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南客家的建筑民俗与民间信仰

2013-03-27 14:24钟福民
地方文化研究 2013年2期
关键词:客家人赣南民居

钟福民

(赣南师范学院美术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中国的建筑民俗源远流长,丰富多彩,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方面。从结构上说,建筑民俗具有三个基本的层次:第一层是静态的建筑成果及经验化的建筑技术;第二层是动态的建筑活动及社会化的建筑仪典;第三层是潜隐的建筑心理及观念化的建筑信仰。这三个层次不是绝然分开的,就是一具体的建筑而言,往往跨越三个层次,立体地反映着建筑文化的信息。

在具体表现上,建筑民俗包括人们的天文观、风水观,以及厌胜文化和镇物文化等。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赣南客家的建筑民俗,既受到其他地区的深刻影响,又逐渐形成了本土的一些特色,从而折射出赣南客家人既具有包容性又具有地域性的民间信仰。正是这些建筑民俗和民间信仰,使得传统的赣南客家人在自己的居所营造了极具特色的文化氛围。

一、赣南客家建筑中的风水文化

在赣南客家的宅居建造中,赣南人十分讲究“风水”。风水活动已经成为一种风俗,普及于赣南客家地区,风水观念也作为一种文化积淀浸透于赣南客家人的精神世界。从本源上讲,对“风水”的讲究,起初的出发点是对适宜环境的选择,带有很强的实用性原则,包含着一些感性经验的积极成分。只是在后来,“风水”学说融入了易学理论、阴阳五行说、“谶纬”说等等内容后,而显得越来越神秘,人们的相地选址之事也逐渐由风水先生操办。赣南客家人多数相信,天体运行、宅地方位与人事相对应,周围的地理环境、山川走势与人的吉凶祸福乃至子孙的命运前程息息相关。风水活动与风水观念作为建筑民俗,在赣南客家普遍存在,既有赣南客家人生存环境方面的原因,也有地区间文化濡化的原因,“它适应了客家先民求生存和开发山区的需要,适应了客家地区的地理环境,并深受宋明理学和客家地区‘巫文化’的影响。”①罗勇:《客家赣州》,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17页。赣南客家人在房屋建造前,总习惯于请风水先生寻龙探穴,观砂察水,选择宜居的环境,尽量遵循相关的风水理论。

在赣南客家传统民居的建造中,“破土”是比较重大的仪式活动。动工前得请风水先生推算吉日良辰。“破土”的仪式寓意着退避“太岁”的信仰。所谓“太岁”,实指“太岁星”,是一颗虚拟的星体,被说成与“岁星”(木星)同轨道、反方向,以12年为一周天的凶星。传说,它常出现于地下,倘若谁在砌房造屋中掘到它,便会带来凶殃。因此,人们“破土”要择时,并且形成了一些禳避“太岁”的风俗,以免“在太岁头上动土”。在赣南客家,这类禳避风俗常用载符桩、埋茶米、挂筛子、杀公鸡等做法,以驱避凶神太岁。

“起门”在赣南客家传统民居的建造中也是重要的仪典。这是由于大门不仅作为民居的标志性构件,而且也是收纳外气之口,以至于“起门”也得请风水先生掐算时辰。时间多在凌晨或清晨,以取“紫气东来”、“如日东升”之意。不仅如此,人们对大门朝向十分讲究,遵循着一定的天文观。如居民在朝向上忌避正南正北。这是由于在客家人看来,方位是以太阳的运行而划定的,日出之处为东,日落之处为西,日上头顶为南,日坠地心为北。北向因背阳,被视作阴气之所,冥府之地,为使家宅不沾阴气,故客家民居门户均不朝向正北。

客家民居的大门朝向还要有出口,要有“气”,不应有其它建筑物或山岭阻挡。大门朝向尽量避免凶煞之向,如要避山凹、煞口、崩缝或怪石异树等。笔者在近年的田野调查中发现,在赣南客家村落,多数民居的大门有所偏向,只有少数的民居大门是正朝向的。这是由于赣南客家人普遍相信,自家大门要有一个好的“出口”。对于大门的朝向,人们不仅建造时十分讲究,就是在建毕进住之后,也会对其时时加以体认。若家中时有不吉之事发生,主人得请风水先生及时调整大门的朝向,以图扭转家运。这类事情在赣南民间极为普遍。

值得关注的是,赣南客家还有“五月不上屋”的禁忌,即五月里不砌房盖屋。在客家人看来,五月是阴阳相交之月,故加避讳,并以“影蜕”、“死生分”相警戒。显然,这是虚幻的天文观的反映。

在传统时代的客家建筑活动中,“上梁”是一项重要的仪典,并伴有一系列神秘而热闹的风俗活动,其中“抛粮”和“接宝”是传承至今的仪式活动。“抛粮”就是在砌新房上了大梁之后,匠人在梁上把糕点或五谷抛向梁下的人群或地面,让众人争抢,以烘托喜庆气氛。把一些谷米撒到屋内地面上,以作“满地食粮”之兆头。而所谓“接宝”,是匠人在上梁之后,从梁上向地下抛撒钱币,或用红布包着钱币从梁上用绳子牵着慢慢放下,让建房的主妇二人双手接起,以得“宝物”。在赣南兴国县的鼎龙村还流传有《接宝歌》,其内容是这样的:

一块包包两分开,半天金银流下来。

快把包包接过来,金银财宝一起来。

神仙送来千里宝,收到家中发万代。

在大梁上架之后,还有“挂红布”的仪式,即匠人把主家预先准备好的红布条挂在刚上好的脊檩上,有时还在脊檩上贴上“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的红纸。新梁架起后为何挂红布呢?这与木精树怪的观念有关。东汉应劭在《风俗通义》“怪神第九”中就记述了“世间多有伐木血出以为怪者”的传闻,此外,古人还有“物久则怪”的信仰。在传统时代,赣南客家用作脊檩的木材,多砍伐高大粗壮的老树而制成,因恐有怪,故以红布辟之。随着社会的变迁,在当今赣南客家乡村中,我们仍能偶尔看到新上的梁悬挂红布的遗俗。不过,“树怪”观念已逐步淡化,人们用色彩烘托造屋的喜庆气氛,意在从外观上借助礼俗的功能装点多彩的生活。

二、赣南客家建筑中的厌胜文化

在民居建造过程中,赣南客家人还有关于建筑巫具和厌胜之术的信仰。这些建筑巫具和厌胜之术因为与巫术相关,所以具有很强的神秘性,并在人们心理上有着很大的影响作用。这类建筑巫具有“白巫具”和“黑巫具”之分。所谓“白巫具”,是指有益无害的巫术法器,以讨吉乞利之用。如在传统民居建设中,上梁是一个重要环节,而梁上常绑着一块红布或一些桃枝,这红布或桃枝即便在房屋落成后也不取下,即被认为是镇宅辟祟的巫具。这类巫具被认为能发挥持久的镇宅辟祟的功能。在赣南客家一些地方,工匠手中使用的“丁兰尺”,也是重要的建筑巫具。丁兰为汉代孝子,相传少年丧母,及长,刻木像事之如生。所谓“丁兰尺”,即用于制神龛、刻木像、做神主牌位的特殊用尺,后来也用于建筑尺度的放量。这种尺在刻度上不是用数量表示,而是用有吉凶意义的概念来指称,如用“丁”、“害”、“旺”、“苦”、“义”、“官”、“兴”、“失”、“死”、“财”、“两仪”等表示大格,每大格下又各有数小格,如“死”下有“失财”、“退子”、“死别”、“离乡”四格,“财”下有“财德”、“宝库”、“六合”、“进禄”四格。建筑尺度的放量中要避开“死”、“苦”、“失”、“害”数格,而取“丁”、“旺”、“义”、“官”、“兴”、“财”等格,以此讨吉避凶。因此,“丁兰尺”也是一种建筑巫具,可以划入“白巫术”的范畴。这种吉凶概念的度量表示方式,有着鲜明的象征性。这种象征性,继承了中国传统建筑文化中数的象征。因为“建筑文化必关系到数理科学,数的艺术审美化就是中国古代建筑文化的数的象征,它是蕴含于一定建筑文化现象的数的关系,对一定‘建筑意’的一种暗示。”①王振复:《建筑美学笔记》,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40页。只不过丁兰尺对于数的象征,有着更为鲜明的吉凶祸福的感情色彩。

建筑中的“黑巫具”又称“厌胜物”,是指用以咒人或害人的巫物,以图给别人带来凶殃或损伤。黑巫具多由木工瓦匠暗设,以使主人家居之不安,遭受祸殃。这些“黑巫具”多是“木刻太监”形象,或破碗、桃符或白骨一类的东西,且被施以咒语。它们多藏于梁间或墙中等隐蔽处,以使住户惊恐不安或连年有丧。尽管这些巫具的效果究竟如何尚无法验证,但赣南客家人对之很是在意。如果某户人家连年家运不顺,主人往往会追究当初的建造者。尤其倘若有几户人家都遭遇祸殃,且其房屋皆为同一师傅所建,那么这一师傅有可能被怀疑放置了厌胜物,被认为品行不端。在笔者家乡兴国,有几位技艺不错的泥水师傅,近年因被当地人认为会放置“黑巫具”,而遭致了大众的不信任,逐渐丧失了业主。这一事件,在当地的工匠中影响很大。这也引起了本人的思考:即在科技理性日渐普泛的时代,人们对于建筑民俗中的“黑巫具”,还是心怀恐惧并极力规避的。值得一提的是,在赣南客家人生活中,因为有“黑巫具”的存在,人们也发明了辟克解魇之法,如以扫帚浸水遍洒房屋上下等。

赣南客家人还有种花木庭树的厌胜方法。《相宅经纂》卷四曰:“东种桃柳,西种栀榆,南种梅枣,北种柰杏”;“中门有槐,富贵三世,宅后有榆,百鬼不近”;“宅东有杏,凶;宅北有李,宅西有桃,皆为淫邪”。在赣南客家农家,最普遍的是在房前屋后种桂花树,意为能遇贵人或生活富贵。有的在室外墙角栽种万年青,以求宅室永固,万年长青。赣南客家还有“前榆后槐”之俗,因为在客家地区,称榆荚为“榆钱”,因与“余钱”谐音,故栽于大门外以祈发家;而槐树多子,与“怀子”谐音,多栽于宅院内以求多生儿子。当然也有一些种花木庭树的禁忌,比如“前不栽桑,后不种楝”。赣南客家人把门前栽桑称作“望门丧”,俗信会死未过门的女婿或儿媳妇;而“楝”与“链”谐音,镣铐有链。可以看出,赣南客家人在房前屋后栽上相应的花草树木,从而使自己生活在一个吉祥的文化的空间。

三、赣南客家建筑中的镇宅文化

在赣南客家人的居住生活中,为了驱邪辟祟和求吉纳福,往往通过一定的物体或手段,从而衍生了丰富的镇宅文化。

门当、户对是比较普遍的镇宅物件,在我们赣南也很常见。所谓“门当”,即大宅门前的一对“石鼓”,民间信奉:因鼓声近似雷霆,俗信能辟鬼退祟。一般来说,门当由大块的整石雕凿而成,除了鼓的基本造型以外,其上还常刻凿一些吉祥图案,使其除镇宅以外,还有明显的装饰功能。所谓“户对”,即置于门楣上的砖雕或木雕的圆形短柱。短柱长一尺左右,与地面平行,与门楣垂直,由于它置于门头之上,且取双数,或二,或四,故名“户对”。有户对的民宅,一般也有门当,因此,“门当户对”常常同呼并称。又因为在大户人家的宅门前才能见到,所以“门当户对”成为门第身份的一个标志,并在男女婚配中转义为出身相当的俗语。其实,从知识考古学的角度分析,户对的原形应是原始的生殖崇拜符号,是男根的象征。由于男根是阳具,被认为可以退辟阴祟。不过现在我们看到的户对,其镇宅的功能已很隐晦,突出的是其装饰效果了。

与中国其他地区一样,石敢当也是赣南客家地区重要的镇宅灵物。石敢当一般由大小不等的碑材制成,大者高可数尺,小者仅有尺余,上刻“石敢当”三字,或“泰山石敢当”五字。石敢当多砌于墙中,或立于墙跟,一般置于门边或房宅转角处,以迎着路道、河川等。石敢当同民居门头上的八卦、石狮等饰物一样,以镇鬼除祟为其主要功能。石敢当的启用应该不晚于唐代,其观念的由来则更为悠远。有史料记载,北宋庆历年间张纬宰蒲田,曾掘得一唐代碑石,其铭文曰:“石敢当,镇百鬼,厌灾殃,官吏福,百姓康,风教盛,礼乐昌。”①转引自陶思炎:《风俗探幽》,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00、199页。可见,石敢当在唐代已用作“镇百鬼”的法物了。至于“敢当”之义,唐人颜师古注汉史游《急就章》“师猛虎石敢当,所不侵龙未央”句云:“敢当,所向无敌也。”由于“石敢当”有“所向无敌”之功,故又称之为“石将军”或“石敢当将军”者。另外,元人陶宗仪《辍耕录》卷十七载:“今人家正门,适当巷陌桥道之冲,则立一小石将军,或植一小石碑,镌其上曰‘石敢当’,以压禳之。”这就是说,“石将军”与“石敢当”形异质同,皆作镇宅之用。对于石敢当的运用,本质上折射的是人们对灵石的信仰。

另外,一些不镌字、不刻形的石块也可用作镇宅之物。《荆楚岁时记》中就有“十二月暮,掘宅四角,各埋一大石以镇宅”的记载。这种镇宅的石块,在赣南一些民宅也有应用。常见的形式是,在民居四角上,用大石块砌筑于墙根,或倚墙半露其端地埋于土下,以作镇宅的记号。赣南客家的人们多有这样的信仰,即在路口位置的房屋,其所受“冲煞”太重。要改变这种状况,比较稳妥的办法就是在对着路口的墙根下放置一大石块,凶险才会被辟克。在笔者以往的田野调查中还发现,赣南乡村的一些民居,也有以石磨盘镇宅的风俗,一般用废旧的石磨盘半埋于民居的门前或正对大门的路旁。追根溯源,这种以石磨盘和无文字石块的作镇宅之用的信仰,实际上沿袭了远古的石崇拜观念,并在后来加入了以石为阳精,除阴退祟的信仰。

在赣南客家地区,牙脊也是一种重要的镇宅构件,赣南人称其为“燕尾”。牙脊的形态一般是高高上翘,表现出阳气腾跃的气势。这在赣县的白鹭村及其他一些古村落建筑上能见到。牙脊的名称与形态由来,显然与人们对牙的信仰有关。牙齿在民间信仰中,是生命之种或生命之征,是生命传递的载体,也是生气与活力的象征。牙齿作为“身宝”,充满生命的气息,这在大量有关原始人类和古人佩兽齿或佩玉齿的风俗史料中,可以见出。在赣南客家地区,小儿换齿时,下牙床脱落的牙齿常被扔上房顶,用作镇宅之宝。而我们见到的一些传统民居的牙脊,一个个齿尖朝上,如同强劲的下齿,显示着以阳辟阴、以生克死的威力。这种建筑民俗反映了赣南客家对生命的尊崇,对牙齿灵念的信仰。如果称建筑巫具中丁兰尺是一种数的象征的话,那么镇宅的牙脊则是一种形的象征。

在笔者近年的田野调查中还发现,在赣南客家很多村落,有用手纹砖砌筑墙面的民居。所谓“手纹砖”,即砖面不平滑,每块砖上凹陷着一个人的手印。手纹砖一般平贴于大门外的正墙上,手印外露,颇具神秘装饰的意味。手纹砖的启用也出于镇宅的需要。因手纹是活人留下的印痕,而手又是人体最为灵活的部位,因此手印被看作是具有灵性与活力的符号,并可借以禳凶御祸。实际上,对于手印的神秘应用已是一个国际性的文化现象。比如在韩国,有在窗户上方悬挂小男孩手印以驱鬼禳疫的风俗。此外,在南美洲印第安人的织物上、陶壶上等处也见有手形印纹。②转引自陶思炎:《风俗探幽》,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200、199页。这其实都出于资阳除阴的目的。佛经中也提到过手印对咒法的效应,如《陀罗尼集经》卷二载:“诵咒有身印等种种印法,若作手印诵诸咒法,易得成验。”不过,赣南客家民居的手纹砖主要还是一种实用性的建筑材料,同时它又融入了装饰的成分。这种装饰不仅产生墙面外观上的变化,也内隐着居住者精神的追求。

当然,在现在的赣南民居中,最常见的镇宅之物是室外大门上方的镜子和室内厅堂正中的毛主席像。显然,镜子与毛主席像反映了人们更为普遍的镇宅求吉的信仰。镜子或大或小,或圆或方,多挂于民居大门的上方,在人们信仰中,因为鬼祟乃无形之物,而镜子的功能就是能照出事物的形貌,鬼祟害怕照出原形,所以在镜子前望而却步,主人也就获得了平安。而在赣南乡村的人家,厅堂内常能见到毛主席像。这是由于在赣南客家人看来,毛主席是大智大勇、关爱黎民的领袖与英雄,所以其画像被放置在大厅墙壁(类似于过去的中堂画),是人们相信毛主席能退祟辟邪,确保宅居平安。这种对领袖的爱戴与对英雄的敬仰,转换为镇宅护佑的应用,体现了民间的生活智慧。

四、赣南客家建筑中的门榜文化

赣南客家民居还盛行以门榜装饰。所谓“门榜”,就是在厅堂大门正上方墙面,镶嵌一石质牌匾,雕刻或书写四字(少数五字或三字)作为装饰。门榜因处在厅堂大门正上方,即在房屋最显眼处,家人方便看到,外人也容易目睹。客家门榜在赣南传统民居中普遍存在,尤以赣南的上犹县为甚,仅一个县就有三千多幅。①周建华、李竞帅:《理学文化视野中的上犹客家民居门榜》,《南昌教育学院学报》,2004年第4期。王振复:《建筑美学笔记》,第127页。门榜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同时又能给人以多方面的审美感受。依据其内容,客家门榜大体可分为如下几类:

一是昭示本姓氏家族渊源和姓氏谱系的。如黄姓的常用“江夏渊源”门榜,表示黄姓的发祥地是古代的江夏郡;陈、钟、赖、邬、庾等姓多以“颖川长流”为题,是说这几姓皆望出颖川郡;至于罗姓的“豫章遗风”,则表示罗姓望出豫章郡。另外像易姓的“太原遗风”和温姓的“太原世第”,意味其姓源自太原。还有像侯姓的“上谷家声”、徐姓的“东海传家”、邹姓的“东鲁名家”、肖姓的“兰陵传芳”等,表达的都是赣南客家人对祖先发源地的追忆。这类门榜犹如现代人的名片,显示了赣南客家人为中原迁徙而来的族属身份。祖先的发祥地甚至成为家族成员的共同记忆。当然,这种对祖先的永久性追忆与中国人普遍而强烈的家族意识(或称家族情感)密切相关。在中国人看来,家族不仅是社会关系上的依靠,也是精神上的归宿。诚如《白虎通》说:“族者,凑也,聚也。谓恩爱相依凑也。生相亲爱,死相哀痛,有会聚之道,故谓之族。”这说明中国人的生死也与家族紧紧相连。可以说,这些客家门榜,既是对祖先发祥地的追忆,也反映了赣南客家人强烈的家族意识。而他们这份强烈的家族意识之形成,又与赣南客家人曾有的历史际遇密切相关,即在当年土客矛盾、宗姓矛盾和阶级矛盾交织的历史时期,家族是赣南客家先民最坚强的后盾。

二是显示本姓氏先贤的高尚品格或名人事迹的。对于这类门榜,我们不妨视之为对典范的树立。如黄姓的“叔度高风”,反映的是东汉黄叔度“汪洋若千顷波,澄之不清,淆之不浊”的高尚品行;杨姓的“清白传家”,隐喻了东汉杨震为官清廉、一生清白的人生。至于陶姓的“五柳高风”,则彰显了陶渊明的冲淡平和、挂印归田的风范;李姓的“青莲遗风”,明显是讲大诗人李白超凡脱俗的人格志向等。这些门榜表现的先贤品质,是赣南客家人极为仰慕的,并成为他们珍视的精神资源。客家门榜也有表现名人事迹的。如钟姓的“知音高风”、“飞鸿舞鹤”,前者表现的是春秋时期钟子期和俞伯牙“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千古佳话;后者记录了三国时期魏太傅钟繇的书法独树一帜,有“若飞鸿戏海,舞鹤游天”的特点;刘姓的“校书世第”、“禄阁光辉”,指的是西汉刘向奉汉成帝之命,在天禄阁校正五经的光荣事迹等。这类门榜彰显了客家先民在文化艺术中照耀千秋的成就,也反映了客家人对文化艺术的崇尚。

三是显示本姓氏高贵门第或宣扬良好家风的。如孔姓的“尼山流芳”,因为孔子诞生于山东曲阜的尼山,创建了彪炳青史的儒学,所以孔姓人家以孔子的后裔为自豪;而钟姓的“越国家声”,讲的是唐代宰相钟绍京因助李隆基平定韦后之乱,被爵封越国公的史实。这自然是钟氏后代引以为荣的。可以说,这类宣扬家训家风的门榜,既反映了赣南客家人对前人高尚人格的崇尚和仰慕,又在现实中不断地发挥着对后世子孙道德教化的功能。这种功能的发挥也表明,赣南客家民居有着与中国传统建筑一致的“淡于宗教与浓于伦理”①周建华、李竞帅:《理学文化视野中的上犹客家民居门榜》,《南昌教育学院学报》,2004年第4期。王振复:《建筑美学笔记》,第127页。的文化特色。

赣南客家民居的门榜昭示了这里的人们“客属”的文化身份,反映了他们对先贤美德、名人事迹的敬慕,对文化艺术的崇尚,以及对良好家风的宣扬等等,因而有着多方面的文化内涵。

其实,在赣南客家民居建筑中,随处可见有各种符号、文字和吉祥图案等,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形塑了客家建筑文化空间的特质。特别是古村落的民居建筑,其门楼上的砖雕、大门两边的对联、厅堂歇檐两侧或厢房山墙上镶嵌的砖刻家训格言等等,所有这些几乎全是儒雅的汉字文化和耕读历史传统的表象。像柱础、照壁、铺首、神龛、窗棂、屏风等等,也无不装点着多种多样的雕饰和纹样,其较为常见的题材主要有花卉人物、飞禽走兽、琴棋书画、暗八仙、万字拐、八卦、太极等等,而所有这些雕饰和纹样也都蕴含了丰富的“意义”,从而使得这些客家村落弥漫着一种文化的气息。

五、结语

在赣南客家建筑民俗中,风水观是一种具有支配性地位的民间信仰,它影响着客家民居建造的全过程和人们居住的全过程。“中国传统文化从来就将建筑物当作非单纯的住宅,而是包括建筑物实用功能在内的综合文化符号,它的造型是思维模式的再现,是精神的物化体现。”②林嘉书:《土楼:凝固的音乐和立体的诗篇》,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08页。在赣南客家,风水理论尤为发达,人们对其信仰也更为普遍。可以说,是否顺应风水,已然成为赣南客家人建筑民俗中最基本的“文化的逻辑”。

赣南客家建筑民俗中的镇宅、厌胜文化,本质上反映了赣南客家的民间信仰受巫文化影响至深,巫术思维渗透于建筑民俗的各个方面,无论是巫具厌胜,还是镇宅求吉,都贯穿了泛灵的巫术思维。传统的赣南客家人以其普遍的巫术思维对异己的凶险力量加以克敌,确立了自己的主体地位。

而赣南客家建筑民俗中的门榜文化,则反映了客家人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表现了他们崇文重教的价值取向,也折射了客家族群慎终追远、注重自己族属身份的记忆传承,体现了对现世人生的积极追求。

通过对赣南客家建筑民俗的民俗志的描述,可以发现赣南客家的民间信仰既受到其他地区的影响,又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从知识考古学角度深究赣南客家建筑民俗,可以发现赣南客家人总是赋予建筑过程的每个环节或建筑物的每个构件以丰富的文化意义,总是将自己居住的家宅视为有着精神呵护功能的文化空间。在他们眼里,自己居住的房屋,是一个有着多元文化象征含义的符号系统,也是隐含丰富“地方性知识”的生存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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