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桥，双木桥

赵新

麻缠是一个人。麻缠小时候就麻缠，已经32岁了还一如既往地麻缠。

那天麻缠媳妇从镇上赶集回来，因为家里有事，心不在焉，慌慌张张抄了小路走，过又细又长的独木桥时掉到了河里。此时已是寒露节令，麻缠媳妇被冷水一浸，回家就得了感冒。麻缠马上请了医生来，给媳妇打针输液；还告诉媳妇，一定要好好养着，既不要担心地里的活儿，也不要担心家里的活儿，更不要担心会花多少钱──不管花多少，都会有人兜着。

媳妇说：麻缠，我不要紧，用不着打针吃药。头疼脑热的事，过两天就好了。

麻缠说：那可不行！有人给咱掏钱，你还省着干吗？

媳妇说：我自己掉到了水里，不怪别人……

麻缠说：媳妇，你是从独木桥上走的。没有独木桥，你能掉到水里吗？

媳妇听话，老老实实在家躺了一个星期，等病彻底好了，麻缠便揣了一大沓医药费单据、误工证明去找牛义。麻缠先递给牛义一支香烟，然后笑着说：牛哥，你好，咱们村东河面上的那独木桥是你搭起来的吗？你可真有能耐，真会办事。

牛义以为麻缠这是夸奖他做了好事，很高兴地说：是我搭的呀，又是工又是料，花了不少钱呢。

麻缠说：你搭它干啥？没事找事。

牛义说：河东有我好几亩地，我嫌绕大桥走路耽误时间，就搭了这独木桥。这样方便多了，我可以省不少时间。

麻缠把脸一变：你方便多了，可是我们呢？我们是那独木桥的受害者，你必须负责赔偿我们一家的经济损失。

麻缠泪眼婆娑地说了媳妇因为走独木桥掉进河里的事，说了媳妇因为掉进河里感冒的事，说了媳妇因为感冒高烧不退、血压不稳、气喘咳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事，说了媳妇因此打针吃药连日输液的事，说了他因为伺候媳妇耽误了秋收秋种、外出做买卖的事……麻缠看到牛义听愣了听傻了听得迷迷糊糊了，这才把那一沓子单据、证明递给牛义说：牛哥，加上误工费，我们总共损失3866块钱，你说怎么办吧？

牛义抓抓头皮，憨憨地笑了：麻缠，你媳妇得了癌症啊？花了这么多钱。

麻缠说：多吗？我还没给你要精神赔偿费呢。你可把我们一家害苦了啊。

牛义也不着急，也不上火；也不说给钱，也不说不给。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看了看初升的太阳，叼着麻缠给的那支香烟，进了旁边的厕所。进了厕所以后才扔出话来：麻缠兄弟，对不起，你先等我一下。很快，一下就好。

麻缠乐了，心想，这事有门儿。都说牛义是个老实人，他果然老实。

可是牛义从厕所出来时手里的单据、证明没有了，那张已经有了皱纹的脸却一片笑意。

麻缠说：我的单据、证明呢？

牛义反问：你说你的单据、证明呢？你告诉我，你媳妇掉进河里和我有什么关系？

麻缠提高了嗓门儿：当然有，她是从你搭的独木桥上掉下去的。如果她走大路，过那座钢筋水泥桥，就不会……

牛义慢条斯理：是我请她、拉她、强迫她过独木桥的吗？你的单据我用了，你到茅坑里找去。

麻缠怒火满腔：牛义，你不论理，我找村主任告你。

牛义还给他一根烟：慢着，我那桥过桥收费，你先替你媳妇交了钱再去。

麻缠见到村主任时声泪俱下，原原本本彻彻底底说了他和牛义的事。

村主任捻着下巴上的几根胡子说：大侄子，你哭什么？就因为你叫麻缠吗？别哭了，你说的话有道理。

麻缠马上擦干眼泪，露出满脸笑容。

村主任继续捻着胡子说：大侄子，你笑什么？你别高兴得太早了，牛义说的话也照样有道理。

麻缠反驳：大伯，你别给我们和稀泥，我们两个怎么都有理？

村主任严肃了一张脸：没理你们闹什么？别无理取闹了，回去吧你。

第二天，麻缠又缠住了村主任，非要和牛义论个长短，分个高低。

村主任说：麻缠，人家牛义已经承认错误，已经在河面上又搭了一根木头，把独木桥变成了双木桥；这回不管大人还是孩子，走起来心里都会很踏实。

麻缠说：他光搭桥不行，他还没赔我钱呢。

村主任恼怒了：你小子不嫌臊不嫌丢人啊？我已经知道底细了，你媳妇治病花了不到一百块钱，你朝人家要三千要四千，讹人啊？人家搭桥不花钱啊？我听说，光那根木头就是三百多块呢。

麻缠走了，牛义来了。牛义说：大叔，我和麻缠闹了点别扭，他没找你？

村主任摆了摆手：牛义，这件事情就别再提了，麻缠已经承认错误了，他不是又在河面上搭了一根木头，把独木桥变成了双木桥吗？

牛义笑了：大叔，我是来告诉你，我那句过桥收费的话，是和麻缠开玩笑──他却当了真的！

选自《保定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