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解救的姜戈》，被叫停的昆汀

马海燕

虽然凭借《杀死比尔》等片在中国隐秘流行许多年，但美国这位著名B级片导演昆汀·塔伦蒂诺一直没有机会正大光明地到中国院线检验过自己的号召力。这次几乎要实现了——新片《被解救的姜戈》首次登陆却在上映不到10小时被突然叫停。意料外的，这个“鬼才”导演，又为自己的“神秘”形象添加了浓重了一笔。

被撤下的昆汀

4月11日，周四，在北京某事业单位上班的陈方（化名）特意调休为了看10点场次的《被解救的姜戈》，上大学时他在网络上看过《杀死比尔》，从此喜欢上昆汀电影的“调”。电影放映不到10分钟，突然全场亮起灯，工作人员进来告诉大家“由于技术原因，该片停止放映”，一头雾水的陈方第一次被“赶”出了电影院。

还原整个事件的过程应该是，引进电影《被解救的姜戈》于11日零点始在中国内地公映，长达165分钟的影片除了零点点映场外，大规模地放映从早上10点15分开始头场。在8点开始上班后，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接到有人反映夜场点映时“发现问题”的电话。

绝大部分影院迅速掐掉电影，也有个别院线顶着风险放完了。

“受害”的观众通过微博曝出被轰出影院的经历，接着各地一些影院也以微博的形式发表声明，称由于“技术原因”，电影《被解救的姜戈》临时停止放映。至于什么样的技术原因，何时恢复放映等等，没有更多细节。大家奇怪的是，“技术问题”却没有影响到夜场的播放。

管理部门照例没有回应，作为引进方的索尼电影也对此三缄其口。

公众的疑问在：既然有问题为何没在公映前解决？审查通过后怎么能临时撤片，怎么能随意取消买了票已坐在电影院里观众的权利？

在中国《电影管理条例》第十四条中，规定电影有9种情形应予以删剪修改，但这些尺度的具体执行都實际掌握在36个电影审查委员会委员手中。身为36人之一的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院长周星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对于进口片的审查与国产片审片并不相同，会更注重在国家形象、意识形态、对本民族感情的保护等方面。而对于《被解救的姜戈》的被下，他和任何一个普通观众一样，都是一头雾水，看不明白。

裸露的姜戈

被称为“鬼才”的导演昆汀是20世纪90年代美国独立电影革命中重要的一位导演，他擅长多条线索讲述故事，甚至有点嗦对白以及直白的暴力血腥场面，将美国本土B级片的黑色暴力风格展现出“另类美”。代表作品包括 《落水狗》《无耻混蛋》《低俗小说》和《杀死比尔》系列等。

中国许多年轻导演都深受其影响。最典型的是7年前小成本电影的“黑马”《疯狂的石头》的导演宁浩，他在新片《黄金大劫案》中依然延续这种多线索、虚构、夸张的、背离史实的暴力描写；杨树鹏的《匹夫》、以及正在公映的管虎的《厨子戏子痞子》，都是如此。

但这位深度影响了中国年轻导演电影审美的“前辈”，此前与中国仅有的接触是在11年前，迷恋中国功夫的他为电影《杀死比尔》在中国取景，并使用中国演员，据说就有借此进入中国的打算，但未遂。当时负责海外大片引进的有关人士认为，该片过于渲染血腥和暴力，绝对不适合在内地上映。

而更为血腥暴力的《被解放的姜戈》在时隔11年后却引进了，而且没剪多少就获得公映。该片在北美地区被定位“R级”（17岁以下者必须由父母或监护陪伴才能观看），在中国香港地区被定为“三级”。只是在中文官方翻译中，原翻译为《被解放的姜戈》（Django Unchained）被要求改成《被解救的姜戈》。

看过该片媒体点映场的记者仔细比较了内地公映版和原版，发现“内地版被删减的镜头非常之少。原版中有大量人中枪后血浆飞溅的慢镜头，而公映版删掉了飞溅的夸张视觉效果。另外，女主角布隆希达两个一闪而过的露点镜头被保留，姜戈被全裸倒挂可以看到隐私部位也未遭遇 ‘剪刀手。” 以至《姜戈》被称为“有史以来尺度最大的引进片”。

该片全球收获票房超过4亿美元、成为昆汀目前为止最卖座的电影，且在2013年第85届奥斯卡奖中获13项提名、并最终摘得最佳原创剧本和最佳男配角两项大奖。

《姜戈》的引进，有人觉得这是中国电影走向开放使然。据统计，从1995年第一批次引进的影片中《真实的谎言》《虎胆龙威3》和《生死时速》等电影均是属于R级片，到今年公映的《虎胆龙威5》《生化危机5》，在中国大陆公映R级影片达47部之多。其中只有诸如《迈阿密风云》《色戒》《泰坦尼克号》3D版本等影片删减了情爱裸露的镜头，但其中的暴力镜头却少有受影响。《被解救的姜戈》也只是“血液的颜色调得更暗一些，喷血的高度调低一点”，即获通过。

在常年R级电影暴力熏陶下的中国观众，似乎也不认为暴力需要在电影中被限制，甚至《拯救大兵瑞恩》《角斗士》《兵临城下》等R级影片还被赋予英雄主义色彩加以学习。

而色情则成为一个无论在观众还是审查者中都难以接受的永恒禁区。《被解救的姜戈》被迫下线的最多猜测还是其中裸露的男性生殖器，而不是触目惊心的动作暴力。也许在中国审片者看来，观众们对色情的敏感度远高于暴力。前有去年一再推迟上映的《白鹿原》，更早些6段床戏被删掉3段的《色戒》，上映一周被叫停的《苹果》，以及无缘见天日的《大鸿米店》《银饰》等。而进口片已进院线临阵被叫停，这是头一回。

重提“电影分级”

来自该片发行方的消息称，《被解救的姜戈》在“经过进一步的删减”后，有望于4月底重新上映。但前提是导演昆汀·塔伦蒂诺接受并操刀完成。

而如果昆汀选择像当年斯皮尔伯格拒绝删除女性裸露身体洗澡一场戏，而放弃《辛德勒名单》在中国公映一样，那么这部片子将彻底与中国内地银幕告别。

但周星认为，不排除昆汀向中国市场妥协的可能。如果在10年前乃至5年前，好莱坞影片还有可能是“老子天下第一”，现在由于每年逼近200亿人民币的庞大市场诱惑，许多好莱坞电影开始更多出现中国元素、中国演员，甚至中国版本。

即使导演坚持己见，已经投入数百万宣传广告的《被解救的姜戈》引进方也不能不考虑前期成本，而尽全力说服好莱坞。来自《姜戈》的电影官方微博表示，“我们会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让《被解救的姜戈》尽快与大家见面”。这也是电影被下线以来唯一正式的官方回应。

《姜戈》是需要“被解救”的。如果成功复映，此番紧急下线造成的“饥饿营销”必将为电影带来巨大的票房收益。这岂是审查的初衷？

审查与分级，这个矛盾再次被提及。至于中国分级制为何迟迟建立不起来，周星认为，这有法制大环境的因素，加之文化建设不完善，分级制度操作起来有难度也在情理之中。

一直强烈呼吁建立电影分级制度的影评人张小北则表示，只有建立分级制度，细分市场上的电影，审查为电影作宣传的悖论才会避免。每次出现删减的问题，电影的分级制度就被重提。而提了近20年，这个问题始终没解决。

最终，《姜戈》被拯救与否也只与昆汀有关，与中国电影制度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