获得自我优越感和陶醉感;另一方面也是作家康拉德的一种话语策略。康拉德对中国实际缺乏深入了解,出有限的几个船上劳工外,作家并未接触多少中国人,他将自我想象和文化记忆相结合,炮制出一个不伦不类的中国人形象。反过来,他的中国形象又成为一个文化标本,进一步加深西方人对中国的误解。

参考文献:

[1][2][3][4][5][6][7][9][10][11][12][13]康拉德,《康拉德海洋小说》,薛诗绮编,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67、68、107、53、111、112、153、142、129、130、150、150页。

[8] 陈惇、孙景尧、卢康华《比较文学》,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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