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命危矣

2013-05-14 11:22时潋
桃之夭夭B 2013年5期
关键词:微笑小麦

时潋

男装替兄上位的皇帝真是喵了个咪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将军你对着朕求指婚泰和公主,外国的王子你也要求泰和公主来和亲……就是……泰和公主就在你们的龙椅上,你却不知道我女扮男装!

【壹】

“陛下,老臣冒死进谏,靖阳王在外私拥重兵,在内勾结镇国大将军虎视朝堂。此番镇国公长子又于北疆再立军功,严家势盛,陛下不得不防呀!还望吾主早育龙嗣,承继大统,以断靖阳王僭越之念!”

听这话,就知太傅是我大梁大大的忠臣!

而且但凡我亲叔燕王跟他那些儿子能有一个上得了台面,他也不至于催我这个才十七岁的皇上生儿子!

不过不得不承认,我的演技实在太好了,竟然连从小看着皇兄长大的太傅都没认出如今的皇上是我假扮的。

当然……也可能是自打老哥继位就没正经上朝听政的缘故。

说来荒唐,我父皇一生三征五伐英名广播,可到头来,膝下却只存了我跟孪兄。父皇殡天后,早我一口茶出生的老哥继承了皇位。可惜吾兄好男风,大婚三年一后二妃愣没见过他几面。终于阿娘赐死了皇兄心爱的男宠,吾兄这时却烈性了一把,匕首一拔,在阿娘面前殉情了!

我是没见着皇兄最后的王霸之气,但太后密旨,在这主少国疑的时刻,我要代替吾兄顶上去!

我也想好好儿顶下去,奈何前途漫又曲。

“陛下,听说现在京城里好些家都巴望着跟镇国公联亲呢,就连靖阳王也要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严将军,就等镇国公点头了。”

我一边沐浴,一边听海晏说着京城八卦,果然要联亲的都是名门望族。呵呵,若是严家再与靖阳王结成亲家……我就直接把王位让给靖阳王算了!那样倒是能省下不少生皇子的麻烦。

“吾皇万岁,怀远将军严克枢奉旨求见!”

殿外催命的声音一吼我就认了出来,可我才召他回京几天呀?我与海晏一阵手忙脚乱,也不待我宣他,他便闯了进来。

“哈哈哈,爱卿何时回来的?北疆此番大捷真是辛苦将军了!”

我惊魂未定只瞧着一身风尘的严大将军对我浅浅一拜,北疆苦寒鞍马劳神,没想到他苦战一年非但英姿不减,反倒更是八风不动,一身凛然。可怜我代替愚兄坐镇京中,日日消减,恐怕父皇在世都要认不出我来了。

“陛下向来对臣称字称兄,如今叫起爱卿来……”我本想再寒暄几句,他一双鹰目却瞪得我的心一抖,“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微臣之事!”

呜呼!这严伯灵可是皇兄侍读,自小就与我们亲近,难不成露馅了?

“伯灵在外御敌守疆,明祉在内日夜忧心,何来所负之说?”我哪知道该死的亡兄为君后叫他什么,只好轻声唤他小字,又心虚地以名自称。

可这厮竟然不吃这套,起身便从内甲里掏出一道圣旨,然后两步迈过来将黄绸摔在我面前。

“哼,陛下看吧。”

这……那我就看吧。

“伯灵,这永泰公主要与北疆和亲之事,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说……”

可那明晃晃的玺印哟,真是戳得我心口一阵一阵地疼。

“陛下可还记得微臣出征前您曾许诺,此番若得胜而归就将永泰公主下降给微臣?如今三军凯旋,换来的竟是一道远嫁公主的圣旨……”

说到这儿,他眯起眼一手撑案一手扶剑,厉喝一声:“吾主是要逼我负君吗?”

阿娘喂,我心呼一声,当下腿就软了。

喊,喊,喊什么!

什么和亲下嫁的?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还能骗你吗?

你出门打了一年的仗就了不起了?

我还顶替亡兄坐了半年的王位呢!

什么?

有人说坐着比打着轻松多了?

那怎么不说我并非男儿身呀?

吾与吾兄可是正儿八经的龙!凤!胎!

没错,那个要去和亲,要被赐婚的就是我——我就是贞宗嫡女,今上亲妹,当下还冒充着皇帝,那个前程坎坷、来途堪忧的永泰长公主啊……

【贰】

这几天我也问明白了,原来是阿娘秘密促成了和亲一事,想来她定是也知道皇兄许诺将我赐婚。可看着正式归朝的严伯灵在殿下恭谨虔诚行礼的模样,我就知道和亲这事没完。

果然,赞成与反对的大臣各占一半。

反对派本着好不容易打胜了不能再丢我大梁朝的脸一贯反对,而赞成派则抱怨国库空虚、担心北疆再犯、反正公主病恹恹的,也快死了赔点嫁妆而已坚决赞成。

说实话,父皇在世时征西狄、伐南蛮、战北疆。身为公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时刻准备献身和亲,力挽狂澜。

可惜十四岁时,父皇病逝在亲征北疆的路上。也就是那一年镇国大将军,也就是严伯灵他爹,临危授命,扭转乾坤,从此严家权倾朝野。

满朝都知道阿娘与皇兄对严家赏无所赏之时,我估计就会被嫁过去。不过都是棋子,与其在内拉拢权臣,我更愿做一颗在外安邦的棋子。

我正走着神,却听见堂下严将军沉声一喝,震得我一个激灵。

“刘侍郎竟当朝枉言公主千金之体,堂下又不知如何议论国主,其言当斩,其心当诛!”

等等,只是说两句就要斩了?

那你前几日跟我又拔刀又瞪眼的,岂不是被片成松鼠鳜鱼都便宜你了?

不过瞧这话把刘侍郎给吓得……

“将军有所不知,爱卿离朝之时长公主偶抱小恙,已搬去清玄宫修养,故侍郎所言并无不妥,爱卿不必挂怀。”

本来嘛,吾兄自戕,我来顶上;那我冒吾兄,何人替我,当然只能病遁了,正好顺路运亡兄离宫,不愧是阿娘之计,一箭双雕。

可我刚说完,那边严大将军便霎时面沉如水,随后一双厉眸又朝我瞪来,险些在我脸上戳出两个窟窿,而且那眼神还好像在说“小样儿,你等下朝的”一般。

我又是一阵腿软,但装病总好过真的出家吧!

正在这时,一直没表态的曹尚书终于慢悠悠地执笏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北疆荣弥为表和亲诚意,特遣使者为公主进献良驹百匹,牛羊百头,另有公主戎装图一轴、策马图一轴、舞剑图一轴……”

嗯?只有我一人觉得这北疆进献之物有些蹊跷吗?

堂下的曹尚书仍在说:“荣弥使者还请奏陛下,望能由公主殿下当面亲受礼单,以表两国亲善之意。”

不过北疆风俗向来古怪,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我正纳闷着,另一边的严大将军却脸色青白地低咒了一声。

“岂有此理!”

【叁】

清玄宫侧殿,我假装宫婢跟在海晏身后。

那日下朝之后,怒火中烧的严将军立刻提出三条要求:一不许公主和亲;二不许使者献礼;三还要亲入宫观探望公主。可火气再大终究也被阿娘几杯茶浇熄了,所以才有今日阿娘母家侄女顶替我会见北疆使者一事。

当然我会出现在这儿,绝对不是因为阿娘正在宴请严将军,而我想摘了胡子穿会儿女装偷闲半日,绝对不是!我在这儿是为了确保海晏与假公主不出什么差池,是为了两邦和平!

“边邦薄礼,请公主殿下笑纳。”

一阵寒暄过后,身型魁梧的荣弥使者终于献上了我之前很在意的公主御相——图上绘的是一戎装女子策马扬鞭,佳人飒爽灵动,一派英气。

嗯,画工不错,是个美人。

就是有个缺点。

还很致命。

“殿下有所不知,”使者再度开口,“年前我邦与贵朝交战之时,偶获此图。吾王一见贵人怦然倾心,问遍四疆方知贵人身份。如今两国有意亲好,吾王特命我带此图献于公主。只是未曾想……”

此时我、海晏还有假公主俱已脸色惨白。不想这北疆人如此龌龊,竟敢以此挑衅,质疑我国和亲诚意!

怎么龌龊、怎么挑衅、怎么质疑的?

还不就是那图上的美人,无论是与假公主还是与我,谁都不像!

呜呼哀哉!天不佑我大梁……

正在我们三人抓耳挠腮各自寻思如何应对时,门外却一阵骚乱,接着偏殿正门便咣当一声被踹了开。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怀远将军严伯灵!

荣弥使者见这架势,立刻起身抽出腰间佩刀,却被严将军一个眼神吓了个踉跄,到底没敢拔出刀来。

就在众人茫然之际,严将军却已大步朝我走来,然后也不顾旁人一把将我夹在怀中。

“将军,将军!”我在他胳膊下面张牙舞爪。

他却没听见似的,出了门一把将我扔上了他的爱驹龙骧上,随后翻身上马,握缰扬鞭,龙骧一声长嘶,便直往宫外奔去。

“你竟敢禁宫纵马!”我惊愕之中脱口而出。可他却依旧无视我回头怒视他的眼神,反倒一夹马肚,越发疾速地驰去。

龙骧一路绝尘,守在宫门的侍卫远远见我们奔来本想拦阻,可一看清是他在马上,竟无一人再敢上前。如此出了宫城,他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此时正值午后,城外便满是百姓,我不怕他纵马禁宫被言官弹劾,却怕他纵马闹市伤了百姓。

“将军,慢些!将军!伯灵……严卿……严克枢我命你下马!”我先是疾呼,后是怒吼,可都无半点用处。

“燕奴……停步吧!”眼看着就要奔出坊城,我急得只得唤他的小名,“六哥,不可再往前了……”只有小时候我才如此叫过他。

终于,伴着龙骧一声嘶鸣,我俩停在了离里坊不远的地方,路边已有几个看到我们纵马的百姓吓得或急退而走或大声喝骂。

此刻我整颗心都要跳了出来,发抖的两手紧拽着龙骧的赤鬃才滑下马,可终究一个站不稳跌在了紧随我下马的严大将军怀里。

盛怒之下我一把挣开他的手臂,而后只听“铿”的一声,我已抽出他腰间佩剑,直指向他的左心。

“严伯灵,你放肆!”我怒斥。

你上欺君主、下挟朝臣、目无法纪、鬻功擅权,你不只是放肆!

只觉得血液已烧到了脖颈,双手握剑仍止不住颤抖的我说完这话便立刻后悔了。阿娘说过多少遍,于严家,只能施恩、只能怀柔、只能忍。

我这边正懊悔不知如何收场,他那边却二话不说已跪在了我身前,随后当街卸甲、除佩、落簪、又顿首三拜。

我惊得不知所措,他伏在那里半晌才哑声启语。

“末将无能,使公主受辱于番邦夷狄,伯灵愧对殿下,无颜面君。”

这场景,绝对有什么不对劲。

等等,方才在清玄宫,荣弥使者进献的画轴之上似乎有什么我熟悉的蹊跷之处。

我竭力地回想,终于,一道灵光乍现脑海。

我想起来了!那画首的题诗后面,盖的可不就是他严大将军的藏印吗?

【肆】

“难道你被俘了?!”

因严将军方才那番情景实在太引人侧目,我们二人这才进了里坊一间酒肆,可谁知这又落入了严伯灵的圈套,因为酒肆中美酒满盏,却无一个外人。

“若主将被俘,殿下觉得,我还会苟且偷生吗?”他说得决绝,却没有往常的戾气。

不得不承认,骨子里,我不讨厌那种咄咄逼人、宁折不弯的男人,就像父皇。

原来北疆使者所献画像,就是严将军所作。怎奈这一年征战中唯一一次败仗,北疆铁蹄就踏破了严将军的大帐,那次军中物资不少为荣弥所获,其中就包括那幅严伯灵亲作。

“可那画根本不像我。”

其实,是那画比我好看……

我刚愁苦地抱怨了一句,便发现一直半跪在几案边的严将军正目不转睛地看我。

为了冒充老哥,我黏须剪发,而之前是假装宫婢我也不敢恣意梳妆,只绾了一抹玉涡轻罗,簪一支花树步摇,又佩了一串珍珠璎珞。比起往日公主模样,这身装扮朴素得我都有些汗颜,更别提还一直被他盯着看了。

“末将不才,绘不出殿下神韵。”

他语气甚是诚恳,害得我根本问不出下句——究竟为何要画我?

而后我不言,他不语,于是我只得灌下他一杯一杯斟来的酒。

绿蚁、烧春、琥珀光……累日疲乏,诸事烦乱,杯中不过是些坊间凡物,我却想就此忘忧,一醉解千愁。

“将军,我们若再不起程各自还家,犯了夜禁被捉去问话,那时可要叫满京城笑话了!”

街鼓已响,而说这话时,我最后的一丝清醒也随着嘴里的那口酒被一起咽下了肚。

“如此,我便陪着殿下被满京城笑话。”

“那……我们就不回去了!”我又将杯中物饮了个干净,“来日阿娘怪罪,明宜便说是六哥带坏了我,叫严公发落你去跪祠堂!”

他本行六,打小就是老哥的侍读,与我们素来亲近。少时皇兄总叫他乳名燕奴,而我则喜欢颠颠地跟在皇兄身后唤他六哥。

究竟为何要画我?

其实这问题,就算不问,我也能猜出七八分。幼时的记忆里,比起顽劣的老哥,他更像我的兄长;比起忙于政事的父皇,是他总在我需要的时候现身;比起母仪天下的阿娘,反倒是他更愿耐心安抚我的软弱。

果然,眼前人听了这话颔首一笑:“但凭殿下驱使。”

“六哥,为何你待我如此,却总是冲撞皇兄?”后来我回想,敢问出这话的高明宜绝对是记恨起严卿旧仇,而后酒壮了怂人胆!

“君不君,而后臣不臣。若陛下仁厚及公主十一,伯灵纵是肝脑涂地也无丝毫怨忿。”这样不忠的话他向来说得轻巧。

可也不能全怪他,老哥当皇帝的方法,是有那么点,呃……与众不同。

“所以……”他又给我倒了一杯酒,而后眼神平静得无一丝波澜,“若殿下有意登基继统,三军愿奉大梁第一位女皇安国定邦,恩泽八方!”

这句话,叫我吃惊得险些忘了呼吸,更别提回过神后的悲喜交加。

喜的是,以皇兄之身未曾听过的誓死效忠,我用公主之身总算也听到了。

悲的是,严伯灵说得刻骨锥心,演得情真意切,我一时大意,就激动了。

而激动的后果,就是我“噗”的一声,一口老酒全都喷在严大将军身上了……

【伍】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看脱衣。

我想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眼睁睁看着严大将军在我面前一件一件地除衣。不过如果可以,我真想这一日来得早些,倒不是因为我已到了待字闺中的年龄,只是那身上除了可以在军中炫耀的勇力之外……便满是刀伤、箭伤还有那些我认不出的伤痕。

“拿烙铁止血,这是将士常用的办法。”许是瞧我正蹙眉盯着他腰间的一块伤痕看,严伯灵解释了一句,而后移了目光,便将刚脱下的满是酒气的中衣又穿了回去。

随后一块手帕掉了下来。

一块又眼熟又娘气的手帕。

他急忙拾起手帕想要掩饰,可看见我正盯着他,便无奈轻叹了一口气,而后道:“公主还记得太后晋封那年吗?”

阿娘原本只是父皇贤妃,旧后病逝后五年方得以入主中宫,那是我七岁的事。

“自然记得,那年丰雪,你跟皇兄还溜了太学,带我去后山折梅,皇兄被宫人追得差点掉进井里!”

我借着酒劲傻笑,那样的日子就同那年的瑞雪一样,来得热烈,化了便再也回不去。

严伯灵就在我身边跟着浅笑,笑了一阵,他却一反往常低声絮语起来——他忆着我们三人如何又怕又喜地溜出宫城,讲皇兄如何抢我的手钏去换豆花,说我身着羽氅手举红梅在他眼中是如何的景致,说我们逛到城边时皇兄如何被一个乞儿吓得跌坐当场。

我一声苦笑,原本我再也不想记起那事。

古言道瑞雪兆丰年,却没说过大雪之时百姓要如何度饥年。

成堆躲在城脚下避寒的难民,落在其他七岁的孩子眼里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那日看到如此场景的老哥被吓得大哭却是不假。我也没好到哪儿去,竟怯怯地将手中梅花交给一名老妇叫她拿回家做梅花糕……

唉,懂事后每每忆起此事,我都想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殿下还记得吗,那日您将身上所有都倾囊相赠,衣靴首饰,陛下吃剩的果子,我脱给您的帔衣。最后赠无可赠,殿下便攥着这块丝帕问我:‘六哥,这帕子握在手里冷得紧,他们拿去会不会更冷?”

瞧他说得动情,我心中也百感交集。

皇家宗室,哪个不是以千万人奉一人。也正是那日后,我便怎么也忘不了天赐的荣华背后,我该如何回报才不算辜负奉我的千万人。

“这么说,将军遇到我们兄妹还真是倒霉,我记得那日回宫后,我大病一场,老哥被罚去跪先皇遗像,严公更是差点当场把您大义灭亲!”

我醉笑着打岔,他却已经浣了丝帕,又跪回我身前替我拭起手来。

“成王有过,则挞伯禽。君辱臣死,这是古理。”他声音沉沉的,动作却仔细轻柔得让我心慌。

我正慌神想化解眼前尴尬,却见他抬起头直看进我的眼里。

他说:“若为吾主舍生,伯灵之幸。”而后俯身便将嘴唇印上了我的手心。

【陆】

晴天那个霹雳!

敢情他是拿我这手当了屠肆的猪蹄,洗净了就能下嘴了?!

我本想当下将他喝止,可还未开口便再次对上了他那双恭敬到近乎虔诚的眼神,顿时所有话都被噎下了喉咙。

第一次随父出征他跪在我身前辞别时,也是这样的眼神。他说此去定要奋勇征战,立下煊赫军功,来日为将为侯。那时的我,还听不出那盟誓背后的真意,只是递上我在宫观求的护身符,只求他平安。

直到再次、三次,直到他已位高足匹,我却也明白了,既生在皇家,嫁与心上人便是太过天真的奢望与狡猾的逃避。

“六哥送我回去吧,宫里要等急了。”

腹中酒力升腾我也在心里打鼓,对面人却在这时黏上我的颈来。

“殿下不是打算放自己一夜吗,如何此刻反复不决?”他的鬓发蹭过我脸颊,呼出的气息就缠在耳畔,一簇一簇撩我心弦。

不知是酒力作祟,还是连日疲惫,听他那话,一时间我心中竟生出无限委屈。

我何尝不想放了自己……南山听竹、北原策马,夏卧莲、冬抱梅,寻一佳郎,岁岁相见,白首天涯。

可我已知你仰慕的是甘为万民舍身的帝女,若辜负了天下,又如何配得上你心中的她。

想到这儿,我顿觉苦涩,抬手便格在了我们两人胸前,可他被这一推却越发往前紧贴;我迫于情势只能双手齐上,他见我用力更是两手一环将我锁在了怀中。

如此你推我搡,他进我退,他贼心不死,我手脚并用,本就难过的我更是擎着两汪眼泪就差上嘴去咬了!

严伯灵,你不仁便休怪我不义!

我终于狠心开口,却不想这时腹内翻腾,而后只听“哇”的一声。

屋中肉搏声顿消,四下立刻归为一片死寂。

我本还迷糊着,但酸臭酒气直冲脑门儿逼来,再看身前人……

那炭黑的脸色正告诉我看到的不是幻觉——敢情刚刚下肚的绿蚁、烧春、琥珀光,我是一滴没有私藏,一口气,全吐还给了他!

堂堂一国公主竟如此失态,还接连两次,我哪里还有选择?

只能闭眼装死、大头一栽、挺尸去了!

装死中我听到他喘气的声音又是心悸肝颤,却不想他将我抱上榻后便再没了动静。

恍恍惚惚间,我竟被周公慷慨召去,只是朦胧中又觉有人替我擦脸净口。

“消减成这样,究竟病了多久……”

那无奈的声音又是一阵叹息:“嫁了我不好吗?北疆不平,我便再去征讨;你有心愿,我便还你个盛世太平。”

于是这之后的梦中,生病的我便又是成亲,又是出征。前半与爹娘兄姐同乐,后半与千军万马共驰,觥筹伴金戈,铁血踏暖阁,总之一夜闹腾,是整宿未得安宁。

再醒来,我只觉头昏脑涨,腰酸背痛,回宫后还被阿娘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在昨夜之事发乎情,止乎呕,幸得相安,此乃不幸中万幸。

只是北疆和亲之事还未定,才没几日,就又有一事搅乱了朝堂。

“你说什么?!”

海晏被我吼得一退,而后又一脸不耐烦地站了回来。

“婢子说,昨日靖阳王爱女夜宿严将军京中府邸,看来靖阳王是铁了心要与镇国公结亲了。”

【柒】

“荒唐!镇边藩王未蒙召见,私离属地,擅入京城,朕要治他谋逆。家眷也一样!”

“陛下,家眷不一样……”

“堂堂一郡之主,未嫁之女,竟然不顾廉耻夜宿他人宅邸,有伤风化,朕要将她流放!”

“陛下,律典上并无此条……”

可恶,这皇帝当得真是窝囊!

启阳殿的殿角又在漏雨,瞧海晏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就知道又是有关严家的消息。

“说……”

“陛下,严将军这几日与郡主,日游花市,夜探舞坊。据说这位郡主大人从小就仰慕严将军,去年将军出征,她还一人一骑独往北疆只求与将军相见一面。而严将军也深为感动,听说日夜带着郡主所赠的手帕,还不时独瞻,以寄相思。”

胡说,那手帕分明是我的!

我朝书案上猛地一击,惊得海晏急忙上前。

就算相思,也是在相思着……

我……

“陛下,您怎么哭了?”

太可恶了,这个朝秦暮楚的严伯灵,太可恶了!

“我哭这该死的启阳殿又漏雨了。”

就是这该死的启阳殿,打我记事起就没补好过。父皇舍不得修,皇兄舍不得修,我与阿娘也舍不得修。可纵然舍不得又如何,那个几日前还愿为我舍生赴死的严伯灵,如今却要去做靖阳王府的娇客,要将这个连漏瓦都不舍得补的高家的天下,献给那个肯出卖女儿的未来岳丈。

明明我心中还存着“于盛世太平,与有情人相守”的美梦。

明明这梦,还是他亲口许下的……

“海晏,宣太傅。”

“陛下,天色不早了,您有何事?”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阿娘叫我施恩,我便遵命。纵然无功,也要一搏。

三日后,我的案头已摆了十几本弹劾怀远将军严克枢瞒报战事贪冒军功,被俘受辱有辱国格的奏折。摆在我身前的还有两道圣旨,一道是依奏将严伯灵连降三级贬谪岭南,另一道则是要将燕王庶女赐婚于他。

是的,我将那日酒肆所闻告知了太傅,让其授意御史台诸言官集体上奏弹劾。

若不是太傅提出亦可直接赐死,我甚至想不到原来我是要将他逼到那个地步。

要将自小陪在我们身边,皇兄的燕奴、我的六哥,推到再也无法回到我身边的地步。

一想到这儿,我便如何也落不下手中的玉玺,胃更是连着心一阵阵绞痛。

海晏似发现了我的异状急忙来问,我却只是伏在案上不肯起身,直到陈太医气喘吁吁一路小跑赶来。

“陛下!”

怎么了?!

耳边是陈太医一声惊呼,他也是为数不多知道我身份的人中的一个。

海晏大惊小怪,你过来请个脉就是了,吓成这样做什么?

“我的陛下……”

陈太医又是一声悲鸣,叫得我汗毛直立。

“陛下……您,有喜了!”

“什么?”

我看见陈太医眼中闪出诡异的光芒,而后又把他刚刚说过的话在脑中转了一遍。再转头,向来面善的陈太医正一脸无奈,满眼凄苦地朝我点头。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最近我既没踩上什么奇怪的脚印,也没摸过什么无名巨卵,更没梦见过乌七八糟的妖龙孽凤,怎么可能,就“有喜”了?

等等……上个月我倒是梦见过自己骑着马举着枪去喝合巹酒,难道……难道那晚……不是我脱困,而是他得逞了?!

严伯灵……你你你欺君,你罔上,你谋逆,你还敢算计我!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捌】

严伯灵举着一只锦盒进殿时,我已拿着父皇的宝剑站在殿中等了他一个多时辰。

“说吧,你要怎么跟我交代!”

看见他近前行礼,我立刻举剑相向。可惜等得太久,又气又累太消耗体力,原本十分的火气现在竟剩下不到五分。

这回他倒不像之前那般轻佻倨傲,反倒略带笑意从怀中掏出了一道圣旨。

“陛下消息好灵通,微臣才和北疆那帮小儿把酒言和,陛下便催我来御前领封受赏,伯灵当真受之有愧呀。”

“休得放肆!我问你话呢,那天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嗯?末将糊涂,不知陛——下——所指何日,所言何事?”

我还纳闷他为何阴阳怪调地将“陛下”二字拖得老长,可刚反应过来,我便有了挥剑自刎的冲动。

不妙呀,大事不妙!我还贴着假须冒充着皇兄呢!我是气糊涂了!

“严卿……你、你先退下吧,朕……”

我收剑入鞘,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严伯灵却步步紧逼,非但不走还把手上的圣旨跟锦盒一同献了上来。

“陛下若问那日之事,”他笑得这个刺眼,“臣只能言,陛下当下心中所想,便是伯灵当夜所为。”说着他便开了锦盒,里面躺的正是那日我戴的珍珠璎珞。

可恶!你还敢当着我的面承认了!

不对不对,身份竟然被戳穿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对面严将军却不顾我心中赌咒,笑得一脸淡然。

“陛下可能忘了,陛下平日可都叫臣下‘该死不死的死燕奴,而且稍不顺意便会先掷笔格,再扔砚匣,不解气时连印玺也要一同丢过来。但难免许是陛下转了性子,有了帝王之风……”这回他笑得更加邪恶了,“可我与陛下自小不知同吃同眠过多少次,即便此番归来陛下丰腴了些,又谦恭了些,但陛下右耳上那颗赤心痣……却不知,是何时除掉的?”

我看他嘴角微挑,便想起那日在酒肆他缠上我的颈间,与我耳鬓厮磨的场景。那日的忘情在回忆里瞬间化作了宣告、挑衅、居高临下的嘲笑,这让我一转念便慌乱不已。

可谁知他接着却起身,而后将深沉中透着得意的声音重重压在了我的耳畔——

“殿下若因末将与之微郡主同游震怒,臣心甘情愿赴死。”

“可殿下若不舍微臣获罪,何不随心顺意……纵然身后天翻地覆,此生无怨无悔,亦算不负天意。”

不待我再回应什么,严大将军已是又朝我一拜,继而留下一路奸笑跟那串见证了我俩“奸情”的璎珞拂袖而去。

我愣在原地许久,直到从他那番剖白中醒来,而后再次察觉到他的放肆、他的长情、他的捉弄、他的不弃、他的步步为营、他的良苦用心……

所以说,太傅、海晏、陈太医,拦住阿娘……让我咬死这只严伯灵!

【玖】

身份被识破了,阿娘又从宫外找了两位大夫验证我有孕一事,结果依旧悲剧。

更可怕的是,知情后的阿娘竟没骂过我一句,只是问我是否要留下腹中子。

我在皇兄宫中枯坐一夜,脑中满是向来胆小的老哥自刎殉情的场景。也许皇兄远比我想象的勇敢,因为明知必败的反抗远比安于世事而屈服需要更多的勇气。

而我,终究屈服于自己的懦弱。

之前是不忍天下黎民身陷战乱饥苦,而今是狠不下心割舍腹中无辜赤子。

不愧是与我一路相伴的严伯灵,一招便擒住了我的命门。

可我却暗自庆幸。

原本那一生也无法触及的美梦,竟在他卑劣的算计与步步紧逼下,即将达成。

好在严将军之前不知如何与北疆使者斡旋得逞,竟已说服北疆舍永泰公主,改迎和顺公主归国和亲。他那日奉上的圣旨,便是册封海晏为和顺公主的册书。

听此消息,我抱着海晏哭了一夜,我知海晏素来仰慕严卿,如今她答应得爽快,定是受了严伯灵所托。

海晏说有严大将军亲自做她的送亲使,她心满意足。她还告诉我,严将军说服北疆使者的理由,是他言海晏为大梁第一姝丽,连那副戎装策马图都是以海晏为原型。

看着海晏笑得得意,我是既为海晏心酸又十分佩服严伯灵——将军不仅带得一手好兵,更扯得一手好谎,那画若说还有五分像我,之于海晏除了性别没差,我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关系来。

这之后的四个月,送海晏和亲,称皇兄病重,立燕王次子为储,将我赐婚严家……

一桩一件,经阿娘手都办得妥妥当当。

与将军府联成姻亲的当夜,我身为新嫁娘尚未享洞房花烛,却同阿翁,也就是镇国大将军长谈了一夜。

过程很婉转,结论很简单——只要宫中有阿娘在位,只要燕王父子不插手朝政甘做傀儡,他镇国大将军也必不负镇国之名,定保靖阳王纵有僭越之心却无举兵之胆。

经那一夜,我虽觉得阿娘与严公之间似有什么过往,可毕竟保得梁国几年太平,我很欢喜。

“这么说,是父亲叫你拉拢靖阳王家小郡主的?”

事后我将他与郡主二人的传闻说给他听,严将军虽无可奈何,却也不置可否。

“之微是好姑娘,可惜生错了家门,又死心眼了些。”

哼,看你那表情,倒更像是觉得你们二人相见恨晚了些。

无论说我志短也好,偷安也罢,只是宿在严府的第二夜,我睡了自懂事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那夜我气严大将军诓我入瓮,一个人占着整张床不叫他近身,他便整夜和衣守在床边。直至翌日日照三竿,我虽未张眼,却知他仍守在身旁。

只想到从今以后我都有伯灵相伴,我的眼泪便簌簌地落个不停,掩着锦被也压不住哭声,而身边的小冤家却只是不慌不忙地一边轻抚着我的头,一边唱起了幼时乳母哄我安眠的儿歌。

一个月后,皇兄驾崩的消息广布四海,众臣议谥,尊其为怀宗。

慈仁短折曰怀,民思其惠曰怀。

严将军每每问我是否满意这个谥号时,都会遭到我无情的白眼与嗤鼻。

我倒不像阿娘那样在乎清议,只是有一样,让我不气那厮都不行——按理说,我现在已有孕六月,早已是显怀之日,可除了之前猛吃补回来一些分量之外,我那肚子却再没有丝毫动静。

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威逼陈太医与后来的几位大夫一起哄骗我跟阿娘!

他倒回得轻巧:“公主即盼早日梦兰,今夜起,伯灵自当竭力。”

想想之前还未出宫时,阿娘便已爱婿长、爱婿短地不肯怠慢他半分,我便气得直想把他打出府去!

说实话,我爱煞了他那副宁肯尽负天下,也不叫天下负我的邪气。只是身为公主,我还有指引他不要把路走得太斜的使命……

“对了,论起这事我们当真还要努力些。”

我看他眼睛一转,又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昨日听内官说你堂弟跟前的静妃已有孕两月有余,如今我们抓紧些,生了娃娃换进去。凭太后贤德,我看前朝再支持个五六年不成问题,到时燕王儿子若不济,我们便扶咱家的奶娃娃为帝。”

说到这儿,严将军脸上又浮起一丝得意:“贞宗之后、将门之子再教不出个明君来,那便把这天下交给靖阳王算了。”

我被他这计划吓得一愣,思衬了许久,才又开腔:“若是我俩都没生出儿子来,又当如何?”

严伯灵闻此也是一顿,可马上眉梢轻挑嘴角一扬,抬手便点上了我的眉心,而后又低头印上了我的朱唇。

“那便教个千古第一女帝出来!”他眉开眼笑,“这回有前车之鉴,只要不叫她认识什么坏透心的狂妄将军,便成功有望。你说是不是,我的殿下,吾之爱妻!”

—完—

上期内容回顾:龙泽又外出办事了,走之前交代有事找大猫他们,但是薛彤经过上次的教训,她哪里还敢找他们……宁愿一个人待在家里看电视,傻眼的是电视里出现的人居然是龙泽。

第四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Y市的经济频道,此时画面上镁光灯在不断闪烁,场面热烈,彩色丝带飘扬,只听到男主持人激情亢奋的声音:“他胜了!又是龙泽!龙泽毫无疑问地蝉联了三连冠……”

主持人口沫横飞,没拿话筒的那只手上摇下摆,因为激动面色微红:“他是最神秘的龙泽,他是所向披靡的龙泽,这位有着四分之一芬兰血统的混血王子,身世神秘,自三年前出道就横扫了整个赌坛,从未有过败绩,他,就是赌界的奇迹!”

被镁光灯聚焦的龙泽是一副懒懒的样子,目光散漫随意,透出点不耐烦。主持人上前两步将话筒递向他,双眼带着崇拜:“赌神,蝉联三连冠,现在你有什么感想?”

龙泽淡淡地扫了一眼,一点也不给面子:“没什么好说的。”

他似乎厌烦这样的环境,懒懒丢下一句“我该回去了”,直接转身准备离开。

立马上来几个保镖似的人,簇拥着他往外走。甚至还闪过庄凌的影子,外面有疯狂的人在呐喊叫嚣,一阵嘈杂,也会晃过几个人带着一脸忌恨。

电视机前薛彤直愣愣看着,没弄清楚状况,电视画面切换为一男一女分段解说:

男主持:“这次世界级的扑克类赌神竞赛精彩纷呈,奖金总额高达六百五十万美元,赌神桂冠再一次被龙泽摘走,混血王子蝉联三连冠,相信没有人会意外。程氏集团对他的身份极其隐秘,拒绝所有采访,目前仅知他有四分之一的芬兰血统,拜何人为师不得而知。三年前作为程氏集团的代表突然出现在赌桌,横扫千军,所向披靡,这一次打败了来自印度的古塔,德国的瑞克……”

女主持:“龙泽不仅擅长扑克,凡是与赌博有关的所有类别目前龙泽都无败绩,包括雀牌、骰子……他是当之无愧的赌神……下面我们来八卦一下他的个人情况,龙泽有‘赌界王子之称,在网上的投票显示,龙泽的人气盖过了歌坛当红小生路一飞,目前尚未传出任何绯闻,不知谁将摘取这位王子的芳心。”

男主持:“赌神龙泽深居简出,只在大赛上能看到身影,而且脾气不太好……下个月即将举行雀牌分类的雀圣争霸赛,龙泽也是前两届的雀圣,不知到时他能否继续三连冠……”

女主持:“我相信龙泽的实力,这一届的雀圣金手杖很有可能继续花落程氏集团。”

男主持:“目前尚不可定夺,下个月的雀圣争霸赛将是年度最值得期待的大赛,因为今年参加大赛的还有××……”

两位主持人一唱一和,薛彤在床上抱着一包薯片,嘟囔一声:“他才没有四分之一的芬兰血统,他有一半的蛇血统才对。”

龙泽能成为赌神薛彤不奇怪,他的敏捷度太高,远超出人类的水平。有时候他切菜切得快的时候,根本看不清动作。果然如大猫所说,龙泽在外面还真是风光无比。

电视画上还在播报着Y市的消息。

男主持:“龙泽第三次成为赌神,这意味着程氏集团老板程天行的赌王地位不可动摇,整个Y市的赌界自从三年前洗牌之后,程氏集团的程天行坐上了头把交椅,相信明天程氏集团的股票极有可能出现涨停板。”

女主持:“这位年仅30岁的英才,在程氏集团一蹶不振的时候力挽狂澜,几年之间将程氏集团带上了巅峰,下面来看一下本台对赌王的独家采访。”

电视画面出现了一个三十岁男人的面孔,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眉眼带着霸气,他的眼光斜斜上挑:“大家都知道,龙泽一向不接受采访,天才总是有一些独特的癖好……程氏集团作为Y市的龙头企业,以后……”

周围的记者众星拱月围绕着他,薛彤却对着他那张脸“呸”了一声:“人面兽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薛彤并不认识程天行,可她看到庄凌站在他的身后,一切明了,他就是庄凌的老板,那个随时会捏死她的黑帮头子。这个男人在人前展现着光鲜的一面,暗地里不知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Y市是沿海城市,经济发达,赌博业世界闻名,一夜输掉几百万都是小数目,有赌博的地方就有黑帮,这座赌城有它阴暗的一面,赌王程天行黑白通吃,权势滔天。

无怪乎庄凌当时威胁薛彤时,说得不咸不淡,他们这帮人都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

薛彤相信,龙泽绝对不是只给程天行赌赌牌这么简单,他的速度和力量完全可以用在别的地方,程天行几年内就在Y市坐上了老大的位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电视上的程天行长着一张霸气而自信的脸,他和龙泽不一样,龙泽就算是生气的样子,眉眼也不带戾气,但这个男人一看就是心狠手辣的主儿。

三年前,程氏集团还是一蹶不振的小势力;三年后,程天行一跺脚,Y市地面都要抖三抖。而龙泽正好在三年前出道,他对程天行的帮助不言而喻。

程天行对龙泽也是礼遇有加,赌神大赛一结束,他例行要给龙泽庆功,龙泽没兴趣,问回岛的船准备好了没有,他如此急匆匆地走,程天行自然打趣了他一番。碰巧遇到一名珠宝师捧着个盒子过来,听闻程天行半年前拍下一颗稀有粉钻,此时已经镶嵌成项链。中年珠宝师似乎对这款大作十分得意,赞誉了许多,把那项链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龙泽瞥了一眼那条钻石项链,没觉得有多特别,不屑道:“不过只是一颗石头。”

那珠宝师立即反驳道:“并非是石头。这款‘天使之爱代表纯洁永恒的爱,粉钻是世上最稀有的钻石,代表纯美……”

纯美,龙泽想到薛彤明艳温婉的笑容,想起她在后院跑来跑去的模样。他听着珠宝师洋洋洒洒的说辞,有些疑惑:“有那么好吗?”

程天行接过盒子:“这个你就不懂了,其实我们看着也没什么,但是那些女人就爱得要死。女人都喜欢闪着光又不实在的东西,送一条给她们,她们就能死心塌地跟着你。这一款也不俗,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龙泽觉得程天行说的是对的,薛彤就喜欢有着光泽的东西,比如贝壳,于是他伸出两根手指从程天行的手中抽过盒子,轻飘飘道:“这个东西我要了,钱从我的账上扣。”

程天行口气隐忍着不满:“这个我有用,你要送给你的女人,我叫人再送一款就是。”

“我就要这个。”他直接拿着东西出了门,也不管程天行的脸色好不好。

龙泽没有在Y市多做停留,晚上就上了船。第二天回来时就见大门紧锁,从外面无法打开,他略略蹙了蹙眉,从海边把他接回来的大猫道:“她拉了电闸,电子锁开不了,也不知道她在里面捣鼓什么东西,肯定又想逃跑,这女人一点都不安分。”

龙泽把外套脱下拿在手中,又顺手拿起车座上的纸袋,一脚蹬起,身影一动,人已经翻过五米高的大门,稳稳落于院中地面。

进来之后,又发现薛彤把门窗都反锁了,不过这自然难不倒他,他轻轻松松翻上薛彤卧室的阳台,敲了敲阳台上的门。

此时日近晌午,薛彤躺在床上看电视,听到阳台上的声音,穿了一双拖鞋拉开门,就见龙泽站在阳台上,上午的阳光落在他额前的碎发上,星星点点闪着光芒。

龙泽进屋:“怎么把门窗都关了?”

“怕有人进来打扰。”薛彤懒懒道,“我以为你还要过两天才回来。”

龙泽只认为她不习惯一个人待在别墅里,没做多想,将手上的外套扔到一旁,把纸袋子往她面前一递:“我给你带了礼物。”

纸袋里面是精美的红色丝绒盒子,盒中黑色丝绒布上,躺着一条钻石项链,正中是一颗西瓜籽大小的粉钻,完美的切工,散发出星月的光华,一边各坠了两颗至少一克拉的钻石,整条项链款式独特,美得夺目。

薛彤没亲眼见过如此贵重的首饰,目露惊艳之色,龙泽见她高兴,颇有些得意:“原来你们女人果然喜欢这个。我看程天行的那个女人一直缠着他要,就想你也肯定喜欢。”

初初的惊艳过后,薛彤眸光微垂,把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塞回他手中:“我拿着没用。”

“你戴着才好看。”龙泽没有收到预料中欢欣和感谢之词,略略有些失望,“我看别人都戴着这样的东西,程天行说,这一款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我不需要。”

她需要的不是昂贵的钻石,她需要的是自由。

龙泽还是头一回送别人礼物,被人拒绝心里自然不高兴,说话的声音冷了两分:“我专程拿来送给你,你就这样?”

薛彤不想和龙泽闹僵关系,不然后果很严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讷讷道:“我挺喜欢,只是这么贵重,怕弄丢了。”

闻言,龙泽唇边绽出浅笑,从盒中取出项链,非要亲手给她戴上不可。他拂开薛彤的头发,项链的扣环很小,他离她的脖颈很近,薛彤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慢慢绷紧了身体。

有了钻石项链的装饰,薛彤的颈部显得更加白皙,长裙鬈发,人立即明艳几分,龙泽笑道:“怪不得这么多人喜欢,戴上更好看了。”

他暗想,果然拿回来是对的,要是戴在程天行那个妖娆艳丽的女人身上,才显不出这种明华纯美,还是薛彤最合适。

卧室的穿衣镜中,薛彤只看到自己脖子上的东西闪闪发亮,她慵懒不安的眼神却有几分妩媚,她很久没这样打量自己的全身,那镜中的女人和以前的她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恍恍生出不真实的感觉,连忙挪开目光:“你还没吃午饭吧?我去做饭。”

薛彤转身,不防龙泽忽然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拉过来,他的体能本就不同,稍大的力气几乎让薛彤窒息,不过一眨眼的瞬间,薛彤已经被他箍进怀中,摁在衣柜门上,他低头吻住她,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吮吸舔咬。

直到唇上传来疼痛,薛彤才回过神来,为时已晚,她连推拒的力气都没有,他好看的眉眼几乎贴着她的面容,额上的碎发扫过她的眼角……薛彤被他抵在他结实的胸膛和柜门之间,他一只手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拂在他的额头,那样大的力气让她动弹不得,肩上也隐隐传来疼痛,火热炽烈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慢慢放松了嘴上的力道,轻轻舔吻她的嘴唇,他想要的是愉悦的感受,不是想强迫她什么。箍住薛彤的手也放松,不至于让她感觉到疼痛,但依然是牢牢地禁锢她,他半睁着眼,里面是浓黑的夜色,越渐深沉浓烈。

他的吻绵柔又带了三分刚劲,有耐性地诱导着薛彤,他身上清清淡淡的男人味道铺天盖地将她淹没,薛彤已是溃不成军,放松了身体微微启口,含糊的嗓音从喉间溢出。龙泽的舌头顺势进入,一个火热绵长的法式热吻已经展开,室内温度渐渐升高。

满屋寂静,唯独唇齿之间偶尔传出一两声轻哼,窗台处的窗帘微微抖动,风中有着月季的清芬。

等到龙泽收了势,薛彤已是膝弯力乏,脸上火烧云一般,双手亦不知何时搭上了他的腰。龙泽目中一片缱绻缠绵,鼻尖贴鼻尖轻轻摩挲,潮湿的气息吐纳而出:“我走的几天,有没有念着我?”

薛彤心中迷离雾气一片,明明是不愿意,可偏偏沉沦在他的吻中,眼帘半垂,却仍是挡不住眸中流露而出的情欲。

“嗯?”没有得到回答,龙泽不满似的加重手上力道。

薛彤一惊,有气无力虚虚答道:“有。”

龙泽浅浅一笑,像个满足的孩子:“我也想你,才赶着回来。”

别看他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可是他只有三年多的意识,此前的事,偶有片段闪过,零碎怪异,比梦还不真实。三年来他看多了人类为了钱财不择手段,他鄙夷这浊世,宁愿独居海岛也不愿意出去看凡人尔虞我诈。

他是异类,虽然习惯独居,未免不觉得寂寞。可是薛彤来了之后,心底有东西在悄然融化,海岛仍是那座海岛,别墅仍是那座别墅,但一草一木都变得钟灵毓秀。

为了和她更亲近,他最近倒是很少变成人首尾身的样子,爱情,有时候会让人放弃心中的固执。

薛彤倒没在意,她每天待在屋中睡觉的时间比较多,有意地避开龙泽。

这天,她看着橱柜上摆放着的一只只漂亮的贝壳,露出浅浅笑意,旁边的广口玻璃瓶中放着大半瓶海石,小巧圆润的小石头,什么颜色都有,上次出去时龙泽从海底捡了一些小石子儿,五光十色,他拿出来的时候让她有莫名的欣慰。

光亮的石子儿就像年少时的梦,她突然想打个洞拿个细绳穿上几颗,亲手串上一条链子。薛彤拿起石子儿来到后院,刚费力钻孔时龙泽就来到她身边,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额前几绺黑发在阳光下闪着光亮,片刻,他弯下腰轻轻抽走她手中的剪刀:“你要做什么?”

“我想在上面打个孔,做一条小链子。”她指了指旁边的石子儿。

龙泽拉开椅子在旁边坐下,看了看桌上的东西,笑道:“就你这样还能打孔,工具都不对,磨到天亮都打不穿,就算磨穿了也很丑。”

他回屋找了一个小电钻,换上细针钻头,拿起石子儿一颗一颗打孔,他控制的力度很好,石头上没有出现裂纹。天上白云舒卷,他半垂眼睫,唇线微微上扬,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的面上,光影晃动,斑驳幽静,羊脂玉的面庞恍如画卷,薛彤看得恍惚,直到龙泽问起:“你做的链子要挂在哪里?”

“啊?”薛彤走神了,没听清。

龙泽嘴角荡开一个笑涡:“我说,你是要做什么样的链子?戴在身上还是挂在别的地方?”

最后那串链子被串上红绳,挂在薛彤的小包上做装饰品,待她挂上时,才发现,上面某颗石子儿上有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小字——薛彤,我喜欢你。

他的力气真的很大,竟然在这样坚硬光滑的石子儿上也能画出字。这算表白吧,虽然他吻过她,抱过她,但从来都没说过喜欢之类的话。

相处这段时间,她知道龙泽不坏,有的时候,她觉得他像大学里面的男孩子,没有染上太多世事风尘,有他的傲气和执拗,难以相信他是在一个亦黑亦白的行业混。薛彤有时候会产生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她不是没有自由,如果他不是异类,也许她真的会爱上这样的男子。

可惜,一切只是如果。

龙泽喜欢玩,又带她去海边说要捉点虾蟹回别墅养着吃,这回薛彤死活不跟他一起下水,推托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笑话,又把她拖到深海,周围都是海水,她有种窒息的感觉。

龙泽也不勉强她,自己一个人在浅水区抓蟹。

薛彤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在旁边的沙滩上看着,他穿着短裤,左手拎了一个袋子,泥缝沙石间常有螃蟹爬过,挥舞着大钳子横冲直撞,龙泽只要瞧见它们的身影,迅疾弯腰,一抓一个准,不一会儿就抓了不少。

他拎着战利品走上岸,将海蟹全部倒进储物箱中,薛彤往里面加了一点水,浅灰绿色的海蟹一只挤着一只,机灵一点的踩着其他的蟹,挣扎着往上爬,看到有一两只快爬到边沿,龙泽直接盖上了盖子,又下水去抓龙虾。

薛彤摘了两片大大的扇形叶子,躺在椅子上把玩。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蓝天,薄纱似的轻云平贴于空中,像是一段白纱巾。

白鸥自由扇动翅膀,或俯冲,或平滑,或悠扬高飞,在海洋上自由地歌唱。天高海阔,她却没有飞行的翅膀,越不过汪洋大海,见不到彼岸的城市繁华。就算海岛风景美如画,它也只是一座开着鲜花的牢房。

龙泽过了很久才回来,网兜里是一大堆东西,果然有一只很长很大的龙虾,他捏着龙虾的背壳拿在手中向薛彤耀威:“怎么样?”

他下水之前是人身,现在却是人首尾身的样子,身上衣服也不见了,大概是长尾的身体更适合水中。这倒没什么,他只要不在她面前突然由尾身变成人就可以了,薛彤可不想见到裸男。她看着他手上舞着长钳长脚的黑青色龙虾,做惊讶状:“真的很大!它会不会成精了?”

“就它这道行还能成精?”龙泽不屑,把龙虾扔进储物箱,“我们今晚就吃这个龙虾精。”

网兜里还有别的,海蛎、海鱼,有些薛彤叫不上名字,他一只一只分拣出来,分装在三个储物箱中。

薛彤也没过去帮忙,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忙碌,说实话,那个龙虾太大了,她真的疑心能不能吃。

一只小鸟飞到她旁边的棕榈树上,叫声清脆悠扬,闪动着蓝色的翅膀,尾部有十几公分长的漂亮尾羽,红色的头,脖子一圈羽毛是黄色的,嘴和爪,却都是橘红色,十分漂亮。它偏了头看她,滴溜着黑色的眼珠,然后一扑翅膀,跳得离薛彤更近。

薛彤被它漂亮的羽毛吸引住了,它转动着小脑袋,东瞧西望,不怕人似的,翘翘尾巴,吱吱叫着,扑腾起来弄得枝叶飒飒作响。

薛彤不敢动,怕惊跑它,可又想细瞧它,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鸟,它的叫声很好听,像小姑娘唱山歌一样,清亮悦耳。

突然一道影子闪过,薛彤一惊,待看清楚时,龙泽已在面前,那只小鸟已在他的手中,受惊似的乱叫。

龙泽手上握着小鸟,有几分得意:“喜欢?”

“嗯,”薛彤欣喜地凑过去瞧。

龙泽把小鸟递到她面前,用手指抓住它的两条腿,小鸟在他手上扑腾着翅膀乱叫。

薛彤这回看仔细了,小鸟的羽毛是极漂亮的,发出莹泽的光芒,头上还有几根短翎羽,一抖一抖。薛彤弯了嘴,欲接过来,龙泽却没给她:“它乱扑腾,你抓不稳,脚趾又尖,当心被抓到。回去后找个笼子放里面,你就可以慢慢看。”

“放笼子里做什么?”

“你不是喜欢吗?喜欢就把它带回去,养起来,反正这鸟的声音也挺好听。”

薛彤看了看他:“我喜欢并不说想要把它抓起来,据为已有。”

“喜欢的东西当然应该拿过来,最好把它关起来,这样它就再也跑不掉了。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逗逗它,不是挺好的吗?”龙泽另一只手逗着手上的小鸟,看着它做无用功用力扇动翅膀,却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

薛彤变了脸色,她就像这只小鸟一样,被龙泽掌控,声音不自觉冷下来:“谁教你的?”

“啊?”龙泽不知道她指什么。

薛彤指着那只鸟:“把它关在笼子里它就再也不能飞翔,若是真心喜欢,为什么不放它自由?”

龙泽还在兀自逗着小鸟:“可是不关起来的话它会乱跑,那样自己也看不到,还不如关在笼子里。再说,好好儿养不就行了。”

小鸟的眼珠里是恐慌,还在那里胡乱挣扎,叫声没了之前的婉转,凄厉得让人心颤,薛彤从龙泽手中接过小鸟,轻轻抚摸了两下小鸟的头部,然后松了手。

受惊的小鸟没了束缚,腾起翅膀扑入空中,薛彤听到了它急促的振翅声,鸟儿绕着大圆圈急速翻飞,一直向着蓝蓝的天空飞去。

龙泽看着那扑翅飞走的小鸟,疑惑道:“干吗放了?”

“如果你真喜欢它,就该给它自由。”

龙泽似乎不是太明白:“你喜欢放就放呗,不过一只鸟而已。要是我真喜欢的话,我肯定不会放。”

薛彤无言,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仅横亘着人类与异类的思维鸿沟,还有被黑帮剥夺走的自由与人权。

岛上的阳光和煦明媚,野花常开不败,实在不失为休闲养生的好地方。

有可能赌神大人还不是太懂男女之间的那点事,龙泽除了偶尔做点情人间的小动作,亲亲抱抱之类,倒也没有别的越矩行为。

他一般每月出岛一两次,这天下午两人靠在躺椅上晒太阳的时候,他拉过她的手拢在掌心:“我接到了程天行的电话,明天又要出去。”

“哦,”薛彤说话是那种清清淡淡的语气,“那你路上小心。”

他摸着她柔嫩的肌肤,好一会儿,才道:“你跟我一起出去。看你最近胃口也不好,正好到外面换换口味。再说明天出去办完事,过不了几天又有一场赌赛,来来回回耗时间,我就不打算回来了,这样要在外面待好久,有点不放心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

“你说带我出岛?”薛彤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龙泽看着她的眼睛,薛彤的眼睛很漂亮,水汪汪的,像高山湖水一样清澈,婉转着有种波光潋滟的韵致,他点了点头:“带你去Y市玩,不然我一个人在外面也无聊。你要是看上什么东西,我们就买回来。”

喧嚣的城市,拥挤的人群,对于薛彤远得恍如隔世。孤岛隔绝了一切希望,极目之处是缥缈的白云,她的目光掠过龙泽的肩头,痴痴顽顽地看着远处的红花绿树,红红绿绿却在眼中化成一团模糊,良久,幽幽的嗓音从口中滑出:“Y市我还没去过,听说很繁华。”

“别的倒没觉得,就是赌场挺多。什么样的人都有,吵得很,程天行在那里有很大的势力,一切都有安排。本来这次我不想出去,不过现在觉得我应该多赚点钱,万一以后你又喜欢什么东西没钱买就不好了。”他看了看她脖子上的项链,道,“这东西还挺贵的,要是掉了,你肯定不高兴。还是给你多买两条放在家里,我再去看看程天行那里还有什么好东西。”

他的语气那样自然,淙淙如山泉,让薛彤想起老爸在家加班画图纸时的叨叨念:“没办法啊,我要多挣钱,你妈打麻将老输,一会儿看上这个,一会儿看上那个,还要给你存嫁妆,我不挣钱怎么养得活你们母女。”

老爸总是叹息老妈爱打麻将:“打,打,打,总是输钱。”

其实母亲只是小赌怡情,但一个月常常输出去一个男人的烟钱,老爸偶尔埋怨一下,但从未因为这个事吵架,薛彤问起,他只是说:“你妈有分寸,她那么喜欢,我指责她做什么。再说,又不是差这点钱,你妈高兴就好。”

她的父亲总是迁就她的母亲,细水长流的温柔,她觉得那样的恩爱才是一辈子的幸福。

想起那些往事既温暖又觉得心酸,肯为自己喜欢的女人努力挣钱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她不敢再多想,抬头看了龙泽:“其实我也不需要很多东西。”

龙泽挑了挑眉:“有备无患,万一你哪天想要了,我给不起岂不是我无能?”

这男人真好强,薛彤闭了口也不言语,又听龙泽问起:“你喜欢坐飞机还是坐船?”

飞机肯定比船快,薛彤答道:“飞机吧。”

其实龙泽很不喜欢坐飞机,沉闷又憋屈,不过既然薛彤喜欢,他依然打电话给程天行,让他改派直升机过来。

出岛的那天天很蓝,蓝得又极有层次,从头顶开始,逐渐淡下来,到了远处与地面绿树接壤的部分,就成了一片淡淡的青烟。细碎而洁白的云彩,像是绣在蓝丝巾上的花朵。阳光垂直地照射着,温暖而舒适,铺着浅色地砖的空旷地面上停着一架白色的直升机,镶着蓝色的条纹,金属漆面在阳光下反射着光,顶上的螺旋桨又长又大。

薛彤还是第一次看见真正的直升机,庞大有型的机身让她一震,长长的尾翼,富有光泽的外壳,她只想说“很漂亮”。

机舱还算宽敞,真皮的座椅很舒适,龙泽替她系好安全带,一切准备妥当后,才示意驾驶员开机。

螺旋桨旋转,巨大的轰鸣声,龙泽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巨大的气流吹得不远处的树木旋转摇晃,薛彤倒是很快就适应了,对新事物的新奇让她一直侧着身子,把目光放在外面。

随着飞机慢慢升高,薛彤的视野越来越开阔,先是满目的绿树在微风中流动,整个海岛的全貌渐渐展示在眼前,海岛不小,离别墅不远处竟然有一个小湖,闪亮的水面像是落在岛屿上的一面镜子。岛上树木杂生,或稀疏,或浓密,绿得浓淡有致,宛若美人一般,细长的白色沙滩是她美丽的裙边,有一处海岸是大片大片的岩石。

海水那么蓝,像是最明亮的玻璃,那海岛就是嵌在湛蓝海水中的一颗明珠。

站得高,看得远,心一下子就开阔起来,薛彤微微含笑,眼眸中波光流转。

龙泽凑在她耳边大声说话:“美吗?”

飞机的轰鸣声太大,薛彤点了点头。

“所以我喜欢住在这里。”龙泽在旁边喊道。

龙泽将她的身体紧紧靠着自己,大概是无聊,时而捏一下她的胳膊,时而捏一下她的脸,或是迅速凑上来亲一下她的脸颊,等她反应过来时,他早已离开,脸上带着得逞的笑。

薛彤不得安宁,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推开:“不要闹。”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小,龙泽依然我行我素,直到薛彤鼓着一双眼瞪他才罢手,倚着椅背消停下来。

这次出岛薛彤只拎了手提包,别的东西龙泽说不用准备,酒店里面都有。手提包自然是国际品牌,边上挂着一串手工海石链子。飞机越飞越远,下面是茫茫的海水,波光粼粼,除了水,还是水,倒没了看头,薛彤无聊,手就开始不自觉拨弄系着的绳子,本来只是个活结,倒是被她越弄越松,

一个小时后,城市从海平面升起,下方像带子似的公路上挤满了汽车,甲壳虫一样;大厦鳞次栉比,人群像是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却让薛彤觉得亲切可爱,内心的熟悉感突突地敲击着血管,继而让全身产生一种冲动。

直升机在一个空旷的小广场停下,来了两个接机人员,龙泽扶着薛彤下了飞机,前面是巍峨的建筑,这里像是后花园,远处有喷泉在跳动,三三两两有人经过,只是距离太远只看得清影子罢了。

薛彤很自觉地挽着龙泽的胳膊,庄凌在前面带路,一路走出小广场,龙泽在旁边说道:“这里是程天行的酒店,还不错。”

龙泽说的“还不错”那就是不一般,酒店正门前面是广场,绿化做得极好,门口跳跃的喷泉十几米高,是有生命力的水。从大门进入后,像小广场一样大的开阔大厅,高高的水晶吊灯,宫殿一般富丽堂皇的装修,四周陈列着不少装饰品,血红的玛瑙,青翠的碧玉,水晶在耀眼,古铜器也在诱人,连侍者都是男俊女俏,身姿优雅。

快到电梯口时,庄凌礼貌地问起:“老板让您过来了先去找他,您看您要不要先去那边住着?薛小姐我们会安排。”

薛彤紧了紧胳膊,将龙泽挽得更紧。

龙泽淡淡地看庄凌:“我今天来得这么早,他才没有这么着急。有事叫他打电话给我。”

“晚上那边有宴会,他邀请你一起去,再跟您商量一下其他事。”

龙泽不耐烦道:“待会儿再说吧,坐飞机累了,我要先上去休息。”

庄凌没再说,反正程天行和他都习惯了,这次龙泽还带了女人来,肯定不到临头不会去的。庄凌也只是例行公事问一下。

几个人一起上楼,庄凌将他们送到门口没再跟进:“有事随时找我,祝您玩得愉快。”

龙泽将侍者一同打发走了,带着薛彤进了屋,这是专门给龙泽预备的豪华海景套房,位于三十二楼,大大的落地窗,蔚蓝的大海像一幅轻轻拂动的巨大幔布铺展在前方,白帆点点;细软的羊毛地毯,奢华的装修,龙泽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问道:“觉得这里还能凑合吗?”

他们都是过惯奢侈生活的人,奢华得像是宫殿,也是因为这份奢华,它终究不是家。最开始的惊叹过后,只剩下心里的疏离,薛彤打量了一下四周,中肯道:“装修得很好,风景也不错。”

“我就是喜欢这个房间的视野。不过我不太喜欢这里的人,所以才不想住在这里。”龙泽从吧台拿了饮料,开了盖递给她一瓶,自己也喝了一口,站在她身边道:“我先去洗澡,晚上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薛彤倚在椅子上,眼帘半垂,懒懒地看着窗外。龙泽洗完澡出来,看到沙发上的小包时眉头皱起,责问道:“你包上的链子呢?”

顺着他利剑般的目光是她扔在沙发上的拎包,薛彤连忙走过来,拿起小包仔细看,已经没有那条链子的影子了,她有些意外:“我不知道,可能掉了。”

“掉哪儿了?”龙泽面色微沉。

“可能在飞机上,我也不太清楚。”薛彤在飞机上无意识地拨弄,也许那个时候就把绳子弄松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样丢了,龙泽面色阴着的脸色下面有压抑的怒气,加上薛彤不在意的语气,他只觉得窒闷,脸色更冷。他不知道该如何来释放心中愤懑,看了看薛彤纤细的身姿,突然用力抱住了她的腰,将她压在了旁边的大沙发上。

他吻她,像要释放不满一般,舐咬着她的红唇,迫她张开嘴,不是温柔地试探,是短兵相接,是沙场拼杀。他手上用力之大,几乎要折断她的腰,他狂热而粗暴地吻她,含住她的小舌猛烈地吮吸,甚至忍不住咬一下。他把她压在身下,两条腿制住了她的腿,紧紧禁锢住她,让她动弹不得,她是他的薛彤,他喜欢这种感觉,将她压在身下,任他予取予求,像是将心爱的东西牢牢抓在手心,折了她的翅膀,再也不会飞走。

他听到身下的女子发出哭喊,可是他堵住了她的嘴,那声音出不来,是闷闷的,更像是召唤,他喜欢这种声音,体内有东西在奔涌,涨得他难受,他找不到出口,于是加重了手上力气,使劲地揉她、咬她,看到她娇艳的红唇上渗出血珠,像含着朝露的玫瑰花一样漂亮,他吮吸着,啃咬着,无比的美味。咬够了她的唇,他开始啃咬着她的耳垂、腮边、脖上细嫩的肌肤……

龙泽的身体本就与人类不同,稍微一用力,薛彤几乎要被他捏碎。加上他一贯温和,此时的粗暴让薛彤大脑一片空白。

“啪”的一声,重重的一巴掌打在脸上,余音在寂静的屋中回响。

龙泽脸上现出浅浅的印痕,薛彤茫然地看着他,目中几分畏惧。

他愣愣地看了她好几秒,像是没有反应过来,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和薛彤的身体,眼睛一闭,又倏忽睁开,难以置信一般,眼中沉黑的墨块慢慢碎裂,半晌,撤了身,背对着薛彤,捡起地上的浴袍披上。

他的背脊微微抖动,而后叹了一口气,回了卧室。

薛彤的衣衫被撕破,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真怕他一下子跳过来撕了她。

过了一会儿,龙泽从卧室出来,手上拿了一条毯子,几步走到薛彤面前,披在了她身上,面色纠结一片。

薛彤忙把毯子裹了裹,抓得紧紧的,甚是畏惧地缩着。

“对不起。”他低低道。

他有时候会忘了他和常人不同,她身上或红或肿的痕迹控诉着他的暴行,眼中警惕的惶恐让他难受,在这个世上,他其实不想表现得格格不入,但他终究只是个异类。他温柔地拂着她的背,问道:“疼不疼?”

“还,还好。”薛彤在他怀中微微颤抖,发出细微的磨牙声,泄露着她的畏惧。

他眉峰纠结,说得很轻:“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

下期内容预告:赌神其实是个贪玩的孩子,第一次带薛彤出来,作为赌神就一定要带喜欢的人去赌场玩玩儿,钱不是问题,主要是让薛彤开心就好。哎哟喂,好贴心啊。后面更精彩,请关注后面内容。

上集精彩回顾:五年的坚强硬撑又怎样,她以为她能够忘记那个夜,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是,当沉痛的伤疤毫无预兆地硬生生被撕开,她所有的辛酸都化作了苦涩的泪水……

沈君瀚坐在车上,看着凌微笑母女慢慢消失,身影隐没在黑夜的尽头,独留下昏暗的路灯发出的光芒。

沈君瀚缓缓闭上了眼睛,握着方向盘的手死死地攥在上面,骨节因为用力而渐渐泛白。

久久的,心里的那股气息仿佛都不能停止流窜,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忘记了,却原来……他自己欺骗自己整整五年!

五年,过去的仅仅是时间,剩下的,什么都没有过去。

沈君瀚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充血了的瞳孔彰显着他此刻内心的愤怒和痛楚:“微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话语,在空荡荡的车里显得异常的空洞,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只有心里传来的阵痛在提醒他,他从未曾忘记,未曾忘记……五年前那窒息的夜!

Chapter:5

慕子骞揉了揉鼻梁,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那一沓刚刚完成的项目计划,长吁了口气,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将报告交给王伟便踏着不羁的步子离开,坐在车上,慕子骞拿出手机想看看几点,却见有一条未读短信,他顺手打开——

逃避不是办法,回来和父亲说清楚吧!

慕子骞看着这条短信,沉叹一声,在关闭页面的同时将手机放到兜里,启动了引擎,驶离了飞跃传媒……

当墨色的夜渐渐泛白时,一辆在龙岛路上呼啸飞驰而过的兰博基尼的轰鸣引擎让宁静的清晨变得有些烦躁。

慕子骞单手撑在车门上,一手熟练地驾驶着,迈表已然达到两百,就算如此的速度,他依旧觉得有些慢,踩着油门的脚不停地往下压着……

五年的时间,他除了少数的节庆日会回到这个地方,除此之外,他每天都窝在T市的飞跃里,简单的生活让他快要遗忘了他本身的身份——龙岛皇家候选继承人,龙子骞!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让一个人的心沉淀,他不再是当年的他。

慕子骞的脸色有些凝重,五年前那个大雨磅礴的夜,仿佛又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沉痛,因为他……致使一个女人受害!

对此,五年来,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慕子骞将车停在了龙家大宅的停车位上,车刚刚停稳,车门就被从外打开,慕子骞跨出了车子。

“少主!”风影恭敬地鞠躬。

慕子骞只是应了一声,随即往主宅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问:“大哥回来了吗?”

“不曾!”

慕子骞明显地舒缓了一口气,大哥都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欧洲那边的事情也不知道处理得怎么样了?

他先回子枫殿漱洗了下,方才往龙腾殿而去,只是,越往龙腾殿走,他的脚步越是踟蹰起来。

虽然是老妈喊自己回来的,可是,他知道,是老爸授意的,他一直不想面对的事情终究是要面对的,老爸的耐心果然已经被磨光了。

慕子骞轻叹一声,跨步走进了龙腾殿,紫檀木的家具、古画、古董……每一处,每一件物品都彰显着主人的气韵。

司徒管家正等候着,见慕子骞进来,微微躬身:“三少爷,老爷正在书房等你!”

慕子骞点了下头,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龙啸天立于窗前,手上的琉璃烟斗正冒着袅袅青烟。

慕子骞敲了敲房门。

“进来!”

慕子骞推门而入,看着龙啸天的背影,嬉笑地打着招呼:“老爸!”

“坐!”龙啸天转身,眸光犀利地看着刚刚落座的慕子骞,年轻而有朝气的脸上有着几分痞子气,但是,却更添了他桀骜不驯的魅力,“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

“我只请了一天假,晚上就回T市!”慕子骞说的随意。

“五年一大选的日子就快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慕子骞蹙紧了眉头:“我没有打算回国会!”

龙啸天眸光变得犀利,冷冷地说:“你堂堂龙岛待选掌权人,龙帝国的一个副总裁,就这样窝在飞跃里像什么话?”

“龙帝国有大哥不就可以了?兄弟争权你不愿意,现在我们都不争,你又不愿意,你到底想要怎样?”慕子骞的语气有些不善。

龙啸天眸光一凛:“都过去五年了,你就不能学着放手吗?”

慕子骞的脸色也变了:“我是不会回国会的!”

“不回国会就可以不用面对吗?”龙啸天看着这个狂傲不羁的小儿子,“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逃避?”慕子骞无奈地自喃了一声,心里痛苦万分,“老爸,就当成全我……不要再逼我!”

慕子骞暗暗吸了口气,起身大步离去。

随着他离开,有人推着轮椅上的人走了出来,轮椅上的男子淡雅温润,俊美的脸庞透着一股书卷气息,优雅得仿佛王子一般。

“父亲明明知道结果,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地尝试?”龙昊琰淡然地说道,暗暗轻叹一声,示意身后的夜影推着他离去。

龙啸天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相框,里面,慕子骞洋溢着笑,帅气的他高举赛车奖杯,目光透着一股狂傲。

慕子骞出了龙腾殿直接往停车场而去,龙昊琰微微蹙了下眉,示意夜影跟了上前。

风轻吹,鼻间都是清新的花草香气。

慕子骞双手环胸倚靠在车门上,风扬起不羁的发丝,他目光轻抬,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看向龙昊琰:“我想……二哥不是来当说客的吧!”

“就打算走了吗?不去看看母亲?”

慕子骞微微皱眉:“不去了,和老爸这样,老妈看着也难过。”

“非要和父亲闹得这么僵吗?”龙昊琰轻叹,也存了侥幸地问道,“当年的事情真的放不下吗?”

“二哥,何必多此一问?!”慕子骞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看着龙昊琰的腿,“你就能忘记吗?不是那次的意外,你又怎么会在这轮椅上度过……”

龙昊琰淡然地笑了笑,垂眸看着如今没有太多知觉的腿:“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人要往前看不是吗?而且……”

龙昊琰抬眸看着眼前这个令龙家上下颇为头疼的人:“你身为龙帝国待选掌权人,你不仅仅是要对龙家负责,更要对帝国臣民负责!”

“对臣民负责……呵呵!”慕子骞嗤笑了声,“有大哥对龙帝国负责就好,而且……他不也一直是被栽培成为掌权人而接受各项训练的吗?!”

“但你也是臣民所支持的待选人!”龙昊琰的话不疾不徐。

慕子骞缓缓站直,对于这个枷锁嗤之以鼻地轻哼了声:“还有你不是吗?”

说完,他拿出手机拨出电话:“风影,准备好回去的飞机没有?”

电话里传来简短的回应,慕子骞挂断电话,他看着龙昊琰认真地说:“臣民的担子不应该交到我手上,想必二哥也是和我同样的想法,这个国家,只有大哥能够挑得起!”

慕子骞上了车,启动引擎呼啸离去。

听着那飞扬跋扈的引擎呼啸声,龙昊琰轻叹一声,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腿,好似自言自语般低喃:“其实,当年的事情,谁也不曾忘记过!”

夜影并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变得有些深沉,又有着自责,五年前如果不是他保护不力,少主的腿也许就不会残废。

Chapter:6

T市CBD商业区,一到吃饭时间,各家快餐店都十分地忙碌。

凌微笑的身影快速又熟练地穿梭在吃饭的人群里,即使很幸苦,她的脸上也总是有着让人舒畅的笑容。

“微笑,你的电话……”

凌微笑将手中的菜送到指定桌后,急忙奔向前台,拿起电话:“你好,我是凌微笑!”

“小麦妈妈……”电话里传来十分急切的声音,“小麦在学校受伤了,麻烦你来一趟……”

凌微笑一怔,急忙和店里打了个招呼,匆匆往学校赶去。

幼稚园内,彭宇阳紧紧地抿着小嘴,脸贴着玻璃向里看着。凌小麦手背上的伤口一直不停地溢着血,怎么止都没用……

凌小麦小脸紧皱在一起,她看着谢老师,喏喏地说:“谢老师,您能给妈妈打电话……说我没事了吗?”

“这次不行!”

小麦紧紧抿着嘴,半晌,方才嘟囔地说:“我一点儿都不疼,真的!妈妈很辛苦也很忙……”

“小麦!”

小麦见凌微笑一脸担忧地跑来,她反射性地从谢老师手里抽回了小手,急速地背到了身后。

凌微笑气喘吁吁的,先上下打量了下小麦,方才转头问:“谢老师,小麦怎么了?”

谢老师看了眼小麦,小麦紧抿着唇紧张地看着她,灵动的眼睛里有着乞求。谢老师暗叹了一声,心疼小麦的懂事:“小麦妈妈,我发现最近小麦的身体状况好似有些不好,我建议你还是带她去做个检查比较好!”

凌微笑猛然间想起昨日沈君瀚说的话,她低头朝小麦看去:“将手伸出来!”

小麦反射性地猛摇头:“笑笑,我没……”话还没说完,小麦就觉得眼前的景致好似顷刻间变得模糊,昏暗……

凌微笑慌忙接住小麦瘫软的身子,来不及细想,抱起她就往外奔去……

医院内。

凌微笑焦急地在走廊里踱着步子,紧握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哐的一声,急救室的门被打开。凌微笑迎了上前:“医生,我女儿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她的手为什么血止不住?”

医生拿下口罩:“血止住了,不过,检测到小朋友体内血细胞存在不稳定因素,我建议你办理住院手续,我们安排她进行一个全面的检查!”

“好好,我这就去办理!” 凌微笑急忙去办理手续。

时间,又一次在等待中度过,凌微笑虚弱无力地坐在回廊的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等待着,等待着……

等检查结果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

“小朋友体内红血球和血小板发生异常,我们怀疑是……”医生看着凌微笑有些不忍,沉重地说,“……白血病!”

轰的一声,这三个字犹如平地惊雷,顿时将凌微笑震得全身僵硬,脸色苍白。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我们会安排做骨髓穿刺进一步确认,所以……也不要太过担忧!小朋友已经送到病房了,应该一会儿就能醒!”医生说完,和凌微笑轻轻颔首示意了下,转身离去。

凌微笑木然地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在病床前缓缓坐下,双手握着小麦的小手,静静地看着她。

夕阳从窗户外洒进,映衬在小麦苍白的脸上。凌微笑的鼻子一酸,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嘴角,那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嘴边蔓延……

凌微笑极力地隐忍着,可是,心里的委屈,心里的彷徨,心里的苦……好似顷刻间一股脑儿地涌出,都化作了泪水,要得到发泄。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她真的很努力地去遗忘,也真的很努力地去面对生活了,可是……为什么非要让她承受这么多,为什么!

想着想着,泪水涌动得更加厉害,脑海里没来由地出现“Z”形标记的襟花,和那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仅仅是一句“我会对你负责”的空话,就可以让她承受这一连串的变故吗?

“笑笑……”

稚嫩的声音传来,凌微笑反射性地别过头擦了擦眼泪:“小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麦有些虚弱地摇了摇头,抬起小手为凌微笑擦拭着脸颊上的泪迹:“笑笑哭了……是因为小麦生病了吗?”

凌微笑忍下心中的酸楚,强自露出笑容:“是啊,所以,小麦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嗯?”

小麦眼眶中闪烁着晶莹,她猛然坐起来搂住了凌微笑的脖子,抽噎地说:“笑笑,我很健康,真的,小麦很健康,所以……笑笑要开开心心的!”

凌微笑紧紧地搂着小麦,鼻间又是一阵酸涩:“小麦一定会很健康,笑笑也一定会快乐……”

病房内,母女二人紧紧地相依着,夕阳落在她们身上,看上去有些淡淡的凄凉。

沈君瀚立在病房外,目光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落在凌微笑身上。他刚刚巡视病房时才知道,原来小麦昏倒被送到医院,他去看了病例,竟然是疑似白血病!

沈君瀚几欲想开门进去,可最终都缩回了放在门把上的手。

他突然自嘲地钩了钩唇角,无力地倚靠在门侧的墙壁上。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和微笑有交集,五年的时间足够改变许多,可是……为什么没有改变他对她的爱?

沈君瀚转身往医生值班室走去,抽出了关于凌小麦的病例,对着一旁看医学书的赵廷说:“凌小麦的病例我接手!”

“你确定?”赵廷看了眼沈君瀚手上从急诊室转上来的病历,他刚刚有翻看,凌小麦是凌微笑的女儿,他当时十分意外。

沈君瀚没有理会赵廷的疑惑,边往外走边说:“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让她甘愿如此!”

“不怕再被伤害?”赵廷有些担忧。

沈君瀚没有回答他,径自离开,人走在寂静的走廊,淡淡的回音在安静的走廊格外地让人感到压抑。

突然,沈君瀚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前面的人。

“你也在这个医院……”凌微笑看着沈君瀚身上的医袍,有些尴尬。

“看来……你没有看我给你的名片!” 沈君瀚自嘲地扯了下唇角,“找个地方谈谈吧!”

“我……”

沈君瀚不给凌微笑拒绝的机会,扬了扬手中的病例:“作为小麦的主治医师,我想我们有必要谈谈!”

凌微笑拧眉迟疑了下,方才点头。

医院顶层露台上,凌微笑倚靠在栏杆上,任由微风扬起她稍稍有些凌乱的发丝。

沈君瀚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脸上都是疲惫,这样的她几乎将他记忆里的她磨平,她才二十三岁,却有了孩子……

“怎么没有看到孩子的爸爸?”

凌微笑淡然地说:“他不在!”

“不在?”

“嗯!”凌微笑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看着她如此样子,沈君瀚顿时火起:“孩子生病了,再大的事情也大不过孩子,不是吗?”

凌微笑侧了下身,看着一脸怒气的沈君瀚,避开话题问:“小麦……真的有可能得了白血病?”

沈君瀚压下内心那无法遏制的怒火:“就目前情况来看几率比较大,具体还是要等骨髓穿刺后才能确定!”

凌微笑佯装坚强地轻轻点了点头。

“他对你……不好?”沈君瀚了解凌微笑,她是个坚强的人,什么事情都往心里放,越是痛她藏得越深。

凌微笑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沈君瀚嗤笑了一声:“小麦……跟你姓?那个男人……”

“你到底想问什么?”凌微笑轻叹。

“我想问什么?”沈君瀚自喃了声,随即看向凌微笑,“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

“当年你没有需要解释,今天还有必要吗?”凌微笑的心渐渐紧缩了起来。如果当年他会想着让她解释,她是不是就不会害得小麦没有了妈妈,更不会让小麦没有爸爸?

凌微笑浅浅一笑,收起了内心的无奈:“出来久了小麦会害怕……”

说完,不待沈君瀚说话,径自离去。

“微笑,我还是爱着你的,我们有机会重新开始吗?”

身后,传来沈君瀚有些急切的声音。凌微笑的身子一僵,鼻子微微酸了起来。

沈君瀚看着那僵硬的背脊,等待着她的回答。

“可惜……我不爱你了!”凌微笑淡然地说完,抬步离去,泪水,就这样溢出了眼眶,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沈君瀚看着那坚决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拿着小麦病例夹的手猛然用了力:“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Chapter:7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凌微笑这几天都在医院和快餐店奔波着,今天小麦要做骨髓穿刺,她专门请了假。

“害怕吗?”凌微笑轻拂着小麦的头问。

小麦不想凌微笑为她担心,细心地掩饰了自己心里的害怕:“小麦会很坚强的!”

凌微笑心里泛酸,抿唇点了点头,看着护士将小麦推进了检验室。

沈君瀚看着凌微笑眼底隐忍的担忧,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勒住了一样:“他……没有来吗?难道,他就不知道,这会儿你和小麦需要他吗?!”

“我们谁也不需要!”

“微笑……”

“沈医生,小麦就拜托你了!”凌微笑打断了沈君瀚的话。

沈君瀚凝了目光,转身进了检验室,现在不是谈他们之间关系的时候。

骨髓穿刺整个过程并未花多久时间,但是,等待化验的时间却是漫长的……

“沈医生,化验结果出来了。”护士将化验结果递上。

沈君瀚看着上面的数据,不免沉痛地合起眼帘。

凌微笑看着沈君瀚一脸凝重地走入病房,心,仿佛一下子就坠落般:“结……结果是……”

沈君瀚微微动了下唇,紧紧地皱着眉,沉重地说:“证实小麦……患了白血病!”

刺耳的字眼在凌微笑的脑子里炸开,她踉跄地退了两步,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微笑……”沈君瀚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微笑,一脸的担忧,“结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前期我们可以用药物控制病情蔓延,只要有配对的骨髓,小麦痊愈还是有希望的。你和小麦的爸爸是直系亲属,配对的成功率也会相应的提高不少的。”

凌微笑茫然地看了一眼沈君瀚,随即推开他,无力地走到病床前,直系亲属?配对成功……泪不由自主地溢出了眼眶,那种无力的挫败感席卷而来。

“微笑……”

“我没事!”凌微笑淡淡地说,“沈医生,我想静一静,麻烦你先出去……可以吗?”

沈君瀚不忍心放她一个人:“我留下来陪你!”

凌微笑摇摇头,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转过身,看着这个至今都无法忘记的人。

高中时期,他们相爱,她什么都没有,而他……是集万千优点于一身的天之骄子,不仅家世好,人长得帅,学习更是十分优异。他是全校女生心系的人,这样的他就那样和她相爱着,不顾一切地爱着。而那夜,彻底地击碎了她的所有,终究……他们背道而驰!

“沈医生对每个病人的家属都如此关心吗?”凌微笑的口气有些嘲讽。

沈君瀚蹙了眉头:“我认识的微笑不会说出如此冷嘲的话。”

“哼!”凌微笑冷哼了一声,冷漠地背过身,“你确定你了解我吗?如果了解我……怎么会有五年前的事情?!”

这样的话,刺痛了沈君瀚,更加刺痛了她自己!

沈君瀚整个人僵硬地站在那里,就仿佛一道愈合的伤疤,被最在乎的人硬生生地撕开,鲜血淋淋的,让他无法躲避。

“是……我从来就不曾了解过你!”沈君瀚冷冷地说完,转身离去。

泪水,瞬间溢出了凌微笑的眼眶,她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尤其不需要沈君瀚的同情。

凌微笑无力地坐在病床边,手轻轻拂过小麦那细滑的脸颊,哽咽地自喃:“小麦,你告诉我,你爸爸是谁,是谁……”

当年,那个女人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曾留下,只在她的掌心里画下一横,那一横……任何意义都没有。

五年来,她没有去寻找过,本以为,她和小麦就会如此相依为命地生活下去,可是如今……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凌微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最后,泪也干了,思绪也空了。她怕小麦醒来会看到她狼狈的样子,起身去洗手间洗了个脸,平复了下心情。她出了洗手间,就见一个医生站在病房的门口,以为有什么情况发生,她急忙跑上前:“医生,是不是……赵廷?!”

“好久不见!”赵廷笑了笑,“我和君瀚毕业后都在这家医院服务。”

“哦!”凌微笑应了声,“有……有事吗?”

凌微笑不是傻子,赵廷既然也在这家医院,这三天却都没有来过,这会儿突然出现,肯定是有事。

“刚刚沈Uncle来医院了,和君瀚在办公室里吵得很凶!”赵廷轻叹一声,“就当帮帮君瀚好了,他和沈Uncle因为你,当年关系就一度陷入冷战,而现在……”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凌微笑打断了赵廷的话,嘴角苦涩地钩了钩。

赵廷没有想到凌微笑答应得这么爽快,毕竟……小麦如果真的住这里,她又没有能力承担的话,君瀚会为她解决。可是,她要是住到别的医院,光小麦的药费、化疗费就是个大数目,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至于小麦的父亲,如今看来……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这个你拿着吧,也算是沈Uncle的一点儿心意!”赵廷将手中的信封递了上去。

凌微笑看着那信封,感知上她知道不能接受,可是……理性的推动下,手已经伸过去了。如今的她,已经没有资格去考虑尊严,那些不值钱的尊严和小麦的病来比,微不足道!

“谢谢!”凌微笑感觉自己说出的话干涩而无力。

“那个……”赵廷欲言又止,方才说,“下午君瀚休息,所以……”

“等下我就去办理出院手续!”凌微笑钩了钩唇角,眨巴了下她那被岁月积淀了哀伤的大眼,“虽然同在一个城市,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再见!”

说完,她转身走入病房。

凌微笑的速度很快,小麦醒了后,她就办理了出院手续,拿着赵廷给她的钱,在舒康医院消失了。当沈君瀚晚上来值班的时候,就听说人已经离开了,他打去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而直到几个小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微笑拿了爹地给她的钱,再一次无情地抛弃了他!

赵廷例行巡视完病房回到值班室,看到的就是沈君瀚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有时间聊两句吗?”

沈君瀚瞥了一眼赵廷:“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

“那个女人不值得你如此!”

沈君瀚没有理,连开口说些什么都懒得去说。

赵廷也不介意,继续说道:“不管她现在过得幸福不幸福,都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了。你认为你爹地会同意这样一个有孩子的女人和你在一起吗?你们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如果被媒体挖出她当年的事情,你是不是要气死你爹地?”

沈君瀚猛然回过头,眸光凌厉地看着赵廷:“只要你不讲,当年的事情谁能查出来?还有什么可查吗?”

赵廷苦笑了下,是啊,当年的一切都没有了……只要他不说,君瀚不说,还有谁知道?!

“就算没有又能怎么样?她始终背叛了你……”赵廷接着说,“如果她真的有些喜欢你,就不会接受你爹地的钱而离开你!”

沈君瀚气愤地拉回了眸光,他不知道爹地开出了多大的诱人条件,用钱解决事情也是他一贯的作风。

赵廷看出沈君瀚脸上渐渐露出的茫然和不确定,接着说:“君瀚,醒醒吧,不要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你去珍惜的女人和沈Uncle闹得不愉快!”

赵廷沉叹一声,拍了拍沈君瀚的肩膀后转身离去,留给他一个单独的空间让他好好想想。

沈君瀚有些全身无力地瘫在椅子上,整个思绪陷入了死胡同,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理不清的毛线团,越理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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