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关汉卿创作中的女性形象

2013-04-10 20:30
史志学刊 2013年1期
关键词:关汉卿妓女妇女

元杂剧是一朵光彩艳丽的奇葩。它展现出波涛壮阔、云蒸霞蔚的景观,是宏大壮美的人类文化奇迹。关汉卿用如椽巨笔推动了元杂剧脱离宋金杂剧的“母体”走向成熟,是标志戏剧创作走上艺术高峰的旗帜。对元代社会的腐败与黑暗,他广泛反映,深刻揭露;对受迫害者的痛苦经历,他寄以莫大的同情,酣畅抒写;对弱小者抗击罪恶,见义勇为的意识和行动,他予以热情的颂扬。他的创作“曲尽人情,字字本色”具有震撼人心的力度。关汉卿所创作的女主角中,总的来说有以下几类:

一、甘愿牺牲自己的慈母形象

如《蝴蝶梦》中的王婆婆,她的丈夫被皇亲葛彪打死,三个儿子为父报仇误将葛彪打死,包公奉命审理此案。在包公面前,三儿子争相承认葛彪是自己打死的,当必须有一人为葛彪偿命时,王婆婆愿以小儿子王三抵命,要求赦免王老汉前妻所生的两个儿子,包公深受感动,设计救护,让其一家团圆。这个作品是受到刘向《列女传》中齐义母故事的影响。

女主人公王母是一个贤母的形象。她对三个儿子都牵肠挂肚“,一左一右把孩儿顾恋,一捋一把两泪涟涟”,她把叫花来的剩饭先让王大、王二吃,把一个烧饼偷给王大吃,当她的儿子王三叫“娘也,我也吃些儿”时,她难道不痛苦吗?她对王三说“:你把你的头来我抱一抱。”这一抱的深情胜过千言万语。“想着我咽苦吞甘,十月怀胎,乳哺三年”,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去死,使两个前妻之子得活,她的内心也充满了矛盾。“眼看的你两个得升天,单则你小兄弟丧黄泉,教我扭回身忍不住泪涟涟”。但她“自推自掂,到三十余遍”。最后终于还是决定让王三去死,这样使得王母的形象显得有血有肉、真实感人。

二、出智计以救友的侠妓形象

《救风尘》是写妓女宋引章从良的曲折坎坷遭遇的喜剧。妓女赵盼儿与宋引章是一同操皮肉生意的患难姐妹,赵盼儿有意帮助宋引章跳出卖笑的火坑,为宋引章与穷书生安秀实做媒,宋安两人本来情投意合,有可能结成百年之好。不料宋引章却被郑州同知的儿子周舍给迷住了。赵盼儿凭着自己体会到的风月场中的许多人痛苦的人生经历,努力劝说宋引章,但宋引章被周舍迷惑,决定嫁给周舍这个纨绔子弟,万没料到婚后生活苦不堪言。她后悔不已,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向赵盼儿求救。侠肝义胆的赵盼儿责怪宋引章不听自己的劝说,自蹈苦海,又想到她们本是“有忧同忧,有愁同愁”的结义姐妹,同是“天涯沦落人”怎么能“做个见死不救,可不羞杀桃园杀白马,宰乌牛?”最终她还是尽可能解救这个在社会上备受欺凌的软弱妓女,设计与风月场的老手周舍斗争一场。

赵盼儿比宋引章的社会经验丰富,她久历沧桑、谙于世故,有着许多痛苦的教训。她看透了社会制度的黑暗腐朽,统治阶级的残暴,更看透了那些惯于玩弄妓女的公子哥所惯用的手段。她认为找到一个可以托心的丈夫是非常不容易的,所以她与嫖客们相处,不能不保持高度的警惕,以甜言蜜语对甜言蜜语,以感情欺骗对感情欺骗。虽然这是非常痛苦的,但是她对同命运的姐妹却无限真诚,具有拔刀相助的侠义心肠。

她机智巧妙地安排了救人之计,并毫不畏惧地与凶残狡猾的对手展开了惊险的斗争。她看到对方的弱点,用风月手段把周舍引入了迷魂阵,再用宋引章配合前来骂架,进一步造成非假的印象,又用倒贴养酒红定为以后反驳周舍受聘则为妻的论据做好了铺垫,这就终于使周舍给了宋引章休书,中了圈套,但又抓不住把柄,狡猾的周舍从宋引章手中骗走了休书,但赵盼儿却计高一筹,事先早已用假休书把真休书换走,使周舍遭到了彻底的失败。赵盼儿老练、机智、勇敢、泼辣的性格被写得异常鲜明,从而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光辉动人的妓女形象。

三、从容不迫、敢作敢为、脱丈夫于危险的智妻形象

典型代表是《望江亭》中的谭记儿。《望江亭》是写年轻的寡妇谭记儿再嫁给潭州做官的白世中,权豪势要杨衙内要娶谭记儿作妾,她揭穿杨衙内夺妻杀夫的阴谋的故事。此剧塑造了一个老练、机智、勇敢、泼辣的妇女形象,也表现了对寡妇再嫁的进步观点。当白世中的姑母劝谭记儿改嫁时,她说:“这终身大事,我也曾想来,若有似俺男儿知重我的,便嫁他去也罢。”后来了解到白世中是真心爱上她的,就答应嫁给他。这是对封建礼教的挑战,但是作为一个官员的妻室,她和妓女赵盼儿又有所不同。她同样以色相诱,但比较有分寸。面对杨衙内的迫害,白世中惊慌无计,谭计儿却胸有成竹,她扮作渔妇,假装献鱼灌醉了杨衙内,盗取了势剑金牌,粉碎了杨衙内的阴谋,救下了自己的丈夫。

四、坚贞不屈、含冤莫伸的妇女形象

代表作《窦娥冤》中的窦娥是一个本分善良的劳动妇女,丈夫死后,她忍受着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用命运观念自我安慰,安分守己地遵循着当时的社会教条尽孝守节,但即使如此,她在黑暗的社会中也无法容身,张驴儿父子闯进了她的生活,她不得不起而反抗,坚决地拒绝张驴儿父子的无理要求,面对张驴儿的诬陷和县官的威胁,她毫无惧色,以鄙视的态度与张驴儿斗争,并且天真地相信官府是“明如镜,清如水”的,不会容许这灭绝人性的禽兽胡作非为,会维护她的清白与名声,直到最后押赴刑场时,她终于对统治阶级完全绝望了,但是她并不低头。她哭天骂地,对黑暗的社会进行了猛烈抨击和愤怒的控诉,并把怨恨指向了封建社会的最高主宰,表现了对封建秩序的怀疑,她在临死前发下了三桩誓愿:血溅白练、六月飞雪、楚州大旱三年。而这三桩誓愿都得到了实现。这是对黑暗现实的强烈抗议。为了报仇申冤,窦娥的灵魂继续进行斗争,对她那恪守封建礼教的父亲,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在复审时出堂作证,终于使冤屈得以昭雪,窦娥由一个普通的劳动妇女成长为一个坚强的女性形象。

五、历经悲欢离合,对爱情坚贞不屈的女性形象

如《拜月亭》中的王瑞兰,在逃难途中经历了意想不到的艰苦磨炼,与书生蒋世隆结为夫妻,对蒋世隆既感激他的仗义相救,在他求婚时又显出必有的矜持。在被父亲强行拆散之后,她对这自由的又是患难中结成的夫妻关系忠贞不二,与她的父亲王镇作了不止一次的思想交锋,最终蒋世隆中了状元,二人得以团聚。蒋世隆和王瑞兰的结合并没有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疑是对父母包办婚姻的否定,而王瑞兰作为一个被封建社会、门阀制度束缚的少女,能够对这种反动势力、门第观念进行否定,甚至是反抗,无疑是伟大的。她可以说高举了一面封建时代的妇女反抗门第观念以及父母包办婚姻的旗帜,具有进步意义。

和王瑞兰同样对这种婚姻观念具有反抗意识的是《调风月》中的女主角燕燕。她是个身份卑微的女子,却敢于反抗当时的封建等级观念,无疑比王瑞兰更令人肃然起敬。主人让燕燕去服侍新来的一个千户舍人,这个小千户诱奸了她,这个“往常我冰清玉洁难亲近”,天真无邪的少女充满了爱情的幻想,可是这个小千户很快就爱上了一位贵族小姐,当她发现了小姐赠送的手帕,非常愤怒:“是好哥刺和我做头敌,咱两个官司有商议,休题,休题。哥哥苤下的手帕是阿谁?”“老阿者使将来服侍你,展污了咱身起,你养着别个的,看我如奴婢,燕燕哪儿亏负了你?”面对小千户的负心,燕燕并没有像其他女子那样忍气吞声、自怨自艾,而是奋起反抗,大闹婚礼,终于做了小夫人。燕燕的形象具有高度的典型意义。

从以上所写的女主角中,我们可以看到,关汉卿笔下所描写的那些女性,都是敢于同黑暗的社会抗争的。但是几千年来的封建礼教和门阀制度的浸染,使得许多女性甘愿受到那些落后观念的禁锢,面对自己渴望的爱情,不敢越雷池一步。这也就是关汉卿在《金线池》《谢天香》《玉镜台》等作品中所塑造的女主人公,我们称之为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弱者形象。

关汉卿在这三部具有喜剧色彩的作品中,写到了女主人公们生活在没有安全感的环境中,但是她们的遭遇和赵盼儿、谭记儿有所不同,由于她们所碰到的矛盾冲突,不属于势不两立的敌对性质,因而她们更多的是流露出对自身处境的不满。她们的忧愁和苦恼,虽然往往出于误会,而且最终也以欢乐收场,但也曲折地反映出封建时代女性地位的卑下及其受男性摆布的命运。

《金线池》《谢天香》中的女主人公都是风尘女子。杜蕊娘爱上了书生韩辅臣,不料鸨母从中作梗,散布流言,挑拨杜、韩关系不和,杜蕊娘心性高洁,听说韩辅臣“又缠上一个粉头”,深感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受到很大伤害,便嘲讽韩辅臣:“咱本是泼贱娼优,怎嫁得你俊俏儒流?”同样谢天香和柳永分别后,被钱大尹收作“小妾”,有如笼中之鸟,整日端水叠被,烦闷不已。至于《玉镜台》中的刘倩英,虽是闺中小姐,但关系一生幸福的“大事”,却由不得自己做主。在温峤的“安排”下,忽然之间便成为了“温夫人”,除了骂一声“这老子好是无礼”之外,别无申诉的余地。可见,她们虽然身份不同,但都生活在一个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社会里。

六、视财如命的鸨母形象

关汉卿在以女性为正面形象反映的同时,也塑造了一些反面形象,如鸨母。爱钱是鸨母的主要特征。她们大多数是妓女的亲生母亲,但是她们为了金钱却极其冷酷无情,无所不用其极,为了钱她们让自己的女儿终世为娼。《金线池》中的杜蕊娘哀求道:“母亲,嫁了你孩儿吧。”鸨母却凶残地说:“丫头,拿镊子来镊了鬓边的白发,还着你觅钱哩。”寥寥数语,便活画出了鸨母的贪婪诈取和妓女的悲惨命运。为了钱,她们不惜采用欺骗、挑拨、逼迫等手段迫害青年男女的爱情。《金线池》中的杜蕊娘爱上了书生韩辅臣,她已经快三十岁了,想早些找一个合适的丈夫嫁出去,可是她的母亲却竭力阻挠,让她继续出卖肉体,她挑拨杜蕊娘与韩辅臣之间的关系,“拿者一串数珠是吓子弟降魔印,抡着一条拄杖是无情棍。”“担阁的男游别都,抛闪的女怨深闺。”因此妓女对她们的怨恨甚至超过商人。正如《青衫泪》中主人公无情的诅咒:“有一日你无常到九泉,只愿火炼了你镬汤滚滚煎,礁捣罢牛头磨磨岩,直把你作念到关津渡口前,活咒到天涯海角边。”鸨母成为阻隔妓女追求人生幸福的最大绊脚石。

在长期的封建统治下,妇女始终处在社会的最底层,在她们身上几乎集中了中华民族的全部苦难。所以历代进步的作家都把巨大的同情倾注在她们的身上。唐代诗人甚至唱出这样的诗句:“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痛怜之情,溢于言表。但是,他们反映的只是妇女生活的一个侧面,而关汉卿笔下的妇女,上至大家闺秀,下至风尘妓女,以及年轻的寡妇、后继的母亲,甚至丫鬟、乳娘,几乎涉及妇女的各个阶层,组成了行色全备的妇女形象,反映了妇女生活的各个方面。值得注意的是关汉卿剧中向黑暗现实斗争的英雄,往往是弱小女性。如赵盼儿和谭记儿一样具有临危不惧,在谈笑间令穷凶极恶之徒就范的智慧和胆略。她们本来都是来自民间普通的妇女,然而,正是污浊的社会、恶劣的环境激发了她们捍卫自身以及拯救弱者的潜能,她们无意以英雄自居,但是悲剧时代造就了她们,使她们在令人窒息的生存空间爆发出极为灼热的生命火花,照耀了漫漫夜空。

[1]许金榜.中国戏曲文学史[M].济南:中国文学出版社,1994.5.

[2]钟林斌.中国古典戏曲名著简论[M].北京:春风文艺出版社,197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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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沈达人,颜长珂.古典戏曲十讲[M].北京:中华书局,198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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