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酒

赵明宇

元城出美酒，也多有酒鬼，名气大的要数葫芦巷的贾二爷了。这贾二爷喝酒不需酒肴，喜欢干喝。你就是摆上海参鱿鱼熊掌虎舌他也视而不见，只顾抓起一只大碗咕咚咚喝得痛快。只是这贾二爷的名声不太雅，他把祖上留下的四十亩良田和一处豪宅都一点一点地换钱沽酒喝到肚子里了。贾二爷邋邋遢遢一身酒气，连个老婆也没混上。听说谁家有红白喜事或孩子满月，他就像狗一样乐颠颠地跑去帮忙，为混得一碗酒喝，全不顾主人家的白眼。

贾二爷虽嗜酒如命，却从来没有人见他醉倒过。有人找他赌酒，说看你到底能喝多少。贾二爷嘿嘿笑几声，拂袖而去，就连北大街洋布行的少东家刘满堂他都不放在眼里。

这一天，贾二爷一出门便嗅到了酒香。他东嗅嗅、西闻闻跟着酒香走，竟撞到一个人的怀里。这人正是刘满堂，提着一坛酒要与贾二爷赌酒，说：“今天要见识见识你有多大的酒量。”

贾二爷瞟了刘满堂一眼，说：“有酒便拿来喝，赌个屁。”说着就抢了刘满堂的酒坛子，吸着鼻子说：“正宗的一品红。”

刘满堂一气之下，夺回酒坛捧在地上。贾二爷望着脚下四溢的酒液叹道：“真是可惜了一坛好酒。”

1939年，日本兵占领元城，弄得全城鸡犬不宁。驻元城的日军少佐富田听说元城有个酒鬼贾二爷，就让翻译官请贾二爷来一比高低。

那是三伏天的早晨，带着血腥的热风像个疲倦的老人一样无精打采。贾二爷被带上元城北门的城楼上时，就见柱子上绑着一个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嘴角还在渗血，吓得贾二爷身子一哆嗦，这人不就是少东家刘满堂吗？

城楼中央一溜摆开十坛高粱酒，坛子上扎口的红绸子像火焰一样燃烧。

富田少佐抱着一坛子酒启了封口，一股勾人魂魄的酒香飘溢出来，贾二爷禁不住拍着巴掌叫道：“这是城东的十里香，地道！”再看富田，手捋仁丹胡，眯着小眼睛笑得诡谲。

贾二爷端起酒碗刚要喝，就想起一件事来，说：“咱赌酒可以，必须答应俺一个条件，先放了这个人。”

贾二爷指了指血肉模糊的刘满堂。

富田怔了怔，刀子样的目光向贾二爷脸上剜。贾二爷说：“不放人也行，你就是枪毙了俺，俺也不与你赌酒。”说完就放下酒碗，作拔腿走人状。

富田挥挥手，就有人为刘满堂松了绑。富田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目送刘满堂蹒跚着走下城楼，贾二爷绿豆样的小眼睛眨巴几下才重新端了酒碗。

一只又一只的酒坛子被喝空了，富田端着酒的手开始发抖，眼睛像喷火。贾二爷却面不改色，只是身如汗淋，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脚下的青砖早已被洇湿了大片。原来这贾二爷有释酒的功夫，酒从嘴里喝下去，却从腋下顺着汗孔渗了出来。

夕阳的余晖像血一样涂在城楼上时，贾二爷抽搐了几下，骂声：“富田你狗日的，在酒中下毒！”贾二爷口中吐出一条喷泉般的水柱，游离的目光看到富田也在呕吐。贾二爷晃了几晃，一头栽倒在暮色中。

倒地的一刹，富田的淫笑像雷在贾二爷脑海里炸响。贾二爷的尸体被扔在护城河边，缘于常年被酒浸泡的缘故，大热的天，不腐，也不招苍蝇，像是睡着了一般，尸体上还飘出了酒香，只是嘴里流出的秽物醉倒了两只觅食的野狗。

第二天夜里下了一场暴雨，早晨就有人发现贾二爷的尸体不翼而飞。

八路军解放元城时，有人看到冲锋在前，手持驳壳枪击毙富田的那人就是贾二爷。他身后那个干部模样的人是攻城总指挥刘满堂。

后来贾二爷滴酒不饮。有人请他喝酒，他总是连连摆手：“这酒喝到我肚里，把酒都给糟蹋了。”