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话语与知识形态 (下)

2013-04-06 19:32汪海运赵军政
陕西开放大学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主义本质哲学

汪海运,赵军政

(1、陕西广播电视大学科研处,陕西 西安 710068;2、陕西理工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续上期

三、现代哲学

“一种新的经院哲学异军突起,并且像它的中世纪先行者,有点钻进了牛角尖。”在《西方的智慧》的结尾处,罗素对语言分析学派所作的这番言简意赅的概括,同样可以被用来评价以维特根斯坦思想为核心的反本质主义思潮。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无视其所提出的问题,而心安理得地继续滞留于本质主义。否定之否定并非是回到原点,哲学的本体论时代已成历史。事情正是这样,“一种立场将受到批判这一事实决不意味着它们就一定是肤浅的”[27]。尤其是当我们面对维特根斯坦这样的学说,重要的并非是找出这样那样的缺陷,而是如何利用其所具有的理论价值。因为“维特根斯坦是那种虽有错误但却是极为重要的错误的哲学家”[28]。的确,当今反本质主义所提出的问题,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被视为在中世纪以“奥卡姆的剃刀”名扬天下的“唯名论”思想的一种继续。作为以柏拉图“理念说”为源头的“唯实论”的对立面,这一思想坚持“存在”就是“实在”的立场,认为以语词为依托的各种概念都是些有“名”无“实”的东西,因而由这些概念所提供的所谓事物之“共相”只是观念的虚幻之物,并不实际地存在于事物之中。所以,“唯名”与“唯实”之争的关键,在于如何把握“存在”和看待抽象事物的意义:在唯名论以“只有个别的东西存在”[28]这一基本观念营造起来的意义世界里,决无抽象事物的一席之地;相反在唯实论以“唯有关于事物的一般概念才是真正真实之物”[28]的主张下,抽象事物成了唯一重要的实体,那些能为我们耳闻目睹的具体现象反倒如过眼烟云一般毫无意义。

从当年的这场唯名论与唯实论之争,到当今的本质主义与反本质主义的对峙,这一对思想伙伴事实上也是难兄难弟,彼此荣辱与共存亡一体:当唯实论由于其以抽象理念为本的本质主义立场而处处碰壁,从唯名论而来的彻底的反本质主义学说,则会让我们因见木不见林而寸步难行。问题的症结仍在于对“存在与本质的关系”持一种排他性的“一维论”态度,思想推进的入口则在于给抽象事物在作为存在的世界,落实一个合适的位置,这个抽象物就是“本质”。到底有谁见到过“本体”?不难发现这是一个具有普遍性的思路,即“本质”是对某个“自在之物”的揭示。这个思路在哲学史上当以黑格尔为代表。黑格尔虽然一方面承认“本质是设定起来的概念”,另一方面又提出“事物中有其永久的东西,这就是事物的本质”。显然,对于这位辩证法大师,通过本质这个设定的概念我们所把握到的不仅是一个既成的事实,而且是一个真正的存在物。所以有这样的说法:“事物真正地不是它们直接所表现的那样。”[29]。

这样,“本质”要么只是一个徒有其名的语词空壳,要么就是一个自在之物的观念代理,古典形而上学留给我们的便是这么一种两难选择。而事实上,“本质”这个词所意味着的只是“存在”,但在这里,“存在”指的是一种“有”而非“实”。但后者仅仅是存在 (有)的一种形态 (在这种形态里,“存在”作为一种既成事实以“存在者”的姿态“出场亮相”),除此之外“存在”还拥有另一种形态,即可能性。它是一种“无”——相对于种种既成事实,但它也是一种“有”——相对于毫无根据的虚无。虽然我们一般只能从某个确切的“存在者”身上把握到“存在”,但不能不承认存在并非是某种凝固聚集的东西,而是从一种“可能性”出发向一个事实状态的行进。本质便属于这样的存在,它所代表的东西既不是一个自在之物,也并非纯粹的观念玩具,而只是一种可能性。它本身无疑只是一个观念,因为它的内容是凭借我们的意识活动对某些条件的抽象而成;这种抽象之所以拥有真正的意义,因为通过这番抽象我们可以把握到一种潜在的事实。这正是“抽象”有别于“抽样”之处。阿恩海姆曾精辟地指出,抽样是对一个既成事实的一个组成部分的随意抽取,与此不同,抽象既是对事物主要方面的选择性保留,也是对事物的结构特征的把握。因此,通过抽象我们就有可能超越事情的既成条件而把握其内在所拥有的活动空间。但就其自身而言,作为一个观念体的抽象物并非一个既成事实,因为“结构不是一个物质的或精神的自之物,它属于现象的范畴”[12],这个现象存在于我们的意向活动之中。

由此来看,本质与其说意味着对象的所“是”,不如说只是我们试图揭示对象之“所是”的一个手段和道具,也就是说它其实是由我们出于把握对象的需要而被设置出来的一个概念,而并非我们所要把握的实际对象。因此其真正的位置并不在本体论而只属于认识论。由此也就可以解释何以同一个对象可以拥有不止一个本质,这取决于我们的认识目的和所采取的方法。比如对于一位医生而言,人的本质只能是从生理学与病理学方面作出的界定,而在政治与社会学家眼里却总是从社会学与文化学的层面作出解释。但无论从哪个方面作出的关于人的本质的设置,都不是已成事实的存在,而只是一种有待实现的可能。在诸如“你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动物”这样的句子里,“人”这个词已具有一种从哲学人类学的角度作出的本质性的含义。但这也不过是认为,人类的生命一般能拥有语言能力以及对自由境界的幢憬等等,而并不意味着现实中的每一个体都已如此。事实上确实曾有一些人类个体不会“人话”(比如狼孩),也确实有不少人已不具有对自由生命的渴望 (比如那些失去了自我意识的奴隶和植物人)。从这个意义上讲,“本质”之“是”并非存在,而只是关于存在的有待验收的猜测与假设,其意义在于替我们打开通往实在世界的大门。因为“存在”只有在其得到真正实现之际而不仅仅只是一种可能时,才能拥有切实的意义、体现出其特有的价值。

显然,将一个功能性的认识论装置当成了一个实体性的本体论对象,这是本质主义思想的根本错误。因为它将存在与本质的关系作了颠倒,把虚拟的幻影当成了追踪对象。如此这般的形而上学家们就像同风车作战的堂·吉诃德,悲壮而滑稽;由此出发的本体论哲学也势必在开始其将所谓“事物的本质”当作追逐目标的长征后,越来越背离其初衷。因为认识的对象并不是抽象的观念实体,而是实实在在的事物。因此,哲学的使命在于关注那些活生生的认识对象,帮助我们更好地进入由个别的对象所筑成的完整世界;对一种抽象的本质的寻找根本就无法兑现哲学的承诺,离开具体的经验去建造关于本体论的体系只能是欺名盗世。

但正如只有在对一个事物具有了理性认识之后,才有可能更好地感觉它;为了能真切地进入个别现象,我们需要借助于关于它的本质性把握。所以,不是“透过现象看本质”,而是恰恰相反“通过本质看现象”,才是认识的基本轨迹。本质无疑在此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但它并非目的而是手段。如前所述,对本质所具有的这一意义视而不见,是反本质主义的最大弊端。但它矫枉过正地试图将我们的思想从对本质主义抽象理念的盲目迷信中拖出来,使我们永远地同一元独断论告别,这却是功不可没。正是借助反本质主义的这番努力我们意识到,存在就其作为存在者而存在来说,就是个别和具体的事物,除此之外无所谓存在。这样,那些活生生的感性对象既是认识的出发点,也是其最终的归宿;哲学的关注焦点应该是具体的存在而并非观念的本质,“是什么”的概括最终必须落实于对“怎么样”的阐释。对这一基本立场的坚守形成了以现象学方法为基地的所有“存在论”哲学的统一战线,因此,从本体论哲学的废墟里撤退出来的20世纪哲学,有必要改旗换帜投奔开放性的存在论哲学阵营。但这并非是为了改头换面地重返本质主义的城堡,而是设法别开生面地营造一种“多元普遍主义”格局。这样做的原因正如华勒斯坦所指出的,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必须承认,“对于一个复杂的世界应当允许有多种不同解释的同时并存”;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我们的出发点乃基于这样一个坚定的信念,即某种形式的普遍主义是话语共同体的必要目标”[30]。正是从这种多元普遍主义格局中,我们可以看到实现哲学的现代转型的可能:虽然依然怀有一种普遍性理想但却不再固守排它性的立场,这或许是现代哲学所能拥有的一种话语与知识形态。

①转引自杜兰特:《哲学的故事》,第22页,北京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

②转引自巴雷特:《非理性的人》,第79页,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

③海德格尔:《面向思的事情》,第70页,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

④《古希腊哲学史纲》,第141页,山东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

⑤波普尔:《开放社会及其敌人》,第33页,山西省高校联合出版社1992年版。

⑥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转引自赵敦华著:《现代西方哲学新编》,174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⑦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第169页,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

⑧维持根斯坦:《哲学研究》,第31、45、46-47页,三联书店,1992年版。

⑨参见冯友兰:《三松堂自序》,第270页,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⑩维特根斯坦:《逻辑研究》。转引自赵敦华著:《现代西方哲学新编》,第168、81、82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2月版。

[11]刘小枫:《人类困境中的审美精神》,第527、655页,知识出版社,1994年版。

[12]富尔基埃:《存在主义》,第120、3、56页,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

[13]加塞尔:《什么是哲学》第38、36、50页,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

[14]施皮格伯格:《现象学运动》,第937页,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

[15]参古辛娜:《分析美学评价》,第70页,东方出版社,1990年版。

[16]格雷林:《哲学逻辑引论》,第310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

[17]杜夫海纳:《美学与哲学》,第148—149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

[18]舍勒:《爱的秩序》,第191页,三联书店,1995年版。

[19]艾耶尔:《二十世纪哲学》,第306页,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

[20]查尔斯沃斯:《哲学的还原》,第201、200、202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21]李普曼:《当代美学》,第253页,光明日报出版社,1986年版。

2

2施太格缪勒:《当代哲学主流》,上册,第602页,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

[23]罗蒂:《后哲学文化》,第158页,译文出版社,1992年版。

[24]赵汀阳:《走出哲学的危机》,第13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

[25]佛克马:《走向新世界主义》,广西师大出版社,《东方丛刊》,1999年,第1期。

[26]转引自阿恩海姆:《视觉思维》,第52页,光明日报出版社,1986年版。

[27]利奥塔:《后现代性与公正游戏》,第145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28]参冒从虎等著:《欧洲哲学通史》,上卷,第228、227页,南开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

[29]黑格尔:《小逻辑》,第241—242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

[30]华勒斯坦:《开放社会科学》,第63页,三联书店,199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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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海德格尔.走向语言之途[M].孙周译,台北: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公司,1993.

[3]胡塞尔.现象学与哲学的危机[M].吕祥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

[4]罗兰·巴特尔.一个解构主义的文本[M].王耀进,武佩荣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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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俞吾金.二十世纪哲学经典文本·英美哲学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8]徐岱.美学新概念[M].北京:学术出版社,2001.

[9]夏基松.现代西方哲学教程新编 (上下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10]何卫平.通向辩证法之途[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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