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绣山河锦

2013-05-14 09:46何人
飞魔幻A 2013年5期
关键词:皇后

【一】

熏香烟气,掺杂着血腥味与浓郁药香,将整间钟梨宫压得透不过气来。几个贴身丫鬟忙不迭地伺候着,一盆清水换一盆血水轮番交替。

望着钟灵绣惨白无血色的脸,胆小些的丫鬟已轻微微抽泣起来。谁也不知道娘娘这是怎么了,一夜醒来身上居然多处口子在淌血,而圣上依旧宿在别人那儿,怎么通报也不肯来瞧一眼。

良久,伤口止住了血,而钟灵绣终于在半炷香后微微睁开了眼。望着一屋抽泣关怀的下人,她只吃力地挥挥手,屏退众人。脑子虽昏昏沉沉,但她却清晰地记得几个时辰前,穿着夜行衣的她亲手将匕首插入兵部尚书的心口。这一身伤口,是随后逃出时与他人交手时落下的。

这个月是杀朝廷要员,上个月是为皇上亲口试毒,上上个月屈辱宴上舞。钟灵绣长长地叹了口气,紧接着又因身上火燎般的疼痛而闭紧了眼。从小她的娘亲就颇以她的聪明为傲,却怎知正是聪明,一次次将她推上火口。

正思量着,突听得门被人大力踹开,丫鬟阻拦的声音很快被一声呵斥止住。望着床帏内气若游丝的钟灵绣,男子不禁攥紧了双拳,眸内震怒与心疼混杂欲落。

“你这样闯进来,不怕皇上疑心治罪吗?”钟灵绣隔着纱幔沉声问道。

“他还有脸治罪?舍身杀人的事,凭什么一再让你一介女流去做?何况,你还是他曾许诺挚爱终身的正宫娘娘!”男子怒意翻滚,片刻后目光却又温软下来,“只要你愿意,我们即刻逃出去,天涯海角半生逍遥。”

钟灵绣只是冷笑着别过脸,一切若真如此轻易,那她何必委屈至此?与不爱之人亡命天涯,当真轻松过为所爱之人做牛做马?不是不清楚沈玉舟的心意,只是她如何也赌不起。

望着帐内良久无言,男子终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走出数十步,又忍不住回首恢弘的钟梨宫,时光停驻,沈玉舟的思绪不由得被带回了五年前。

五年前他还未接替父亲安排的官位,周君弈也还未登基,彼时的钟灵绣尚只双七出头,终日扎着辫儿笑靥如花。他与钟灵绣青梅竹马,在闹市玩耍巧遇当朝太子周君弈。随后的故事老套无新,他打小喜欢的钟灵绣与太子周君弈情定终身,门当户对择日便嫁。

而他从未说出口的那句我喜欢你,握在拳里消散在风里。

【二】

入夏时分,一夜满池娇荷开了个遍,一朵朵水灵灵嫩生生。钟灵绣步行至此,不由得看得失神。依稀记得三年前,也就是在这里,周君弈揽她入怀,说朕登基头等大事,便是立你为后,共江山白头。那日也见这一池新荷怒放,而她握紧他的手,以为永不会松开。

正想得入神,突发现身旁多了一人,而方才一众下人不觉间已无一踪影。

“是否怪朕三个月间对你不闻不问?朕的皇后如此聪慧,一定明白大臣遇刺,当朝皇后若再传出莫明伤重,定会有无数人疑心。”男子说道,眼只专注地停在池中,神情未有一丝变化。

钟灵绣复杂地望着身边人的侧面,想说什么却最终也无言以对。她为他出生入死,敷衍却只需一个再容易不过的借口。

“皇后,伤还有碍吗?太医伺候得是否周到?” 周君弈突然侧过身,双目炯炯。钟灵绣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万万没想到他还会挂心她的伤势。

“三个月下来已恢复了八成,劳烦陛下挂念。”声音略微颤抖,钟灵绣努力不让对方听出异样。三个月来日日夜夜,她多想见他一面。一合上眼就是从前的好从前的恩爱惹人羡,甚至曾天真地想,如果自己就此死了,会让他有一丝怜惜吗?

“既然伤已好,那就准备一下,替朕出征平定边疆之乱。”周君弈平静地说。

钟灵绣一愣,片刻后不由得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却慢慢盈满了眼眶:“若臣妾不愿呢?”执拗地仰起头,不让眼泪流出。

“皇后是聪明人,若有人知道尚书之死的真相,怕是连朕都保不了你。”周君弈抬手拂了拂钟灵绣的鬓边,替她将一绺碎发拢至耳后,“沈玉舟也一样,朕要杀他不过碾蚁。”附在耳旁亲密地说,不知道的人定以为帝后两人耳鬓厮磨,想来一定是情比金坚。

“几时出征?”钟灵绣咬牙切齿道。

“明日如何?”周君弈松开她,微眯着眼道。

依旧是一池芙蕖摇曳,钟灵绣摸着石栏慢慢地走,夏日的艳阳毒人眼,从眼睛一路毒辣辣刺入心里。下人已为她备好了甲胄盔甲、高头骏马,只等明日天一亮出军边疆。她出身武学世家,一族出过多位将才,所以带兵出征也不算出格。沈玉舟接管兵部,此次也主动请缨随同前往。

君弈,不知我是否还能活着回来,还能否再见你一面。若我战死沙场,你是否会在把酒言欢之时,偶尔想起我的样子,生出一点点的悔意呢?人生就是这样回不了头,五年前闹市中,偷跑出宫身无分文的你,不惜卖掉万金扳指,只为给我买一串冰糖葫芦。那时的你,一定料不到今时今日此番情景。

边疆战役之艰之苦,超出所有人的预期。从毒辣的夏日到茫茫冬日,从粮草荒到奸细出,朝野上不断传来皇后伤重的消息,只是皇上执意不肯将她召回。而千里之外的边疆军营,钟灵绣一次次从阎王殿前捡回性命,不顾沈玉舟的阻拦回回披甲上阵没命厮杀,似根本不将性命当回事。以至于连敌军都赞叹,战场之上无女后。

而遥远的皇宫内传出消息,皇上近来迷上一名江南女子,据说生得妩媚多娇,见者怜之。沉迷温柔乡的帝王不惜重金造行宫,不顾满朝反对为女子的父兄加官进爵。这些信笺沈玉舟本先派人截下,只是耐不住钟灵绣的倔强,无奈交出。钟灵绣倒也并未如何吃惊,只是看完信后一个人彻夜望着篝火发呆。

“难过的话就哭出来,这里他看不到。”沈玉舟望着跟前消瘦的钟灵绣,忍不住出声道。

“没有难过,人心若变难过又有什么用?只是忍不住担心,离宫那么久,也不知他过得好不好。”钟灵绣望着炽烈的火苗出神,“让我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喜欢上别人也好,知道他不再会为我生死牵挂,知道他过得好得不得了,也了断我的痴心妄想。”

她的目光穿过篝火,跨过边城,似能见着金碧辉煌的寝宫内那个着龙袍的身影。他一定坐拥美色,醉生梦死,丝毫也记不起千里之外,那个他曾视若珍宝的人正为他的江山为他厮杀。罢了罢了,都是孽缘一场。

他就是讨厌她聪明,却也正因此,他的江山离不开她这个皇后的支撑。

再见到沈玉舟是在两个月后,他惊讶她形容憔悴,气色糟糕。

“你这个样子,你以为他会心疼你?”沈玉舟呵斥道,他听闻江若星怀上龙种因此连忙赶了来,本以为她会大发脾气,却未料到竟如此安静。周君弈如今是恨不得摘星揽月满足江若星,甚至许诺一旦生下皇子,就立她为皇后。

钟灵绣淡淡望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看着奏章。

“一旦江若星的孩子出生,你被废是轻的,就怕到时她容你不得连命都要!” 沈玉舟皱紧了眉,却偏偏拿她没办法。以她的身手和权谋,杀一个妃子并不难,只是她也太沉得住气了。

“玉舟啊,如果我要用手段拿回宠爱,你以为我做不到吗?杀了江若星再装作受伤失忆,只要变回善良天真的钟灵绣,终有一天他会原谅我回到我身边。”钟灵绣啪地合上奏章,起身望着窗外,目光空洞,“只是那样的宠爱,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真的累了,不想再装了。”

那样的宠爱,分分刻刻都怕会露馅,又有什么意思呢?

“做朋友的才提醒你,江若星怕是也不简单。真要是单纯无邪的女子,当初何必趁他喝醉,装成你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沈玉舟双目含火,一字一句道。

钟灵绣一愣,随即却笑了起来,直笑得沈玉舟再也忍不住,双手搭住她的肩猛烈摇晃。

“你这算什么样子?!”沈玉舟充血的眼里慢慢也蓄上了水光,望着眼前消瘦的女子,焦急之余却又满是心疼。

“我只是替他悲哀。这后宫就是修罗场,他喜欢单纯的女子,最终所有人都费尽心机装出无邪的模样。真的单纯,又怎么可能在这里活下去?”钟灵绣眼里依旧空洞幽深,却在片刻后如遭雷击。

殿门口一身紫金丝绒双龙戏珠,此时正望着殿内两人,眼里是沉甸甸的怒意。

沈玉舟猛地醒悟,立刻抽回一直搭在钟灵绣双肩上的手,方才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想来看去极是暧昧。再回头时,那人已不知所终。而钟灵绣怔怔地望着门口,良久才回过神来。

周君弈,真是天意啊,恐怕你我之间的沟壑又加深了吧?也罢也罢,你又还能怎样折磨我呢?

【五】

夜,星光闪烁,夜空如黑色的锦缎上镶嵌了数不尽的珠宝,美得人窒息。

钟灵绣批完奏章,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寝宫时,猛地发现殿内竟分外寂静。而周君弈端坐中央。他五官依旧像雕刻般好看,眼眸却清冷得人浑身冰凉。

“皇后,朕只道你日日批阅奏章,却不料是天天私会情郎。”周君弈声音低沉,一时也听不出究竟裹了多少恨意,直听得钟灵绣心一颤,跪地不言。

“好个聪慧无双深明大义的千古贤后!”周君弈眉眼舒展,仿佛是笑着夸赞,只是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如斧子一下一下用力砸在她身上。

钟灵绣依旧垂头不言。

心内一片荒凉,想出口解释,却更明白哪怕极力解释他也不会再相信她了。如此想着,不由得一阵冷笑。他可以负心爱别人,却还是无法容忍她会变心。

“皇后,你倒还真未叫朕失望。不仅谋算杀敌的手段了得,连勾搭男人的本事也不差!”周君弈双拳紧握,狰狞的样子颇为吓人。钟灵绣刚抬起头,便觉一双手大力掐住了自己的喉咙,一瞬间疼得五脏六腑如火烧般难受,呼吸越来越困难。

“几年来你以为朕好过吗?!”周君弈双目圆睁,青筋暴起,手越收越紧,直等到钟灵绣几乎命悬一线时才猛地松手。

钟灵绣颓然倒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双颊泛起病态的红晕:“皇上不杀了臣妾解气吗?”

“你以为朕不想?只是太过便宜你了!” 周君弈背过身,不再看她,“就算朕不再宠幸你,他也休想如意!至于你……

“这次朕要你取沈玉舟的项上人头!”周君弈闭上眼,静静道,“朕可以信你与他是清清白白的,但你要用行动证明给朕看。”望着钟灵绣麻木的眼眸,周君弈停顿片刻,终咬牙切齿道,“朕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六年前遇见了你!”

钟灵绣不知周君弈是何时离开的,也不知东方何时泛起鱼肚白,她只知道沈玉舟的名字一直在她脑海里晃荡。眼泪一滴滴打在冰凉的地面上,掷地有声。她和沈玉舟从小一起长大,她从武,玉舟习文,连爹娘都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嬉闹到老。谁料女儿死心塌地喜欢上当朝太子,钟老爷纵使不愿,也只好无奈答允皇上的赐婚。欢天喜地盖上红帕的那刻,她听见父亲的长叹,也知道沈玉舟在她家门前站了两日两夜,不吃不喝。玉舟也就是从那日起弃文从武。

人生可以回头吗?可就算可以回头,她依旧会那么选择。因为与周君弈在一起的那三年,是她生命中最开心的三年。她藏起满腹心机,只做他乖巧的妻子。依旧记得她指间轻伤,可惹得他内疚终日。他们放过纸鸢,赏过芙蕖,观过秋月,玩过冬梅。

那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三年,以至于要用后来一生的苦难去交换。

周君弈,我与你之间真的再也回不去了。我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如果不杀人,你早已死在别人手里千次万次。比起你爱上别人,我更希望你好好活着。只是我不再是那个能陪你白头到老的妻子了,你终究是让我累了痛了啊。

钟灵绣缓步走至红木案前,提笔书了三个字,然后装入信笺,嘱咐下人务必亲手交给皇上。

三个字,我不愿。

随后收拾行囊,连夜搬入皇宫边缘的菩提寺,吩咐几个知情的下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扰她清静,更不准告诉任何人她去了何处,违者死罪。

前尘纷纷扰扰,就都停在这里吧。我将后位还给你,从此你我恩断义绝。只愿下一世投胎转世,你我二人别再相遇,纵相遇不可相知,相知断不能相爱。

【六】

木鱼声声,世间难得彻底清静下来。

在菩提寺一待两个月,钟灵绣日日诵经,天天礼佛,慢慢地那些难过的心事也略微沉淀下来,仿佛都是一个遥远的梦,而她生来就在此,不曾踏足红尘中。

直到有一天寺门被人大力推开,钟灵绣的佛珠啪地掉了一地。来人是沈玉舟,他双目赤红,望着素衣念佛的钟灵绣,厉声道:“你以为躲在这儿就没人找得到你吗?”

“再过两个月我就会剃度,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钟灵绣跪地,拾起滚落的佛珠,淡然道。如果不是足够的寒心,以她的性子要参破红尘又如何容易。

“连你爹娘含冤而死,也不能让你走出菩提寺吗?!”沈玉舟气极,恨不得一耳光打醒眼前女子,却终是不舍。这两个月来他日夜担心,只怕皇上迁怒于她。他的计划本来不是这样的!

钟灵绣沉静片刻,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的。钟家自古多将帅,皇上不会这么做的。”虽是这么说,手却不自觉地颤抖得厉害。

“你以为他不会?从你消失那刻起,他就口口声声皇后叛逃边疆,抓了你钟氏全族投入大狱。你爹半月前在狱中旧疾新患齐发而去世,你娘随后便撞墙同去。”沈玉舟自小与钟家走得近,如今说到这里,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滚落下来,“到底为什么你要躲在这里?要不是你宫里一个太监怕我杀他,恐怕到今天我都找不到你。”

钟灵绣刚抓住的佛珠又重新蹦蹦跳跳落回地面,她失神般听着,逐渐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起来。

“人死不能复生,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带你离开这里。”沈玉舟突然说道。两个月来他无奈忍受皇上对他的百般刁难,最无奈的还是眼见着心上人日夜痛苦。他从来没有说过,江若星是他先发现的,也是他亲手调教她变成周君弈喜欢的样子,趁边疆之战送入宫内。虽然他没有料到后来的她意图借子上位,但也不妨碍他的计划。几年来是他刻意离间帝后二人本已隔阂的感情,包括边疆时的那些书信,也都是他有意无意地给钟灵绣看到。那日进宫时他便看见周君弈破天荒朝大殿走去,所以他抢先一步去了她跟前,装出无心做出暧昧姿态。

他只想让周君弈对她完全失去兴趣,而钟灵绣能够彻底寒心。他只想带她走,就算没有他沈玉舟,她也还是会不快乐。他爱了她太久太久,以至于觉得这世间只有他自己,才能给她真正的幸福。

第二日他本以为她会受不得猜忌一怒出宫,却不想钟灵绣就此在后宫消失。而周君弈亦是铁血手腕,当日便抓了钟家上下满门。

“还是别说那些傻话了,他逼死我双亲,不过是想逼我从这里出去。那我便如他所愿,我与他之间,终究缺一场正式的诀别。”钟灵绣猛地起身,不同于方才的沉默柔弱,果断利落,到底是当朝皇后,眼神中自有威仪天成。

沈玉舟望着她,心里有几分失望,却也含几分担忧。他突然有些后悔,这样将清心的她又扯回尘世,是否错了?

钟灵绣的双拳却越收越紧,直抓得袍子都生了褶皱。

周君弈,是你亲手撕破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分。我钟家至今仍在狱中,我一日不出,他们便一日无理由可放。你用心当真歹毒!

【七】

钟梨宫已迅速萧条下来,仅两月不见,屋内好些的饰物便让人搬了个空,院中花草也多数荒芜。让沈玉舟先一步回去,钟灵绣在这里慢慢地走,一点一点回想起从前。

这钟梨宫是几年前她封后时他赠她的礼物,还记得初来时她脸上藏不住的笑意。而周君弈趁她不备偷吻她侧脸,直羞得她一如未嫁时一般满脸通红。

他曾说下了朝,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只有她才是他真正的,唯一的妻子。而仅仅几年而已,这天地已是另一番模样。他曾爱屋及乌的钟家祸从天降,而他曾许诺共江山白头的妻子,早已被他折磨得身疲力竭。

钟灵绣亲手合上钟梨宫的木门、木窗,她独自立在桌前,将烛台轻轻推倒,看着火苗顺着宣纸,顺着桌子腾地烧蹿起来。

君弈,时光若永远停在从前该多好。真希望一觉醒来,一切只是大梦一场。而你刚下了朝,正匆匆朝我走来,怪我贪睡也不多披件衣。只怪后来世事无常,在这几年钩心斗角中,你变了而我亦变了。

我恨你却终下不了手杀你,那么只有杀死自己,才能让你放过我的族人。

火越烧越旺,滚滚浓烟呛得钟灵绣咳嗽不止。隐约间似听到宫外人声嘈杂,无数人慌乱泼水救火。只是火势依旧不减,反倒有更旺之势。

钟灵绣逐渐合上了眼,外界的声音轻得听不见。而她的身子只觉得是那样轻,最后唯一的知觉,是眼角的泪如泉涌出,在火海中翻腾着,再化为烟雾。

【八】

时光依旧如江河流淌不息,春复秋来,花荣花败。

沈玉舟立在坟前,摸着石碑,不由得思绪万千。坟是空坟,钟灵绣生前曾在菩提寺留下遗嘱,死后锉骨扬灰,放归天地。其实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至死也不愿入皇陵。

她离世那日,被释放的钟家与民间百姓纷纷放天灯祈福,满朝文武众口相劝,劝皇上满足先皇后生前心愿。

讽刺的是,最难过的,怕正是当朝天子周君弈。据宫人回忆,那日得知先皇后自焚而死,皇上失神片刻,然后疯了般奔赴钟梨宫。彼时的钟梨宫已被烧得屋瓦尽失,而先皇后已绝无可能生还。宫人说,皇上后来一病半月不起,梦中多次喊着先皇后的名字。

灵绣。灵绣。

万般罪都因朕起。朕与你互相折磨较量,最终输的却还是朕哪。你抽身而去,只留朕独自与这江山白头。

其实所有的恨都不是无缘由,曾有多爱,便有多恨。而恨她至死,亦是因为爱她入骨,不死不休。后来江若星的孩子不知何故未保住,而她也彻底失宠。纵相似却终不是,周君弈他到底也没骗过自己。

沈玉舟抚摸着石碑,眼却穿过青山,穿过天地。灵绣,你终究是赢了。你让他往后的一生都活在痛苦里,你果然还是那么聪明。

只是多少次我都会梦见很久前,我们在闹市玩耍,你摆弄着昆仑奴面具,玩着玩着,眼却突然落在我身后再也不动。我回过身,发现那个拿着与你一样面具的少年,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你。

一眼间,流年断。

死并不难,活下去才需要勇气。而你将永恒的思念与悔恨,同时留给了我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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