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左招商引资“后遗症”

2013-03-30 08:50郑旭
民生周刊 2013年20期
关键词:轩尼诗喀左县政府

□ 本刊记者 郑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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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左招商引资“后遗症”

“如果当时县里不承诺或是合同书中没有三年内发展5000—10000亩酒葡萄基地这一项,招商引资来的企业很可能就会走掉。”

□本刊记者 郑旭

投资喀左之前,农民出身的徐邵林立志要酿出最适合国人口味的葡萄酒。如今这想法已变得模糊不清。图/郑旭

“三年的酒葡萄基地建设时限”已到,徐邵林最后一次走进喀左县政府办公大楼,要求县领导和有关部门给他一个说法,但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再等等”。

面对“钱荒”的突袭,辽宁省朝阳市某商业银行喀左支行的负责人的确有些坐不住了。6月下旬以来,这位负责人每天都要给喀左轩尼诗葡萄酿酒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轩尼诗”公司)法人徐邵林打数遍电话,催促其尽快偿还支行的本金及利息。

作为喀左县招商引资项目,2009年4月计划总投资5500万元的“轩尼诗”公司在该县利州工业园内开工建设,2010年10月竣工投产。在此前后,徐邵林共向喀左支行申请贷款1700万元用于购买设备及企业初期发展。

然而,因一系列的变故,徐邵林不得不在2011年年底中止了企业的生产和全部销售业务。“轩尼诗”公司原本完整的资金链条也就此断裂。

是什么原因导致这家公司存而不活?该项目落地至今又发生了怎样的“变故”?《民生周刊》记者赴当地进行调查。

县领导挂帅引资

现年56岁的徐邵林祖籍河北省秦皇岛市,农民出身的他做过大货车司机,跑过外贸,后又组建了自己的运输公司。

在完成原始积累后,他于上世纪90年代末期转产投资葡萄酒行业。2000年注册成立了一家年设计产量5000吨的红酒企业。

2007年,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徐邵林将设在河北昌黎的企业交由三个子女打理,自己则做起了“驴友”。

“那年五一劳动节,我开车带着小孙子从辽宁绥中出发,打算去内蒙古赤峰见一下创业初期的合作伙伴,在经过喀左时我沿着县城的外环公路跑了一圈,感觉这里的环境真的很不错……”,徐邵林对初识喀左的印象直到今天都依旧美好。

喀左,辽宁省朝阳市下辖的一个县,国家级园林县城,地处辽冀蒙三省交汇地带,为辽西走廊北通道要冲,同时也是环渤海经济圈的重要组成部分,工农业互补优势明显。

徐邵林告诉《民生周刊》记者,其实最吸引他的除了喀左的自然环境,还有就是他听说当地一些农民在发展种植一个叫“赤霞珠”的酒葡萄品种。在他看来,这一品种是酿制上等葡萄酒的最好原料。

“当时我就想,如果‘赤霞珠’在喀左是呈规模化种植且面积够广,是非常适合葡萄酿酒企业落地发展、就地取材的。”于是,五一劳动节一过,徐邵林便造访了喀左县招商局,说明了来意和想法,最后留下了一张自己的名片。

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喀左方面并未与徐邵林取得联系。而徐邵林则继续做一名快乐的“驴友”,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直到2008年秋天,喀左县招商局打电话跟徐邵林说,有县领导提出要去他的企业调研考察,让他做一下准备。

据徐邵林回忆,没过几天他真的迎来了喀左县领导。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一次带队考察的县领导级别很高。

“当时有刘学军县长(现任喀左县县委书记)、李世军副县长(现任朝阳市某局副局长)以及招商局的马占国局长。他们跟我介绍说喀左当前正在搞招商引资,条件很优惠,政策也很好,而且政府也出台了政策,鼓励引导农民大面积种植酒葡萄,用不了多久喀左便会培育出万亩酒葡萄基地……”

尽管如此,是否赴喀左投资建厂,徐邵林说他当时还是有顾虑的。

“我主要是担心酒葡萄的品质。尽管喀左已经发展种植了‘赤霞珠’,但我并不清楚这一地域种植的这一品种是否符合葡萄酒酿制的基本要求。”

为了能让徐邵林下定投资喀左的决心,现场有领导当即协调有关人员带上酒葡萄样本赶到河北昌黎,并在徐邵林公司的实验室里做了原料质检。

“喀左送检的样本中,糖度和酸度指标均高于我的期待值。”徐邵林说。

万亩基地承诺

县领导亲临招商一线、投资政策无比优厚、加工原料品质绝对上乘,这一切对于这位农民出身的企业家而言,已没有拒绝投资的理由。

徐邵林向《民生周刊》记者回忆称,此后的一个月里,刘学军等县领导曾专程陪同他去喀左县羊角沟、东哨、老爷庙等乡镇考察酒葡萄基地建设情况,同时也考察了企业选址落地区域——喀左县利州工业园区。

2008年12月15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以及有关法律法规和喀左县政府文件精神,喀左县利州工业园区管委会作为甲方与徐邵林为法人的乙方企业在喀左县某宾馆会议室签署了《建设项目合同书》。

值得一提的是,徐邵林发现,在当天合同签署仪式上,喀左县政府派出了强大的领导阵容:“李世军副县长、喀左县招商局马占国局长、农业产业化办公室主任丁文喜以及园区管委会主任赵洪伟(现任喀左县羊角沟镇党委书记)和园区管委会班子成员都参加了。”

采访中,徐邵林向《民生周刊》记者提供了这份合同(复印件)。记者注意到,合同除了约定了建设项目名称、建设地点、投资规模、双方的权利和义务之外,还在合同“条款六”中约定:“县政府责成负责葡萄酒生产的主管部门积极抓好酒葡萄基地建设,为乙方生产提供原料。三年内发展5000—1000亩法国抗寒嫁接赤霞珠基地……”

对于上述这一条款内容,徐邵林解释说:“其实这条内容在起初并不是这样描述的!”

原来,合同签署当天园区管委会一共草拟了两个版本的《建设项目合同书》。第一版合同中,“条款六”的内容为“甲方(园区管委会)负责为乙方生产提供原料。三年内发展5000—10000亩法国抗寒嫁接赤霞珠基地……”。

“但这一表述遭到了园区管委会主任赵洪伟的坚决反对。”按照徐邵林的说法,赵洪伟之所以反对“条款六”的内容这样表述,是因为赵认为三年内发展5000—10000亩酒葡萄基地是根本不可能的。

对此,《民生周刊》记者也向赵洪伟本人进行了确认。他告诉记者:“首先,这份合同并不是由我们园区管委会起草的,所以当看到合同中有让园区管委会负责建设酒葡萄基地的内容,我是不想签的。”

赵洪伟认为,园区管委会的职能其实是为招商引资而来的企业做好对接,搞好服务,负责为企业跑所需要的手续。而为企业提供生产原料、建设葡萄酒基地应该是县政府或是乡镇政府的职能。

“可能是见赵洪伟不想在合同书上签字,李世军副县长还当着我的面问了一下身旁的丁文喜主任说,咱们县能不能保证5000—10000亩酒葡萄基地建成?丁主任说没有问题。”徐邵林回忆说。

于是,在当天的合同签署仪式上,喀左方面现场将“条款六”改为《民生周刊》记者看到的内容。

饥饿的“轩尼诗”

2009年4月,占地近50亩的“轩尼诗”公司开始了基础设施建设。

“因受2008年经济危机影响,我在昌黎的酒厂也出现了经济困难,除了原有的2000余万资金外,我通过民间渠道筹集了1000余万元,又从朝阳某商业银行喀左支行贷款500余万元来保证‘轩尼诗’的工期。”徐邵林说。

2010年10月,年设计能力在5000吨红酒的“轩尼诗”公司竣工投产。而此时“三年的酒葡萄基地建设时限”已经过半。

即便如此,徐邵林说他始终未见喀左县酒葡萄基地建设有所起色。“‘轩尼诗’投产后不久,我自己在乡镇做过调研。我发现农户种的不是酒葡萄而是一些传统农作物,还有些农户在自家的地里扣起了蔬菜大棚,农户都说现在县里都提倡搞设施农业了,几乎没有农民再去种酒葡萄了!”此时的徐邵林开始担心,来年用于酿制葡萄酒的原料能否及时供应。

果不其然,2011年春天,“轩尼诗”生产原料告急,眼看投产之前与客户签订的销售订单已近交货最后期限,心急如焚的徐邵林不得不从外省市调运原料回厂生产。

“仅物流费用一项就给产品增加了25%的成本。”徐邵林说外调原料需要大量的流动资金,在销售资金尚未回笼的前提下,他又硬着头皮向朝阳某商业银行喀左支行贷款1200余万元以保证企业资金链的完整。

“我不止一次向县领导反映过我的实际困难,也去过园区管委会和政府部门,直到2011年秋天他们还让我放心,说酒葡萄基地建设一定能建好。”徐邵林说,他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喀左县有关部门在有意推诿。

2011年11月,在完成最后一笔订单生产任务后,徐邵林做出了一个痛心的决定:“轩尼诗”对外宣布停产,不再接收订单,关闭所有生产线,解聘一线工人,全线缩减开支,仅有的500余万元流动资金用以保证偿还银行贷款所产生的利息、上缴利税等。

2011年12月,“三年的酒葡萄基地建设时限”已到。徐邵林最后一次走进喀左县政府办公大楼,要求县领导和有关部门给他一个说法,但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再等等”。

政府成立工作组

绝望的徐邵林开始向上级机关以及新闻媒体反映自己的遭遇。

2012年11月3日,在“轩尼诗”公司停产一年后,喀左县县委书记刘学军责成喀左县政府成立一支由分管县长挂帅、县政法委副书记任组长,县纪检委、政法委、信访局、城建局、利州工业园区管委会、县人民法院为成员单位的工作组,开始着手解决徐邵林一事。

徐邵林告诉《民生周刊》记者:“工作组提出的方案有两个,一是修改原合同中的‘条款六’,给我200万元让我自己发展酒葡萄基地。二是让喀左一家规模较大的葡萄酒企业把‘轩尼诗’收购了。”

针对徐邵林的说法,《民生周刊》记者也向工作组组长、喀左县政法委副书记王军进行了求证。

据王军介绍,之所以提出修改《建设项目合同书》的第六项条款,原因是条款内容限定了县政府的责任。

王军认为,该合同中的甲、乙双方分别是利州工业园区管委会和徐邵林为法人的企业,但双方在合同的内容中却订立了“县政府责成负责葡萄酒生产的主管部门积极抓好酒葡萄基地建设,为乙方生产提供原料。三年内发展5000—10000亩法国抗寒嫁接赤霞珠基地……”的条款。他认为,虽然利州工业园区管委会是政府的派出机构,但并不能代表政府行使权力。

从2011年11月起,这条耗费190余万元引进的葡萄酒生产线便没有再运转。图/郑旭

“这份合同中,甲乙双方限定了第三人即县政府的责任,显然这份合同是无效的,老徐(代指徐邵林)要求政府赔偿因合同违约造成的损失是没有法律依据的。”王军说。

至于为什么工作组坚持要提出将合同的第六项修改为由县政府出资、徐邵林自行发展酒葡萄基地,王军的解释是:“老徐总是拿原合同说事,也多次上访告状、利用互联网发帖造声势,这给喀左形象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提出修改合同也是希望息事宁人,让他不要再掐着原合同里的第六条不放了。县领导也考虑,老徐毕竟是招商引资来的企业,给他200万让他自己建酒葡萄基地也是在帮他恢复生产。”

《民生周刊》记者也联系采访了喀左县某葡萄酒酿制企业董事长姜显明,他也向记者证实,县工作组确实提出让他收购“轩尼诗”公司。“但我和徐董事长之间因收购价额的问题一直没有谈妥,所以这件事就放下了。毕竟收与不收对我来讲都没有什么影响。”姜显明如是说。

徐邵林的心病

而对于工作组提出的这两点解决方案,徐邵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徐邵林认为,从县领导挂帅引资开始,他始终认为招商引资的主体是喀左县人民政府而非利州工业区管委会。所有的优惠政策也都是由县领导和招商局亲口承诺的。“如果当初不是看中喀左能够提供万亩酒葡萄基地,我为什么不把企业建到朝阳市的其他县城?”

对此,赵洪伟在接受《民生周刊》记者采访时也说:“2007年我刚到园区主持工作的时候,园区几乎没有企业落地。如果当时县里不承诺或是合同书中没有三年内发展5000—10000亩酒葡萄基地这一项,招商引资来的企业很可能就会走掉。”

徐邵林告诉《民生周刊》记者,事实上,谙熟葡萄酒行业的他也分析过喀左酒葡萄基地发展不起来的根本原因,从情理上讲,他也不想与喀左政府产生摩擦,只要县政府能本着诚信招商、科学招商的原则,出现问题后能站在投资商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用公平合理的态度去解决已经出现的问题,他是愿意接受政府所提出的条件的。

“但我不能不说政府要给我的这200万元是有目的性的。一来,让我把免除政府责任的条款合同修改了,日后我要追述便再无依据;二来,看上去这200万元是用来扶持我发展酒葡萄基地建设,但实际上县政府不仅替换原料供应的角色,同时将所有风险转嫁给了我。”徐邵林猜测。

徐邵林解释说,受价额因素影响,现在发展一亩“赤霞珠”品种的酒葡萄的成本价额在6000元左右。而前提是农户愿意把连片的、土质尚好的土地流转出来用于酒葡萄种植。如果农户不同意或者不能将农户就地转移成劳动力,一亩地的种植成本还要增加。

“假设这些问题都解决了,酒葡萄从种植到成熟采摘至少还需要两年的生长周期,但‘轩尼诗’是企业,每天都要有费用跟随,对于民营企业而言,没等葡萄成熟,‘轩尼诗’就真的倒闭了!”徐邵林无奈地说。

针对徐邵林的疑惑,《民生周刊》记者也以电话、短信等方式联系过喀左县县委书记刘学军,遗憾的是,刘书记始终未就是否接受采访给予记者明确答复。

喀左县拟用于扶持徐邵林的200万元酒葡萄基地发展资金来自哪里?有资料显示:从2007年开始,喀左县曾在全县范围内推广酒葡萄种植。时至今日为何种植面积不断萎缩?设施农业在喀左县迅速推广的驱动力到底是什么?肇始徐邵林宁愿走上访维权也不愿走法律途径的症结在哪里?详见《民生周刊》记者的后续报道——《问诊喀左招商引资“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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