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湖南岸的清风

2013-03-20 02:41贾文清
飞天 2013年5期
关键词:哈尔青海湖野花

贾文清

大约七八年前的一个初春,我参加了一次青藏铁路公司组织的笔会,地点在哈尔盖。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哈尔盖。我没有想到哈尔盖会这么冷,从车站往乘务员公寓走的时候,寒风打着旋地往身上扑。我一只手吃力地拎着行李,另一只手遮在脸上,抵御着凛冽的寒风。行李箱中,装着好几套漂亮的衣裙,是我预备着和羊儿马儿们在草原上照相的。看来,我对哈尔盖的想象过于浪漫了,裙子是不可能有机会穿了。这个地方,只适合穿着厚厚的棉衣,戴上防寒帽子,不管男女,全都模糊了自己的性别。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西川,也不知道他的著名的诗歌《在哈尔盖仰望星空》,但我却感知了他诗中描写的“一个蚕豆般大小的车站”。哈尔盖车站的确很小,小到只需五分钟便可转完整个站区。那时候,铁路的撤段合并刚刚完成,曾经的家属区变成了一排排孤零零的房子,门窗残缺,院墙坍塌,显得很破败。哈尔盖工务段也撤了,变成了领工区。然而,段机关的大院还在,院子里栽种着一些白杨树,已经长得很高大了,那是几代铁路人努力的结果。院子当中还有一个很大的水池,里面用石头砌了一座假山,但放养的鱼却是真正野生的,是从青海湖中捞来的裸鲤,养鱼的水也是从青海湖取来的,只有这样,鱼才能养得活。

这里是我最爱去的地方,每天的早晨和傍晚,我都要跑到这个院子里看树、看鱼、听鸟叫。院子里的白杨树都还干枯着,找不出一片绽放的新芽,却吸引了大批的鸟儿。这些鸟儿大多是麻雀,每天一早飞过来,停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叫。麻雀太多了,那叫声便成了波澜壮阔的交响曲。这交响曲一响就是一整天,给这个蚕豆般大的车站增添了无限生机。后来,这些麻雀和白杨树便成了明星,吸引了无数的电视和报纸的记者们前来拍照、录像,它们成了铁路职工扎根高原的精神象征。

可我常常在想一个问题,这些鸟儿是从哪里飞过来的?它们何以发现了这片小小的树林?在哈尔盖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除过这片树林,哪里又是鸟儿们的栖身之地?后来,我发现,在草丛、湖边、河流中,常常有鸟儿掠过的身影,只是,我们没有注意到它们。坐在树林下听鸟叫,我有一种错觉,像是坐在城市的公园里,干冷凛冽的空气也会变得柔和起来。哈尔盖不再荒凉,不再高寒,不再缺氧难受。鸟儿的叫声像一缕缕清风,温暖着我的心。

我每天除了到工务段院子里看鸟和鱼,再就是到站台上看一天两趟的火车。火车开走后,我就回屋子里写作,从未离开过哈尔盖站区。

忽然有一天,笔会组织者说要带我们去看一个寺庙。那时候,我对刚察草原的民族风情一无所知,对藏传佛教的寺院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只担心,天这么冷,风这么大,会不会把我们冻坏啊?我穿上厚厚的棉衣棉裤,头上包着纱巾,为了防紫外线,又戴上墨镜,头巾上面戴遮阳帽,全副武装起来。

汽车在草原上穿行。我真正感受到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天空很低,和无边无际的草原连成一片,我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云好像在身边游走,湿漉漉的,小风呼呼地吹,又把身边的云吹散,天空显得更加苍茫而冷峻。我庆幸自己穿得厚,不管怎样,我不会挨冻了。

但很快,我就看见了一群群的修路工人。那会儿的哈尔盖草原上正在修路,只是,我不知道从哪修到哪。我看见养路工们穿得都很单薄,也没戴头巾墨镜之类。他们或干活,或休息,或坐在路边吃饭,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冻得伸不开手脚的样子。难道,他们不怕冷吗?我打开车窗,伸出手去,我这才感觉到,原来那呼呼作响的西北风不知何时变成了柔柔的清风,吹在脸上一点都不冷。天空依然低垂着,却不再那么冷峻。草原也依然苍茫着,也不再那么萧索。

到寺庙下了车,已是阳光灿烂了。寺庙附近有个村庄,老人孩子们都坐在土墙根下晒太阳,细看那墙根,竟然有一丛一丛的绿草在冒出,还有星星点点的野花在开放。那些明丽灿烂的野花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照亮了我的心。趴在地上看野花,我是多么的欣喜啊,要不是寺庙周边爱惜一切生命,我早把野花掐下来,别到头发上了。

也有和我一样喜欢花的。有一天,我正在乘务员公寓的院子里散步,看见一群司机退勤后来到公寓。刚从火车上下来,他们的工作服脏污不堪,每人拎着一个羊腰子饭盒,神情疲惫地往公寓走。

忽然,我发现一位司机的上衣兜里,竟然插着一把油菜花。那鹅黄色的细碎小花朵趴在他的胸前,是那么的娇嫩,又是那么的艳丽,像一束阳光投在他的胸前。一瞬间,我感觉这个空荡荡的院子里洒满了阳光,这几个年轻司机的身上洒满了阳光,甚至,整个灰突突的哈尔盖站区都洒满了阳光。

我一直目送着司机们走进饭厅,没敢上前去搭话。我害怕一提到油菜花,他会把那几枝花朵取下来送给我,要是这样,那束明媚的阳光就会消失了。

回去后,我问同屋的伙伴: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油菜花?她惊讶地说:一直就有啊,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直到有一天,我去了青海湖,才突然明白了一些。

在看见青海湖的那一刻,我完全呆住了。我看见了一眼望不到边的水,看见了天上的白云投在水里的影子。最主要的,我看见了海底里有一道沙梁。那沙梁像一条长长的玉带,在透明的湖水中若隐若现。有无数条金色的鱼儿在沙梁上游来游去,窜得飞快。天空中也有无数的鸟儿在沙梁上空飞来飞去,窥视着游泳的鱼儿。

我如痴如醉。我向沙梁走去,我忘记了水流的冲击,忘记了湖中坚硬的沙砾,我就想到沙梁上看看鱼儿。我喝了一口湖水,湖水是咸的,眼泪流进嘴里,也是咸的。那一刻,我觉得青海湖就是上苍的眼泪凝结而成的。

岸上的人大惊失色,都在喊我回去。我听不见,继续走。终于,有一个人跳进湖里把我拽了出去,我的梦醒了。

青海湖的风很湿润,吹干了我脸上的湖水和泪水。

回去的时候,同伴说:你钻进湖里也得把鞋脱下来呀,待会儿鞋冻成冰块,看你怎么办!

只是,鞋并没有冻成冰块,一会儿就干了,我的脚也没觉得怎样的冷。

后来,才明白,处在刚察草原上的哈尔盖,虽然海拔高,气压低,高寒缺氧,有着高寒地区所有的一切特征。然而,它又和别的高海拔地区不一样,由于在青海湖边上,得到青海湖水的滋养,又得到青海湖暖湿气流的吹拂,哈尔盖地区,甚至整个刚察草原都是气候温和,空气湿润,被誉为“青海湖岸边的滨湖草原”。

哈尔盖,因为有着青海湖清风的吹拂,才会有工务段茂密的树林;才会有成千上万的鸟儿站在枝头不停地唱歌;才会在早春的时候,荒野中就萌生出翠绿的青草和星星点点的野花;才会有金黄色的油菜花开放,妆点了这个小如蚕豆的车站上所有人的梦境;才会有西川在诗中的描写:“青草向群星疯狂地生长,马群忘记了飞翔……风吹着空旷的夜也吹着我,风吹着未来也吹着过去。”

在那个早春,我在哈尔盖住了二十多天,并没有感觉怎样的冷。虽然没有绿草,也没看见牛羊和骏马,但我还是穿着漂亮的衣裙和我的同伴们照了很多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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