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朱彝尊对张炎雅正、清空说的不同接受

⊙李碧华［广西卫生管理干部学院， 南宁 530021］

⊙胡足凤［梧州学院工商管理系， 广西 梧州 543002］

张炎的《词源》是一部系统的词学理论。上卷论词乐，下卷谈词学理论。从词的艺术风格而言，他提出来了著名的清空说，从词的内涵而言，他又提出了雅正（或称骚雅）之说。同时还总结了诗歌创作的一些经验，从句法、字法、用典等方面研究了词的写作方法。朱彝尊不仅作词向张炎靠近，词论更是受其影响，有学者认为：“清代以朱彝尊为代表的浙派词人，不仅在歌词创作上刻意模拟张炎，在词学理论上也全面接受了张炎的观点。”私意以为朱彝尊只真正接受张炎的雅正说，而刻意回避清空说。

一、朱彝尊对雅正说的接受

张炎从词的内容、语言、声律等方面阐述了雅正的要义，请看其论述如次：

古之乐章、乐府、乐歌、乐曲，皆出于雅正。（《词源·原序》）

词欲雅而正，志之所之，为情所役，则失其雅正之音。（《词源·杂说》）

簸风弄月，陶写性情，词婉于诗；盖声出莺吭燕舌间，稍近乎情可也。……若能屏去浮艳，乐而不淫，是亦汉、魏乐府之遗意。（《词源·赋情》）

张炎以雅正为论词的基本原则。内容上不能“为情所役”，而且词要抒发怀抱，有高情远致，反映社会人生，而非无病呻吟，方有汉魏乐府的遗志。赞扬白石词“清空又且骚雅”，拈出了“骚雅”，其词论因而带有浓重的诗教色彩。同时，张炎强调雅正之词须协律，他认为“词之作必须合律”，且“雅词协音”，虽然朱彝尊没有明确雅正是什么，但我们可以从他的一些有关论述中归纳出来。如：

词虽小技，昔之通儒巨公往往为之，盖有诗所难言者，委曲倚之于声，其辞愈微，而其旨益远。善言词者，假闺房儿女之言，通之于《离骚》、变雅之义，此尤不得志于时者，所宜寄情焉耳。纬云之词，原本《花间》，一洗《草堂》之习……（《陈纬云〈红盐词〉序》）

《离骚》是以香草作为引喻，《诗经》中的部分诗歌则是在王道衰败后的作品，用赋、比、兴的手法，通过“主文谲谏”从而达到怨刺上政的目的。这些手法用在词中就是“意内言外”，即传统诗教与言情之词相结合，来反映社会现实。乐而不淫，怨而不怒，中正醇和。朱彝尊的目的就是要将诗词写作重新拉向传统的诗教轨道，同时要求语言纯正、俊健，且合乎音律。可以说他对张炎雅正说的理解是深刻的。不同的是，朱彝尊仕清之后，雅正说的内涵做了进一步规范，将传统诗教职能限制在“歌咏太平”的框架内，乐而不淫，怨而不怒，清婉深秀，中正醇和。同时排斥俚俗与豪放之词，限制了词的文学职能，很大程度上切断了词与社会生活的联系。

二、朱彝尊对清空说的回避

张炎曾在《词源·清空》中提出：“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味。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吴梦窗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此清空质实之说。”主张清空说，并推崇姜夔的词为清空的典范。朱彝尊没有跟随张炎的这一主张，他论词只强调雅正，而不是清空，并且回避“清空”二字。例如：他在《词集》卷十五姜夔名下引述：

张叔夏云：“姜百石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又云：“百石词，不惟清虚，且又骚雅，读之使人神观飞越。”

为方便论述，本文再将张炎《词源》“清空”一题的原文列出，原文是：

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味。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吴梦窗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此清空质实之说。……白石词如《疏影》《暗香》《扬州慢》《一萼红》《琵琶仙》《探春》《八归》《淡黄柳》等曲，不惟清空，又且骚雅，读之使人神观飞越。

朱彝尊在《词综》中将“清空”二字换成“清虚”，而且去掉了“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疑涩晦味”两句。那么是否应为“清虚”二字呢？与他同时代的王又华撰的《古今词论》也引“张玉田曰”一则，即：

词要清空勿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疑涩晦味。姜白石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吴梦窗如七宝楼台，眩人耳目，拆碎下来，不成片段。此为清空质实之说。（第一册，页594）

可见张炎《词源》里“清空”一题，用的确实是“清空”，非“清虚”，朱彝尊并非一时疏忽，而是有意如此。朱彝尊丰富的藏书，渊博的知识，“使他以读书为学问，以博学为词材，他的《茶烟阁体物词》就注重赋形体貌，博征典故，如同‘博物’的类书，很多落入了与‘清空’相对的‘质实’之境。”

那么，朱彝尊是怎样对待“清空”与“质实”呢？张炎在谈到二者时，用以姜夔、吴文英分别为其代表。朱彝尊极力推崇姜夔，欣赏姜夔词立意上的清空高远，但他没有将姜夔与吴文英相对立。《词综》收录完当时所能见到的姜夔词的同时，也选录吴文英词多达45首，《续选》又增加12首，共57首，数量上与周密并列为六百余家词人之冠。可见，朱彝尊并未特意区别“清空”与“质实”。夏承焘则对其进行了比较：“张炎所谓清空的词是要能摄取事物的神理而遗其外貌；质实的词写得典雅奥博，但过于胶着于所写的对象，显得板滞。”有学者也进一步解释道：“‘实’的一派用景语较多，写具体的东西相对较少，用典比较多，藻彩较浓，其抒情的线索就显得不是那么明显；‘空’的一派用情语较多，用典则比较少，色彩淡，其抒情的线索相对更容易看出来。‘空’、‘实’在某种意义上讲也就是‘疏’、‘密’的问题。‘空’就是形象的组织比较疏一些，‘实’就是形象的组织比较密一些。”

三、纵观朱彝尊的词，清空、质实的风格兼而有之

残梦绕屏山，小篆消香雾。镇日帘栊一片垂，燕语人无语。庭草已含烟，门柳将飘絮。听遍梨花昨夜风，今夜黄昏雨。

——《卜算子》

全词借助环境渲染和景物烘托，刻画了一个思妇的意态和心绪。词人取景，用词与思妇意态、心绪，款款相融，极尽隐约、蕴藉之妙。结句化用前人词境，“听遍梨花昨夜风”是用李重元《忆王孙》“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的意境；“黄昏雨”则暗用李清照《声声慢》“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意境。层层叠用，不露痕迹，深婉、含蓄而有韵味，疏中有密。又如《雪狮儿·钱葆 舍人书咏猫词索和，赋得三首》，通篇刺取典实，无隙不搜，夸富矜多，体现了他质实的风格。

朱彝尊的词作与词论都与张炎有着密切的关系，如同他能走进了张炎的内心，探知他的心灵世界。当然，张炎词，于胸襟、气度、天性之所至，发而为词，一派纯真情趣。相对而言，朱词气格稍差，资质不同，模而仿之，生活气息稀薄。但我们却不能简单地用“模仿”两字来评论他，他的词作、词论仍有与张炎不同之处。他的部分词作比张炎更有气势，也没有张炎词那样“不肯换意”。张炎的词读来使人有“亡国之音哀以思”之感，朱彝尊的词能让读者有更多的思考。吴衡照就分析了两人的不同之处：“玉田词疏，竹 谨严。玉田词谈，竹精致。”（第三册，页2426）道出了张炎词的清空，朱彝尊词清空、质实兼而有之，质实分量偏重的特色。朱彝尊以张炎词和词论为标准的同时，又形成了自己不同的风格。

[1]孙望，常国武主编.宋代文学史下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

[2]张炎著，夏承焘校注.词源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本文引用张炎的词论均出自此版本）.

[3]丘斯迈.试论张炎《词源》对后世词论的影响[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3）.

[4]朱彝尊，汪森辑.词综[M].北京：中华书局，1975，影印康熙三十六年裘杼楼三十六卷本.

[5]王又华.古今词论.出自唐圭璋编.词话丛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6.

[6]于翠玲.朱彝尊《词综》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5.

[7]张炎著，夏承焘校注.词源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8]万云骏，赵山林.论词的空与灵.见词学论稿[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

[9]唐圭璋.词话丛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