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

马均海

我家前面有座大山。

奶奶已过古稀之年，可至今没去过山那边。

我家院子里有棵老楸树，奶奶手里没活儿的时候，就坐在树下的石礅上望山。奶奶望山的时候，神情很专注，一望就是很长时间，有时竟忘记了吃饭。

奶奶跟我说，孙儿，也不知山那边是什么样子，山那边的景致一定很好看。奶奶年轻的时候，曾有爬过山去的念头，如今老了，爬不动了。奶奶给我说，你抽空儿，一定要爬过去看一看。

我说，山那边的草也是绿的，花儿也是红的，也有庄稼和树木，还不是和这边的一个样子，有什么好看的呢？

奶奶说，不！山那边有一条很宽的河流，河里有很多鱼虾，我们这边就没有。

我说，奶奶，你没去过山那边，怎么会知道有条河流呢？

奶奶说是梦里见到的。

奶奶有病期间，一个劲儿嚷嚷要我替她去山那边看一看。

奶奶这辈子生活的空间太有限了，连山那边都没去过，何况更远的地方呢？大山虽挡住了奶奶的视线，但阻断不了奶奶的想象。对奶奶来说，山那边是一种诱惑，是一种梦想。为了可怜的奶奶，为了奶奶的梦想，我决定去翻越这座大山。其实，我也没有去过山那边。一大早我就出发了，到了黄昏时分才回来。

奶奶见我回来，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让我坐在床边，拉住我的手，高兴地说，孙儿，快告诉奶奶，都看到什么啦？

我说，奶奶，您的梦真灵，山那边确实有条大河，河面很宽，河水也很清，河面上有许多打鱼的小船，每条船上都有几只黑色的鱼鹰，那鱼鹰可真有本事，一个猛子下去，就叼起一条大鱼。

奶奶说，还有呢？

我说，河岸有一片很大的桃树林，桃花刚刚绽放，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红霞，漂亮极了，浓郁的花香，弥漫在空气里，使人感到神清气爽。

奶奶说，还看到什么啦？

我说，离桃树林不远处有座村庄，只有十几户人家。村西头那家有两间老瓦房，周围是低矮的篱笆墙，院子里有棵大楸树，树下坐着位老爷爷，嘴里叼着只旱烟锅，也像您一样在望山，不过，他是向这边望……

奶奶说，那老人有多大年纪，长的什么模样？

我想了想说，老人的年纪可能跟您差不多，个子挺高的，他的右脸颊上好像有一颗痣。

奶奶说，他会打鱼吗？你看到他家还有什么人吗？

我说，他家院子里晾了一绳渔网，可能是靠打鱼为生的。我向他讨水喝的时候，见屋里铺了一张床，还有一张桌子，另有一些破东烂西，看样子，老人是孤身一人，生活过得比较清苦。不过，老人的身板看起来还算硬朗。奶奶，您问这些干什么，难道您认识他吗？

奶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奶奶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我发现奶奶的表情很复杂，两滴清泪从眼眶里慢慢溢了出来。

奶奶的病情越来越重了。

那天晚上，奶奶让我坐在她的身边，交给我一个红布包，然后拉着我的手，好久好久都没说出话来。奶奶像一盏耗尽油的灯，少气无力地说，孙儿，我死后，你替奶奶把这件东西交给山那边那位老人，就是脸上长黑痣的老人。奶奶说完就咽气了。

我打开红布包一看，原来是一只十分光洁的玉佩。玉佩在昏暗的油灯下，发出幽幽的光。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