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尔夫小说中“意识”的指示表征
——以《墙上的斑点》为例

2013-05-14 08:30毛延生丁琬璐
关键词:意识流伍尔夫斑点

毛延生,丁琬璐

(哈尔滨工程大学 外语系,哈尔滨 150001)

一、引 言

自语用学在20世纪70年代作为独立学科出现以来,从语用学角度进行文学分析就成为文学研究的一大趋势,并且被尊为弥合“文学”和“语言学”研究“两张皮”缺陷的重要突破点之一。[1]指示语(deixis)作为语用学中的重要内容,它对分析建立在语境中的语言结构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意识流小说是西方20世纪现代文学的代表,孙红洪认为,“意识流”最初起源于哲学与心理学,“是指人在非睡眠状态下意识连续自然的流动”[2]。正如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所说,“意识并不是一节一节地拼起来的,用‘河’或者‘流’这样的比喻才说得上是恰如其分”[3]。

可以说,意识建构体现在语言之上,而认知深浅则体现在指示语上,这就使得指示语在分析意识流文学上成为理论与实践的切入点,而这也正是本文尝试通过定性与定量结合的方法,透过指示语的使用,分析意识流建构特征的初衷。本文之所以选择《墙上的斑点》进行具体分析,是因为这部短篇小说是伍尔夫发表于1917年的意识流写作初探。在小说中,伍尔夫从一位妇女的回忆展开叙述。她坐在桌边偶然抬头瞥见了墙上的斑点,于是“这些意识像原子一样,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4],她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投射在追寻斑点为何物的映像中。这样看似并无章法的行文思路,实际上正是以指示语为骨架作为支撑的,但现有文献多为对《墙上的斑点》的文学特色与意识流写作手法的赏析,很少将指示语作为切入点。鉴于此,本文将采用定性与定量结合的方法,透过指示语的使用,分析伍尔夫意识流早期代表作《墙上的斑点》中的意识流语言建构。

二、研究设计

本文选取伍尔夫的意识流短篇小说《墙上的斑点》为具体语篇范例,将指出小说中分别使用了哪些指示语,并用统计数字直观地显示出各类指示语的使用频次,分析这些指示语的所指对象,另外通过数据来探究意识流小说中指示语的使用特点,从而揭示这些指示语如何被用来建构小说的“意识”。

本文采用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方法进行研究。叶继元认为,定性分析是主要凭分析者的直觉、经验,凭分析对象过去和现在的延续状况及最新的信息资料,对分析对象的性质、特点、发展变化规律作出判断的一种方法[5]。在本文中主要体现为通过大量文献与书籍,将现有研究分别归类为对意识流小说写作手法的研究、对《墙上的斑点》的解读、对指示语在语言建构中的作用研究,以及相关的英国文学背景知识。定量分析是依据统计数据,建立数学模型,并用数学模型计算出分析对象的各项指标及其数值的一种方法。在本文中主要体现为分别对5种指示语在文中出现的频次进行统计,用直观的图表来展示出弗吉尼亚·伍尔夫如何通过指示语来记录人物内心世界的变化。定性分析与定量分析是统一的、相互补充的,定性分析是定量分析的基本前提,定量分析使之定性更加科学、准确,它可以促使定性分析得出广泛而深入的结论。

三、结果与讨论

1.研究理论背景

何自然在《语用学概论中》指出:“指示语(Deixis)是语用学的一个重要内容。话语和语境之间的关系正是通过指示语而得以在语言结构上反映出来。话语中的指示信息是理解和表达意思的关键。根据菲尔墨(C.J.Fillmore)的《指示语讲座》(1971)和列文森(Levison,1983)的归纳,指示语可以划分为下面5类:人称指示(Person deixis)、时间指示(Time deixis)、地点指示(Place deixis)、话语指示(Discourse deixis)和社交指示(Social deixis)。”[6]

2.讨论

指示语中所包含的指示信息是人们理解和分析文学作品的关键,《墙上的斑点》与传统小说不同,它并不依靠人物关系来推动小说的进展,如果想把握小说唯一的情节——女主角对墙上斑点的猜测——就必须跟随主人公内心的波澜起伏,进入其内心世界。“指示系统是以说话人为中心建立起来的”,在文学创作上,作者通常从小说主体的角度选择指示语,从而达到预期的文学效果。《墙上的斑点》作为伍尔夫在意识流小说上的尝试,它“允许叙事者可以不受时空(time and space)或视角(point of view)的限制自由地出入(slide in and out)人物内心世界,从而保证了叙事流的顺畅无间断”[7]。时空是通过时间指示语和地点指示语来设定场景的,视角则是通过人称指示语来传递信息,因此了解指示语使用情况对理解这部短篇小说是至关重要的。

第一,人称指示语的使用将《墙上的斑点》的行文线索分为两条主线:一条是内心独白,另一条则是对斑点究竟为何物的6次猜测。这两条主线互相交叉,互相神通。作者大量使用第一、第三人称指示语,将主人公“离奇、琐碎、飘逸”的“印象”[8]一一记录下来。

为了确定自己是哪天第一次看见墙上的那个斑点,主人公开始推测具体的日期。“Perhaps it was the middle of January in the present that I first looked up and saw the mark on the wall.”在这句话中,“I”作为第一人称指示语,也是全文第一句话的主语,奠定了文章的视角。随后,作者的内心独白在无边无际的猜想中铺陈开来,“How readily our thoughts swarm upon a new object,lifting it a little way,as ants carry a blade of straw so feverishly,and then leave it...”其中指示语it所指对象如图1所示。

图1 人称指示语“it”所指对象变迁分析

可以看出,作者用“蚂蚁”(ants)搬运稻草然后丢弃“它”(it)来比喻人类的思想变化,感慨“我们”(our)思想的不确定性。这里的it,既指“新鲜事物”(new object),也指“稻草”(straw),更是指代“思想”(thoughts),与后文的“the inaccuracy of thought”对照。伍尔夫“从未停留在个别与具体事物上,她从一个斑点开始,逐渐上升到某个抽象概念后又用具体形象对它加以图解”[2]。

此外,作者在内心独白部分多处使用第三人称指示语 one,例如:“Why,if one wants to compare life to anything,one must liken it to being blown through the Tube at fifty miles an hour-landing at the other end without a single hairpin in one’s hair!”用 one来泛指人类,从文章的写作意图来看可以使作者的说法更有说服力,而且从意识流写作的特点来看,也展现了作者视角在“我”(I)与“人类”(one)之间的跳跃。伍尔夫在这部实验性意识流小说中已经展现了她在这一领域的非凡天赋,她轻松驾驭着“诗意浓郁”[9]又饱含哲理的语言,游走于内心独白和对斑点的猜想两条主线之中,并且能够“既表明同一任务不同质的意识,又不露痕迹地从一种意识流进入另一种意识”[10]。

在作者对斑点的六次猜测中,指示语使用同样具有上述特点。例如在对斑点的第二次猜测中,主人公推翻了之前的“钉子”(nail)假说,随之展开另一端联想:“But as for that mark,I’m not sure about it;I don’t believe it was made by a nail after all;it’s too big,too round,for that.I might get up,but if I got up and looked at it,ten to one I shouldn’t be able to say for certain.”在这句话中,共有9处指示语,其中5处为第一人称指示“I”,4处为第三人称指示“it”。可见指示语的选择对意识流的小说构建是至关重要的。在第五次猜想时,作者提到“Indeed,now that I have fixed my eyes upon it,I feel that I have grasped a plank in the sea;I feel a satisfying sense of reality...”通过3个第一人称指示语“I”,读者仿佛可以进入故事中旁观主人公坐在椅子里抬头凝视斑点的过程,“她的小说人物,虽然没有具体的外貌描写和行动描写,但我们却仍然感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出现”[11]。上述内容可以从表1中更加清晰直观地读出。

表1 人称指示语在《墙上的斑点》中的使用频次

对看似复杂的行文抽丝剥茧,一个由指示语建构成的框架逐渐清晰。“这种以斑点为中心的纷繁的意识活动形成了一种立体的辐射结构,整个叙述貌似散漫无羁,实则结构对称,构思严谨。”[12]

第二,时空(time and space)转换是《墙上的斑点》中另一个显著的意识流写作特点,因此本文把对时间指示语(time deixis)和地点指示语(space deixis)的分析结合,以保留故事的完整性。张莲认为,指示语的指示特性之一就是它们在近/远轴(proximal/distal axis)上的区分,即此时(now)为近,那时(then)为远,这里(here)为近,那里(there)为远,所谓远近是以叙事者自我为中心来衡量的[13]。在《墙上的斑点》中,主人公的思维不仅仅在猜测与感悟中跳跃,也在前世、今生、来世中转换,在家中、郊外、伦敦徘徊,就好像作者以其细腻的笔触铺开一张大网,时而放松时而收紧,让读者在阅读时感觉不着边际,所有的意象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例如,文中的第八段在时空转换上尤为典型,图2的时间轴可以更直接地展现这一变化。

图2 作者视角时空转换时间轴——以第八段为例

文中的女主人公因为注意到墙上的斑点是“凸起”(project)的,因此想到了“南部丘陵”(South Downs)的“营地”(camps)和“坟冢”(tumulus),时间和空间都倒退至过去;突然,作者又插入了主人公自己的观点“I prefer to the tombs.”将时间拉回现在;然后作者切换了视角,将自己置身于“过去的过去”[13],记叙一名“退役上校”(retired colonel)对古冢和营地探寻的一生;最后,视线再次回到现实中——“I really don’t know what”——女主人公的内心独白。

正是这种时空转换的手法,为意识流小说的理解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困难,但分析之后不难发现,类似的时空转换出现在每一次的猜想中,读者仿佛被一根时间的细线牵引,跟随故事主角的思维在意识的旷野中徜徉。这种写作技巧在文学领域被称作“时间蒙太奇”手法,孙红洪认为它是意识流小说所独有的由于事物几点的变化而混淆时间界限、改变旁观与参与者身份的例子,文中类似的例子并不少见[2]。这足以表明作者有意地用这种视角转换方法表现主人公意识时远时近、忽内忽外的流动。

第三,话语指示(discourse deixis)在文中主要体现为连接词,不同于其他文体中明显地用于过渡的连词,意识流小说强调的是人物内心世界延绵不断的思维过程,片段与片段之间的过渡并不刻意地标示出来,而是自然地转换。例如,作者在第六段提出,思考应当是自由且不被打扰的,第七段便以连词“and”为引入开始漫无边际的幻想,在思维的跳跃中先后使用“but”,“and”,“for”将意象串联起来,最后以“indeed”作为这一幻想的收尾。话语指示语在《墙上的斑点》一文中虽然并不作为主要研究对象,但它贯穿全文,将以人称指示为主的猜想和感慨,以时间和地点指示语为主的时空转换串联起来,增加了行文的流畅性。

社交指示语(social deixis)在这部小说中几乎没有出现,正如文中所提到的:“As we face each other in omnibuses and underground railways we are looking into the mirror that accounts for the vagueness,the gleam of glassiness,in our eyes.”她厌倦了现实生活中“闷人”(airless)、“肤浅”(shallow)的一面,这些物质层面的东西就好似一面镜子映射着当时的社会。伍尔夫的文章并不需要通过表明身份和地位来达到某种效果,这可以看出她厌倦所谓的“惠特克尊卑秩序表”并且极力想要摆脱社会中约定俗成的地位等级。

四、结 语

如果说伍尔夫是意识流小说领域的先锋作家,那么《墙上的斑点》则是她迈出的第一步,而指示语所展现出来的指示性作为“自然语言固有的、不可避免的特性”[7],则为这一步支撑起了坚实的根基。在这部短篇小说中,“斑点”就好像伍尔夫试探着在20世纪的英国文坛种下的一颗种子,文章和意识流小说都从这颗种子开始,思绪一面延伸出去生根发芽一面深深扎进文学的土壤里;指示语则是隐藏在繁茂思想树叶中的枝杈,将整个文章的脉络展示在读者面前。

已经有很多学者分析了这篇小说中的意识流写作手法,而意识具有主观性,这种主观性恰恰体现在伍尔夫设下的看似散漫却又环环相扣的指示信息上。在《墙上的斑点》这部短篇小说中不仅传递了作者想要给出的信息,其使用方法、频次的特殊性也从另一个侧面构建起了独树一帜的意识流小说。本文正是通过对《墙上的斑点》中各类指示语的解构,使读者更为清晰地了解文章的主要脉络,也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与分析看似晦涩难懂的意识流小说。最后,再次验证了指示语在意识流小说建构中的关键作用。

[1]毛延生.“身份焦虑”的话语异化表征——以《A&P》的库助文体学分析为例[J].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2):200.

[2]孙红洪.从《墙上的斑点》看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意识流写作[J].国际关系学院学报,1998(1):20-22.

[3]胡经之,张首映.西方二十世纪文论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172-173.

[4]伍尔夫.现代小说[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5:287.

[5]叶继元.学术期刊的定性与定量评价[J].图书馆论坛,2006(6):1.

[6]何自然.语用学概论[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2:31-54.

[7]刘澍心,袁涤非.论指示语对语境的构建功能[J].语言文字应用,2007(2):2.

[8]伍尔夫.书和画像[M].刘炳善,译.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4:107.

[9]刘晓葵.不息的流动——《墙上的斑点》创作艺术及其意义解读[J].青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4):90.

[10]侯维瑞.现代英国小说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5:310-312.

[11]石毅仁.伍尔夫与意识流[J].贵州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4):51.

[12]王 军.英国短篇小说赏析[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7:285.

[13]张 莲.指示语:意识流小说中视角-时空的建构和理解——沃尔夫《达罗威夫人》片段的分析和解读[J].外语教学,2004(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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