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 荷

2013-10-23 06:16易清华
清明 2013年4期
关键词:老蒋大白兔薄荷

易清华

盟 誓

我们要永不分离,共同奋斗,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我们要拧成一股绳,永远忠诚,永不背叛。我们要三位一体,一起分享快乐和痛苦,成功与失败。我们是,永远是,生死同盟三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三名少女异口同声地说。她们的声音低沉、闪烁,在无边的黑夜里流星般划过。

一支蜡烛撑举着微弱的光束,深夜的教室里只有她们三个人。“三姐妹生死同盟书”,当这八个字浮现在一张蓝色信笺上时,突然一阵风吹过,把烧了半截的蜡烛吹熄。三个人顿时一阵手脚忙乱,之后,蜡烛那飘忽的光线继续把空旷的教室照亮。她们紧紧地围着一张课桌,像深海中的鱼,幽幽地吐着气,她们的脑袋并在一起,她们青春的身体相互缠绕。

夜深如海。远远地看去,晦暗的光线划出她们身体交叠的轮廓,像一座假山。

她们每个人都至少有一个外号,一个叫黑石灰,还有一个叫大白兔。都是一些奇怪的名字。写字的是小洋葱,她负责记录三姐妹同盟书的内容,她握笔的手有些颤抖,每写完一个字,总是拖出一个蝌蚪样的小尾巴。后来,或许是由于紧张,或许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黑色的签字笔不知何时滑落开去,找不着了。该死的,滚到哪里去了?她们在嘴里叫骂着,寻找那支笔。小小的骚乱由此发生。拥挤的身体乱作一团,时而重叠,时而分开,时而碰撞,然而,笔还是没能找到。

最后,终于在一个人的胸罩里找到了那支笔,那个人当然是大白兔,只有她的杯罩号码最大。都知道是黑石灰搞的鬼,捣的蛋,不过谁也不会在意。于是她们大笑起来,她们的笑声里似乎没有丝毫内容,就是那种纯粹的发自生理的笑。一通大笑之后,她们又变得严肃起来。仿佛一件大事突然降临,那只签字笔被重新握在了小洋葱的手中。她们屏住呼吸,把一切私心杂念都统统放下,显得郑重和孤注一掷,因为,她们要亲自抒写自己的历史。亲自!尽管每一个字在收束的时候,总是会留着一个蝌蚪样的小尾巴。

其实,她们酝酿这个三姐妹同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们之所以结为生死同盟,最初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离家出走。

在洞东县三中的校园里,她们精心策划和准备这次出走。先是物质上的准备。因为她们深深地知道,没有物质作为后盾,就像飞行没有翅膀,她们的出走将寸步难行。但不管她们做怎样的准备,仍然是不充分的,仓促的。她们早就把可能值点钱同时又便于携带的东西全都带在了身上,譬如一块手表、一个铜牌之类的东西。当然还有现金,她们的现金还真是不多,就是一两个月的生活费和零花钱,还有她们从家里偷得的一点点钱。

当然,她们花了更多的时间做精神上的准备,这样似乎可以弥补物质上的不足。她们依靠丰富的想象和无知无畏的精神筹划未来,着手拟定了一个叫作《三姐妹生死同盟书》的东西。最后的定稿有三页信笺。一共有八大项、六十四个小条款。譬如,财产共同拥有,危险共同分担,成果共同享用。譬如,要积极进取,为了积累财富可以不择手段。譬如,要敢于冒险,在最短的时间内夺取最大的财富。再譬如,在外奋斗要全力以赴,创业阶段不能恋爱恋家等等。再譬如,千万不能让那些臭男人们得逞,不能轻易就出卖自己的贞操,除非……再譬如,不畏强暴,同情弱势群体,不能吸毒等等。特别重要的还有,盟誓三个人一定要永远团结,永不背叛,同生共死。这些重点的词汇在纸上被着重涂黑,一副鹤立鸡群的样子。

接下来,她们还将效法古代的男人们,那种歃血为盟的仪式。她们用一把锋利的刮胡刀片割开了自己的手指。刀片还是黑石灰从地理老师那儿偷来的。

开始是两滴血,在黑暗中闪光,是黑石灰和小洋葱的。看到血,大白兔的脸色就苍白了,她的眼里含着泪,拿着刀片的手颤抖着,怎么也不敢割开自己的手指。小洋葱说那就算了吧,用一滴红墨水来代替你的血吧。小洋葱的话充满了幽默和讥讽,聪明的大白兔没有听出其中的味道,真的动身去找红墨水瓶。但是,黑石灰不同意,他妈的臭狗屎,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叫老娘怎么相信你,有你这样胆小的人,日后又怎能够实现我们的宏伟目标!黑石灰使用了激将法,这是她惯用的伎俩。大白兔涨红了脸,一声不吭,毫不犹豫地用刀片切开了一个指肚,让自己的一滴血和黑石灰小洋葱的血融合在一起。

她的眼睛因为含着泪水,所以楚楚动人。

血滴在绿色的雪碧瓶里,染红了小半瓶雪碧。三个人一人喝了一大口,空瓶子被她们扔在了窗外。突然,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打乱了紧张的气氛。她们几乎是同时笑出声来,仍然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大笑。笑声就像暴风雨洗刷马路上的灰尘一样,把刚刚降临的恐惧洗刷得一干二净。莫名其妙的兴奋,像潮水一样拍打着她们的身体。她们你拍一下我的头,我就掐一把你的胸;你箍住了我的颈项,我就抱住你的大腿。后来,大白兔的白色低领衫被扯开,黑石灰的藏青短裙被拉下,小洋葱那小得像笔帽的粉红乳罩也被揪了出来。

三具青春的肉体在黑暗中闪光,碰撞,像银子一样清脆、响亮。

平日里庄严肃穆的教室,竟然变成了她们裸裎的舞台。

花 瓶

她们长相姣好,而且都爱俏,成绩都不好,所以,被称为三中的三只花瓶。其实,她们在一年前,也就是读高二的时候,还是三个格格不入的少女。

那时她们谁也不服谁,谁也不买谁的账。

小洋葱爱好文学,时常在日记中写一些从不示人的小诗。那些小诗就像她的那件粉红色的紧身胸衣,在睡觉的时候她都不会让人看到。黑石灰发现了她的秘密,就天天寻找着机会想偷看她的日记。黑石灰长着一只猎狗一样灵敏的鼻子,那天做晨操的时候,寝室里只剩下两名女生,一个发着高烧起不了床,一个就是不喜欢做第八套广播体操的黑石灰。她曾一再强调做这种体操是对她的形体无情的摧残,但是校规不容抵触,于是她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装病。天还没有大亮,寝室里的光线昏暗,黑石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无聊至极,突然,她嗅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才抵达到这里的香气。她猛然坐了起来,鼻子快速地翕张。黑石灰像猫一样弯着腰身,悄悄地爬过几张狭窄的床铺,那种香气越来越浓郁。

香气是从小洋葱的床铺上发出来的,好像是薄荷的香味。

小洋葱的床在靠近窗子的上铺,雪白的蚊帐缓缓地梭到两边时,黑石灰翻身上床,坐在了小洋葱的床上。

小洋葱的床铺是一个浓缩的微观世界,四周被雪白的蚊帐包裹。这个小小的世界物产丰富,应有尽有,且被她的一双巧手收拾得顺理成章,井井有条。被子折叠得四四方方,崭新的枕头上绣着鸳鸯。一口小皮箱,一面用一根红毛线悬挂起来的镜子,一个花瓶,一块猴子形状的小石头,一个银质的十字架,一本没有了封皮的小开本简易《圣经》,一帧张国荣的半身画像。

这个世界一直是封闭的,不对外界开放。黑石灰是第一次撞入这个陌生的世界。她竟然有些慌乱,她没有想到一个放着十八张床铺的乱糟糟的女生寝室里还有这样精致的地方,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黑石灰笑了起来。她用手推了推眼前的那面镜子,镜子于是不停地在眼前晃荡,一些光亮像清晨的湖水一样泛开。就在这个时候,那种强烈的香气又钻进了黑石灰的鼻孔。她知道这种气息肯定来自小洋葱的一件心爱之物。

很快,她从枕头底下找到了。是一本淡蓝色封皮的日记本。她轻轻地翻开的时候,那种香气更加浓烈,她的呼吸变得急骤起来。

当她看到那首小诗的时候,她的心颤抖起来。

我的爱人

为了在你的面前

一展我嘹亮的歌喉

我宁愿沉寂一千年

后来,这首诗一直像幽灵一样紧紧地纠缠着黑石灰。直到有一天,她把这首小诗背诵给大白兔听,才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天黄昏,黑石灰一把拉住了正在操场边上作梦游状态的大白兔,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问,你想尝一口吗?大白兔变得紧张起来,摇摇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看见没有外人,神情顿时变得轻松。你不能抽烟,这样会被学校开除的。大白兔说。开除就开除,这个该死的学校,老娘是一天都不想待下去了。喂,你想听一首优美的情诗吗?是我们班上的一个人写的,保证你听了之后,再不会想看第二首情诗了。

想!大白兔的眼睛里闪着游移不定的光芒。

黑石灰的朗诵极富感染力,最后一个字从她上翘的鲜红的嘴唇上滑落下来的时候,铺天盖地的黑暗降临大地。

后来,大白兔在寝室里睡觉前,用一种迷糊不清的、梦幻一样的语调,情不自禁地朗诵了这首小诗。小洋葱穿着她那件粉红色的胸衣,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她嘴里发出一种无名母兽凶狠的狺狺声,一翻身就爬到了大白兔的床铺上。大白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洋葱的两只膝盖狠狠地压住了。谁叫你看我的日记了?谁叫你看我的日记了!你这个该死的,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小洋葱一边吼叫着,一边和躺在被窝里的大白兔厮打起来。大白兔的脸上挨了小洋葱的拳头,她的头发也被小洋葱给揪下来一把。大白兔哇哇地号叫起来。全寝室的同学赶忙起床劝架。不过,只有黑石灰和另一个胆子大的同学爬到了大白兔的床上。黑石灰和那个同学的脸上马上留下了小洋葱的爪痕。两个人在受伤之后,才合力把这个母老虎给稳住。

不是我,不是我偷看了你的日记。这首诗是别人告诉我的,我认为写得好,就记在了心上。我真的不知道是你写的。大白兔仍然惊魂未定。

那是谁?你告诉我!小洋葱的嘴里又发出狺狺的怪叫声。

你不说是吧,好,总之是有人偷看的,反正就是你们当中的一个。小洋葱坐在一个枕头上,她的胸脯在众人面前起伏着,就像拱起的沙堆,被上涨的潮水改变着形状。好,你们没有人敢站出来是吧,那就让我们在大火中同归于尽吧。小洋葱说到做到,她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红色的塑料打火机,大拇指刺的一声,于是一朵微弱的火苗开始在她的手心里闪跳。让大火来得更猛烈些吧!小洋葱用高尔基的句式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寝室的人都被她的喊声弄得毛骨悚然,只有压抑的惊叫和哭泣声在蚊帐内乱撞,而垂挂的蚊帐纹丝不动。那朵微弱的火苗从小洋葱的手心里蹿了出来,无声地舔舐着蚊帐上的丝缕,一股青烟和焦煳味呼之欲出。黑石灰见势不好扑了上去。她一手抓住着火的蚊帐,在手中捋成一把,制止火的蔓延。女生们都吓傻了,一个个呆若木鸡。水!这时要不是黑石灰大叫一声,是不会有人把水送上来的。火很快被浇灭了。那些女生们仍然吓得浑身哆嗦。这时黑石灰啪啪啪给了小洋葱几个响亮的耳光。

是我看了你的日记,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黑石灰说。

小洋葱听了黑石灰这话,似乎一点反应也没有。她一脸苍白,人就像死了一样横躺着,眼睛里挤出了几滴泪水,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得晶莹、冰冷。

黑石灰一愣,也不知怎么搞的,泪水突然也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就在第三天,细心的同学惊奇地发现,这三只格格不入的花瓶竟然有说有笑地走在通往食堂的林荫小路上。

内 幕

离家出走的日子很快到来了。她们秘密地离开学校,几经辗转,那天下午五点,才到达省城。她们站在车站广场上,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大笑起来。她们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旅途带来的疲劳。她们的目光里含着惊奇,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她们都从来没有到过大城市,但是她们似乎并没有什么陌生的感觉,她们装出对眼前的一切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样就骗过了那些寄生在火车站附近,专靠诈骗外乡人赖以生存的小混混。

她们叽叽喳喳地上了一辆公交车,连车牌路线都没有看一下,就上了车。她们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只差一站就要坐到终点了,才下了车。在附近的一个小餐馆里饱吃一顿之后,她们在附近找了一个廉价的招待所歇息下来。到了深夜,她们仍然睡不着,房间里有一股霉气,还有一只蟑螂急速地滑过桌沿。但这都没有影响她们的心情,三个人拥挤在一张床上,连衣服都懒得脱,她们说呀闹呀,嚼着黑石灰口袋里剩下的薄荷糖,直到沉沉睡去。她们连想都没有想一下,她们的失踪会给她们的家庭和学校带来什么影响。多年以后,她们回忆起这个情形时,都觉得那时的她们简直是疯了。

新调来的语文老师是一个年轻人,姓伍,据说他的伯父是县教育局局长,他本人是市作家协会会员,所以他在校园里总是望天打卦,就是碰到校长,他也不会稍稍低下他那颗高傲的头颅。

小洋葱、大白兔,甚至包括黑石灰都是文学爱好者,她们的作文经常受到伍老师的表扬。一开始,他们对伍老师都很有好感,这个人虽然其貌不扬,但她们看到他时却倍感亲切,他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她们崇拜他。她们巴不得天天有他的语文课,巴不得时时能够听到他的亲切教诲。

一天,下了晚自习后,伍老师把语文课代表小洋葱叫到他的单身宿舍,名义上是商量在班上成立一个文学社团的事情,没想到商量来商量去,他竟然把一只手商量在了小洋葱小巧的胸脯上。小洋葱一下子吓呆了。伍老师,别……小洋葱颤抖着,身子往后缩。伍老师紧紧地把小洋葱搂住,小洋葱一下子透不过气来了。她拼命地挣扎着,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她被压到了伍老师那张咯吱作响的单人床上。她的脸色变得苍白,眼角流下了无助的泪水。她那单薄而又可怜的身体正在企图积蓄着力量,企图作鱼死网破的挣扎。突然,门外突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伍老师停止了疯狂的动作,但是他没有松开小洋葱,仍然死死地把她压住,他希望敲门声马上停止。但是没有,敲门声仍然固执地响起,而且越来越铿锵有力。于是他长叹一声,放开小洋葱,把门打开,小洋葱趁机从门缝里钻了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当中。

伍老师朝外张望了几下,见没有人,就懊丧地把门关上了。

在夜色中狂奔的小洋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她猛地停住脚,发现是黑石灰和大白兔。三个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原来,小洋葱被伍老师叫到寝室去后,黑石灰和大白兔在寝室里,横竖都觉得不对劲,内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烦躁,但是她们想来想去,又不知是什么原因。最后还是大白兔自言自语地说,小洋葱去伍老师那里,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黑石灰说。仿佛是用指头捅穿了窗户纸那样,她们的心里顿时通明透亮。大白兔说,伍老师人是好,但他有一次摸了我的胸,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过我马上就借故跑开了,后来我以为他不是故意的,也就没有往心里去。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有一次他把手放在了我的臀部,我马上就变了脸,他就把手拿开了。不过,那天他在作文课上表扬和朗诵了我的作文,我也就原谅了他。黑石灰说。

两个人说着,马上从床上溜了下来。她们疯跑到了伍老师的单身宿舍门前,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有奇怪的声响,便知道大事不好,于是她们就咚咚地敲起门来。

小洋葱的内衣被撕破,手臂上还有一道被伍老师的长指甲划破的伤痕。到了寝室的床上,小洋葱还在无声地啜泣。第二天,黑石灰就背着小洋葱和大白兔把情况向学校领导反映了。学校领导听了黑石灰的反映后震惊了,表示只要她反映的情况属实,他们一定会严肃处分伍老师。教导主任马上和黑石灰一起找到了小洋葱,看到了她被撕破的内衣和手臂上的伤痕。教导主任听了小洋葱的诉说后,相当气愤,当场表示,一定要开除这个道貌岸然的人渣。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她们等了好久,伍老师却一点事都没有。有一天,他的手又戳向了小洋葱的胸脯,并恶狠狠地说,告啊,你去告我啊。他那厚颜无耻的神情,气得小洋葱当场大哭起来。就在那天晚上,她们聚在一起密谋,决定,只有运用自己的力量来惩罚那个该死的畜生。

第二天早餐时,黑石灰在食堂的门口碰到了伍老师,她对他说,她写了一首小诗,想向他请教。伍老师听说后,很是兴奋,说好啊,今天晚自习后你到我的宿舍里来吧,我帮你润色一下,争取在诗歌刊物上发表。

就在那天夜里,晚自习过后,黑石灰敲开了伍老师的门。伍老师,这么晚了,还要打扰你,真的不好意思。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学生,我是老师,我帮助你是我的责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黑石灰拿出在手心里揉了很久的那张纸,把它在伍老师的案头上展开。那首诗只有四行,也就是小洋葱写在日记里的那首小诗。伍老师看了那首诗后,不由得对黑石灰刮目相看。他反复吟哦着,突然拍案而起,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你能够写出这样高水平的诗来,简直就是一个天才!

这是写着好玩的,还请老师多多批评指正。

不,这已经是一首很完美的诗歌了……对了,唯一的缺陷就是还少了一个标题。伍老师思索良久,突然拿起笔,在这首小诗的上头批了两个字:无题。对了,就叫无题!

为什么叫无题?

无题就是没有标题,没有标题就是可以冠以一切标题。

伍老师,你的话我听不懂。

是吧,听不听得懂没有关系,你以后写诗多了自然就会懂的。老师问你,你这首诗是写给谁的啊?伍老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是写给谁的,就写着玩的。黑石灰一下子慌了,紧张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伍老师把身子靠近了黑石灰,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说,你肯定是写给那个你所爱的人的,尽管你心里暂时有些犯迷糊,一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一定是你的爱人,你一直在内心里守望着他,直到他的出现。我爱你,你知道吗?我就是那个你在心里守望着的人,我就是你的爱人。舒婷有一句诗,怎么说来着,与其守望一千年,还不如在爱人的怀里痛哭一晚。我真的爱你,来吧。

伍老师伸出双手,深情地召唤她。黑石灰皱着眉头,她感觉到伍老师的手箍紧了她的腰。她不由得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腰变细。但是伍老师的手却越箍越紧,而她的腰则细得已经不能再细了。

伍老师,你轻点。黑石灰好像刚刚从水面上浮出来似的,吐了一口气。

好好好。伍老师说着松开手,把一张丑陋的大嘴轻轻地贴在黑石灰的脸上。黑石灰的脸烫伤了一样闪到一边。伍老师见状,用手摸着黑石灰光滑的脸蛋,黑石灰颤抖着,把自己的小手压在伍老师的大手上,她伸开五个手指,轻轻地在他的手背上划着,伍老师的手颤抖起来,手指的关节嗞嗞作响。黑石灰握住伍老师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上,伍老师的呼吸变得急骤,他闭上眼睛,就在这个时候,他号叫起来。

黑石灰把事先准备的一小瓶硫酸倒在了他的手上。硫酸是从化学试验室里偷出来的。

伍老师像一只惊恐的黑猫一样跳着,我的手!他大叫着,拼命地甩着手,黑石灰就在这个时候打开门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

小洋葱和大白兔等在门外,她们拉着黑石灰向黑暗中跑去。就在这个晚上,她们作出了离家出走的决定。

无 忧

最初的三个月,是一段快乐无忧的日子。

行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她们穿着统一的服装。服装是从一个叫金苹果的服装市场上买来的。当时她们已经在这个城市的各个服装市场转悠了三天,一直没有找到她们所要的那种东西:既要便宜,又要得体,是那种她们称之为制服的东西。她们坚信,只有那种称为制服的东西才能配得上她们的同盟。当然,这种制服已经不是幼稚的校服,不是那种该死的蓝白相间的蠢笨兮兮的东西。她们要的是一种社会性的开放性的,成熟性感的服装,而且还是制服,至少在感觉上是。就在她们寻遍了全市,弄得浑身筋疲力尽,就要绝望了的时候,突然,她们的眼前一亮。她们在金苹果服装市场二楼028号门面看到了她们所梦想的那种东西。

老板娘的身材美妙绝伦,她左手上翘着的无名指和食指间夹着一根香烟,那种姿态一看就是从滚滚红尘中历练出来的。黑石灰她们进来的时候,她不像一般的生意人那样发出条件反射似的微笑。相反,她一动不动,只是优雅地吐出一小口烟雾。神情仍然是那么冷漠,那么高傲。她的样子一下子把三个人都震慑住了,只得老老实实地问那些衣服的价格。

这一件?

150。

那一件?

180。

女人的声音像一百年前的银子一样冰冷,动听。

大白兔和小洋葱连连拉扯着黑石灰的衣襟。她们的意思是太贵了,快走吧。黑石灰的神情煞是严肃,她一动不动,眼睛里露出一种凶光,一种猎人面对猎物时的那种可怕的眼神。看来,她是想得到那些衣服,即使付出一切代价她也要得到它们!但是,她们确实没有太多的钱,作为异乡漂泊者,就是有这些钱,她们也不能全部都花在衣服上,这是最起码的常识。就在这个进退两难的时刻,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男人冲了进来。是一个高大的驴脸男人,身上散发着难闻的酒气。他朝坐在地上的那个女人伸出手来。女人冷漠地摇头,但神情中露出一丝惊恐。与此同时,驴脸男人一把抽开钱柜,一双汗津津的贪婪大手在里面摸索着,不一会儿,手失望地垂了下来。男人突然露出一副奴才的嘴脸,低三下四地哀求女人,给他一点钱,他诅咒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找她要钱了。但是,女人仍然冷漠地摇着头。男人一下子勃然大怒,一巴掌又一巴掌抽打着女人。女人雪白的嘴角流出了鲜血。人群围了上来,纷纷指责男人。但当那个男人咆哮着说,你们管什么闲事,老子打的是自己的老婆,她偷人,就得付出代价!这话一出,就见了效果,男人见围观者退缩下去,又开始逼着女人要钱。

说时迟那时快,黑石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男人挥向女人的胳膊,男人的胳膊像麻花一样地反转过来。

男人被意想不到的惩罚震慑了。不过,很快,他又回过神来,看到是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女,他举着笨重的拳头,朝黑石灰猛扑过来。黑石灰一闪身躲过,一把锋利的刀子紧紧地贴在了那个男人的脸上。

该死的,别动,小心老娘花了你!刀子在男人的脸上咝咝作响,在黑石灰威严的呵斥下,男人吓得不敢动弹。刀子在黑石灰的手中挥舞着,灵巧得就像蛇在吐着芯子。黑石灰从小就偷偷地练过刀功,据她自己后来说,她玩刀的年龄比她的学龄还长,不过这一直是她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包括小洋葱和大白兔,虽然她们早就发现了她身上的那把刀子,但那确实是一把其貌不扬的刀子,她们以前仅仅认为只是一把廉价的水果刀而已,为此还嘲笑过她,说她这种怀揣一把刀子的做法无疑是掩耳盗铃。但,就是这把刀子,在一瞬间脱胎换骨,锋利无比,一下子使黑石灰的地位在三姐妹同盟中节节攀升,成为她们不容置疑的领袖。

滚!永远别让老娘在这里看到你!

围观者蜂拥而上,男人灰溜溜地走了。当然,除了黑石灰的打抱不平,更重要的是,围观者们的愤怒。其实男人是有能力对付黑石灰手中的那把刀子的,问题是,他对付不了烈焰一样高涨的众怒。

从此,她们和服装店的女老板成了朋友。她们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她们想要得到的衣服。她们只付出了很少的钱,当然,就是不付钱她们也能够得到,但是她们不会这样做。

现在,她们穿着统一的服装行走在大街上。都是那种蓝色的牛仔短裙,不过稍微有所区别。小洋葱的那件蓝中带白,黑石灰的那条显得很紧,而且是直筒的,就像短裤一样。大白兔的最像一条裙子,是浅蓝色的,裙摆像喇叭花一样柔软。她们的上衣是黑色的真丝T恤,是一个牌子的,只是型号有所不同而已。小洋葱的脖子上吊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大白兔和黑石灰挂的都是10块钱买来的玉石。她们走在街上,总是吸引着众多的目光。有欣赏的,有羡慕的,同时也有好色的,猥亵的。不过,她们都不在乎这些,她们总是走她们的,说说笑笑,或者打打闹闹,如入无人之境。

她们先是玩完了这个城市所有知名的地方,古阁、公园、步行街、沿江大道、世界之窗等等,然后,她们就再也没有目的地了。白天,就在大街上走呀走的闲逛,偶尔遇到不平之事,特别是在街头上看到软弱的女性无端受到欺负,就挺身而出管管闲事,因为她们不是那种一般的少女组合,更不是超级女生,她们是见义勇为的生死同盟三姐妹。到了晚上,她们开始出入于那些娱乐场所,先是看电影,后来就进舞厅跳舞,很快,她们发现那些舞厅竟然是中老年人居多,再后来她们就发现了迪厅和酒吧,这是年轻人出入的地方。当然她们进入这些地方时都只能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她们没有城市少女的那份疯狂,更重要的是,她们没有那么多钱。在迪厅和酒吧的时候,有些长相英俊的年轻人来和她们套近乎,跳舞跳到了一定的份儿上,就请她们喝酒甚至是吸食大麻和摇头丸,但她们都构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来抵抗。她们只是在嘴里不停地咀嚼着薄荷糖,她们不敢堕落。因为她们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生死同盟三姐妹。

我们是生死同盟三姐妹。我们发誓,我们将永远忠诚,永不背叛,死亡都不能把我们分开,而且,谁也不能说出我们的秘密,否则,就得死,谁也不能出卖自己的姐妹,除非,她打算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饥 饿

就像做梦一样,好日子很快过去。

那天,掌管经济的大白兔突然宣布,她们最后只剩下18元钱了。于是,她们决定用自己的双手来养活自己,但是找了几天,她们没有找到任何工作。这是她们从来没有想到的,生存的压力一下子降临到每一个人的身上。包括整天嘻嘻哈哈,天不怕地不怕的黑石灰,都愁眉深锁。没撑几天,她们就完全处于了饥饿状态,每天就靠嚼几颗薄荷糖来维持身体的热量。中间也有一些色迷迷的中年人想请她们吃饭,但是她们宁可忍饥挨饿,也不敢接受他们居心叵测的邀请。有一天深夜,三个人同时被饿醒了过来,她们就打开自来水的龙头喝水,水喝得太多,肚子有些胀,她们就大声地唱歌,在深夜里鬼哭狼嚎。一首歌还没唱完,就光顾着跑厕所,小洋葱走到厕所门口的时候,裤子就已先行解开,露出了雪白耀眼的臀部,惹得她们一通没心没肺的大笑。

第二天一早,她们似乎感觉到好运降临。外出了十多天的房东老板回来了。他是一个大腹便便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据他说是去了一趟日本。他一来就请她们到一家酒楼撮了一顿,那一顿她们吃得格外香,还喝了啤酒。吃饱喝足之后,三个人一下子就把饥饿的阴影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们说啊笑啊唱啊,完全忽略了房东老板的存在,好像他就是一个局外人。有几次,他想参与到她们中间来,但都自讨没趣,于是他只好在一旁咳嗽。但是他的咳嗽声并没有破坏她们的好心情。她们说啊笑啊唱啊,她们的快乐属于她们自己,真的,除了她们自己,任何人都不能分享。

那天,那个感到孤独、委屈、怨恨的房东老板来到了她们的房间,用一种相当冷静的口吻宣布了一个无情的事实,那就是她们要交房租了。她们还一直没有交过房租,她们竟然忽略了这个事实。当然,这与房东老板的大度有关。他只是和她们签订了一个协议,但一直没有找她们要过一分钱。

现在,他要她们交三个月的房租。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抽了一口冷气,请求他延缓时日。但老板的语气是铁板一块,容不得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老板对大白兔说,协议是你和我签的,所以我只找你,你得给我一个说法。大白兔的脸色为之一变,连连点头。

房东老板和大白兔进了里面的一个小房间。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一间似乎永远沉浸在黑暗中的小屋,散发着一股不知什么东西放久了的陈腐气息,只摆了一张钢丝床。两个人进来之后,房门就被房东带上,而后是咔的一响,是生锈的门锁自动撞上的声音,给人一种凉彻肺腑的感觉。黑石灰和小洋葱用力地推了推门,涂着黄漆的桑木门纹丝不动。她们把耳朵贴在冰凉的木纹上,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她们焦急起来。但是她们一点办法都没有。黑石灰和小洋葱在外面的房间走来走去,干着急。我们是生死同盟三姐妹。我们发誓,我们将永远忠诚,永不背叛,死亡都不能把我们分开。但是现在,与她们结为生死同盟的亲爱的姐妹大白兔面临危险,甚至会遭遇不测。她们怎么能不急呢?她们怎么能不心急如焚?她们怎么能不铤而走险?她们用手推,用脚踢,用头顶,最后都无济于事,那扇陈旧的木门仍然纹丝不动。呜呜呜,小洋葱轻轻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小洋葱轻轻的哭声,像光线一样渗进门缝。在那个光线昏暗空气沉闷的房间里,大白兔没有觉察到。以情动人、以理服人的胖老板对她晓以利害,和颜悦色中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严厉。大白兔从内心深处发出一种谄笑,她恳求他缓以时日,那笔钱她们一定会还他的。她因为在发誓,所以她的身子在颤抖。因为风在吹,所以树影摇动。一切都好解决,一切的一切都好解决,只要我们以诚相待。大白兔听到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似乎说服了她的身体,她不再躲闪,她必须付出诚意。于是她的身体被一只莲藕一样的胖胳膊给控制住了。她在挣扎,同时也在靠近,所以与其说是挣扎,还不如说是在靠近,于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投入了一个男人臭烘烘的怀抱。我喜欢你,我爱你,我需要你。那些声音就像一条绿色的虫子一样往她雪白的肌肤里钻,往她的大脑里钻,往她的思想里钻。她流泪了,洁白的泪水像米粒一样,无声地滚出她的眼眶。

一只柔软的大手擦去了大白兔眼里的泪水。亲爱的,你别哭,我要给你快乐,我要让你快乐。一张呼着热气的大嘴在她的脸上擦来擦去,就像猪的拱嘴。一粒扣子被强行解开,是胸口的那粒。那粒茶色的玻璃小扣子如果会说话的话,她一定是在呻吟,痛苦地呻吟,可惜她没有声带。她只有四个像针一样的小孔,无声地控诉。大白兔无奈地闭上眼,任由那个该死的畜生蹂躏!只要过了此劫,一切就万事大吉。这是所有弱势者最后的致胜法宝。

但,就在这个时候,门终于被撞开了。黑石灰和小洋葱冲了进来。亲爱的姐妹,我们来迟了,不过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那一步。胖老板看到黑石灰手中咝咝作响的刀子傻了眼。说时迟那时快,刀子切开了胖老板雪白的肌肤。雪白血红。血的流淌欢快而且畅快。

胖老板的身子在颤抖,如稀泥委地。他涕泪纵横,苦苦地哀求她们放过他,他掏出钱包,递过去,说房租他不要了,他还要给她们一点钱,请求她们收下,这是他的一点心意。黑石灰接过钱包,从包里抽出两张崭新的钞票。

O K,拜拜!

三姐妹潇洒地走了出去。她们走到大街上,随便进了一家餐馆。她们点了水煮鱼,点了卤牛肉,并要了六支哈尔滨啤酒。她们要大吃大喝大醉,还有大哭,因为她们要大笑。

北 风

劳务市场是在一条叫做二马路的偏僻的小街上,小街两边的树下站满了从外地来的男女老少。他们都是从乡下来的,穿着大红大绿或者是灰色的衣服,一律低着头,弯着腰,眼睛里透着一种卑贱的渴望。那些前来招工的城里人趾高气扬地走过来,走过去,像牲口市场上的经纪人。偶尔看上了一个,就会停下来,吆三喝四地问那个人的姓名和年龄,然后摇摇头,继续向前走。有一个五十多岁的招工者最有讲究,他每次都要查看一下对方的牙齿,看牙齿是否有三十八粒。还有一个穿着破烂的小伙子跪在地上,从十步之外看上去就像一座铁塔。他的脚下摆着一个硬纸壳,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只要管我吃饱,给你做牛做马。但是没有一个人来雇他。黑石灰看到他脚下的字笑了起来,问他,你的要求这么低也没有人要啊?那个人马上抬起了头,像遇到了救星一样,眼里闪着光芒。是啊,他说,他们都嫌我饭量太大了。

你一餐能吃多少?黑石灰笑着问。就在这个时候,小洋葱把黑石灰拉走了。

在一棵梧桐树下,小洋葱告诉黑石灰这个劳务市场的秘密。原来,这个劳务市场是被三个凶狠的年轻人暗暗地控制着,每一个在这里求职的人都需要向他们交一些保护费,他们再按照钱的多少来安排求职者所站的位置。钱给得多的就站在显眼的位置上,给得少的就站在他们的阴影当中。谁也不能乱来,否则就会挨他们的刀子。

他们还以为我们是来招工的人,所以没有找我们麻烦。小洋葱解释说。

那我们只有给他们一些钱了,但是我们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怎么办?大白兔的眼睛湿了。

这个嘛,黑石灰想了想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我可以摆平他们。

没有多久,黑石灰果然就有说有笑地领着那个凶狠的年轻人过来了。他的额头上有一个卵形的疤,他就是控制着这个劳务市场的坏小子。是一个瘦高个子,神情邪邪的,看上去很颓废的样子,像个搞艺术的。头发染成金黄的颜色,穿着一条水磨蓝的牛仔裤,右腿的膝盖上有一个洞。右耳上有一个耳环,黑色的,很大。黑石灰向小洋葱和大白兔作了介绍,要她们叫他飞狐哥。就是《雪山飞狐》里的那个胡一刀。她们马上就甜甜地叫了他。飞狐哥笑了,那是一种独特的狂放的笑,有点脏脏的感觉。他斜斜地站着,令人担心他随时都会被风吹倒在地上。他把一个烟头在手指上掐灭,眉头也不皱一下,好像他手指上不是皮肉。他说只要你们把我飞狐哥放在心上,我就是你们的守护神。飞狐哥说这话时摆了一个p o s e,那是一个电视娱乐节目主持人的经典姿势。p o s e摆过之后,飞狐哥就把黑石灰她们带到街上一个最显眼的地方站着。他走的时候,拍了拍黑石灰的肩膀。他对她说,小妹,下回我来找你玩。他喊黑石灰叫小妹。黑石灰装着没有听见,一声不吭。于是他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小妹,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诺。黑石灰仍然一声不吭。飞狐哥就打了个响指,返身欲走,却又不甘心,把一口烟雾吐在了黑石灰的脸上。小洋葱和大白兔心惊肉跳地看着,而黑石灰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不一会儿,就有很多招工的人来找她们,有的条件还很好,不过他们有的只招一个,有的顶多招两个,为了等到一个同时要招她们三个人的人,她们几乎等了大半天。最后,她们终于等来了一个骑着三轮车的人,他是一个小饭店的老板,五十多岁,双方很快就一拍即合。于是,她们坐上了他的三轮车招摇过市,向一个叫百里香的小饭店驶去。在灿烂灼人的阳光下,高老头一边用力地踩着三轮车,一边用他那沙哑的含混不清的声音唱道: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薄 荷

那是一个叫风水岭的地方。百里香小饭店就在一栋路边居民楼的一楼。那本来就是老板高老头自己的房子。他离婚之后,就剩下这栋房子了。他为了生存,就用自己的这套三居室开了这个小饭店。当他开着三轮车拖着黑石灰她们三个回来时,楼前空坪上一些闲聊的邻居们拥了上来。他们多是女人和老人,不怀好意地朝高老头笑着,说,高老头你艳福不浅啊。他们逼近三轮车,好像要哄抢的架势。黑石灰她们猛地从车上跳将下来,吓得那些人往后退缩。就在这时,一条狼狗从主人的手中挣脱开来,朝黑石灰她们冲了过去。黑石灰见势朝上敏捷地一跃,那条狼狗从她的两腿间钻了过去,它扑向黑石灰身后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转瞬之间就传来了那个女人的嚎叫。

就在她们随着高老头进入饭店时,黑石灰被一个脸上长着一块白斑的老男人给拦住了。他对黑石灰说,人都咬成这样了,你看怎么办?

你要我怎么办?黑石灰狐疑地望着老男人脸上的白斑。

要是你不跳起来的话,那条瞎了眼的狼狗就不可能咬着她了。老男人指了指躺在地上哀嚎的老女人。

您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她想跳就跳,这是人身自由啊。小洋葱说。就在小洋葱用普通话和老男人评理的时候,黑石灰笑着,朝空中跳跃了一下,这一回的幅度比上一回更大,大得就是一匹马也能从她的胯下钻过。她说我想怎样跳,就怎样跳,这是我的人身自由,碍不着谁。那些老人和女人全部围了上来,他们纷纷指责黑石灰她们,而那条狼狗和它的主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后来,她们才知道,那条狼狗的主人是个黑社会,没有谁敢惹。所以她们就成了替罪羊。

后来,那些人见指责黑石灰她们不可能有什么成效,她们油盐不进,像一把铜豌豆。于是就把矛头对准了高老头。高老头向他们赔着笑脸,并从家里拿出了一瓶红花油,要给那个大腿被咬伤的老女人擦擦。当那瓶红花油传到她的手上时,她嗖的一下就把那个瓶子扔得老远。

老女人要求到卫生防疫站打狂犬疫苗,那些人也纷纷应和,说不打狂犬疫苗说不定就会出人命的。高老头,为了万无一失,最好还是打狂犬疫苗。尽管高老头在嘴里嘟囔着这事与他有什么干系,但他的手还是抖索了老半天,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两百元钱。那两百元钱约摸有十多张纸票,按照主人的习惯小心翼翼地对折起来,有一张被风吹起,被他敏锐地一把给抓了回来。

当那十多张纸票从几双手中传递到那个老女人的手上时,事情才宣告结束。

她们没有想到高老板是这么懦弱的一个人。回到他的小饭店,他一个人蹲在墙角小声地啜泣。她们也没有想到要安慰他,就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一个小时后,老人停止了哭泣,他对她们简要地说起了他的身世,他说他刚刚离婚不久,他的老婆带着百万家财去了上海两个儿子那里,给他剩下的财产仅仅就是这套房子。他老婆以前是做生意的,是个母老虎,得罪了不少人,特别是左邻右舍。把他一个人留下来就是为了给她赎罪。高老头边哭边说。小洋葱和大白兔把他拉到一把椅子上坐下。她们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吃了饭,她们就拍屁股走人。跟这么窝囊的老板干活,她们觉得没面子,更觉得没意思。

当黑石灰在推开阳台的门时,一股清香一阵阵扑面而来。黑石灰马上就明白了那是薄荷的香味,她的整个身体像遇到电击一样,猛然为之一震。黑石灰一个箭步跨出门槛,在前面的空地上看到了一个废弃的花坛,花坛中杂草丛生,中间有两三株薄荷,夹杂在粗枝大叶的芙蓉树和细腻难缠的鹅公草中间,艰难地生长。黑石灰把头埋在薄荷的枝叶中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因了这几株薄荷草,黑石灰她们留了下来。

黑石灰的父亲是含黛镇人民医院的老中医。他在屋前屋后都种上了一些普通的中草药,比如枸杞和薄荷乃至天麻之类。在这些植物当中,黑石灰最喜欢的是薄荷。

黑石灰至今还记得,在她七岁生日那天的黄昏,也就是她父亲娶回继母黄秀丽的第二天,她往绿豆稀饭里撒了一泡尿。她爬上高高的灶台,褪下她姐姐曾经穿过的一条方格棉布裤子,两只手托在大腿的内侧,小肚子向前一拱,就哧哧地射出了一条弧线。在此之前,黑石灰喝了三大茶缸水,所以很足的尿水就准确地射进了那口大铁锅的中央,在绿豆稀饭里涌起一股白色的波浪。事后,黑石灰把事情告诉了姐姐。

今天的绿豆稀饭怎么有一股怪味儿?黄秀丽皱着眉头,但语气尽量平和地说。

是吗?大口地喝着稀饭的父亲嘴里发出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他停止狼吞虎咽,在嘴里咀嚼和回味着,还及时地打出了一个碧绿的嗝儿。

没有啊,没有什么怪味儿啊,说起味儿,我倒是觉得这稀饭里有一种薄荷味儿,怪香的,又清凉。你们快吃啊,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味儿的稀饭了。父亲说着,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仿佛受了父亲的感染,姐姐也大口喝了起来。

晚上,两姐妹睡在一张床上。怎么是一股薄荷味儿?姐姐百思不解地问。

你不知道我天天嚼薄荷叶子的吗?你闻,我整个身上都有这个味儿,我的尿当然就有这么一股薄荷味儿啰。一个得意的声音从乱蓬蓬的头发里冒了出来。

这天晚上,黑石灰突然不想睡在家里。等姐姐睡熟之后,她一个人像猫一样溜了出去,在茂密的薄荷丛中睡了一个晚上。

看着眼前摇曳的薄荷草,在一阵轻微的眩晕中,黑石灰感觉到自己赤裸着身子,像缕烟一样飘向空中,她的头发掠过海浪一样翻腾着的薄荷叶子,她的额角,贴满了夜晚明亮的星辰。绝不能是一颗星,不能是一棵树,一条鱼,一团雾,甚至不能是一片薄荷叶子,只能是一滴血,一滴可以穿透一切,同时又随时可融入万物的血。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体验,她感觉到她们三个人的血在彼此的血管里向前奔涌,循环不息。

飞 狐

百里香的生意不好也不坏。它的东头有一家厅级机关,西头和南头有一些电器公司,北边甚至还有一家文化传播公司,职员大都是些二十刚出头的说着鸟语留着长发的俊男靓女。最忙的时候是中午,来吃饭的人总有几桌。他们大多是那些吃不惯机关食堂的公务员和公司职员。当中给黑石灰她们印象最深的一位客人,是个四十多岁的机关干部。他是个个头不高、五官精致、眼睛偏小的男人,他有着溜窄的肩膀、柔和的语调,特别是,独特的遣词造句的方式——譬如他把麻烦你倒杯水,说成麻烦你,请你倒杯水。他总是一个人来吃饭,点的菜似乎永远是萝卜白菜和辣椒炒肉。从来不见他笑,仿佛笑一下会使他的脸皮裂开。但是他的面容,其实看起来并不严厉,也不阴沉,就像冬日的阳光,不灿烂,也不明媚,但令人感觉到温暖。偶尔碰到他的同事来了,他们都赔着小心叫他蒋局长,他也就点点头,照样吃自己的。不过,黑石灰她们还是觉得这个人其实极易相处,他从来不会像别的食客那样,因为自己是上帝而故意为难她们。

到了晚上,基本上就没什么生意了,所以黑石灰她们很快就可以下班了,她们就回到那间租住房。她们在附近的一个二手市场上花一百元买了一部十七英寸的旧彩电,钱还是从高老头那儿预支的工资。于是她们的生活变得紧凑起来。她们主要看那些生活和娱乐节目,那些节目都是培养她们如何成为一个城里人的最有效的教材。没有这类节目的时候,她们就看一些反映白领和资本家生活的爱情故事片。她们的兴趣惊人地统一,从来没有谁抢过频道。

但是后来,她们的生活开始有了改变。

正是店子里最忙的时候,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年轻人,大摇大摆地来到了百里香。他染着黄色的头发,要不是他走到黑石灰的跟前和她打招呼,黑石灰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人就是飞狐哥。她一直害怕他会出现,想不到他终于还是来了。黑石灰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转身就走。飞狐哥伸出利爪,一把抓住黑石灰的肩膀。美女,你不认识我了吗?这回他喊她美女。你难道忘了那天,你对我的承诺?

没有,哈,飞狐哥,原来是你,瞧你这副打扮,我真的都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哈,酷不酷?

嘿,酷,简直酷毙了。

好,我下次来找你们玩儿,今天我还有事,在南门口还有一场架要打。说着,飞狐哥就急匆匆走了。飞狐哥走后,小洋葱和大白兔紧张起来,问那天在劳务市场,黑石灰到底给了飞狐哥什么承诺?黑石灰往地上呸了一口,说没有,什么屁承诺都没有。小洋葱和大白兔都不相信,黑石灰说信不信由你们,就那么丁点事情,我总不会就和他签订卖身契吧。他只是想找我们玩,他想来玩就玩呗,还不定是谁玩谁。见黑石灰冷笑一声,小洋葱和大白兔就不敢把这个话题续下去了。

第二天,飞狐哥真的就带着两个邪里邪气的另类青年来到了百里香。他们三个人都是骑着那种豪华进口摩托车来的。摩托车上连个牌照都没有,后来飞狐哥告诉黑石灰这些车都是他们搞来的。他说得很诡秘,所以黑石灰弄不明白到底是偷来、抢来的,还是通过什么别的途径弄来的。其中那个留长发的叫韦小宝,是个小白脸,阳阴怪气的,像个女人。曾经是歌厅的歌手,据说后来因为吸食了过多的大麻,嗓子不行了,就改了行。还有那个欧阳疯,留着小胡子的那个,据说家里很有背景,兄弟很多,有的还是政府官员和一线警察。他自己也当过交通协管员,全市的交通警察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所以他们骑着没有上牌照的车在所有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就理所当然了。

从那天以后,飞狐哥的车上经常坐着黑石灰,韦小宝的车上坐着小洋葱,欧阳疯的车上坐着大白兔,他们一般是找一个包厢唱歌,或者是到迪厅跳舞。飞狐哥是个舞林高手。什么舞都会跳,包括以前流行过的霹雳舞,以及现在正在流行的街舞。而且飞狐哥还是一位很好的老师,就连自称没有一点跳舞细胞的黑石灰也几乎一学就会。

之后,她们就会自己打车回去,这是她们事先约定好了的,她们绝不能让他们知道她们住的地方,绝不能和他们谈恋爱,或者说是鬼混。喝多了酒时,他们要是在大街上搂抱她们,只要不是太出格,只要不是太过分,她们也不会反对。她们除了学习时尚的生活之外,还要学习怎样驾驭男人。只要一说起那个色鬼伍老师,想到他那只残损的手,三个人笑得几乎要晕死过去。笑过之后,就往地上吐唾沫,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臭男人贱男人垃圾男人狗屁男人。

局 长

在黑石灰的精心培植下,花坛里已经长满了薄荷。不出一个月,薄荷们就长得齐腰深了。没事的时候,黑石灰她们就捧着一本《瑞丽》、《女友》或者是《上海服饰》之类的时尚刊物坐在薄荷下面翻阅。灿烂的阳光照在彩色的书页上,给人一种眩惑的感觉。这些刊物都是蒋局长拿来的,他说本是为他女儿和夫人订的,但是现在,她们都不需要了,一个闹离婚分居,一个出国留学。她们对蒋局长拿来的这些杂志如获至宝,她们向往的时尚生活,现在终于有了理论上的指导。

近一段时间,蒋局长来百里香更勤了。先前,高老头自酿了一种米酒,味道其实还不错,但吃的人并不多,后来黑石灰把它改造成了一种薄荷酒,吃的人就多了。黑石灰摘下薄荷叶子,晒一两个太阳之后,蒸馏成薄荷油,而后把薄荷油勾兑进白色的米酒之中,酒的颜色变成了一种淡绿色,就成了薄荷酒。于是,慕名而来喝薄荷酒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蒋局长几乎每餐都要来一小杯。要是晚上,他兴致高的时候,就会喝得更多,有时还叫黑石灰陪着他喝。只要他有这个要求,黑石灰都会满足他。她总是默默地坐在他的身边,笑着听他讲他女儿小丹小时候的事情。也许是酒喝多了,有时说着说着,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流泪。往往在这个时候,黑石灰也会偷偷地流泪。她为此感到惊奇,要知道,她可是一个不轻易流泪的女人。

就在蒋局长流泪的时候,黑石灰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黑石灰不知那是什么香水,她还是第一次从男人的身上闻到这种香味。而且,这是一种勾人心魂的让她的身体飘浮起来的香味。

她不由得久久迷醉。

那间小小的出租房已经被她们布置得很温馨。窗台上摆着一排盆栽薄荷。没几天就长到半米多高了,枝叶在茎秆上排列有序。蒋局长是个学识渊博的人,在吃饭时,他告诉她们与薄荷有关的知识。他说,薄荷是一种香草,我们的生活中几乎充满了它的应用。我们日常用的牙膏、风油精,还有诸如口香糖之类,很多食品里都含有薄荷。薄荷是散风解热之药,它能刺激身体循环系统、内分泌系统和消化系统的反射,同时对抑制发烧,促进排汗有良好作用,可治鼻塞、头痛、发热,以及肌肉酸痛、消化不良等病症。热时清凉,冷时暖身。在几千年前,薄荷就受到了人类的高度重视,古罗马人在参加宴会时,头上就戴着薄荷叶编织的头冠。作为一种仪式,薄荷甚至还和《圣经》摆在一起,接受人们的膜拜。

她们摘下几片薄荷叶子在嘴里嚼着。薄荷的香气迅速穿透她们的身体。薄荷是一种穿透力最强的香草。蒋局长说过,薄荷具有提神清脑、集中注意力并能化解心头烦闷的作用。他说据科学家研究,薄荷中有一种叫做薄荷醇的东西,能够使人的神经细胞感觉到清凉,能够在短时间内让心神思绪杂乱、精神疲惫的人神智清明,让大脑运转的活力持续。就像蒋局长所说的那样,薄荷,确实是一种神奇的植物。

贞 操

接下来的日子,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飞狐哥他们总是骑着摩托车来找她们去玩。去跳舞,去唱歌,去喝酒。在疯癫玩乐的同时,她们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那就是万万不能失身。每一次她们都机警地摆脱了他们处心积虑的算计。她们讨厌他们,但又不敢拒绝他们,要是拒绝他们,她们的生活肯定是一潭死水。于是,她们很快学会了容忍他们无关大碍的骚扰。一边阻止他们企图淫乱的想法,一边又和他们打情骂俏,吊起他们的胃口。

有一天,终于出了事。

那天是韦小宝的生日。兄弟们在一个三星级宾馆订了客房来庆祝。一边喝酒,一边唱歌,他们甚至还弄来了摇头丸,一边服用,一边疯狂地跳着刚刚剽学来的美国街舞。黑石灰她们当然拒毒品于千里之外,这也是她们事先的约定。到了最后,飞狐哥就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瓶牛奶,于是他们就开始喝牛奶。不知怎么搞的,黑石灰喝完牛奶,看人时眼睛迷离起来,整个人恍恍惚惚。祸不单行,这时酒精开始发作。她赶快躲进卫生间呕吐。她简直要把胆汁都给吐了出来。外面有人在敲门,手很重,她知道是飞狐哥,她明白这时绝不能把他放进来,要是把他放进来,他肯定会在马桶盖上把她给干了。等到肠胃里呕吐干净,那是半个小时以后,黑石灰好受了一些,才把门打开。打开一看,她惊呆了。小洋葱和大白兔在床上昏睡着,她们的衣服快要被那三个畜生给脱光了,只剩下可怜兮兮的最后一道防线。那三个喝醉的男人就像猎狗一样在她们浑身上下嗅着。黑石灰用力地拉开他们,把他们狠狠地摔在床下。小洋葱!大白兔!黑石灰大声地叫她们的名字,她们没有应声。她立刻意识到她们是被迷药给迷了,肯定是那该死的牛奶,幸亏自己全部吐了。黑石灰迅速把客房的门打开。飞狐哥上来抱住黑石灰,被她狠狠地踹在地上。黑石灰大叫起来,宾馆保安到来的时候,那三个畜生已经不见了人影。

黑石灰想办法把小洋葱和大白兔弄醒,所幸的是,她们最后的一道屏障还没有被攻破。她们并不怎么难受。因为她们意识模糊,对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等她们醒来的时候,她们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好如初。

第二天,飞狐哥他们又骑着摩托车到百里香来找她们。她们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和以前一样,同他们有说有笑的。其实她们已经在心里决定要摆脱他们了。对她们来说,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她们知道,他们除了给她们带来无尽的麻烦之外,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只是她们现在还没有找到摆脱他们的最佳办法。

一天晚上喝酒,飞狐哥似醉非醉地对黑石灰说,小妹,我就喜欢你这种有个性的女孩,这人,生来就是贱,明明知道得不到的东西偏偏就想得到,小妹,我是要定你了,我会为此付出一切代价的,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啊。当时黑石灰也喝得差不多了,她猛地把一杯酒泼在了飞狐哥的脸上。这一下还得了?边上的韦小宝他们跳将起来,动手就要打黑石灰。黑石灰也不躲,伸手架住他们打来的拳头,勇猛还击。飞狐哥马上把韦小宝他们扯开,走到黑石灰身边,眼睛里满是怜爱,问她有没有事,是不是受伤了。黑石灰狠狠地把飞狐哥的手打开,说不要你管,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天晚上,蒋局长又到百里香来吃晚饭。小洋葱跟蒋局长提到一本杂志,是当月的《读者》,蒋局长说放在家里。黑石灰竟然自告奋勇地提出,要随蒋局长到他家去拿。小洋葱想一睹为快,愿意陪同前往。但黑石灰说反正不远,何必兴师动众,她一个人去拿就好了,快去快回。

黑石灰回来的时候,很晚。小洋葱和大白兔就问她,为什么拿一本杂志需要这么长的时间?黑石灰说蒋局长把家里的钥匙给弄丢了。他到处找,最后在办公室里才找到。要不是想到你们看书心切,我不会等这么久,早就回来了。黑石灰的回答滴水不漏。

在蒋局长的家里,黑石灰并没有显出任何羞涩或紧张感。她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杂志,就突然昏昏欲睡。蒋局长边看电视里的新闻边说,这样会着凉的,要不你到床上睡一会儿再走。这完全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怀,没有一丝邪念。黑石灰点点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他的卧室。蒋局长替黑石灰盖好被子就去看电视了。而蒙在被子里的黑石灰却有条不紊地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了下来。

这个想法早在她陪着他流泪的那天就开始滋生了。后来,她们差点被飞狐哥他们诱奸的时候,她的这种想法就更加强烈了。与其稀里糊涂地失去贞操,还不如自己给自己的贞操做主。

蒋局长是对黑石灰有好感,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黑石灰会把自己给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还是个处女。她的举止,她的谈吐,她的羞涩,都是出自天然,装都装不出来。一种强烈的肉欲很快从蒋局长的身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下子慌了神。黑石灰看着他惊慌的样子就只是笑。她笑得很从容。她说,蒋局长,感谢你把我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尽管你的表现一点也不出色。蒋局长仍处于惊慌当中,也就望着黑石灰傻笑,耐心地等着黑石灰开条件。他觉得她应该是有条件的,给她安排一个好的工作,或者是付一笔钱,这个对他来说都是举手之劳。但是她没有。她穿好衣服后就只说了一句话,她说,老蒋,我走了。蒋局长没有想到她会叫他老蒋,他问她刚才叫他什么?黑石灰说,我叫你老蒋,有什么不对吗?蒋局长忙说没有。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走了回来,他以为这一回她要和他谈条件了,但她只在沙发上拿了那本当月的《读者》,对着他调皮地一笑,就再也没有回头。

第二天,蒋局长照样还是到百里香去吃饭。那天客人比较多,黑石灰她们配菜的配菜,洗碗的洗碗,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蒋局长和黑石灰根本就没时间说上两句话。他吃完饭看了黑石灰一眼,见她的眼里还是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暗示,就一个人走了。

意 外

一天晚上十点,突然发现没有牙膏了,要下去买,三个人窝在床上看电视,谁也懒得动,于是就石头剪刀布,结果黑石灰输了。就在黑石灰很不情愿地打开出租屋的门时,突然有三个人拥了进来,黑石灰堵也堵不住,原来是飞狐哥他们。

黑石灰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找到她们住的地方来。看来,他们早就开始跟踪她们了。他们的脸一个比一个绷得紧,一看就暗藏杀机。特别是飞狐哥,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额头上的那个疤痕血红血红,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她们笑着把飞狐哥他们请进屋里。黑石灰说她正好要下去买一支牙膏,要他们等等她。

飞狐哥阴着脸说,明天再去买吧,总不能我们一来,你就要走吧。

黑石灰笑着说,怎么会,我们真的是没有牙膏用了,刚才要刷牙的时候才知道的。

那要欧阳疯陪你一起去。飞狐哥仍然阴着脸。

好吧。黑石灰只好说。

黑石灰和欧阳疯下了楼。黑石灰对他说,欧阳疯,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到那个小店里买支牙膏就来,三分钟都不要,你就在这里吸一根烟,好不好?你要是陪我去的话,那个小店里的老女人会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她是我们的房东,她早就声明不允许男人到那间房子里过夜的。黑石灰说着,用肩膀麻酥酥地撞了欧阳疯一下。

欧阳疯想了想,说,行,不过你要快点。

欧阳疯一支烟还没有抽完,黑石灰就手拿牙膏回来了。

进门的时候,黑石灰看到大白兔在小声地哭泣。

怎么啦?黑石灰轻声地问。大白兔和小洋葱都没有做声。黑石灰看到飞狐哥的手里拿着一把刀子,把窗台上薄荷的枝条一条一条地切割下来。薄荷繁茂的枝叶很快就在地板上铺了一地。黑石灰生怕踩着了地上的薄荷枝子,跳跃着进了房间。这时,黑石灰看到韦小宝的手搭在了小洋葱的肩膀上,小洋葱的身子缩了缩,尽量朝外偏着。黑石灰还是没说话,她偏过头仔细地看了看大白兔的脖子,她白晰的脖子上有两个鲜红的齿印。黑石灰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飞狐哥,你想要什么啊?犯不着和我的薄荷生气。黑石灰走到了飞狐哥的跟前,把手轻轻地放在了飞狐哥握着刀子的那只手上。别这样嘛,飞狐哥。黑石灰带着一种女性的娇喘说。她把嘴里的热气喷在了他的脸上。飞狐哥把刀子收了起来。他的一只手搭在了黑石灰的肩膀上。

一阵风过,屋子里散发着薄荷尖锐的、具有穿透力的香味。

你们也太不把我们当一回事了,飞狐哥说,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包括感情和金钱,但是你们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一再欺骗我们,回避我们,耍我们,把我们当白痴,一次次地放我们的鸽子,你们说说看,我们这样还有什么想头?

飞狐哥,那你要我们怎么样?要杀要剐由你,老娘要是喊一声都不是人养的!黑石灰一下子来了火气。

飞狐哥的意思很直接地表达出来。他要带她们出去,要她们去陪一个大老板,只要她们把他陪好了,他们就会得到一大笔钱,这笔钱他们将三七分成。

听了这话,黑石灰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们以前担心的事,现在终于发生了。他是要拿她们的肉体去赚钱!小洋葱早就说过这是他们的最终目的,黑石灰还不当一回事,认为他们还不至于那么卑鄙。对于飞狐哥提出的要求,黑石灰表现得很含糊。飞狐哥说要是她们不答应,他们就待在房子里不走。黑石灰不说去,也不说不去,一边和飞狐哥半真半假地打情骂俏,一边慢呑呑地收拾着地板上的薄荷枝。她把薄荷枝捆成一小把一小把的,插在几个空瓶子里,再一一往里面注入一些清水。后来,飞狐哥他们终于不耐烦了,动手去拉她们出门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黑石灰先把门打开,而后才问了一声,谁呀?

进来的是三个警察,他们说是来调查一起盗窃案的。那三个警察对飞狐哥他们似乎很不客气,要他们出示证件,还问他们这么晚了,还待在女生宿舍干什么。飞狐哥说没干什么,找朋友玩玩,这个,你们当警察的也管吗?

少啰嗦,我一看你们就不是什么好人,快拿证件。

韦小宝和欧阳疯见来者不善,就拿出证件。但是,飞狐哥不肯拿,他觉得就这样拿出证件来会很没面子。那个问飞狐哥要证件的警察就把手重重地搭在他的肩上,我是执行公务,老兄,你是不是一定要和我过不去?飞狐哥也很烦躁,把那个警察的手从肩上甩开。另外两个警察顿时拥了上来,他们的手中还拿着警械和手铐。韦小宝和欧阳疯见势不妙,马上过来赔着小心打圆场。那三个警察的态度这才缓和了下来。飞狐哥乖乖地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之后,警察放他们走了。

第二天,蒋局长递给黑石灰一个存折,上面有五万块钱。黑石灰坚决不要,说老蒋你把我黑石灰当成什么人了?我不要卖身钱。

这不是。蒋局长坚持要黑石灰收下,说她可用这笔钱租一套好一点的房子,那个出租房她们不能住了。飞狐哥他们日后肯定还会来骚扰的。房间的空气中弥漫着薄荷和性欲的强烈气味,黑石灰探起身子,把一个湿漉漉的长吻印在蒋局长的额头上。

老蒋,你多少钱一个月?在沙发上,黑石灰把一只脚放在老蒋赤裸的肩膀上,用脚趾轻轻地揉搓着老蒋的耳垂,突然发问。

好舒服啊!老蒋充满享受地说。

我问你呢。

问什么啊,哦,新的《读者》到了。

哼,老蒋,你就别跟我装了,我问你多少钱一个月?

三千多块啊。

那你怎么一下子就拿出五万块来?

跟你讲也讲不清楚,总之我是真心想帮助你,你要是把我当朋友,就把这钱收下来。

黑石灰想了想,就红着脸收了下来。

七天之后,黑石灰她们又开始找工作了。她们在百里香干不下去了。原因竟然是因为高老头。在她们的眼里,高老头一直是一个令人可敬可爱又可怜的小老头。他讲究卫生,心地善良。虽然有些胆小,但为人特别真诚。她们把他当作了自己的老父亲,她们热爱他,有时甚至像小女儿一样在他的膝盖上撒娇。但是有一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小洋葱无意中发现高老头在偷看大白兔洗澡。小洋葱惊叫一声,高老头从一个红色的塑料凳上摔了下来。紧接着,大白兔裹着浴巾冲了出来,呜呜地哭泣着。

黑石灰闻讯赶来,弄明原委后,黑石灰像一头母狮一样咆哮着,转身从厨房里拿起一把锋利的菜刀,朝高老头冲了过来。高老头仍然趴在地上,他把头死死地埋着,呜呜地啜泣着,他的四肢在抽搐,就像一只被人踩死的昆虫,身上的触须仍然在绝望地挣扎。看样子,黑石灰要一刀把这个该死的糟老头给剁了。小洋葱和大白兔连忙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黑石灰。黑石灰奋力挣脱,小洋葱和大白兔感觉到两个人的力量合在一起也阻止不了她。黑石灰,你不能这样,要是你杀了他,我们就都完了。

谁说我要杀他,这个老不死的,根本不配!黑石灰咆哮着。小洋葱和大白兔的手一松,黑石灰冲了出去。她没有冲向在地上作垂死挣扎的高老头,而是冲向了屋外的那块薄荷地。黑石灰挥舞着菜刀,拼命地砍着郁郁葱葱的薄荷,不一会儿的工夫,所有的薄荷就都狼藉地倒在了她的身后。当黑石灰砍完最后一株薄荷、把菜刀扔在地上的时候,小洋葱和大白兔冲了上来。三个人的身体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小洋葱说,那个老不死的说,他不光是偷看了大白兔,还偷看了我和你。

听到这话,黑石灰突然扑哧一笑。

神 话

一天,黑石灰在蒋局长家做爱时,被他分居多年的老婆给逮住了。他的老婆笑着对老蒋说,老蒋,我怎么想不到你也会来这么一手,你不错啊,你这个可恶的阳痿患者,几天不见,长出息了。我本来是找你办离婚手续的,但是,现在我突然改变主意了,我不办了。老蒋的老婆冷笑着说了句,我不打扰你们了,请继续吧,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就出了门。黑石灰觉得老蒋的老婆气质和长相都不错,人也不怎么显老,只是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而且还那么高傲。

事后,黑石灰说,那我也走吧。

你不要走。老蒋对黑石灰说,留下来陪陪我,好吗?老蒋显得有些虚弱。黑石灰不忍看老蒋的样子,便点了点头。老蒋喜欢听黑石灰讲她小时候的事情。她七岁那年在一锅绿豆稀饭里撒尿的情形,以及小镇上那些淫荡女人的传奇故事。听着听着,老蒋的心情就好起来。他紧紧地搂着她,告诉她,他受不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薄荷香气,他说那种香气就像钻子一样钻着他的心,一闻到就忍不住想做爱。听了老蒋的话,黑石灰也受不了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聊天的心思,于是两个人就再酣畅淋漓地做一次爱,让房间空气中的薄荷精油分子达到极致。

完事之后,两个人就光着身子,躺在被子里安静地聊天。老蒋讲的还是薄荷的故事。他的语调缓慢,他说,是则希腊神话,冥王布鲁托在一次出游当中看上了美丽非凡的精灵蔓纱。他心动了,就把她强行带到了他所统治的冥界。当他和她在冥界幽会的时候,冥王的妻子波丝芬妮发现了,妒火中烧的波丝芬妮气极之下,把蔓纱狠狠地摔在地上,并且还用她的脚不停地践踏。看到蔓纱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冥王受不了了,但他又没有挽救她的办法,于是就狠下心,干脆把在地上呻吟的蔓纱变成了一种植物。波丝芬妮见蔓纱变成了植物,这才作罢。这种植物就是薄荷。于是,在西方,蔓纱也就成了薄荷的学名。

听了这个希腊神话故事,黑石灰难受得久久没有说话。她告诉老蒋,难怪在有风吹过薄荷草的时候,她感觉到它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女人在轻轻地呻吟。听了黑石灰这话,老蒋突然从背后紧紧地搂住了她,嘴里喃喃念着,蔓纱,蔓纱。

老蒋,你是在叫我吗?

是的,我是在叫你,蔓纱,我的蔓纱。

老蒋对黑石灰说,你知道我妻子是个什么人吗?不,你不知道,其实她不折不扣就是一个波丝芬妮。日后她会千方百计来折磨我们的。世界上再没有像她那么歹毒的女人了,她会找私人侦探来跟踪你,会找黑社会来控制你,她会用尽各种方法来诱惑和打击你,像波丝芬妮对待蔓纱那样用她的脚来践踏你。当然她这样对待你,实际上是为了打击我。所以我们今后最好不要有什么来往了。蔓纱,我的蔓纱,你要相信我,我是为了你好,真的。说着说着,眼泪从老蒋的眼睛深处无声地喷涌出来。

黑石灰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在外人看来手眼通天的人物,感情竟然如此脆弱。

黑石灰拿老蒋的钱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房子新装修没有多久,家具水电齐全。她们草草地打扫了一下卫生就住了进去。那些曾经被飞狐哥蹂躏过的盆栽薄荷被转移到了宽敞的阳台上。薄荷是一种奇怪的植物,它们愈合创伤的本领很大,没过几天,它们看上去又是那么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她们一直在找工作。蒋局长想帮助她们,但是黑石灰拒绝了。她说她们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们要在风雨中得到锤炼。老蒋听了这话,也就没有再做声。

她们先是在报纸和中介公司得到消息,而后没完没了地参加一些公司的文化考试和面试。她们屡次忍受着公司老板的性骚扰,但是最后都还是没有成功。因为她们不愿意一上班就和老板睡觉。有的还是浑身毛乎乎的让人恶心的老外。她们也不想当饭店的服务员,因为那是一种没有任何发展空间的职业,而且还要忍受老板和客人的无理要求。后来,她们开始报考一些营销公司的业务员,都几乎要上班了,但想不到那些公司都是一些肥皂泡泡,最后都是无疾而终。

经过两个多月的折腾,她们的工作终于稍稍稳定下来。小洋葱当上了人寿保险公司的一名初级业务员。大白兔因为身材很高,胸脯挺拔,肌肤白晳,在一个野鸡模特队当上了服装模特。黑石灰在一家文化传播公司当上了总经理秘书。而后,黑石灰还在市电视台举办的一档选美节目中,得了第四名,在她的那个行业当中一下子名声大振。很快,她就扶摇直上升为总经理助理。

大白兔的模特生涯一开始也还算辉煌。有一次在阿波罗商业广场上为一家企业走秀的时候,被飞狐哥无意中发现。飞狐哥发现大白兔之后,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很是兴奋。确实,他找了她们很久,一直找不到她们,还以为她们都应该回家放牛去了,想不到她们却越混越好。就在大白兔回家的路上,飞狐哥和欧阳疯用一把刀子挟持了她,并把她带到了附近的一家宾馆。

飞狐哥给黑石灰打电话,告诉她大白兔在他的手中。

飞狐哥,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暂时还没把她怎么样,我要是把她怎么样,那也要看你的态度。我在新天地宾馆806房间,这次最好也别忘了带警察过来,让他们过来看看大白兔吃了迷幻药后赤身裸体的样子。

飞狐哥,你什么也别做,我保证不带警察,我就一个人过来。

黑石灰过来的时候,大白兔正坐在床沿上哭泣。黑石灰要大白兔出去,说小洋葱在宾馆的大厅里等你,我还要和飞狐哥谈谈,你们不要管我。等大白兔从门缝里挤出去,门很快被飞狐哥给反锁上了。

房间只剩下两个人了,黑石灰便问飞狐哥想怎么着?飞狐哥就直盯着黑石灰看,一双眼色迷迷的。黑石灰笑了,说,你他妈不就是发骚吗?好,老娘满足你,不过,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飞狐哥点点头,答应了。好玩的是,他竟然有些害羞。他用一种与他的身份不相称的肉麻话向黑石灰不停地表白着,黑石灰不置可否地闭上眼睛。飞狐哥见机会来了,温柔地把黑石灰放倒在床上。黑石灰把自己当作一个长着绒毛的布娃娃,任由他摆布。飞狐哥的动作温柔极了,体贴入微。他轻轻地吻着她的脸,他的手在她的胸口边缘探索着,有一种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谨慎。就在他的舌尖企图挤进她唇齿间的时候,黑石灰突然睁开眼,示意他慢点。

黑石灰在自己的脑海里过电影。电影的主人公是老蒋,那是个一身官气,然而十分儒雅的中年男人。她爱他,她的确爱他,她对他的那种爱是来自骨头缝里的。她既然爱他,就应该为他死死地守住贞操。她是他的领土,容不得任何外来者入侵。一旦发现有外来者入侵,她就要誓死捍卫!黑石灰用双手猛地把飞狐哥从自己的身上推开,自己也随之坐在床上。飞狐哥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重心。飞狐哥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他没有想到黑石灰会给他来这么一手。他就像天下所有遭到沉重打击的男人一样,怀着卷土重来的雄心。他笑着接近黑石灰,小心翼翼地坐在她的身边。别这样。他用一种温柔的语调低声说。黑石灰气得脸都黑了。她不理他。她的胸脯起伏很大,就像从飞速行驶的汽车上看到的山丘。他听得见她的呼吸。他把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没有躲闪,也没有打掉他的手。乍看上去,这两个人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沉默着,且各怀心思。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突然停滞了。一只飞来飞去的长脚蚊,突然在空中停住,好像陷进了泥潭。正对着他们的那张长方形的桌子,也好像突然被谁卸掉了四只脚,桌面浮在空中,像深海中的巨鲸在苍茫的海面上露出它的脊背。橘黄色的落地窗帘上的每一处皱褶都在发出长长的叹息,然而,这种声音谁也听不到。

就这样过了很久,黑石灰突然伸出一只手,朝飞狐哥的脸狠狠地抽过去。飞狐哥眼疾手快,一招致敌,把黑石灰的手紧紧地握住,让她动弹不得。黑石灰的另一只手又反抽过来,结果又被飞狐哥给控制住。两个人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各自的手腕上。空气开始流动。长脚蚊开始飞翔。桌子开始固定。由于用力过猛,两个人的身体开始扭曲,脸开始变形。就这样相持了半个多小时,两个人同时把对方放开,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我喜欢你。一个声音说。

我不。另外一个声音说。

你是我的。一个声音说。

我不是。另外一个声音说。

你今天必须要有一个说法。一个声音说。

我没有。另外一个声音说。

黑石灰话音未落,一头朝飞狐哥撞了过去。飞狐哥四仰八叉地摔在地板上。黑石灰起身欲走,在门口被飞狐哥拉住。她反身,猛地抽了他一记耳光。他来不及躲闪,也猛地抽了她一下。两个人轮番抽着,十来个回合之后,他们的脸部发青,身体开始摇晃。黑石灰突然改变战术,一脚踢向飞狐哥的下身,他来不及躲闪,用手按住下身,疼得龇牙咧嘴,但没有发出一丝呻吟。黑石灰反身开门,手放在门锁的环柄上。飞狐哥突然猛扑上来,从背后一把锁住了黑石灰的喉咙。黑石灰手舞足蹈,却挣脱不了飞狐哥对她的扼制。没有多久,黑石灰的呼吸便变得困难起来。她的脸色发白,手脚发软,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不久,黑石灰便气若游丝,整个身子像一团稀泥般贴在飞狐哥的身上。飞狐哥铁钳一样的手从黑石灰的脖子上松开。他用手温柔地梳理着她的一头乱发,对她喃喃低语。我喜欢你。你是我的。你今天必须要有一个说法。黑石灰像一个温驯的情人,依在飞狐哥的身上,一声不吭。她的呼吸开始变得顺畅,脸色有了红润。她突然一拳打在飞狐哥的鼻子上,发出鼻梁破损的声音。鼻血很快流了一脸。黑石灰怔了一下,但很快被飞狐哥凶猛的一拳打在地上。黑石灰从地上爬起,朝飞狐哥扑了过去,两个人的身体纠缠在一起。黑石灰的额头很快被飞狐哥尖利的指甲戳破,鲜血喷涌。皮肤碰撞和撕裂的声音,呼吸和血流的声音,声声入耳,在整个房间弥漫。

又过了很久,很久,大白兔和小洋葱来了。她们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黑石灰和飞狐哥两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他们遍体鳞伤,身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他们脸色安详,呼吸均匀,仿佛沉浸在同一个甜美的梦境当中。

黑 蛇

或许是她们有太多的想法,有太高的目标,物极必反,于是,她们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马上就走到了尽头。

由于拒绝了那些客户们的非正当要求,小洋葱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完成当月的揽保任务了。大白兔的模特生涯也是昙花一现,倒是有一个服装商一直有意把她培养成二奶,不过她没有同意,照大白兔的话是她还处在考察阶段。黑石灰就更惨了,她本来在公司里干得好好的,而且深得老总的器重,惹得公司里那些精明强干的骚狐精女人们嫉妒,她就经常和她们干仗,有一次还把一个广告总监的小狐脸给抓破了,但这都没有事,反正有老总护着她。

但是,有一天,蒋局长的老婆找上门来了,她见到黑石灰当面就是一个耳光。这个耳光看起来很重,其实落在黑石灰的脸上时轻飘飘的。黑石灰感到很是奇怪,她倒是希望她重重地打她。就在那些骚狐精女人围上来看热闹的时候,老蒋的老婆飘然而去。黑石灰想,老蒋以前说的那些话终于要兑现了。

第二天老总就通知黑石灰离开那家文化传播公司。黑石灰用一种气愤不已的口吻质问老总,她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开除她。老总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什么人不好惹,为什么要去得罪那个女人?黑石灰听了这话,二话没说就走了。她怀着气愤难平的心情去找老蒋,但是话到嘴边,黑石灰却忍住了。她不想让老蒋感到烦恼。

她们又开始找工作了。现在找一个工作对她们来说倒是易如反掌。她们焦虑的是,她们的行动仿佛离她们那个《三姐妹生死同盟书》越来越远了。无论怎么干,她们看不到一点发达的迹象。

这一次,小洋葱和大白兔都做了公司职员,名片还印着部门经理的称号。但那都是拿到外头唬人的,对她们自身的处境根本没有任何本质上的改善。黑石灰就更绝了,干脆做起了别人的保姆。因为这个职业不需要面试什么的,容易找。免得好不容易找来一个工作,又被老蒋那个神通广大的老婆给搅黄了。这之前,老蒋的老婆找她谈过一次话,她希望她离开这个城市,否则她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一天,老蒋开着车把黑石灰带到了城郊的一个山庄。他们在山坡上的一个小竹屋里待了两个小时。那天,两个人破天荒没有做爱。老蒋带来了一枝竹笛,他静静地坐在竹屋的小窗前,给黑石灰吹了一首很古老的曲子。他告诉她,这是他十多岁时在乡下经常吹的一个曲子,是一个外乡的捕蛇人教他吹的,据说只要功力到家,就能够引来蛇。他学了一遍就会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吹过,不过,这首曲子已经融进到他的血液里了。这是十多年来,他第一次吹给人听。到城里之后,他只吹过一次,而且只是吹给自己一个人听。那次,来自各方面的打击差点让他自杀,是这支曲子拯救了他。他这样告诉黑石灰。在我的心目中,没有人配得上听我的这支曲子,除了你,因为这支曲子,已经成为我个人的血肉和秘密。那天,老蒋穿着一件短袖花格衬衫,人显得格外年轻精神。他的笛声伤感,悠扬。黑石灰听着听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曲子吹罢,老蒋跟黑石灰谈起了人生和理想。而后,他拿出一个存折,上面有二十万,黑石灰死活不肯接受。他说,这笔钱就算是我借给你们的,你和大白兔小洋葱三个人再不能那样混下去了,你们用这笔钱来做生意。像你们这样性格的女孩子,根本不适合给人打工,再这样打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堕落的,会落难的,我真的为你们担心。说着说着,老蒋的眼里充满了泪水。黑石灰本来是一口回绝的,但她不忍心看到老蒋的泪水,就点了点头,收下了存折。

突然,一条黑蛇从窗台上爬了进来。是黑石灰首先看到的,她惊叫一声,躲到了老蒋的怀里。

蔓 纱

她们决定用老蒋的这笔钱来做生意。商量来商量去,她们还是对服装最感兴趣,也最内行,于是她们决定还是做服装生意。

这年七月,她们一飞机飞到深圳,参加了在这里举行的全国服饰博览会。她们想在琳琅满目的服装品牌中,找到一家理想的品牌,做这个品牌在她们那个城市的代理商。那些成千上万的品牌让她们眼花缭乱。经过三天的挑选,她们终于选定了两家,一家是曼雅奴,一家是诗哥尼,这两家服装都是面向白领女性的休闲职业装,产品很不错,而且在黑石灰她们那个城市都还没有代理商。曼雅奴的厂子在上海,是厂家在法国注册的公司,诗哥尼在深圳,是厂家在美国注册的公司。她们在这两个品牌之间徘徊犹疑,拿不定主意。到底选哪一家,对她们来说可是生死成败的事情,不可儿戏。事先她们已经发誓,一定不能让那二十万给亏掉,她们一定要还老蒋的钱,要是生意做砸了,她们就是卖淫,也要把他的钱给还上。就在她们烦恼不已犹豫不决,最后准备掷硬币来决定的时候,又有一家品牌进入了她们的视野。那个品牌就叫蔓纱,她们三个人的眼前突然同时一亮。她们同时想起了老蒋,想起了薄荷的那个传说。蔓纱是在法国注册的一家服装公司,也是面向白领女性的休闲职业装,厂子就在深圳。

她们决定孤注一掷,就赌蔓纱这个牌子。

她们马上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厂家。正好蔓纱在她们那个城市里没有代理商,而且蔓纱是一个新品牌,急于向外拓展产品,于是厂家当即以较优惠的条件和她们签订了合约。

一个月之后,她们就在省城开了第一家蔓纱。就在店子开张的那一天,一个戴着墨镜的陌生人送来了开张大吉花篮。黑石灰感到奇怪,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车,一个人在车窗内向他招手。黑石灰的心里一惊,原来是老蒋。黑石灰有一种想奔过去拥抱老蒋的强烈欲望,但老蒋轻轻地朝她摇了一下头,她感受到了他从墨镜里投射出来的温暖的目光。黑石灰一下子泪流满面。

令人振奋的是,蔓纱的产品在这个城市里大受那些白领女士的欢迎。三个月后,她们又在城东和城南开了两家店。于是一人负责一家店面的管理,每个店子的门口都有两盆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盆栽薄荷。

一年之后,她们每个人都拥有了一套住宅和一辆同样牌子的私家车。她们房子的装修都是同一种风格的,都有一个大大的阳台,阳台上种满了薄荷。

老蒋仍然当着他的局长,最近还风传他有升迁的希望。他和老婆没有离婚,据说两个人的关系还有转暖的迹象。

随着收入的增加,她们的生活质量也在突飞猛进。美食自然是少不了的,用于衣饰和化妆品的费用更是惊人。她们甚至还参加一些有名人参加的沙龙和诗歌朗诵会。有一次,在省图书馆的艺苑厅,小洋葱还找一个她所崇拜的诗人签了名,并轻率地答应了他的约会。好的音乐剧场她们当然也是要参加的,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次她们还听了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演奏。在主持人的安排下,黑石灰代表全场的忠实听众给老理查德献花,伟大的音乐家看到美女顿时激动起来,还和黑石灰拥抱了一下,据说当时剧场里掌声雷动。当然,黑石灰也激动得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

向 往

往后的日子,麻烦事情仍然接连不断地发生。首先,是大白兔出了事。那几天,她几乎天天要去一个叫冰河迪士高的地方。她们跟踪她,才发现她是在那个叫冰河迪士高的娱乐场所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鬼混。黑石灰和小洋葱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和一个叫李可的黄头发男孩疯狂地跳舞,头摆得都要从脖子上断掉,一看就是吸摇头丸吸的。黑石灰和小洋葱冲了过去,大白兔不肯跟她们走,她们就用身上抽下来的两根皮带硬把她捆绑回了家。

回家之后,就在大白兔那个氤氲着薄荷香气的房间里,黑石灰和小洋葱把大白兔批斗了整整一个晚上。一开始,大白兔像个死人似的,油盐不进。黑石灰先是用一瓶冰矿泉水淋在大白兔的头上,但冰水的刺激似乎也对她不起作用,她仍然眯着眼睛,说着她们谁也听不懂的梦话。黑石灰气得跳将起来,狠狠地给了她几个耳光,打得大白兔一时间灵魂出窍。毫无疑问,大白兔违反了她们的《三姐妹生死同盟书》,她们本着治病救人的方针,先是斗争,后是安抚。没有多久,大白兔就痛下决心,坚决戒毒,并发誓再不和那班人鬼混。

那段时间,黑石灰和小洋葱天天陪着大白兔,她们先是断绝她的一切可能得到的毒源,再就是天天给她买零食吃,薄荷糖和各种饼干以及戒毒的药丸堆了一床。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馊主意,每每当她滋生毒瘾的时候,她们就用一盆盆狗血淋她的头。狗血是从农贸市场上订购的,很新鲜。热气腾腾的狗血在大白兔的脸上流淌,她的五官因为惊恐而扭曲着,就像一个在窗口飘着的鬼魂。那几天,大白兔看到黑石灰和小洋葱腿就打软,求她们不要对她那么厉害。她大声地叫嚣着,她还是处女,她并没有堕落。小洋葱动了恻隐之心,但黑石灰只是冷笑,说毛泽东说了,对待阶级敌人绝不能心慈手软。真如那个狗屁江湖医生所说的那样,没有多久,大白兔就被黑石灰和小洋葱整得听了毒品这两个字就呕吐,不出一个月,大白兔就彻底把毒给戒了。她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

想不到的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小洋葱又开始偷偷地写诗了,她把诗写在一个小本子上,还像宝贝一样随时带在身上,让黑石灰和大白兔紧张起来,觉得大事不好。因为她们坚信,写诗的女人迟早肯定是要出事的。

是一个叫南岛的诗人激发了小洋葱的诗兴。他们是在一次诗歌朗诵会上认识的。有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小洋葱还把它当作笑话讲给黑石灰和大白兔听,说他怎样把诗写在自己光滑的肚皮上,笑得她们人仰马翻。后来南岛就失踪了。三个月之后,他回来了。站在小洋葱的面前时,浑身散发着一种足以使人晕倒的臭气。他说他拿着一把破吉他走了大半个中国,一边乞讨一边写诗。他跟小洋葱谈了很多细节,譬如为了保护自己的诗稿,竟然被狼狗咬得遍体鳞伤。譬如在一个沿海的城市,被市容管理者当作疯子一车拉到了一个山沟里,差点被活活冻死。他把那些脏兮兮的手稿给小洋葱看,小洋葱没有看几行,就已经泪流满面。

黑石灰和大白兔坚决不同意小洋葱和南岛来往。她们还专门请人调查了南岛的情况,得出的结论是,此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加无赖。但是小洋葱不这样认为,她说伟大的诗人都不拘小节,所以往往都是要被人误解的。她例举了很多大诗人的名字,这些名字中,黑石灰和大白兔就只知道一个拜伦。黑石灰和大白兔都说不过小洋葱,不过她们还是不会因此而放弃对黑石灰的干涉和打击。

从性格上讲,小洋葱比大白兔要顽固得多。没有多久,她竟然提出要把她们的共同财产一分了事,因为她要和南岛结婚,她要给伟大的诗人一个温柔的港湾,好让他写出留传千古的诗篇。黑石灰和大白兔当然打死也不同意,小洋葱这么一招下来,她们这个生死姐妹同盟就名存实亡了。面对黑石灰和大白兔的顽强抵抗,小洋葱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她死活坚持要用自己赚的钱为南岛出一本诗集。黑石灰听了小洋葱这话,一下子就火了,她嘴里正在咀嚼着薄荷糖,呼的一口气把那颗带着唾液的薄荷糖射到了小洋葱的脸上,差一点射瞎了她的眼睛。小洋葱一下子暴跳如雷,冲过去和黑石灰扭打在一起,两个人互扯头发,互撕衣服,往死里打,大白兔吓得大哭起来。大白兔一哭,两个人就罢了手,坐下来,三个人决定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

小洋葱答应妥协,但她要为南岛出版一本诗集,之后,她会彻底和他断绝往来。没有办法,黑石灰和大白兔只得点头答应。

没有多久,南岛的诗集就出来了。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南岛捧着他的那本宝贝诗集到处招摇撞骗,骗吃骗喝不用说,还把几个女大学生骗到了床上,有一个竟然被搞大了肚子,要不是被黑石灰找人侦查出来,小洋葱还一直蒙在鼓里。那天,黑石灰当着小洋葱的面,揭穿了南岛的老底,说话间,黑石灰一脚狠狠地踹在南岛的肚子上,南岛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像个小孩一样胆怯地哭泣,小洋葱不忍看他,拉着黑石灰和大白兔走了。

小洋葱虽然对南岛已经失望,但是没过多久,在南岛的死缠烂打之下,她的意志又不那么坚定了。她经常给他送吃送喝的,甚至还在南岛那个破烂的出租房里听他朗诵他伟大的诗篇。黑石灰和大白兔一起去找过南岛,要他和小洋葱断绝往来,这个无赖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但等她们一走,马上又打小洋葱的电话,在电话中给她朗诵他写给她的情诗。虽然小洋葱赌咒发誓说,她和南岛并没有发生肉体关系,但是黑石灰和大白兔觉得,照他们这样下去,小洋葱迟早有一天会委身于那个可恶的流氓。无奈之下,黑石灰只好找到了飞狐哥。

自从上次黑石灰和飞狐哥进行了一次生死决斗之后,他们已经超脱了男女关系,成为最铁的哥们。飞狐哥一出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事情给摆平了。据说那次,飞狐哥带着几个人扬言要砍掉南岛的一只手,南岛吓得尿湿了裤子。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找过小洋葱,乖乖地消失了。于是,小洋葱也就回到了她们那个生死姐妹同盟当中来,严格遵守着她们的《三姐妹生死同盟书》行事。

黑石灰一直和蒋局长有联系,不过非常隐蔽。每次她们遇到难题,无论是生意上的,还是生活上的,只要给他打一个电话,就马上能够摆平。后来,老蒋的妻子到美国她女儿那里去了,看样子一年半载不会回来。黑石灰就滋生了到老蒋家里做保姆的念头。她以前给一个书法家做过保姆,还差一点被他诱奸。所以她就一心神使鬼差地想着要给老蒋做一回保姆,好像是为了赎罪似的。

得知黑石灰想到老蒋家做保姆的消息,小洋葱和大白兔空前地团结起来,把以前所受到的委屈和怨恨通通发泄在黑石灰的身上。她们拿出《三姐妹生死同盟书》,一边在上面指指点点,一边做她的思想工作,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她和老蒋保持这种关系,对她和老蒋都没有一丝一毫好处,甚至是自取灭亡。后来,她们便把她严格地控制起来。她们在房子里张贴了很多纸片,只要黑石灰一抬头就能看到,什么“黑石灰你要是和老蒋来往,那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之类,红色的字迹令人触目惊心。有时,在黑石灰上卫生间的时候,她们会突然把卫生间的门堵死,要她在厕所里闭门思过,一关就是两三个小时,直到黑石灰在厕所里横冲直撞,差点疯掉,她们才会把门打开。最后,她们还起草了一封想象丰富的检举揭发信,主要内容是蒋局长怎么勾引无知少女,怎么行贿受贿,她们扬言要把这封信发给中共中央纪律检察委员会、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最高人民法院、省纪委、省政法委、省人大常委会、省检察院等等。黑石灰相信她们说得出做得出,精神真的一下子就崩溃了。她自动放弃了给老蒋做保姆的念头,而且还痛心疾首地表示,她和老蒋的亲密交往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无与伦比的愚蠢之举。

没有多久,黑石灰真的就和老蒋彻底断绝了来往。因为老蒋的官越做越大。因为老蒋的老婆和女儿都从美国回来了。因为她看到了他们一家三口团圆的照片,她伤心地哭了。

后 来

两年之后,她们在同一天结婚了。结婚之前,她们在一家银行申请了一个永久性保险箱,把那份皱巴巴的混合着她们的血迹和泪痕的《三姐妹生死同盟书》锁了进去,随后把那个密码一扔了之。

之后,她们举办了简单的集体婚礼。黑石灰找的是一个公司职员,大白兔找的是一个中学教师,小洋葱找的是一个文学期刊的诗歌编辑。三个男人无一例外都相貌平平,性格温和,而且收入不高。

以后的日子,隔三差五的,三个人都会开着私家车,衣着光鲜地相约到一家有名的小酒吧去泡上几个小时,每人叫上一杯绿薄荷酒,安静地说说话,聊聊家常,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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