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诗经》中待嫁女性的形象

2013-08-15 00:42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郑州450001
名作欣赏 2013年12期
关键词:诗经少女爱情

⊙陈 露[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 郑州 450001]

一谈及女性,我们就会在西方女性主义的诉求中审视到女性地位的尴尬和不平等,社会性别的限定更增加了女性的压抑感,但女人是不是生来就是如此,西蒙·波伏娃说过:“一个人不是生来就是女人,而其实是变成的。”①这点我们可以从《诗经》中的待嫁女性身上找到这种或隐或显的印证,对于爱情的双方,女人和男人都可以自由地追寻所爱。“随着爱情的产生,便出现了男女情爱诗,《诗经》中所保存的情爱诗篇,便是这源远流长的男女情爱诗的一部分,而且是我们迄今能见到的最古老的一部分。”②最古老,便是我们研究它的重要原因。

经过分析,女性在待嫁前大致分为三类:一类是刚刚初长成的少女对懵懂爱情的向往;一类是处于热恋中的少女,对未来情郎的渴盼;另一类则是即将走进婚姻殿堂,日思夜想自己的“夫君”,对婚后美好生活满心期待。

一、自然盼恋 初长成的少女是待嫁女性中的第一类,这些女性身上表现的冲动是最真挚的情感表达。作为千古圣人的孔子曾经说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可见,在《诗经》中女性身上所表现出的对爱情大胆的渴求、对相恋的憧憬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都是那么的真挚淳朴、豪爽率真。这些初长成的二八少女身上所流露的爱意,也深深地感染着现代女性。

先来看《召南· 有梅》:“ 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有梅,顷筐 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这是描写一群少女在采摘梅子时动情歌唱的场面,她们大胆吐露自己已然成熟,有求爱情的热切心声,热闹的场面仿佛都能听到女孩子们焦急的呼喊,几分无奈,几分焦灼不安。梅子纷纷落下,枝头仅剩七成,追求我的小伙子啊,快快趁大好时光向我求婚;继而又是,追求我的小伙子啊,今天快快来和我订婚啊!诗中每一章的开头都是少女借梅子熟落起兴,比喻贴切,顺畅,非常生活化,桃、梅等水果,吃就吃个新鲜,娶就来娶个少女,人言可畏,速嫁啊速嫁!

三章中共用八个变化的字,使全诗的意境逐层递进,将青春欢乐的气氛表达得愈来愈热烈,少女见树上成熟的梅子颗颗落下,因而也想到自己的美好花季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亮艳消退,心中不免焦急,呼唤情郎快来求婚,热烈而坦率地唱出了自己的心声。全诗毫无顾忌的言语,使一个可爱、泼辣、大胆、充满灵性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③

再来看《郑风·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这是一首情窦初开的少女对自己思慕的未来情人的戏谑之辞。诗的大意是:傻小子,你想我吗?你想我,就该提起衣裳,涉过溱水,来到我身边。你不想我,难道就没有别的男子想我吗?傻小子,你可真傻呀!这位妙龄少女自说自乐,自娱自悦。她是一个既开朗豪爽又心思缜密、既俏皮泼辣又深情曲致、既单纯坦率又坚强勇敢的年轻少女形象。她丰富立体的个性形象具有典型性,是处于纲常礼教刚刚确立、贞教观还未渗透入生活各个层面的人类少年时期,在新旧社会制度交替中要求命运自己做主的待嫁女性代表。这个洋溢着健康、开朗个性的姑娘在爱情问题上是态度鲜明、锋芒毕露的,绝不同于后来在封建礼教束缚下完全内化个体情感世界的女性。而如此泼辣的口吻、如此俏皮的戏谑,反映的恰是古代劳动人民的原始气息和当地的淳朴民风。

通过以上这两位初长成少女形象的解读,我们看到,一方面,西周女性单一的生活形式,使她们习惯于以坦诚直接、简单自然的态度表达爱憎喜恶;另一方面,劳动人民的经济地位和劳动生活决定了这些恋歌的健康、乐观的情调。《周礼·春官·媒氏》中说:“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因为二月天气渐暖,可以在户外活动,缩居一冬之后,男女青年身心都得到舒展,花草萌发,引起人们对美的追求;自然的背景,提供了劳动者恋爱的美好环境。④她们的言行举止均沾染并真正遵循了大自然正直如木、纯净如水、热情似火的精神,自觉地尊重生命的内在要求、维护本初性灵的完整、追求爱情真谛的本义。

二、大胆热恋 相恋,热恋,《诗经》中置身于恋爱中的女性,又会有着如何的表白和憧憬呢?“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恋爱中的女子于爱火熊熊燃烧时会不顾一切地表白,她们如飞蛾扑火,燃尽生命中的所有只为那一瞬间的美丽。那么就让我们一起看看古之热恋中的女子会怎样?

看《王风·大车》:“大车槛槛,毳衣如。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大车 ,毳衣如 。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 日。”这是一首大胆的恋歌,全诗以一个女子的口吻,直接表示对中意男子的热烈爱恋,已经到了想和自己的恋人一起私奔的程度。“难道我不思念你?怕你私奔不敢动。活着居室两不同,死后要埋一坟中。如果你还不信我,太阳作证在天空!”这是首肝肠寸断、催人泪下的爱情悲歌。女子深深地爱恋着一个小伙子,对于这份思念,她心如刀绞。此诗揭示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心理,是生死不渝的爱情交响曲。而此时她最急切想知道的是对方的态度和心思,女子表现出要全身心地投入到爱人的怀抱。当恋爱的火焰燃烧时,一切都是那么的义无反顾。

西周时有如此看重感情并说出“ 则异室,死则同穴”这样的话的女子,她的爱变得有些痴狂了。处于恋爱时期的女子,她的狂热和直白,让当今女性为之而倾倒,当然这与封建时期的被禁锢和自我禁锢相比,都表现出了极大的超前性。

当然,其中的相恋都是那么的轰轰烈烈,颇有几丝悲壮感,再看这首《郑风·风雨》:“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何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何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何不喜!”这是一首爱情诗,表达了女子怀念情人的缠绵缱绻。⑤此诗运用景物描写渲染情绪,全诗三章十二句,每章开头两句都是写景。诗中描写了一个早春或深秋的一天,凄风寒凉,电闪雷鸣,大雨潇潇,使整个天空一片昏暗,连笼子里的鸡也被这场无情雨浇得烦躁不安,叽叽喳喳叫个不止!此时,有位佳人独守闺中,等待着她的恋人,寂寞、孤独、春心大乱,她烦躁不安,一会儿看着窗外的暴雨,生怕她的情哥哥因天气缘故不来赴约;一会儿低头叹息,嗟郎君不够意思,一点风雨就退而失约!

正在少女一筹莫展、万般无奈之际,她的情哥哥突然从远方冒雨向她奔来!顷刻,佳人忘记了所有的烦恼、一切的怨恨,转嗔为喜,兴奋与欢欣一览无遗!哥哥哎,我的情哥哥!你若再不来,你妹妹我将魂归西天!先前是那么抑郁苦闷,后来是那么欢喜!见到情人,烦躁的心境一变而平静了;见到情人,就像重病豁然而愈了。这富于戏剧性的变化,生动地表现了热恋中的感情起伏。

我们看到恋爱中的女子对爱情的大胆追求和对情人的热切思念,大都洋溢着一派欢快的情调,其中对女孩子身上的种种特殊感受,非苦恋痴情,不能有此错觉。恋歌中的执著和大胆是此类女性的亮点。

三、痴情盼婚 前两类女性对爱情和恋人都有着直白的表达,那么即将走进婚姻殿堂的女人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婚姻呢?其实在先秦时期的女性对婚姻是很重视的,《周易·序卦》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⑥基于这种认识,上古时代整个社会也对男女婚姻都很重视。这一点至少也可以从女子盼婚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中体察到。《邶风·匏有苦叶》:“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有弥济盈。有 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 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招招舟子,人涉 否。人涉 否,须我友。”

此诗完全可以从末一章着眼来看:一个女子岸边待渡,人皆涉而我独否,因我须待友至而行。此“友”若按郑氏玄说大概可理解为此女子的未婚夫吧。郑笺云:“我独不涉,喻室家之道,非得所适,贞女不行(其实应该是守礼重情的女子吧),非得礼义,昏姻不成。”然后再看中间句,济水虽满却也没有淹没车轴,而雌雉鸣叫是在呼唤配偶。此句以雉鸣暗示女子渴求出嫁。“哥如有心来娶妹,莫等冰封早过河。船夫摇摇把船摆,船夫招手唤人渡河,别人过河我却不过。别人过河我不过,因为我在等待我的心上人。”⑦

这位姑娘站在河边等待未婚夫到来的好祈盼,其中既有深切的期盼,又有坚定的信心,诗从匏可渡河起兴,坚信未婚夫是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一定要来的,然后就眼前景象展开画面,旭日东升,大雁和鸣,美丽姑娘在隔河相望,怎么还不来啊,趁着这冰河未合之时!景色美丽,爱情很美丽,女子的形象就尤其美丽,而留下的想象更是美丽。可以看出这位女子是多么盼望走进婚姻的殿堂啊!

再看《齐风·著》:“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

这是一首待嫁女子在出嫁前,热切等待自己的夫君亲自来迎娶的心境变化,虽然三章内容差不多,但是新娘用了三个不同的词,著—庭—堂,层层递进,马上就要进入大殿,自己内心的满足感和对夫君的厚爱以及对婚后美好生活的向往都是不言而喻的。她紧随着迎亲车辆踏进婆家大门的那一刻,其热闹的场面是可想而知的,在场的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谁不想一睹新娘的风采,然而新娘对着这稠密涌动的人群似乎漠不关心,视而不见,“映进她眼帘的唯有恭候在屏风前的夫婿——俟我于著,少女的腼腆,使她羞于说出他字,但从‘俟我’二字却能品味出她对他的绵绵情意和幸福感。”⑧

总之,研究《诗经》时代待嫁女性的地位不仅对了解当时的社会生活有着深刻意义,而且也为我们女性主义认识今天的女性具有一定的意义。一方面,《诗经》中的待嫁女性无论在恋爱还是婚姻中,都具有一定的自由性与自主性,拥有着后代女性不可比及的地位,而这些在《诗经》中得到了证实;另一方面,《诗经》时代对女性来说是一个复杂的时代,此时已进入父系氏族社会,男子开始成为社会的中心,“男尊女卑”的思想以及封建伦理的束缚,都给女性带来了沉重的枷锁,使得女性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男人的附属”⑨。波伏娃也说过,一个女人是“变成”的,但总是在一种文化强制下成为一个女人。⑩这为当今女性主义打破社会性别建构提供了原始的文化环境。

在《诗经》古老的爱情诗里,待嫁女性在憧憬婚恋生活时表露的大胆直率令人震撼,她们身上流露的执著与热烈,都为我们当代女性看清什么是女性,打开了一扇最原始之门,那里有“为爱而歌、为爱而痴”的相恋,也有“为爱而狂野、为爱而飞舞于九天”的相爱。所以这些最富有朝气和活力的待嫁女性形象将为女性主义的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

① 西蒙·波伏娃:《第二性》,帕胥利译,温提子出版社1973年版,第301页。

② 赵明:《先秦大文学史》,吉林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242页。

③⑦ 程俊英:《诗经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28页,第50页。

④ 张晶晶:《诗经中婚姻爱情诗的特点及其对后世的影响》,《西安社会科学》,2009年第9期,第139页。

⑤ 郭预衡:《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40页。

⑥ 黄寿祺、张善文:《周易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647页。

⑧ 洪之渊:《〈齐风·著〉郑笺献疑》,《温州师范学院学报》2003年第6期,第112页。

⑨ 苏倩:《从〈诗经〉婚恋诗看女性的地位》,《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9年第7期,第262页。

⑩ 朱迪斯·巴斯特:《性别麻烦》,宋素凤译,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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